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裡乾坤01

第一章

巳時，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灑在雕刻著鏤空花紋的黃花梨木床上。
床上正躺著一位妙齡少女，少女膚色白皙淨透，臉上的汗毛清晰可見，唇不點而紅，烏髮散落在繡著朵朵粉色桃花的枕頭上，像是墜落人間的仙女，只是仙女眉頭微微蹙起，手捂住肚子，似是被夢魘了。
「姑娘，姑娘……」
雲意晚喃喃道：「疼……疼……」
黃嬤嬤輕輕拍了拍自家姑娘的肩膀，緊張地問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腹痛？我這就去給您請大夫。」
雲意晚猛然睜開雙眼，聽著耳畔的聲音，十分詫異。剛剛朦朧間，她聽到太醫說她快要不行了，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沒想到竟然沒死，再聽耳畔的聲音，是那麼的熟悉，她轉頭看向面前的人。
「姑娘，您別嚇我啊，您到底怎麼了？」
看著面前這個熟悉的人，雲意晚喃喃道：「嬤嬤……」
黃嬤嬤是她的奶嬤嬤，從小照顧她到大，但不知為何在她出嫁前夕突然離開，母親說黃嬤嬤回鄉下去了，她兒子要考科舉，為她全家脫了賤籍……自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黃嬤嬤，沒想到今日還能相見，可見她真的病得很重，連黃嬤嬤都被請過來了……
見自家姑娘總算醒了，黃嬤嬤心中稍定，只是看著她難受的模樣還是很不捨，急忙問道：「姑娘，您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痛？快告訴我，我讓人去稟告夫人給您請個大夫。」
雲意晚說道：「肚子。」
「紫葉，快去跟夫人說一聲請大夫過來。」
「是，嬤嬤。」
不多時，大夫來了，診治一番後很快又離開了。
等一切歸於平靜已是半個時辰後，這半個時辰也足夠雲意晚搞清楚現況了。原來昏睡前那太醫沒有說錯，她約莫是真的不行了，不然，她為何會突然回到三年前呢？
這時，父親剛剛從任上回到京城，在禮部任職，她還是閨閣女子，並未成親。
「還好沒出什麼大事，雖然天氣逐漸熱了，但您以後可不能再貪涼了，不然月事的時候會更難受。」黃嬤嬤在一旁說道。
雲意晚垂眸，摸了摸肚子。此刻她之所以腹痛，是因為昨晚恰好月事來了。
「一會兒吃了藥，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黃嬤嬤又道。
雲意晚點頭。「嗯。」
見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懨懨的樣子，黃嬤嬤猜到了她的心思，想到紫葉剛剛提及正院的情況，嘆了口氣。「咱們昨日剛剛進京，夫人正忙著收拾呢，不得空，等她忙完了，定會過來看您。」
夫人一向對大姑娘態度冷淡又要求嚴格，剛剛紫葉去正院時，夫人正在見娘家永昌侯府的管事，只是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跟大姑娘說了，徒增煩惱。
聞言，雲意晚長長的眼睫微顫。
她記得前世剛入京時母親的確非常忙，不過，並不是忙著收拾東西，而是忙著去外家永昌侯府打點關係，永昌侯府勢大，母親又只是庶女，父親之所以能回京任職應是得到了侯府的幫助，母親這樣費心思，她作為女兒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經歷了前世的事情之後，如今再想到永昌侯府，她心中難免有些不適。
她可以理解父母攀附永昌侯府的行為，卻無法諒解他們二人為了榮華富貴要她去定北侯府當填房的想法，畢竟，那時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既然上天讓她重活一世，這一世她想活得明白一些。

雲意晚在床上躺了一日，第二日身上總算舒服了些，她洗漱一番，起身去正院給父母請安。
她剛走到正院門口，就聽到裡面傳出陣陣笑聲，父親已經去上朝了，母親正和兄長雲意亭以及妹妹雲意晴在用早膳。
當她出現在正房時，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全都朝她看了過來。
看著眼前的情形，雲意晚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外人一般，破壞了眼前溫馨的場面。
喬氏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緩緩開口。「我聽說妳病了，病了就好好待在房間裡休息，不要亂走動。」
雲意晚心中一暖。雖然母親昨日沒有去看她，但還是關心她的。
「嗯，多謝母親，女兒的病已經好多了，不敢躲懶，應向母親請安。」
大少爺雲意亭笑道：「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既然來了，快過來坐下一起用飯。」說著，他側頭吩咐身邊的婢女去拿一副碗筷。
雲意晚說道：「多謝大哥。」
二姑娘雲意晴看著坐在身側的長姊，心裡有些不舒服。
今日他們要去永昌侯府做客，長姊長得好、氣質好、學識也好，雖不愛說話，但有她在的地方，旁人向來不會注意到自己，她不想讓長姊一起去，母親說好只帶她去的。
雲意晚坐在飯桌前，今日早膳有粥、餛飩、饅頭和包子，她食慾不是特別好，只盛了一碗粥，又拿了一個紅糖饅頭，小口吃了起來。
她規矩學得好，吃飯時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即便臉上有病容，但也絲毫不影響她的禮儀。
雲意亭看著面前的兩個妹妹，視線落在了雲意晚身上。
「瞧妳瘦的，多吃些，這是蝦仁什錦包，味道不錯，嚐一嚐。」說著，雲意亭用公筷挾了一個包子放在雲意晚面前的碟子裡。
雲意晚嚼完嘴裡的吃食，抿了抿唇，笑著道：「多謝大哥。」
雲意晴眼底掠過一抹不悅，嘟囔了一句。「大哥倒是會裝好人，這包子是母親特意讓人買給我的，我才吃了一個。」
這話一出，桌上氣氛有些尷尬。
雲意晚瞥了一眼桌面上的盤子，盤中還有兩個包子，她把自己的碟子推到了雲意晴面前，尚未開口，雲意亭就先說話了。
「意晚，妳別總是慣著她。」說完，又看向雲意晴，語氣重了些。「妳馬上就要及笄了，竟還想吃獨食！母親買了四個包子，妳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一會兒去了侯府可莫要這般小家子氣，惹人笑話。」
被兄長這般訓斥，雲意晴咬了咬唇，眼眶一下子紅了，抬眸看向了母親。
喬氏蹙了蹙眉，看向長子道：「好了，不過是個包子罷了，何至於這般訓斥，你妹妹還小，你也不懂事嗎？」
雲意亭沒再說話。
喬氏視線看向長女。「妳既還病著，一會兒就不要跟了，吃過飯就回去歇著吧。」
雲意晴的眼淚一下子又沒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雲意晚心微微一沈。前世這時候母親也沒帶她去侯府，那時是說她身體弱，不耐長途跋涉，囑咐她在家好好休養。
她本不喜歡熱鬧，平日也不怎麼跟著母親出門應酬，當時聽到母親的安排，雖有些遺憾，但心裡也感激母親對她的照顧。
可如今她卻不這樣想了。母親似乎不太喜歡帶她出門，尤其不愛她去永昌侯府，前世她也沒去過幾次，只是，永昌侯府畢竟是自己外祖家，這些年她一直跟父親在任上，多年未曾去過外祖家，理應前往的，她很想知道母親如此安排的緣由。
她緩緩道：「多謝母親體恤，我身子已經無礙，這畢竟是我們來京後第一次拜訪外祖母和舅舅，意晚若是不去，難免讓人覺得失了禮數。」
喬氏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顯然對長女反駁有些不滿。
雲意亭也道：「母親，我覺得妹妹說得有理，外祖母向來對母親苛刻，若是妹妹不去，她難免會指責您。」
聞言，喬氏靜默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眉頭皺了皺。「好吧，既然妳覺得身子無礙，那就一起去吧。」
雲意晚以為母親不會答應的，沒想到母親這麼快就鬆口，不禁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許母親就是心疼自己、知曉自己不愛出門，所以平日裡才不叫上她的。
察覺到兄長溫和的目光，她看了過去，收斂自己的想法，對著兄長笑了笑，又看向自己母親，說道：「是，母親。」
雲意晴的臉又拉長了，飯都不想吃了。
吃過飯，雲意晚離開正院，雲意亭隨她一起離開。
「意晚，昨日大哥不是故意不去看妳的，我去書院向夫子請教學問了，不在家，今早方從小妹口中得知妳病了。」
雲意晚抬眸看向兄長，笑著道：「大哥，我沒事的，再過兩個月就是秋闈，科考在即，你理應如此，我盼著兄長能一舉得中！」
聲音溫柔似水，在炎熱的夏日讓人如沐春風。
雲意亭是家中長子，下面有兩個妹妹，相較於最小的妹妹，他更喜歡跟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大妹妹。
「嗯，我知妳最不愛出門應酬，方才聽妳主動提及想出門，我便猜測妳身子應該無礙。」雲意亭的聲音也輕柔了幾分。
雲意晚眼眸微閃，掩藏了內心真實的想法。「勞兄長掛心了。」
雲意亭又道：「我昨日已與父親一起去侯府拜見過長輩，今日就不去了，一會兒還得去書院找先生請教學問。妳今日和母親、妹妹一同去侯府，一切要小心，照顧好自己。」
雲意晚笑著應下。「好。」
雲意亭抬手揉了揉妹妹的頭，兩人就此分開，一個去了夕晚苑，一個去了前院。
雲意晚走了幾步，停下步子，轉過身看著雲意亭快步離開的背影，眸色微沈。
前世兄長在兩個月後中了舉，意氣風發，然而，變故突生，就在兄長和世家公子去登高時發生了意外，兄長從山上跌落，腿被巨石砸到，壓了整整一晚上，第二日清晨才被府中的奴僕在山底找到，腿就這樣廢了，仕途沒了，人也廢了，兄長從一個翩翩少年郎逐漸變得陰鬰暴躁。
今生絕不會如此了，她定要幫兄長避開這個劫難。

正院裡，雲意晴正不滿地說道：「母親，長姊病了，您不是說不讓她一起去嗎，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喬氏拍了拍小女兒的手，坐在榻上，道：「咱們許久沒回京城，妳許是不記得妳外祖母了，那個老太太向來不喜我，愛挑刺，正如妳大哥所說，若妳大姊不去，她定要責備我的不是。」
一聽這話，雲意晴噘了噘嘴，不滿道：「母親這麼好，她還對母親不滿，可見她是個刻薄的！」
喬氏抬眸看了一眼幼女，提醒道：「慎言！這樣的話切莫在外面說，不然人家要說咱們雲家沒規矩了。」
雲意晴吐了吐舌頭，抱著喬氏撒嬌。
「母親，女兒有分寸的，知曉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女兒這不是在為母親抱不平嗎？您那麼心善又端莊，要是別人說您不是，那肯定是那個人有問題，絕不是您的問題。」
這話確實說到了喬氏的心坎上，面上帶了幾分笑意，看向幼女的眼神很是和煦。
「妳呀，就是個嘴甜的。」
雲意晴說道：「女兒說的都是實話。」
兩刻鐘後，雲家母女三人起身前往永昌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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