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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許明涓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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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許明涓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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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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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我不絕望,我只是看見荒蕪◣
2023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主.作家吳明益專序推薦
【那些將我與他人劃開的,是澈悉世間本質的敏銳,還是難言的痛楚?】

在早慧者的眼中,身體是承受生死疲勞的容器,痛苦則畫出另一種時間的刻度。
本書收錄八個短篇故事,為2023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主 許明涓 首部作品。
關於安定或流動的人生、對生孕的惶惑、加諸於生理性別的威脅與恐懼、自我與世界的關係⋯⋯受野地滋養,許明涓以鳥獸喻人,在故事中揉入年輕女性看待欲望與生命的銳利眼光,下筆生猛,無畏於向社會價值觀的常態投擲疑議。

|好評推薦|
●明涓試圖把她緩緩成長的自然經驗,以及她的敏銳感受聯合起來。從她的作品裡,我感到她正在發現什麼是生命由外在改變了內在。就像光的折射,這些景象又從她筆下重生,形成這一批小說。部分看似與生態有關,其實終究是人類迄今無法解謎的動物本能與精神上的愛,形成的錯綜複雜的迷宮。(作家.吳明益)
●鳥羽質地的作品,輕盈、鋒利,同時又纖細得不可思議,其中蘊含沉沉力道,讓讀者在閱讀時不自覺要屏住呼吸。我尤其喜愛作者對女性生活、身體的描寫,月經、性乃至於最細微的皮膚和毛髮紋路,都帶有極為真實的觸感與溫度。對比貓、鸚鵡等不同物種的軀體,角色或將之翻開內裡,製作標本,或餵食嬉戲,在不同的形與色、生與死、冷與熱之間達到完美平衡。(小說家.邱常婷)
●明涓寫出此世生之萬物的空洞、微弱求助的回聲。一個澈悉世間本質的天才新人,以秀異的小說敘事,預示我們:活著,猶若栩栩如生的標本,但終究是標本。(資深出版人.陳蕙慧)

|故事簡介|
▎〈藍〉
鳥類無法製造藍色色素,我們所看見的藍色鳥羽,並非牠們與生俱來。
或許學長早就知道這種藍是如何形成的。
我閉上眼睛,腦海浮現記憶裡的那個藍色。想起那天回家的路上,鳥鳴聲逐漸遠離,我的耳裡仍殘留餘響,心臟仍用力地跳著,就像快見到所愛的人那樣。
▎〈開始〉
如果可以像鳥一樣生顆蛋就好了。
她慣性地想像那個未來的孩子,想像孩子如手中剝製的鳥類標本,能夠細心調整,留下最完美的模樣。
要到什麼時候,女人才能生下另一個女人的小孩?
▎〈雨中飛行〉
交換祕密是一種交易。
另一隻白文鳥離開籠子的時候,舅舅也跟著消失了。
外婆說那隻鳥從來不曾存在;而腹中的孩子若是個不能交換的祕密,是否我也能期待他的消失?
▎〈找找看〉
失智的丈夫遁入記憶的迷宮,留下她孤獨一人守護著尚未湮滅的人生。
失去心智能力的人類到底和動物有什麼差別呢?
在她的鏡頭下,丈夫就像他們從前經常一起觀賞、拍照的鳥兒一樣⋯⋯
▎〈無聲電影〉
她寧願在異國當一隻擬態失敗的昆蟲――人們只會注意到她的外表所暗示的地理位置,而非她本身擁有的缺陷。如果,疾病把她從尋常的世界劃開,那麼,在另一種經驗的國度,她是否能自在飛行?
▎〈暗光〉
近距離和他人對視的時候,我總是緊張,下意識想躲開對方的視線。然而,那個戴著義眼的男人出現在房門另一頭時,卻莫名讓我感到安心。
因為,我知道他哪隻眼睛是假的。
因為,大人頂多變老,小孩子則是長大變成完全不同的人。
▎〈熟悉的迷宮〉
茉莉忽然明白,為什麼女兒會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鳥。
也許終有一天,她能再回到那座湖,在遠途的遷徙疲累之後,在夏季的雨盈滿乾涸的谷地之後。
鳥或石頭將無從分辨,而她們永遠安全。
▎〈貓的研究〉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沒有在山上遇到那個男人,或許有天我會讓那隻虎斑貓跟著我回家。當牠生病的時候,我會帶牠去看獸醫,當我寂寞的時候,牠會帶我去看海。我和牠仍會坐上某台計程車,某個男人從後視鏡看著我的臉,但是我不會知道他的故事,只記住他的名字與車牌號碼,然後再澈底忘記。

作者簡介

許明涓
2023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主。
1994年春天生於台北,曾居新竹、台南、花蓮。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學士、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碩士班創作組畢業。曾獲桃園鍾肇政文學獎、建蓁環境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鳳凰樹文學獎等。

【得獎紀錄】
●2023年
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
●2022年
桃園鍾肇政文學獎:報導文學副獎〈當登山成為死亡的可能:台灣山域搜救之難〉
建蓁環境文學獎:佳作〈你討厭鳥類〉
●2019年
後山文學獎:在地書寫新詩社會組首獎〈鹽來自果實表面――記太魯閣戰爭〉
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學生組短篇小說特優〈身為河流〉
●2017年
鳳凰樹文學獎:現代詩佳作〈他者〉、現代小說佳作〈本葉〉、現代散文貳獎〈哈囉凱蒂〉
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學生組短篇小說佳作〈波麗露〉
●2016年
鳳凰樹文學獎:現代散文參獎〈走失〉、現代小說創意獎〈夜間圖書館/雨天動物園〉

名人/編輯推薦

何雅雯(韓國西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正面鳥圖貼圖區管理員)
李欣倫(作家)
邱常婷(小說家)
郝譽翔(作家)
曹馭博(作家)
連明偉(作家)
陳雪(作家)
陳蕙慧(資深出版人)
楊隸亞(作家)
劉思坊(作家)
__驚豔推薦(依姓名筆畫排序)

【推薦序|安安靜靜的上坡路――寫給許明涓的第一本作品《藍》】
文/吳明益(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回過頭去,我已經不記得第一次明涓來到我班上的情形了。和那些印象深刻、關係較為密切的學生不同,明涓很少提問、很少發言、很少傳訊……她坐在教室的一角,安靜但用專注的眼神看著我,或者說看著自己還不太清楚的道路。
漸漸地我發現,明涓在每一次的戶外活動都會出現。明涓瘦小的身體會在那樣的時候發揮潛能,她總是跟得上,並且對原本不在她知識地圖裡的一切感到好奇。鳥類、步道、走路、異文化、未曾讀過的小說……這些對她而言都是「新的」世界。我陸陸續續收到她的作品,這些作品都很傳統,而又想挑戰什麼,就像所有「不知道該寫什麼」的年輕作者一樣,他們有創作的激動,卻還沒找到自己的節奏,大部分會選擇追隨社會的「顯題」,並且強調自身技法的「顯眼」。也就是說,會有一段時間,寫作對部分的年輕靈魂來說,會希望是大浪,而非潮汐。

一段時間後,明涓告訴我想去德國的歐登堡(Oldenburg)當交換生,在那段時間裡,我們偶爾會通過視訊討論,她告訴我在歐登堡的森林散步的情形,以及她的相關旅行與創作計畫,或者是剛寫好的新小說。交換的那學期快結束前,她獨自去走了一趟聖地牙哥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的法國段。這是一趟原本屬於天主教徒的朝聖之路,起始的路線不單指一條,目標都是通往西班牙北部的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不管或遠或近,徒步者會找尋庇護所作為旅程的中繼休息站,然後在這個終點之城互相分享旅途中的感受。它的宗教意義雖然仍在,卻也在現代由步行者賦予了它新的象徵。
大約從這個時間點,我發現明涓在回覆同學的訊息或彼此問答裡,鳥類出現的頻率增加了,而一種安靜的氣息也慢慢取代了她早期那種年輕寫作者的焦慮節奏。
明涓的作品不適合台灣單篇發表的文學獎環境,但一篇一篇讀下來,就可以感受到她作為一個寫作者的誠實、誠懇與自剖的意圖。由於明涓寫作的特質和經驗的改變,我曾建議她放淡自己的文字修飾,「因為不知道自己想追求的是什麼,作為一個小說作者,不妨把心裡的圖像盡可能單純地素描出來,不要為了宣揚什麼、占據什麼發言高度而寫。」我盡可能把這樣的想法,傳達給她。
一段時間後,我才又發現她作品裡表露的,其實有部分是在我經驗範圍之外。女性的依附與堅強、生育與失去、沮喪與慰藉,以及病識、愛與懷疑並存的情緒。這些透過她不慍不火的筆觸,有時藏在〈藍〉裡和角色情感相互依附的和尚鸚鵡,有時化為〈開始〉裡用撿拾來的屍體做成的鳥類標本,有時是〈無聲電影〉裡那個鏡射了主角痼疾的裸頸鸛,有時甚且可能是看似違反現在動物倫理議題裡的犧牲者――那些看似被施予照顧溫柔的貓,對映死於貓口之下的鳥屍,會不會就是某些情狀下愛(或殘酷)的縮影?
「如果可以像鳥一樣生顆蛋就好了。」在〈開始〉裡,明涓這麼寫。這和我過去讀過的女性對自我身體探索的作品並不相同,那是屬於明涓的女性身分所形成的感受與想像。並不是為了伸張什麼而生的,而是這世間就是有這樣的人,以這樣的方式活著。但即便如此,他(她、牠)們也各有不同,有的是飛越千里而來的濱鷸,有的是困在籠中的白文鳥,有的是帶著不屬於這裡的「藍」,卻可以有價轉讓的鸚鵡。
明涓試圖把她緩緩成長的自然經驗,以及她的敏銳感受聯合起來。從她的作品裡,我感到她正在發現什麼是生命由外在改變了內在。就像光的折射,這些景象又從她筆下重生,形成這一批小說。部分看似與生態有關,其實終究是人類迄今無法解謎的動物本能與精神上的愛,形成的錯綜複雜的迷宮。
受孕、命名、撫育、夭折、罹病、衰老……它們有時候是迷宮裡的一道牆,有時是迷宮裡的迴旋彎道,有時是通往出口的指標。

今年(二〇二三)年中的時候,我曾看到一則新聞指出,在人力銀行的調查裡,有百分之二十七的女性最想當作家,超過了過去調查常是前三名的空服員。雖然不曉得調查的細節,也不知道受調查者想當的是哪一種作家,但我想獨斷一點地詮釋,或許在這個喧囂的時代,安靜將重新取得它的位置。
我觀察到、讀到的明涓的寫作,不是「熱熱鬧鬧的朝聖路」,也不是「安安靜靜的朝聖路」,而是「安安靜靜的上坡路」。我感覺她很早就知道,寫作這條道路並不「神聖」,而只是像所有的朝聖路一樣,它可能不是出自什麼特別的企圖。因此「朝聖」路上的人會很多,而且是千百年來人們不斷重複會做的事。路上所遇見的一切風景多半是平凡的,沒有神蹟,也沒有奇蹟。但正因為它的平凡,所以你有可能遇到那些平凡卻動人的風景,並且在一個一個腳步裡,思考到自己和別人走同樣一條路的不同意義。就像惠特曼(Walt Whitman)的那首〈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所說的:「它沒有那麼遠,它在可及之處。」而當自己體會出「我為什麼想走」並且自己踏上它的那一刻,「朝聖」終究不會是這趟旅程的虛詞。
這本集子裡的作品,正是明涓安安靜靜的上坡路。她將眼光投向其他物種,由外向內摸索自己這個女性靈魂的特異(或尋常)之處。這趟上坡路並不輕鬆,因為動物本能與人類獨有的精神上的愛,可能意味著生命的牢結,會一直困擾著創作者本身。
或許你打開這本書,可以認識到這位別調、敏銳的年輕作者,並且聽到她所訴說的,在這趟安安靜靜的上坡路裡所看見的一切。


▎後記

即使不出門,只要房間裡有窗戶,不需要太大片,靜靜地凝視幾分鐘也許可以看見某隻鳥飛過。如果走出門,在公園散步可以看見更多的鳥,或是到更遠一點的地方,河邊、山裡、溪口,期待看見牠們覓食、棲息、求偶、繁殖。若遇見病痛、死亡的鳥,我會覺得悲傷,夜晚來臨,那股悲傷回到室內不再真實,我仍是一個疲倦的人類,還是必須面對自己的痛楚。
毫無預告就發生的痛,讓人驚覺自己的身體仍與其他動物相同,痛楚麻痺感官,直指我們最脆弱的那一面,我卻不願意接受,正如我有時不想承認自己的身體擁有女人的特徵,似乎暗示著那些痛楚:經痛、生產痛……還有許多難以啟齒的痛。
如果痛楚對生命的存在來說是必要的,那麼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麼?
「彰顯動物現實的並非只有死亡,有些反倒來自人類如何誕生。由於生育過程的肉體角色,女性本身就成為動物身分的提醒。」
梅蘭妮.查林傑在《忘了自己是動物的人類》這麼寫道。
在我的書寫行動中,透過小說這個虛構的文體承載對身體的真實感受,那不只是提醒,而是投身在故事裡,不斷重新意識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關係。
但這不會是痛楚的意義。

目次

【目次】
推薦序|安安靜靜的上坡路(撰文/吳明益)


開始
雨中飛行
找找看
無聲電影
暗光
熟悉的迷宮
貓的研究

後記
致謝
參考文獻

書摘/試閱

▎〈藍〉(節錄)

藍寶是我們家從繁殖場引進的第一隻和尚鸚鵡,身上是湖水藍與淺淺的灰,我不太清楚為什麼這個品種叫做和尚,不過自從牠來店裡,就像有法師作法一般,奇妙地改變了鳥店的氣氛。灰鸚鵡不再啃咬自己的羽毛,剩下的愛情鳥生下幾顆成功受精的蛋,我媽又引進幾隻玄鳳陪伴原來那隻,也有幾隻金太陽賣了出去,折衷甚至學電視唱起了卡通主題曲。
除此之外,藍寶還教會了我說話。
那時的牠還沒有名字,被我媽放在小房間的雛鳥箱裡,她拉一個小板凳讓我站上去看那隻藍色小鳥,在保溫燈的橘黃光線之下,還未長好的羽毛看起來像是淋濕縮了起來,藍色與灰色混雜在一起。
當時還沒有色彩與鳥類品種概念的我,可能覺得藍中帶灰的混色就是一種常見的顏色。牠和我一樣不說話,跟其他那些吵鬧的鸚鵡完全不同。
不過隨著羽毛一根根舒展開來,露出藍與灰之間明顯的界線,沒有視覺障礙的我才明白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顏色,以微妙的分界共同展示著。同時牠的羽毛蓬鬆了起來,澈底覆蓋住原本的坑洞,身體的形狀變得清晰,小小的鳥喙變成堅硬的粉紅色,牠說出第一句話的口吻根本就是我媽的翻版。
藍寶確實就是一隻鸚鵡,而且還是會說話的那一種。
「我跟藍寶,到底是誰先說話的?」
「應該是你吧,如果我兒子說話還要一隻鸚鵡來教,我這個做媽媽的也太失敗。」
「妳本來就不太會帶小孩,妳比較會照顧鳥。」
「照顧鳥確實比照顧人簡單。」
「那妳幹麼生我?」
「傳宗接代呀,這間鳥店才有人繼承。」
「我才不要一輩子窩在這裡。」
「拜託,你以為我就想喔。」
「妳不一樣,妳很喜歡鸚鵡呀。」
我媽聽到我這樣說,翻了個白眼。
我媽確實喜歡鳥,也樂於照顧這些嗷嗷待哺的小東西,但要不是愛上繼承家裡鳥店生意的我爸,她應該一輩子也不會養鳥。也許是因為沒日沒夜地照顧這些鸚鵡,再加上與之前養野鳥的心態完全不同,野鳥死了再抓就有,鸚鵡的成本怎麼算都比較高昂,這樣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來,改變了原本要生兩個小孩的計畫。
生一個就夠了,反正有這麼多鸚鵡陪他。
她一定是這麼想的。
難怪自從學會說話後,我的性格大改,變成一個話說個不停、不馬上表達出來會受不了的小屁孩,我媽每次都嫌我太吵,比鸚鵡還要吵。後來我幫藍寶取了名字,我爸媽本來還有點抗拒,除了拗不過我的舌粲蓮花,看在當時市場對於藍色鸚鵡的接受度不高的狀況下,不知不覺中,藍寶就成為我的專屬玩伴了。
這樣看來,小時候的我其實也滿缺愛的。

長大之後,我對鸚鵡為什麼會說話這件事感到好奇,看了一些書。有種說法是,鸚鵡是群居的動物,牠會把飼主視為最親暱的伴侶,為了引起關注而模仿人類說話的聲音;另一種說法是,如果鸚鵡從雛鳥時期就常接觸人類,很有可能從出生那天起,牠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隻鸚鵡,而是把飼主當成同類在相處,很自然地學習人類的語言。
第二種說法聽起來要掉進「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哲學辯論裡,我卻愈想愈覺得合理──藍寶確實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一隻鸚鵡,或許是因為我給了牠名字,那讓牠覺得自己和其他鸚鵡不一樣,擁有了特別的地位。



我的童年都和藍寶玩在一起,我們一起顧店、一起吃飯,等到我上小學了,放學時間一到就衝回家,藍寶陪我寫功課、背唐詩、看卡通,然後偷吃我的橡皮擦,把它啃得坑坑疤疤。
在店裡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和藍寶說話,到了學校我也忍不住一直提到藍寶,放學後同學特地繞來鳥街看牠,但是太多人盯著牠看就鬧脾氣,一個字都不說,只發出粗啞難聽的叫聲。有同學說我是騙子,藍寶根本不會說話,還說藍寶根本就是便宜鸚鵡,難怪很笨。
我又急又氣,把牠從鳥籠裡抓出來,讓牠站在我的手腕上,我用手指梳著牠後頸的毛,不停重複自己的名字,藍寶突然用力咬了我的手腕,把皮都扯了下來。
妳看,就是這個疤痕。
後來我在學校變成了風雲人物,傳說我養了一隻會吃人肉的鸚鵡,我覺得很威風,還會故意把沒完全結痂的傷口露出來給別人看。後來老師找我媽約談這件事,她沒收藍寶,把牠關到很高的鳥籠裡,我只能趁她出門以後偷偷踩板凳,把手伸進籠子裡面摸摸牠的羽毛。
不過老實說,我很害怕再被牠咬一次。
雖然當時年紀還小,我也知道是自己沒有好好對待藍寶,牠才會張嘴咬人,但是我仍失去了原本對牠百分之百的信任,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是那個瞬間,我不再把藍寶當成同類看待。
妳記不記得,我們的小學老師不是都會教「擬人法」嗎?
我去翻國語辭典裡的定義:
「一種修辭的方法。是以人類的性格、情感,賦予人以外的其他事物。」
會不會因為那個時候寫了太多擬人法的修辭練習,我在不知不覺中把藍寶當作一個人看待,因此難以理解牠擁有保護自己的本能?還是我只不過是無法接受最好的同伴攻擊我、背叛我的感覺?
無論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只知道除了那股怪異的排斥感,我是多麼想和藍寶重修舊好,回到原本陪伴彼此的日常。

有天我回到家沒聽見藍寶喊我的名字,我站上椅凳,伸出手指在籠子裡撈著,什麼也沒有。
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已經長到看得見鳥籠裡頭的高度,那裡只有一坨坨藍色與灰色的羽毛,被鳥屎黏在籠底。我爬下板凳,連忙查看其他養著和尚鸚鵡的鳥籠,沒有藍寶的影子。
原來在我上學的時候,藍寶被我媽賣掉了。
那時我才十歲,感覺根本就是世界末日,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藍寶了,牠不知道被哪個壞人帶走,說不定是個戀羽癖,把牠漂亮的藍色羽毛統統拔光收藏起來。
想到這裡我心都碎了。



我媽說,那個阿婆來店裡看過藍寶非常多次,說想要一隻藍色的鸚鵡,我媽問她要不要從雛鳥養起會比較親人,她問了價錢,搖搖頭又晃去別間店。
過幾天,阿婆又出現了,她指著藍寶問:
「伊開講、唱歌攏會使喔?」
「這隻很聰明啊,什麼都會。」
「我就佮意這款的,算我較俗咧好無。」
「歹勢啦,這隻非賣品喔。」
「拜託啦,就賣予我啦。」
我媽問阿婆之前有沒有養過鸚鵡,她點點頭。
「緣分啦,有緣來做伙。」
阿婆說,她以前在別家鳥店買過一隻藍色的虎皮鸚鵡幼鳥,養不到一年就生病死了。她捨不得鳥,就用保鮮膜包起來,抱著睡了三天三夜才埋在陽台的花圃裡。
我媽聽到這個故事馬上改變心意。她本來只想暫時隔離我和藍寶,除了擔心我再被咬傷,也覺得我跟藍寶太要好了,一個未來的鳥店老闆不應該這麼寵愛一隻價格與智力皆平凡無奇的鸚鵡,與其等到藍寶幾年後過世,我會跟那個阿婆一樣哭得半死,還不如現在就趕快賣掉。
長痛不如短痛。
有時候想起這件事,還是對我媽有一絲怨懟,不過當時已經升上國小高年級的我開始努力想變成一個大人,假裝自己很了解大人世界的運作方式。那時班上的同學不再流行比誰家養了什麼寵物,大家開始偷偷喜歡同班或別班的女生,誰比較受女孩子注意,誰就是風雲人物。
學妹,妳還記得第一個喜歡的人嗎?
那個時候,每個男生至少會喜歡一個女生。現在的我偶爾會想,會不會我只是把對藍寶的情感轉移到第一個喜歡的人身上?我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喜歡她?
可是我又記得關於她的所有事情。她是五年八班的副班長,比我高出一個頭,很常綁馬尾,名字的筆畫是三十一畫,喜歡巧克力口味的小泡芙,躲避球很厲害,唯一一次在學校哭是她們班大隊接力輸給我們班。
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那天之後,我偶爾會去阿婆家,看藍寶其實就是看看阿婆。
有次她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一疊相簿,一本本地翻,終於找到一張邊緣都發黴的相片,年輕的她跟某個男人站在沙灘上。她穿著紅色連身泳裝,身材勻稱尚未發胖,男人打著赤膊,右手臂上停著一隻鸚鵡,兩人都笑得很開心。
「伊就佮意藍色的鸚哥。」
她並沒有解釋那個男人是誰,好像我本來就知道似的。
我把照片拿近看,那隻鸚鵡和藍寶不是同一種,應該是更大型的鸚鵡,昏暗的燈光裡,我連那個男人的臉都看不清楚。我跨過雜物走向窗邊,外頭的光透過霧面玻璃窗斜照著房間的一角,相片裡的鸚鵡並不是藍色的,而是一隻黃頭白腹、背部翠綠的鳥。
但那確實是一隻鸚鵡。
牠的上喙很明顯比下喙還要大,像唇一般的尖端可以探知所有事物的溫度、觸感與好壞,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當藍寶允許我輕輕撫摸那裡,代表牠信任我。
應該是因為阿婆家裡的燈光不足,她又有老花眼而看錯鸚鵡的顏色。我看她又忙著整理,蹲坐在一堆衣服裡頭,不斷地把衣服一件件打開審視,再仔細折好,那些全是顏色華麗的連身禮服,合身的剪裁是設計給苗條的少女穿的。
我想起某天和同學經過火車站附近的女裝批發街,遠遠地看見阿婆背著藍寶在二手衣店裡逛著,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害怕藍寶看見我、叫出我的名字,我趕緊撇過頭去,腦海裡卻是阿婆艱難地彎下腰,把那些浮誇的禮服拿起來比對的模樣。
我再次凝視相片,藍天之處一片泛黃,似乎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這隻鸚鵡真正的顏色──我忽然想到一個更合理的可能,也許是阿婆記錯了,那個夏天的海與天空太過絢爛,讓她的回憶只剩下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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