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自媒體人、創作者 李程遠 重磅新作。全網數百萬粉絲翹首以盼。肖央、落落、丁丁張誠意推薦。
曾經熱血赤誠、滿懷期待的我們,後來怎麼樣了?
22個故事,22種人生。願我們經過時間的磨練,仍有找回自己的勇氣。
原作紀錄片《三十,而立》累計1.7億 播放量,3200萬 獲讚。
你會擁有精彩的人生,所以別輕易妥協。
曾經熱血赤誠、滿懷期待的我們,後來怎麼樣了?
懷抱創業野心卻只當了小領導的老李說:「理想,真沒什麼理想。」但他依然在努力奮鬥。
想實現樂隊夢,現實卻給他沉重一擊的小吳說:“只要快樂比痛苦多,那就是值得的!”
小飛搞砸了所有事,做過最正確的決定是把自己從深淵裡拽回來,他說:“請接納自己的做不到,請學著原諒。”
曾擁有校園完美愛情,但畢業就灑脫分手的花花說:“你會擁有精彩的人生,所以別輕易妥協!”
…………
22個故事,展示22種人生。願我們有熱血激情的青春,有可以下酒的回憶,有能夠實現的理想也有找回自己的勇氣!
作者簡介
李程遠:前光線傳媒主持人、影片部總監。影評人、短片自媒體人、創作者。
主持作品:《中國娛樂報道》《音樂風雲榜》。創作紀錄片:《三十,而立》
名人/編輯推薦
人生像一把無情刻刀,改變了我們模樣。一個個真實動人、熱血又唏噓的故事,彷彿就像是你我的生活。站在當下回想過去,有值得回憶的熱血青春,有為實現理想的勇氣與激情,一切就已經足夠。
——蕭央
曾經有幸和程遠一起工作,那時他給與我的印像是擁有近乎無可挑剔的專業素養。讀完此書,我似乎能看到,在自力、自勉的人手中,火會點燃在新的一天。不熄的太陽會見證一個一躍而起的人,如何迎接重生的第一抹曙光。
——落落(導演、作家、編劇)
我極度不愛回首,加上記性不好,就更對往事毫不眷戀。回憶嘛,一定是任人打扮。但我也絕不否認,人只有站在某個時間點上,才能看出時間和命運草蛇灰線的部分。三十歲回首太太早了些,即便慨嘆命運,也顯得數據量不夠。但這二十二個故事,沒準可以窺見此刻正在發生的事。一旦想起“一切都是暫時的”,人生就顯得豁達起來,而一旦明白“今天即明日”,就更加知道當下的意義。希望大家收起感慨,喜憂止於一念,並一直從容向前。
-丁丁張(媒體人、作家)
目次
前 言 再見到你
第Y章 做快樂的人
第二章 理想,真沒什麼理想
第三章 人生沒有標準答案
第四章 看清自己,看清路
第五章 堅持你的熱愛
後 記 生來熱烈
書摘/試閱
第Y章 做快樂的人
都說要好好告別,但最後操作起來,都是倉促收場。
學著原諒
◆1◆
小飛是學校裡白衣翩翩的學長,他符合絕大多數女孩的期待。
小飛有著乾淨英俊的面龐和並不急功近利的勤奮。稍有遺憾的是,大學這麼多年小飛也沒談戀愛。他是不期待愛情還是想專注於學業,這成了學校裡的謎團。小飛學的是傳媒相關專業,畢業後也去了穩定的體制內工作。似乎一眼望去,就成為人生贏家,他只要安分踏實地工作,感覺就會一直穩穩當地優秀下去。
小飛是個力求完美、精進細節的人,然而工作僅僅一年,他就離職了。那是一種迅猛的及時糾錯。直接原因,竟然是因為自己拿到了一份小小獎勵,並伴隨晉升。
他做的是一檔廣播節目,短短一年時間,他就從新員工晉升到了單期內容的副主編。藉此,他也更有機會看到後台的真實數據,也更能準確地了解自己的內容到底產生了多少影響。因為之前做得很好,才有機會觸達事情的本質,所以他對自己作品的影響力自然也充滿期待。然而,當他像大人一樣輸入員工驗證碼,面對現實社會打出的分數時,他真的蒙了。他備受表揚的節目,真實播放率其實特別差,換算下來,那個時段大概只有七個人看過這個節目。
他本以為自己是在媒體的中心傳播能量,可事實上,他更像在大風中的兼職小哥,樂樂呵呵地說著「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在媒體更迭的時代,許多類似廣播、報紙等傳統媒體的影響力已經逐漸變小,只不過大家不忍心接受,就用那些尚可的經費維持著過去的種種。他們假裝對新世界鄙視,但自己也知道,腳下的一切很糟,新世界很好。
絕望的是,大家的腿已經深深陷入那些糟糕的泥土裡,都跑不出來了。
然而小飛還年輕,他無法自欺欺人。他習慣了優秀,更需要去體會人生真實的勝負與悲喜。他的離職很果決,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他從床上直接蹦起來,一分鐘就穿好了衣服,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猶豫。
◆2◆
他做了一個小小的聲音工作室。業務最初的範疇,大概就是為動漫配音,為新的聲音平台錄製廣播劇作品等。生意很小,但是高效可靠,很快就累積了口碑。
小飛看著那些新的內容在野蠻的網絡上自行生長,看著那些有血有肉的評論,內心是很滿足的。就算網友經常吵架,甚至會出現針對性的批評,但這都無妨。有人看,便是作品的榮耀。自己的價值被市場判斷,也很生動有趣。
每個月,他都會看有多少萬的播放量,多少萬的評論,還有有多少萬的流水收入。小小的仗,投入地打,這是一個少年盡興的二十多歲時光。
縱使,很多前輩並不理解這種選擇。在他們看來,小飛離開了國家媒體平台,到街上自己瞎搞了。然而時代之所以進步,也正是因為新人不聽老人勸,新人在驗證自己。這一切,本來也不需要彼此認同。
小的事情順利了,人就容易開始擴大格局。這一起勁,就很容易犯錯。
人生就是角色扮演,匠人的事做多了,便開始琢磨自己要不要當個統帥。小飛的業務,也慢慢從聲音節目的製作,拓展到了聲音教育、人才輸送、品牌開發等等。甚至後面出現了諸如虛擬人物、電商互動等更躍進的事情。
這本身其實是一種進步。他開始研究模式,規劃更有效率的營收路徑。然而,真正的飛躍進步,也都在前期伴隨著代價的付出。
工作室的投入開始變大,也開始進入公司化的營運模式。財法稅政、股權比例、提成機制、薪資結構等等,許多環節出現了紕漏,很多同事也揭露了問題。
小團隊可以靠人情維繫接活生存,大團隊則需要靠制度管理,得靠模式才能勝利。從小變大的過程,最容易亂。而創辦人都必須鞍前馬後,為公司保駕護航。有的人能夠以柔克剛,有的人不堪重負,慢慢就崩潰了。
那是專欄似乎到了要開天窗的時候,甲方已經崩潰,同時自己公司的負責人突然提離職,打電話也不回,小飛只能自己下場補充錄製。那是一期很歡樂的內容,他歡聲笑語地在棚裡表演,心裡卻交織著許多悲憤和焦慮,甚至後怕。
被裝修公司坑了,錄音室甲醛涉嫌超標,家長聲音洪亮地在樓下大喊大叫。他很內疚,也面對問題。
為競標連續熬夜的四個夜晚,他好像失去了新奇的創意。他開始在想,要不要上網找個捷徑,去哪裡抄?他開始討厭自己,所以及時煞車。
競標的最後一個夜晚,某個專案的相關負責人約他喝咖啡,在私密的地方,用暗語明確說了回扣的問題。
資金鏈要斷了,他也真的去找朋友借了,最後成功地用房產證做抵押,找銀行借到了錢。
好多大事小事一起湧向他,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他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到位,但後來卻把所有事都做砸了!
小飛曾和我心平氣和地講:“我自己能力一般,但又想去接受挑戰,所以我會很痛苦,但這一切真的是我該承擔的。”
他也說:「你知道嗎?最艱難的時候,簡單概括就是『那一年',但我自己真實的感受,那是365天。那裡有365個白天,還有365個深夜,有很多個具體的小時,殘忍的分鐘。這是我一秒一秒走過的!”
小飛說得過於深刻,那就是刻進肉裡的東西,碰撞了靈魂,也鐵定壓迫了神經。他需要保持健康的身體,所以每週固定去運動兩次。那一次,小飛在跑步機上勻速前行,突然電話響了,就是那日常刺耳的聲音,應該是很著急的工作。當下,他的身體好像是被按了某個開關一樣,咔嚓就僵住了,眼前一片空白。他直接在跑步機上重重地摔倒,發出巨響,邊上的人都驚了。
他只記得耳邊是誰在說:“怎麼了怎麼了?快叫120……”
那是小飛憂鬱症開始的時候。這可真是個漫長的惡夢。
◆3◆
小飛的憂鬱症很嚴重,同時伴隨著強烈的生理反應,那就是對食物失去了味覺,眼淚會自然地流出來,就跟水龍頭似的,睡眠的能力也離奇地消失了。這都不是情緒上的東西,這都是直接在身體和生理上表現出來的。
病態型的憂鬱症,也絕對不是單純的心情差,而是一種生物性功能的缺失或壞掉。喜怒哀樂是情緒最直接的反應,但突然有個瞬間,這個感知力從生命中消失了。你無比地著急惶恐,就像墜入深海。這裡面失去了規律,也沒有了邏輯,所以你也找不到方法對症下藥。你有明確的自救目的,但又沒有任何方向。這種感覺,一定很絕望。
小飛回到了老家,公司被迫停擺,那些爛攤子也就徹底發霉了。他本來想憑著責任感來拯救,但後面深知,自己沒有了力氣,他得先救自己。
他看過媽媽,然後夢見奶奶,切切實地出現過明確的幻覺。
他進了精神病院。那裡的牆是灰綠色的,空氣很差很潮濕,窗戶外面有鳥。有一天下雨了,雨很大,很多水鑽進了房子。
他應該坐過輪椅,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次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輪椅碎了,奶奶帶來了鯽魚湯,爸爸在抽煙,然後和煙霧融在了一起。媽媽很久沒來了,然後奶奶變成媽媽了。這都是怎麼回事?
他吃了很多藥,最開始沒有味道,後來有了味道,那應該是快好了。
他打開過電腦,看到了一封郵件,是好幾個月前的一封辭職信。他看到後很難受,通篇是對他的指責,字字誅心。他看著窗戶,就像是看到了美好又輕鬆的釋懷。他甚至沒察覺窗戶是鎖死的,也有鐵柵欄僵持著。
他繼續吃藥,他隔絕了自己。他繼續吃藥,聽音樂。時間流逝,他在無序的空曠裡,尋找自救的線索。持續放空的日子,是一次深度的自我原諒。
我們得接納自己很多事會做不好。我們得學著理解那些絕大多數的不完美,甚至勉強及格。
後來,小飛忘卻了時間,也放逐了自我。當「不在乎」的感覺慢慢浮現時,那免疫的能力才逐漸上場。
「大家衝,醒著的趕緊衝,快!拼了!快救他,他很痛苦。」好像是細胞的號角在喚著一個尚有機會的黎明。幾經輾轉,那絕望的壓迫感,也終於有了淡出的跡象。
他忘了是多久,應該是從醫院回到家,再重新去醫院,最後終於回到了家。那時間應該有季節的交替那麼長,所以老爸的那碗麵,在冬天變得很溫暖。他吃下了那碗麵,是味覺的復甦,也是內心對歡喜的再度觸達。
只遺憾在那之後,奶奶就再也沒有出現。
在小飛後來的記錄中,這個看病的過程,有133天。
◆4◆
和小飛再見面,他變得很從容,整個人心平氣和,但也堅定有力。
我們後來也有了合作,約定在某月18號的下午五點對第一組內容。他的團隊在18號下午四點半,準時又準確地把內容做好了,並標註了很多信息,就連備選方案也準備得很充足。這種專業可靠的勁兒,讓夥伴們心裡很踏實。
這十年,小飛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了一個得體的青年。很少人知道,他在黑暗裡完成了和自我的殊死搏殺。這其中的每個環節都至關重要,這些過程,一點點將他打磨成今天的樣子。
他的公司也開始恢復運轉,把業務做得準確而穩健。他懂得了平穩進行。
他保持著匠人的標準和靈魂,也接納著商業的智慧和取巧。往前走,但不冒進。在管理上,他變得很嚴肅,甚至嚴苛。他不和任何同事做朋友,也很少開玩笑,他把製度做成了海報,掛在牆上。但大家都知道,小飛本身就是一個溫暖的人。
他的生命,在黑暗的深海裡度過劫難,然而眼睛裡翻湧著深邃珍貴的光。
小飛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字條。
「請接納世界的不完美,請接納自己的做不到,請學著原諒。最重要的是,原諒自己。請慢慢成長,二十六歲那年,你會生病,要千萬注意。請多回家看看,奶奶身體不好,媽媽也在老去。”
做快樂的人
◆1◆
爽哥是我的發小,我們一起經歷了青春時代男孩所有的浪漫、矯情和熱血。
國中時,學校的廣播站有著很高的地位,點歌留言的環節,埋著許多故事。然後,我兩個也參與點歌了,互相送給對方。那會兒火的還都是情歌,林俊傑的《江南》,周杰倫的《龍捲風》,我們就耿直地操作,快樂地送給對方。還會用盡蹩腳文筆,寫盡友情祝福。那會兒真沒覺得噁心,後來想想,完全不堪回首。
那會兒男孩打球也是很愛角色扮演的。 21世紀初,美職籃四大分位同時崛起,然後誰就成了171中學艾佛森、和平里街道的科比·布萊恩特。我們演得很認真,也會買道具,那就是假冒的球鞋和正版的球衣,用一米六的嬌小身子,效仿大洋彼岸的動作,縱情忘我。我們會互相鼓勵,推著大家在迷失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打球技術比爽哥好一點,中考結束後,我在東單籃球場為爽哥安排了一整個月的集訓營。教他打籃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上高中之後,要惹女生喜歡。
爽哥是個很愣的人,寫作業總把紙張寫破。他文科不好,理科也一般,太焦慮。他不算尖子生,但憑藉著朝七晚一的努力,終於扛到了中不溜水平。這半個勝利的過程非常辛苦,特別難贏,但他也不捨得放棄。
高考很看發揮,爽哥拼盡全力過了本科線。他是遺憾的,因此差點復讀,但冷靜後發現這份成績已經是發揮不錯的結果了,所以必須往前走,千萬別回頭。未來跟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學校直接用簡稱,人家不追問,就可以順利混過去了。
“你哪所學校的?”
“北理工。”
“不錯啊!211啊?海淀那個?”
“不是,北理工康佳學院,在良鄉大學城!”
◆2◆
爽哥在大學裡,日子過得還是非常體驗派的。
做過校園代理,後來發現這玩意涉嫌傳銷,趕緊停了。
當過婚禮主持,後來被發現年紀太小,涉嫌僱用“童工”,經驗不足,太離譜了。在彩排的時候他被客人揭穿過,人家先問了爽哥年紀,他說「二十七歲」。人家追問了生肖,爽哥直接蒙了。對方急了,斥責婚禮公司找了個學生來糊弄他。
在學校的廣播台就職,做了不少原創內容,做得挺用心的。然後才發現,學校的設備有一半多是壞的,他的拼盡全力成了自娛自樂,這事慢慢也就擱置了。
爽哥去惠普公司實習過,他很興奮。後來發現,那是惠普集團的代理商的合作夥伴的第三方合作公司,他忙碌的事寫在實習手冊裡,都沒有意義。
他一路奔走,兵荒馬亂,學了一些東拼西湊的知識,體會到了很多社會邊界的教訓,終於大四畢業,衝向職場。
找工作不容易,找穩定工作更難。在長輩們的人生觀裡,穩定是非常關鍵的事。
爽哥的二姨在銀行工作,在親戚的幫助下,他進了銀行體系,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爽哥在銀行中處於最邊緣的職位。先在信用卡中心待了半年,他進展得不算順利,始終沒掌握技巧,後來又在投訴中心待了一年。真的很難熬。
為了一個體面的金融體系,爽哥本質上誤入了流水線模式。每個客服人員都在一個小小的格子裡,他們具體的工作就是接投訴電話。那些和他們無關的矛盾,都具象化地呈現在了他們眼前。那是壞的語氣,那是指責,那是素質低下的謾罵。
一通電話接著一通電話,四個小時度過上午,午休是嚴格的一小時制,卻也是身心的修復。下午只有五個小時。薪水不高,但好在別人問起「你在哪裡工作」時,你可以從容地回答「銀行」。
這倆字聽起來是不是未來可期?很多時候我們會自我催眠,堅信未來會更好。但可怕的是突然有一天,你已經置身於曾經預期的未來中了,這裡面的一切並不好,然而時間已經回不去了。
應付了一年的投訴,他表現還是不錯的。然而領導說:“你可以繼續幹,再乾四年。”
那是一種有期徒刑突然延長成無期的感覺。
爽哥拒絕了。同時,他也失業了。
◆3◆
有一天,爽哥突然給我來了個電話,鈴聲還是預設的模式,但我有預感,應該是出事了。
“忙嗎?”
我回覆:“沒事,你說。”
“你下午在哪裡?”
“家。”
“你陪我剃個頭去。”
“啊?什麼意思?”
“我搞不定了,我決定剃禿瓢了。”
那是爽哥失業的半年後,也是爽哥和脫髮鬥爭的一年後。他失敗了,越弄頭髮越少。應該跟那接待投訴的工作有關係。把一個人封閉在格子裡被罵,人是容易萎靡的。感覺有洪荒之力剝奪著人的青春,一把一把的油膩和衰老就盤根錯節地在他臉上展開,完全不可逆。那些日子之後,爽哥開始長橫肉,開始地中海,同時前面也禿了,上下圍攻,他心好疼。
最初,爽哥應對的方式是生薑洗髮水,後來發現,沒有一絲效果。
後來,他開始直接用生薑在頭上摩擦,那種感覺還是有點辛辣的,也是一種物理上的頭痛。後來搓著搓著,竟然越來越光滑。那是毛囊消失的感覺。
最後,他選擇去醫院,從檢測到藥敷,再到口服,內外結合,然而卻沒有什麼辦法能阻止禿頭的速度。他看著狼狽的自己焦慮萬分,他失去了清爽年輕的樣子,同時,也沒有賺到什麼錢。這是一種很有衝擊力的心酸。
終於他決定算了,剃光吧。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欣然接納,禿頭也是一種態度。那些日子,他總看那些光頭明星,感覺他們也都還是很有魅力的。
到了理髮店,那裡有很多總監。爽哥選擇了最便宜的總監,感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
對方問:“您好,您打算怎麼設計?”
爽哥很堅定地回覆:“很簡單,直接剃光。”
對方有點蒙:“啊?”
爽哥:“對,弄吧。”
“哦哦哦,好的好的。”
總監沒有什麼發揮的空間,就是幾橫幾豎,把一個男孩的頭髮推平。弄完後,感覺爽哥的神情是放鬆、釋懷的。
我問他:“什麼感覺?”
他說:“就是…很爽。”
我倆哈哈哈樂,他拍了張自拍,留作小小紀念。
爽哥光頭的日子正式開始,他提的第一個疑問很單純,就是這種造型是不是不太適合在金融體系工作,看上去感覺是來搶劫的。他這是個玩笑,也是給自己找個階梯去勇敢嘗試一些新的事業。
後來,他以更穩健的年紀,重新兼職了婚禮主持人,有了一些週末的創收。
他也進修了人力和培訓的內容,並去企業嘗試相關的業務。
他做了很多突破,卻好像沒有顯著的突圍,但他身上的焦慮和緊繃少了很多。
他說:“在嘗試就還行。”
他說:“我現在就是努力,拼個還行。”
他說:「剃頭這個事說小很小,但說大吧,也有一些價值。它就是告訴我,事與願違是常態。我擰不過的事有很多,自己也真的是在及格線徘徊的人。得努力,才可以及格。
「我變成禿子,變成光頭,不是說發現這個世界不完美,而是發現自己會比較糟。你知道嗎?就是我們小時候特別不願意承認的那種中等偏下。收入是,樣子也是,一切都是。這種糟,就是我的日常情況。”
當一個人,日常接納著糟糕,那麼所有的好,都將是力量更猛的存在。
這個和生活一直關係很差的傢伙,慢慢把靈魂也打磨得皮糙肉厚。他不容易哭,很容易笑。就是哪怕出了很大的事,爽哥的條件反射都是:「嗯嗯,出了這麼崩潰的事,還是很正常的,我來順順怎麼解決。當然,我應該也解決不好,那就弄到什麼程度是什麼程度吧。”
然而,當一件美好的小事發生,爽哥就會欣然微笑,甚至放空自己十幾分鐘。深呼吸,接納那季節的氣味,也找一首年少的歌曲,給美好多一些祝福。
他成了挺樂觀的人,就像那油光鑼亮的光頭,在面對陽光時,的確是全部接納,滿滿噹噹的。
◆4◆
後來,我們失聯過一段時間。我給他打了電話,他總是不接,感覺是在刻意迴避。
我們好像有一年多沒見過面。再後來,他給我主動打了電話,直接問:“你《三十,而立》那個紀錄片,做得很爆炸啊,我們要不要聊聊?”
我很激動,立刻說:“好。”
我們也在那次暢談中,更理解彼此的處境。
爽哥說:“最糟糕的階段,人會相對封閉,甚至會有一些自卑,所以就本能地選擇消失。等事情過去得差不多了再出來,這可能是小小的自尊。”
他還說:“不過你也放心,我真的真的扛不住的時候,我會找你的。我自己有分寸。”
那個夜晚,我們聊得很透徹。這是兩個男人在面對友誼和人生問題上,最難得的輕微深情。裡面有很多白話,但也有溫暖。是粗糙的詩,是少有修飾的散文,是一些粗口下的知己共鳴,是兩個小朋友驀然長大後的促膝長談。
我們從職場規則聊到事業規劃,終於又落回到青春往事。那些廣播台的種種,籃球比賽的片刻,也都被詩化處理。
那會兒,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同樣,也珍惜了很多青春。
這一刻,回首無妨,但卻無暇停留。大人的懷舊就是愛琢磨就琢磨,工作群組的訊息,務必及時回覆。
好像那個晚上,我就在三五秒的片刻裡,同時完成了三件事。第一,回憶小時候;第二,回覆客戶訊息;第三,乾杯喝酒。
◆5◆
三十好幾的爽哥,在經歷了一堆並不靠譜的工作之後,辭去了所有。帶著自己存下的所有積蓄,決定嘗試創業。他決定在郊區開個魚塘,以平靜釣魚,治焦慮生活。他認為這項運動,動靜結合。過程中,人也在體悟時間,有大段留白供給自己思考,這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爽哥腦中閃過一個搞笑的事,就是印像中開魚池創業的人,還是《馬大帥》裡的范德彪。
他說:“我會給自己一年的時間試試,這裡每天來十個人,我就不會賠錢。”
我追問他:“為什麼做這個?”
他說:“喜歡。”
這是個很乾脆的回答,感覺這些年他的變化和堅持,都爆發在這一瞬的回答裡。
魚塘開業半個月後,我去光顧了。那天人不多,算了算,大概就是十個人。所以,我們一路跌跌撞撞,沒賠就是勝利?魚池有兩個池子,邊邊做了簡單的裝潢,但感覺還有很多優化的空間。爽哥忙前忙後,態度佳,服務好,他是辛苦的。感覺他明明才剛開始,卻也有一種「最後一把」的輕微悲涼。
三十多歲的爽哥,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字條。
“這段時間多拍照,珍惜自己有頭髮的時光。”
“對不起,未來的路我幫你走過了。實踐證明,咱們真的不會是一個很優秀的人,那麼我就真的希望你可以做一個相對快樂的人。”
“多去嘗試,不要氣餒。盡量快點找到適合自己的路。”
“我現在釣魚呢,這事目前是真的讓我快樂的,也希望能盡快存收吧。”
相信愛情
◆1◆
陳崢的五官是帥的,身高快一米八,但人真的長得不好看,主要是氣質垮了。他眼睛裡透著一種不自信,穿的衣服總是舊款,聽說很多都是表哥淘汰的。窮的濾鏡,糊在了他的身上,想要掙脫則需要很多年。
陳崢會時常放空,所以總覺得有些木訥。他家的面積很小,後來陳崢長大了,就更顯得小了。他會躬背走路,想藉此釋放更多的建築空間。
陳崢初二那年,家裡遇到些事。媽媽打電話管親戚借錢,感覺對面是一堆劈頭蓋臉的責罵,然後媽媽就哭著掛了電話,片刻後,哭得越來越崩潰。
媽媽忽然暴躁起來,一把將在寫作業的陳崢拽了起來,盯著他,有些憤怒地說:“陳崢,你未來一定要出人頭地!”
那是陳崢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面。那一天給陳崢帶來了很強的衝擊力,轟隆隆從青春衝到青年。
他永遠記得媽媽面目可憎的樣子,那樣子同時也讓人心疼。出人頭地,是陳崢的使命!
他出生於北京,所以不至於是寒門,但也只是皇城下的普通百姓。
高二那年的某一天,陳崢媽媽興高采烈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因為聽聞房子要拆遷了。階層躍升的氫氣,一把就將他們衝向了天空。那種歡樂,甚至是原始的,媽媽開心到一把鼻涕一把淚。
三個月後,這事黃了,拆遷改成了刷漆。媽媽接著電話,從居委會那邊確認了這個噩耗,掛了電話,盯著陳崢看。她什麼都沒說,但陳崢看得出來,那猙獰的臉上,寫著一句話:你要出人頭地。
他喜歡籃球,但不在乎籃球鞋;他想談戀愛,但專心物理化學;他有點孤僻,話很少。感覺他壓抑著自己的原始慾望和興趣,拼搏並蓄著力,力求未來有所轉折。陳崢像是現實裡低配版《致青春》裡的陳孝正。沒他那麼窮,也沒他那麼執拗極端,當然也沒人家那麼聰明。
大學匆匆而過,陳崢也透過重重考核,去了大銀行工作。被錄取的時候,他不自覺想問媽媽:“這算不算出人頭地的開始?”
第三年,陳崢月薪漲到了一萬元,超越了許多同齡人。保持住,大概二十年後就有機會湊個北京的首付了。陳崢很頭疼,他明白自己還得想辦法飛躍。
第五年,月薪漲到了一萬五,到了這個數,陳崢也終於有信心去談戀愛了。那多出的五千元就是底氣,是電影票、戲劇票和體面的餐廳。
◆2◆
小蕾是個大家閨秀,兩人經朋友介紹,也恰都在銀行工作。陳崢遵守約會的流程,每次都是吃飯,看電影,散步,沒提上樓。然後吃飯,看電影,散步,樓底下聊聊天,還是沒上樓。
在第四次見面時,女孩說:“你挺好的。”
在陳崢的認知裡,這相當於好人卡,他內心感到一陣淒涼。然後小蕾很快就追了句:“咱倆試試?”
“成啊!”
陳崢的憨和呆是小蕾喜歡的,陳崢的勤奮也是寶貴的。那種毫無套路的耿直,反而成了催化劑。小蕾笑得很燦爛,陳崢搔著腦袋,心裡很高興,這算是他的大齡初戀了。
陳崢得讓小蕾保持幸福的感覺,所以很多的經費都給了愛情。 「出人頭地」的事,也徹底被拋在腦後了。一切都是正常的開銷,但細水長流,也終成了洪水猛獸。熱戀期,殘酷點說,就像是計畫的啟動期,正是需要資金投入的時刻。陳崢自尊心強,也確實有情感的加持,給小蕾花錢絕不眨眼,只是事後偶爾心疼。他自己的開銷降至了最低。甚至得去修補自己的籃球鞋。方圓五里,可算找到一個攤兒,弄的時候還真有點自我感動。
他們很少吵架,彼此理解,這感覺非常美好,感覺是登對的。
陳崢也真的彌補了青春時代的空缺,那些溫暖浪漫朝氣蓬勃地衝進了陳崢的世界,讓一切完整也燦爛。
他打球時,女孩便穿著同款運動衛衣,帶著一瓶汽水在邊上等著。每當籃球進入網內時,便能聽到女孩的歡呼聲,這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悅耳的聲音。他們去遊戲廳,幾塊錢買一個鋼鏵,這對大人而言,玩起來沒有任何壓力。陳崢為小蕾普及了《街頭霸王》《拳皇97》。他倆玩對打遊戲,小蕾總輸。陳崢去買水,小蕾就偷偷打他,等陳崢回來瞅見俏皮的女孩,哈哈直樂。陳崢的人生就像是開了慢動作。他們也逛商場,女孩看上了新款的衣服,換上後真漂亮,價格也就卡在他可以接受的閘門。當然要買,每次力所能及,陳崢都絕對不猶豫。
一年的時間,他們彼此很認可,也平穩地進入了談婚論嫁的階段。陳崢是激動的。
依照流程,第一步是兩人先溝通好,交換好準確資訊。第二步是分別去見彼此的父母。第三步是父母初見。第四步是父母再相見,然後定下婚事。這是愛情向生活的闖關,感性的累積固然有意義,但好像在此權重更大的是那些客觀的東西。
陳崢和小蕾,第一次明確地談到房子和車子的問題。
陳崢:“對,我家有套房子,我和爸媽也是一直住在一起,你知道的。”
小蕾:“嗯嗯。”
陳崢:“然後,就這套房子,別的沒有了。我家情況也就是工薪階層,就這套,沒有別的房子出租。”
小蕾:“哦哦哦,等於那套房子是叔叔的,阿姨一直沒有房子,一直是你們三個人住在一起對不?”
陳崢:“嗯,打小一直就是這樣的。不過你放心,咱倆結婚了,情況肯定不是這樣的。”
小蕾:“嗯呢,我知道的,你怎麼計劃的?”
陳崢:「我琢磨把那套房子徹底給裝修好,當作婚房,我也拿出錢給爸媽在附近租個比較不錯的房子。讓老婆過得好,也讓爸媽過得好。”
小蕾:“啊,讓阿姨叔叔出去住不好吧。”
陳崢:「我和他兩個聊過,他們沒問題的。然後……買的話呢,怎麼說,嗯……北京的這個房價確實太高了,位置差不多的兩居室,感覺都要六七百萬。”
小蕾:“是啊,北京的房價真的太貴了,還好我爸媽買得早,他們給我準備了小房子。”
這句話說完,他兩個都放空了片刻。其實陳崢的腦袋裡,出現了一幅複雜的關係圖。她的爸媽,她的姑姑嬸嬸,自己的爸媽,自己的叔叔舅舅。大家會怎麼想?誰同意?誰反對?我的條件是不是夠?一切變得複雜而實際。
陳崢更重要的思考是,對方是字面意思嗎?對方有沒有別的意思?
小蕾則在想,他聽懂我的意思了嗎?我們後面該怎麼規劃?
這一次,他們說得很客觀,很具體。臨走前,小蕾甚至又做了一輪確認,就差拿個本子做筆記了。
你到底有什麼?到底什麼情況?未來三年可以達到什麼程度?爸媽退休金如何?退休之後怎麼樣了?有時感覺小蕾腦內戴著微型耳機,被一種力量操控。
這句句確認的話,搞得陳崢滿頭大汗。感覺到之前愛情的回憶,在這一個多小時的對談中,抵抗著現實,讓他疲憊不堪,且損失慘重。
聊完後陳崢覺得好累,回去之後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琢磨著第二天,世界的邏輯會恢復正常。
然後世界的邏輯自然恢復了。遺憾的是最初的熱戀才是違反邏輯的,後續的一切才是真正合理的。小蕾始終沒有傳訊息給他。過了兩天,陳崢才意識到,一切都不太對勁。
陳崢追問小蕾,對方回覆得很慢,慢到隔了一天。陳崢打過去電話,對方沒有接。陳崢接著打,對方掛斷了。
陳崢蒙了,甚至也有點氣憤,給小蕾發了很多訊息。
“到底什麼情況?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在嗎?電話說有什麼問題嗎?”
“是這樣的,我家裡的情況,最初你也是大概知道的,我也沒有騙你,所以你是覺得我還有一套房?”
然後這條小蕾回復了,就兩個字:“嗯嗯。”
陳崢更激動了。
「咱們過去的一年,還是挺幸福的,逛街,打球,還有好多的禮物,等等,也是很美好的,我想和你繼續往下走,咱們遇到問題可以一起解決,比如你認為需要買新的房子,這是你的要求,我們可以溝通,可以商量,可以研究怎麼解決,需要花多少時間,對吧?你這種迴避的行為,肯定是不對的啊!”
陳崢換來的是一次漫長絕望的靜默。
他後續憤怒地打了很多個電話,都被殘酷的無聲擊打著。他不太能理解這些事,甚至藉此重新回看了過去的美好,重新修復著世界觀和價值觀。
在陳崢的瘋狂逼問甚至指責下,小蕾回復了,這是禮貌嚴謹的告別。
「陳崢很抱歉,你的事情我了解了,我也和家人商量了,我們不太合適。如果之前讓你有誤會,對不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開心的,我也希望你未來好。對不起,我們就到這裡了,未來也不要再見。我拉黑了,對不起,嗯。”
陳崢很快看完,很快回覆。然而,小蕾已經拉黑了他,快到他感覺這效率太高。
◆3◆
陳崢因為失戀,約了大家一塊喝酒。他那張臉,就像是鐵打的一樣,又黑又硬。大冬天的,西北風撞見都要繞著走。
店員問:“大家喝點什麼?”
他就說:“重的。”
店員有點愣,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朋友打圓場,打算給陳崢一些獨處空間,發洩悲憤。
那個夜晚,他說了近百個“為什麼”,幾十個“憑什麼”和無數個“他×的”。
他不是不理解愛情,他是直接對這世界感到腦袋很蒙。曾經被短暫帶走的物質自卑,一夕回來。那刻骨銘心的出人頭地在眉宇間熠熠生輝。
三五杯過後,人基本上醉了的凌晨一點多,陳崢說出了兩個字:「買房!」然後他就吐了,那夜沒有醒來。
後面,陳崢的人生就被「買房子」綁架。他要更刻苦地工作,他在思考能否再做點什麼。他琢磨著節省是最有效的營收。他有些急功近利,他不快樂,他需要房子。
好像很多年輕人都是在現實的衝擊下,把特立獨行的遠景,變成了統一標準的兩室一廳。這件事沒人錯,但的確讓很多人痛苦著。
在售樓大廳,陳崢一家子人激動也緊張,看了很多個地方,做了十幾種選擇,拿出了所有,借到了一切,只為了在合同上明明白白地簽字。他們只是過來看看,還沒有底氣簽名。
這三四年,陳崢為了買房子,失去了許多快樂。後來,他遇見了一個女孩,人家喜歡他,女孩告白了,陳崢條件反射地躲閃了,他害怕被拒絕,害怕被知道人生的底線。好像在成熟的婚戀市場,沒有房子,就像沒有內褲一樣,是十分可恥的事。
女孩知道他的情況,然而一切也並沒有那麼誇張,她輕鬆地說了一段話,這在陳崢的生命裡,蕩氣迴腸。
“嗯,我在北京也沒有房子啊,咱們談戀愛,後來如果談婚論嫁什麼的,肯定得一起想辦法買。”
這「一起想辦法買」就像一束超現實的光一樣,給陳崢的精神做了一次療癒的普照,讓閉塞的他,見證了世界是多元的。其實,每個人的節奏是不同的,選擇也不同,分寸更不同。
那一刻,他也是愣住的。他甚至很想過去擁抱下這個女孩。當然他深知這不禮貌,也覺得這是否太功利?還跟愛情有沒有關係?但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放鬆。他深深呼氣,污濁和沮喪很快又結實地砸在地上,從他身體裡,排泄出去。
後來的幾年,他們戀愛了。他們兩個都喜歡運動,會一起打球滑雪,並且互相鼓勵。
陳崢做財務,女孩沏好茶。女孩做設計,陳崢給建議。他倆一起居家加班,累了就歪七扭八地睡成一團。從小的出租屋住到了略大一點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們對彼此的全部人生,都基本認同。這包括了對樣子的認同,對歷史的認同,對保險養老住房的認同。這是一種生理層面和社會層面的多維確認。
終於,他們結婚了。那很遠的房子,就是兩人一起買的。這是兩人的全部積蓄,是他們過往積蓄的能量,更是一起走過的旅程。
首付一共300萬,男孩掏180萬,女孩掏120萬。咱們這代人經歷的房價挺畸形的,感覺必須齊心協力、傾家蕩產,才可以勉強湊合。
婚禮上,陳崢語無倫次地表達了謝意。翻譯過來,意思應該是:“謝謝你,可以給我成長的時間。謝謝你,可以在成長的途中,給了我明確的助力。”
女孩應該要聽懂了,再然後就是擁抱、接吻和鼓掌的環節。
三十多歲的陳崢還在努力打拼。他的房子是期房,所以這個家也在努力盡快拔地而起,他們會在一年半後頂峰相見。
陳崢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字條。
“房子不會拆遷的,不要有期待,房子得自己買。你要出人頭地,你也要相信愛情,房子爭取能一起買。”
為了愛與自由
◆1◆
2008年,正值大一新生入學,小吳進了學校,整個人躊躇滿志。他天賦一般,但為人善良正直,是個單純少年。
圖書館、操場,並不是大學特有的地方,舉辦文藝演出的音樂廳才是高中時代前所未見。
當年,學校有一支爵士樂隊,十幾個學長統一著裝,帶著不同裝備,薩克斯、小號、吉他、貝斯、鼓,辦了一場演出。那畫面撞進了小吳的眼眶,也載入了他的世界觀。
他還是年紀小,見世面少,感覺這一切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女孩們都是站著或蹦蹦一起看演出的,連老師們也都跟著一起搖擺。
小吳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成為站在台上的人,或者說和台上的人密切相關。就算在學校這一畝三分地,也要瘋狂折騰,驕傲地畢業。
學長們輝煌的日子,算是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
他們是最後一屆藝術特長生,同時,上面計劃在傳統師範院校豐富文體活動,找了靠譜的指導老師進來教學,還把專業的場地備好,軟體硬體的支援都有。他們畢業了,這檔子事就算收官了。
◆2◆
“組個樂團吧!”
小吳在演出散場後一直叨咕,走回宿舍的路上沒看路,差點摔進樹坑裡。
小吳組樂隊的第一步就是請各位學長吃飯。在當時的那個小世界裡,這就是見明星。和他們走得近了,感覺都能吸收仙氣。小吳覺得有很多說不清楚的收穫。學長們都是很牛的,但他們那些話也沒給他指明具體的方向,大概就是既然喜歡你就組吧!
多年後小吳會明白,這裡面也有學長們的悲涼。
這種普通大學,文藝浪漫和體育熱血,大多數還是在自娛自樂的範圍內。那些厲害的學長,最後走向社會後,光環會在一秒鐘內褪去。坐班的坐班,跟班的跟班,大家的才華和勇氣,往往不夠支撐自己闖蕩江湖。
第二步,小吳創辦了吉他社,自己以身作則,刻苦練習,還聯繫新街口賣琴的老師過來培訓。他印製了招新簡章貼在食堂門口,也在宿舍樓下吆喝。從最初的孤身一人,到後來慢慢交了一些朋友,大家都喜歡吉他,也熱愛音樂。小吳認為搖滾也好,爵士也好,在學校折騰音樂,會彈吉他是樂團根本的靈魂所在。
於是,他們的樂團就這麼開始了。
第三步,幾組人認真練習。他們有一條基本的規定,就是每週二和每週四晚七點到十點,大家都要來以琴會友。但後來有人懶了,有人沉迷了實況足球,有人已經找到了女朋友,這玩鬧的社團變得越來越湊不齊人。小吳還是挺生氣的,但這該衝誰發火,怎麼發火?他也不知道。
有次小吳在宿舍重看《灌籃高手》,當年的他喜歡流川楓,覺得流川楓好酷。而如今,他更理解赤木剛憲。這大哥有堅持有擔當。他忍著藉此衍生的孤單和痛苦,努力往前。
到了規定排練的時間,小吳在社團活動的教室裡收到了幾個同學發來的信息,都在解釋說今天來不了。他和吉他一塊直直地立在那裡,稍微尷尬。
於是,他決定跳脫自己學院學區的圈子,更全面地在全校範圍尋找能加入樂團的朋友。
“會彈琴嗎?”
“你會打鼓?想組個樂團嗎?”
“你喜歡貝斯?你知道嗎,喜歡貝斯的人,都是懂得奉獻的人。”
“你小號八級?!我的媽呀,過來一起玩吧。”
他那段時間到處亂竄,收集各路孤單的伙伴,從床鋪上救出他們,再從圖書館裡綁來一些。
大學第二年,瀕臨倒閉的吉他社變成了嶄新的校園樂隊中心。誰也說不出這是什麼風格的樂隊,有人喜歡死亡金屬,日常說話和穿著都是酷酷的樣子;有人自幼接受古典音樂的薰陶,有點格格不入。
但還好,有小吳在。
他認真負責,熱情地吆喝勸說這個要世俗一點,哄著那個要平靜一些。他盡量讓大家都在一個軌道上。
在小吳的帶領努力下,大家磨合了很久。最後,這支樂團就成了一支只要有演出就去的,有點爵士樂特色的流行搖滾樂團。小吳是隊長兼吉他手,團隊成員一共有八個人,分別來自七個學院,分佈在師範學校的東南西北,各個角落。
由於還沒有主唱,小吳決定到學校的音樂教育系尋找更多的可能性。他進了音樂系的教學大樓,打算參觀一下,到處瞅瞅。教學大樓的二層樓道旁,是一間小小的訓練廳,同學們會在這裡練聲、唱歌。小吳靠近訓練廳,在那個巧合的瞬間,他聽到一陣彷彿魂穿了整個青春的聲音。
裡面的人唱的是披頭四的hey jude。那女孩的聲音穿透了房門,在樓道裡盤旋遊走。它鑽進小吳的身體,攥住他的靈魂,牽引他走向聲音的源頭。那個聲音有質感,也有力量;有專業的水準,也有自由的態度。
小吳一邊專心聽,一邊罵著:「大爺的!」他覺得太好聽了,祈禱千萬別是放的錄音,或者說千萬別是上了歲數的老師唱的。
他沒禮貌地直接推開門,唱歌的聲音隨即停止。這是小吳和夢夢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小吳心中彷彿萬馬奔騰。
後來,夢夢成了樂團的主唱,她主修的專業是音樂教育。夢夢在班上不算是好學生,因為她的唱法有點奔放,但這正是校園樂團所需要的。
夢夢也成了小吳的女朋友。他們彼此欣賞,也都喜歡音樂。小吳的大學生涯很幸福,處於愛情裡面,在理想旁邊,每一次的排練,他們都是那麼高興。
小吳雖然彈吉他的技術一般,但是責任感特別強,他忙排練是一部分,幫著樂隊在學校內外建立關係也是重要的工作。
大學第一年結束,大家多少也知道校園裡有這麼一群音樂份子。他們很酷,穿著也很統一,女主唱的唱功特別厲害,男吉他手則是精神領袖,一切都挺好的。樂團名字叫早安,聽起來讓人覺得很有希望。
有一次排練,大家想讓小吳跟著一起合唱,但夢夢的聲調太高,搞得小吳直接當場破音了,破得很徹底。那句詞唱得稀碎,所有樂器瞬間停下來,全部的人都在大笑。
到了大學三年級,新生中有個特別厲害的吉他手叫韓暢,他想加入早安樂隊,不過他的角色和小吳重複了。小吳思考片刻,覺得自己可以往後退,輔助做節奏吉他,同時能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統籌上。此外,小吳也真的欣賞韓暢的天份。
小吳是北京人,韓暢從大西北漂到北京闖蕩,小吳很照顧他。最初兩人是小兄弟,後來成了真兄弟,小吳也感覺樂團想要走得更遠,需要真正有才華的夥伴。他負責全方位保障,韓暢有才華和技術,夢夢聲音也這麼好,大家會越來越好。
他們第一次賺錢的演出就在對面酒館。那會兒老闆做週年活動,適逢趕上聖誕節,想找樂團助興。但真的花錢找市場上專業的樂團不划算,於是決定讓學生樂團來玩,一點費用打發了,學生們還能滿足下虛榮心。
那會兒對面酒館還沒擴建,規模不算大,也談不上熱鬧。
來過聖誕節的人挺多的,聊天、談戀愛的比較集中,沒有太多人專心聽歌。大家就是圖爾氣氛罷了。而早安樂團真的在三更半夜的時間裡,到對面酒館演出了,六首歌一個時段,共唱兩個時段。唱完,錢到手之後,大家狠狠吃了一頓。最後分到每個人手裡,每人只有一百塊,但大家都很開心。小吳便拿著一百塊給夢夢買了一條小手鍊。
“這條手鍊雖然好便宜,但錢真的是我自己賺的,還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賺來的錢,我的媽呀!”
夢夢看著小吳樂了,笑得很開心。韓暢和那幫兄弟都在,大家掛在馬路邊上的欄桿上,填滿他們內心的是理想、香菸、愛情、友誼。
那個夜晚,汽車從西三環呼嘯而過,他們瞎猜這車要去向何方。
◆3◆
到了大四,老王在學校裡已經非常厲害了,他是唱歌最好的男生。然而早安樂團有著夢夢 —— 唱得最好的女生,自然集結了所有熱愛音樂的夥伴。那會兒,對面酒館剛翻新擴建,按老闆的意思能容納200人,做音樂現場的演出沒有任何問題。
後續的事也知道了,我、老王、毛導、老韓這群人跌跌撞撞,趕在十二月份在對面酒館辦了一次特狠的表演。然而小吳覺得人生最大的高潮是六月的畢業晚會。小吳計畫讓早安樂團牽頭,聯絡各學院的音樂愛好者,發動更多的人參與;還有劇團,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詩情畫意,都共同膜拜著《戀愛的犀牛》;毛導甚至還做了一個紀錄片。大家似乎都應該給自己的青春一個交代。
然而矛盾的是,到了大四,除了要跟過往道別之外,跟未來交鋒也是重要的命題。就說早安樂團的成員們,大多數還只是學生樂團的技術水平,畢業以後就要奔向各自的崗位,有的做了老師,有的在銀行上班,有的去報社,跟搖滾和爵士往往關聯不大。
其中,真能狠狠折騰的只有唱歌的夢夢和彈吉他的韓暢,甚至到後來小吳也不怎麼彈吉他了。很多時候,他就是以夢夢男友的身份跟著樂團一起玩。他熱愛樂隊,珍惜友誼,也依然倔強,想用自己的方式和角度去堅持想做的事。
小吳依家裡的規劃,思考著該去考公務員,還是去銀行上班,他稍微有些糾結。他感覺在對面酒館微醺唱歌才是浪漫的青春,也是最好的自己。自己在台上也好,台下也罷,跟著大合唱,即使破了音,也是最美好的時光。他該如何繼續呢?技術和才華,他是真的都沒有。
小吳和他父親長談了半宿,有了新的思路,他決定讓家裡投錢,支持他開演出公司。
說實話,小吳家裡真的不差錢。曾經,我們去他們家玩的時候問他家住幾層,他回覆:“三層。”
大家說:“在三層是吧?”
結果人家的意思是整整三層,包含地下的酒窖和倉庫的話,一共是四層。
小吳的父親其實是個很大氣的人,他說:「孩子,你如果真的有創業的想法,爸爸支持你,但是你要有規劃和底線。你告訴我要多少錢和做多長時間,如果做了一段時間沒有起色,你就乖乖回來考公務員。”
小吳要了四十萬創業基金,計劃進一批設備,例如琴、鼓、音響、混音器。對內自己用,可以升級設備,也可以幫客戶錄音,做相關業務;對外,人和設備可以一起出場,價格划算,在市場上,應該有競爭力。
他爹答應得很痛快,只不過給了九個月時間。九個月後要讓家人看到他的創業是略有起色,而不是胡鬧。
父子倆談妥後,小吳高興地在家裡亂蹦,大聲唱著《曾經的你》,激動得完全不在調上。
臨畢業的最後半年,大家各有自己的安排。小吳充滿了能量,腦子裡有兩件事:第一,採購設備,為創業搭建基地,他的重要搭檔是夢夢以及韓暢;第二,牽頭推進畢業晚會,鄭重地告別。
小吳和夢夢分享計畫的時候,夢夢並沒有想像中的激動,甚至問他是否真的考慮清楚了。 “音樂市場很差,我們的水平也有限,尤其是你,格外業餘。”
不過小吳像一匹已經脫韁的野馬,覺得錢必須得花了,事情也必須要做。夢夢只好點了點頭。
韓暢沒有提太多意見,畢竟他在學校還有一些日子,自己能碰上更好的設備也挺高興的。他和小吳也挺合拍,一個衝鋒陷陣,一個保駕護航。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在學校邊上租了工作室,集中購買了所有最新、最好的設備,速度還挺快。小吳都忙著活完後點了根煙,在六十平方公尺的地方放眼望去,感覺自己像建了一個帝國。
「家裡有錢真好。」韓暢提了一嘴。
夢夢欣然點頭。
小吳說:「別提這個,那這一切也是因為我努力地勸說我爸。我跟你們講,我爸也是很摳搜的一個人,他能把錢給我們,估計也是對這個項目非常有信心!”
所有的樂器設備矗立在那兒,感覺散發著一種精神和力量,彷彿能與那些樂器對話。雅馬哈的標誌很清晰,琴弦有著光澤,漆很明亮。一切都是嶄新的。
◆4◆
很多時候,你抽瘋往前跑的同時,隊友早就叛變了。
夢夢和小吳分手了,提得很果斷。其實夢夢早有想分開的跡象,只是當事人並未察覺。
某天晚上,樂團排練的地點在韓暢的出租屋。
大家接了一個活兒,最近要加急練習幾首流行歌。結果排練到九點惹怒了鄰居,大家才停下樂器,開始喝酒聊天。
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跟熟人玩是特別無聊的,除非熟人有了很大的變化。
例如大家問夢夢:“這個屋子裡有你喜歡的人嗎?”
例如問:“你撒過最大的謊是什麼?”
聽到這些提問,小吳心裡很不舒服,於是他進了韓暢的房間想睡一會兒。
快十二點的時候,他還沒睡著,隱約聽見了外面的對話。嘀嘀咕咕的內容,貌似和自己有關,捕捉的詞,連起來也有點嚇人。
“知道嗎…”
“畢業…”
“瘋了…”
“噓!”
“沒睡…”
小吳想出去問問是什麼情況,他有點害怕,於是使勁聽他們說了些什麼。他正琢磨著,夢夢就進屋了。
因為小吳把韓暢的房間佔了,韓暢只能在客廳休息。小吳起夜的時候看見韓暢躺在沙發上,地上放著吉他,還有瓜子、酒瓶,場面一片狼藉,真有點搖滾大師早期的窘迫樣子。韓暢睡得輕,聽見動靜就起來了。
韓暢問:“有煩心事?”
小吳說:“嗯。”
韓暢在桌上找瓶子,看看哪瓶還有殘酒。
“因為工作室的事還是夢夢?”
“都有。”
“嗯。”
小吳說:“你知道嗎?你們現在和我是越來越遠了,有時候我琢磨夢夢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們也瞞著我,只有我不知道。”
韓暢說:“那不至於。”
小吳繼續說:“我本來以為做音樂工作室的事你們會特別興奮,結果…”
韓暢說:「我們也是真的心疼你花錢,我們跟你不一樣,你是北京孩子,家裡有錢。我是一個外地小孩,夢夢也是外地的。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我聽著都覺得嚇人,但你一閉眼就花光了。”
小吳說:“實話說吧!我做這個事一方面因為自己喜歡音樂,另一方面我是想繼續和你們玩,大家還都能在一塊。”
韓暢答:“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吳繼續說:“這一畢業,感覺牛哄哄的一堆人很快就消失了。我當年覺得學長的爵士樂隊特別厲害,私下見他們的時候都會緊張,現在琢磨哪里至於這樣。”
韓暢說:“其實是的,愛好就是愛好,但用愛好來謀生就很難。”
小吳說:“還有就是我和夢夢,唉…最近就是覺得我們之間有點奇怪。”
韓暢說:“嗯?怎麼講?”
小吳說:「她總覺得我們不是一類人,我家是北京的,她是外地的,就感覺不能和她是一類人似的。可是她願意漂著,我也可以跟她一起漂著啊;她願意穩定,我也可以和她穩定。”
“嗯…可能是立場角度不同吧。”
“什麼立場角度?亂七八糟。”
“噓,小點聲,喝酒喝酒。”
那是凌晨四點,小吳後來沒回屋,在外面癱了一宿。
夢夢還在屋裡躺著,小吳出房門之後,她就沒再睡下,腦子裡想的都是事。
那時候,小吳的工作室屬於起步的階段,厲害的裝備其實還沒怎麼派上用場,畢業晚會的進展也不大。大家都忙,這個忙著面試,那個忙著答辯。
夢夢更是幾天見不到人,打三次電話只有一次能順利接通,小吳心裡感覺很慌。後來,小吳沒再主動傳訊息給夢夢,夢夢就完全沒動靜,這種互相拉扯的感覺太恐怖了。
終於,小吳強硬地把夢夢叫出來,質問她:“你怎麼回事?”
夢夢答:“沒怎麼呀。”
小吳問:“喜歡別人了?”
夢夢答:“沒。”
小吳追問:“真的嗎?”
夢夢說:“你別問了。”
真相是問不垮的,而謊言是扛不住的,三五句就自然問穿了。
“誰啊?”
局頓時尷尬了起來。其實小吳也不太想知道對方到底是誰。畢竟這事說得太直白,也只會讓雙方都感到尷尬。
小吳依稀記得有一次聚會,大家玩真心話大冒險,問的問題都無比奇怪。當時韓暢提了一嘴“你倆不太像一類人”,似乎連最好的哥們兒都給了自己善意的暗示。所有的事情串起來感覺有些瘆人。
小吳稍微緩緩,問了句:“樂隊呢?”
「嗯?」夢夢也有疑惑。感覺沒了就沒了吧,又能怎麼樣,都快畢業了。再說了,早安樂團雖然是小吳組起來的,但後續都跟他沒有太大關係。
夢夢也說了一句現實的話:「樂團是上學時候玩的,大家開心就好了,這東西能當飯吃嗎?差不多得了!至於畢業晚會,誰有時間願意唱願意玩的就弄,但如果有一些和工作衝突的事,大家還是要彼此權衡。”
小吳聽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想,大聲說:“設備我都給大家弄好了!你工作的事,也是我的事啊!”
夢夢說:“我很感謝你,但工作室是你的事情,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小吳方寸大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從本質上來說,小吳規劃的藍圖和夢夢密切相關,甚至因她而起。然而夢夢把自己當成了外人,她的人生軌跡裡有誰小吳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吳一定不在裡面。
夢夢也是個挺倔強的女孩,相較於起物質支撐,她更需要精神共鳴。小吳總嘗試理解,但的確很難感同身受。小吳本身擁有的,或許是夢夢玩命追求的。例如留在這裡獲得尊嚴,用喜歡的方式贏得尊重,等等。
小吳說他懂,但夢夢覺得他不懂。我不懂租房子,不懂搬家特別麻煩,不懂省吃儉用,不懂天賦有限,沒有金錢,努力才是唯一的管道,也不懂那些流浪民謠中真正的哀傷。
那天他倆談崩了,對於理想的感受和愛情的規劃全崩了。情感的崩裂和理想的破碎,本質上是一件事。它們一起來,也一起走。
感情的打擊讓小吳對畢業晚會的事有點灰心,老王因為釋然過一次了,情緒也不算太激動。而毛導有點遺憾,他自己拍了一個紀錄片,叫作《大四》,就是把普通學校的文藝青年,臨畢業前一年的焦慮記錄下來。他總覺得紀錄片少了一個結尾,但他不知道怎麼補上。
小吳家裡來了電話,父親問他工作室進展如何?他無法回答,只得一頓亂編,因此破綻百出。
都說要好好告別,但最後操作起來,都是倉促收場。
◆5◆
距離畢業,還有兩個月。那是四月,春天正舒服的一個晚上。從那之後,小吳就徹底消失了。
第一組證據,是樂團的朋友說漏嘴了,講了夢夢的新戀情。小吳聽了一個激靈,恐懼得不敢追問。
第二組證據,是小吳緩了兩天壯著膽去問,朋友明確說了,在一個地方瞅見過夢夢和那個男生。
第三組證據,是小吳所有細緻入微的聯想,想著夢夢的眼神中是不是有破綻,言語間是不是有線索。
第四組證據,是他在菠蘿音樂節的影片中,無意間看見了夢夢的演出,她還是那麼漂亮。夢夢在一個新的樂團裡表演得很投入,卻讓人覺得十分陌生,讓人恐怖。因為韓暢就在她旁邊。
後來,所有的證據拍在臉上,讓人無法喘息。
小吳琢磨著一百種路徑去推翻,但是現實就是一座客觀存在的大山,你推不動它,也翻不過去。在清清楚楚地看見影片裡兩個人的瞬間,小吳像遭受了一記重拳,那力量能擊穿電腦顯示器,好像連青春也能擊碎。
夢夢和小吳已經徹底分手了,夢夢有了新的男朋友,那個男生是韓暢,他們組建了新的樂隊,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
這像一則診斷證明,這一切給小吳判了死刑,他被徹底剝奪了青春,也被沒收了所有理想。
小吳在學校對面的酒館喝得很難受,酒館老闆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毛導聽說小吳不對勁,就跑去酒館找他,發現他果然在那裡。毛導在另外一桌等著他,最後大家都來了,隔著幾公尺的距離,給小吳的孤獨和悲傷保駕護航。
小吳恍然想起這裡的各種回憶,難受又憤怒。
酒館老闆給他調了很淡的酒,但小吳醉得很快。他起身離去,大家跟了上去,他揮手說:“不用管我。”
這是小吳留給大家的最後一句話。
他沿著學校的路,瞎走,所有的場景都像是鋒利的刀片,春風吹得溫暖,卻讓人感覺鑽心冰冷。
他沿街接連踹著垃圾桶,每踹一次都大聲咆哮。
有一隻流浪狗路過被他嚇了一跳,狗對著他叫,他也對著狗喊,狗越來越激烈,他越來越瘋狂。他和狗誰也不示弱,小吳邊喊邊哭,狗邊叫邊跳。這是小吳青春最後的夜晚。
畢業晚會沒辦,小吳也不見了。
畢業典禮之後,大家去酒館宿醉,毛導第二天走得早,照片也沒拍,大家給小吳打了電話,沒人接聽。
再聽到他的消息大概是兩年後,他考上了公務員。他好像在用這種凶狠的方式跟過往決裂。工作室擱置,設備賣了。他終於發了朋友圈,照片裡他的臉上是帶著笑容的,但這種笑有著前所未見的感覺,他的五官好像都產生了一些變化。
再見他是畢業四年後,他來到學校對面的酒館和大家聊天,聊的內容很淺。沒有人提到夢夢和韓暢,好像他們壓根就沒在他的世界出現過。
◆6◆
這天晚上,小吳講完了上面所有的故事。各種細節在大家的青春裡縫縫補補,編織出悲傷的網格,也解答了疑惑。快三十歲的小吳,自己把自己說哭了,從忍著默默哭,到號啕大哭。他滴酒未沾,但情緒已然湧上心頭。
老韓問了嘴開心的事:“你工作不錯啊,是不是又快升了?”
“嗯,應該…會調動,現在已經是正科了,還做了新的預備。”
凌晨一點,吳科長哭得滿臉淚花。
小吳曾經的夢想是開音樂公司,做音樂節。而他此刻的人生是走仕途,成了幹部,忙著扶貧的工作。他的頭髮剪短了,肚子變大了,也更愛笑了,但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快樂。
那晚,小吳走出門時嚇了我一跳。他是騎著摩托車來的,是那種非常龐克誇張的大摩托車,一啟動就有點擾民。那轟隆隆的聲音響起來,感覺像是青春的呼喊聲,像呼喊著,縱使一切看上去面目全非,但一切又都還在。
臨走時,他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一些話,很像是領導的叮囑。
「小吳,當年的演出,其實還是該辦的,不要因為自己的情緒問題,影響大家。另外愛情的問題,只要整體來說快樂比痛苦多,那就是值得的。你還是得好好學習,後面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切記披頭四的精髓是愛與自由。加油,為了愛與自由! ”
誠懇面對自己
◆1◆
花花在舞蹈房練功,男朋友打來了電話,她一個大跳躍就飛了出去,動作舒展有力,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甚至嘴咧得都有點大。她打電話時的嬉皮笑臉的歡鬧聲在樓道的混響下,變得格外立體,這是那種年少時才會出現的聲音。她還會扭捏地用肩膀倚著牆,讓人印象深刻,不好接近。
小時候,我們詞彙量都很匱乏。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說自己「個性活潑開朗」。然而花花真的非常活潑開朗,她很愛笑,上課也很積極發言,上個樓梯都是蹦蹺的。更重要的是,她談戀愛特別投入。就像會跳躍著接一個日常打來的電話,會助跑完成一組組擁抱,會精心安排每個週末。她也期待對方的小小禮物,並暢想著未來藍圖。她接納遠方的柴米油鹽,也堅信沿途的詩酒芬芳。
◆2◆
他們擁有美好的校園愛情,就像偶像劇裡瞎編的一樣。
初見是在文藝演出的後台,花花妝容精緻,伴隨小小的性感。晨哥扮成那個大猩猩玩偶,很憨厚也很狼狽。他倆撞在一起,晨哥一個踉蹌就跌倒了。人裝在大玩偶裡,倒了可真是不好起來,花花就扶他。倆對視的片刻,大猩猩裡的晨哥臉都紅了,愛情也這樣被扶了起來。巧了,那會兒正彩排呢,現場還有組很抒情的音樂,一切就爆炸了。這橋段俗不可耐,而真放在現實裡,又很讓人興奮。這是一種不經意的儀式感,是人老珠黃後,會突然想起的人生高光小片段。
活動結束,兩人吃宵夜。
吃完後,就約了隔天吃午餐。若不可克制,他們其實,想約「早點」。
後來,女孩懂了漫威和歐冠,分清了無限寶石,明白了拜仁是俱樂部,英格蘭是國家隊。男孩懂了化妝品的分類,並明白如何看後面的成分錶,也理解了某位歌手的歷史地位。輕了說,這就是聊聊天,了解彼此。然而一切循序漸進、細水長流之後,這就是在你的生命裡,傾注了我的痕跡。他們也一起打球,一起逛街,一起研究情侶必須做的五十件事,經歷著青春標配往上的甜蜜。由於他倆長得都非常好看,又同時很瘦很高,這戀愛的樣子,旁人看了都心曠神怡。有些人,就是為你的青春量身訂做的,卻又真的無法逃出青春。
大家在愛情的中心,投入時都是脫韁野馬,無所顧忌,一切特別絢麗。甚至那些隨興的小合影,人們自然晃動,焦點沒那麼清楚,記憶卻那麼深刻。然而,大家在現實的邊緣時,冷靜的未來轟然出現,像我們從未見過的無情巨獸。大家坐在它的前面,愣住了,都想談一談,卻好像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是偶像劇的第二幕,這是現實人生的重大分割篇章,像殘忍的家長里短的第一集。
臨畢業,花花想去大城市闖闖,也拿到了相應的機會,她想看看自己人生的上限。晨哥拿到了老家入編的資格,進而他想守住人生的底線。一切就蒙住了。
大四是個很有意思的時間段,它是人生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交界點。那裡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會極致重合。那裡有跟夥伴的分別,也有跟自己的妥協。那裡有重新看待的友誼,更有重新領悟的愛情。那裡有很堅定的“我和你走”,那裡也有告別的擁抱以及沒有回頭的背影。
然而,他倆,當然是回頭了。
意思是先談一段時間的異地戀,後續再看情況。直接分手,是目前大家都無法承受的。
其實,很多深愛過後的分手,都需要經歷一段漫長的時間來消化。那是每日每夜的抽絲剝繭,細細切割。那是長痛短痛,一會兒一痛。
他們依然投入,然而吵架的頻率變多了。誰去找誰這種通俗的問題,當然成了大問題。
那些短暫的相聚,是經不起一絲矛盾的。穿越半個中國再相見,然後還吵了個架,感覺損失慘重,為彼此不值。
然而不見面時,誤會在想像力的賦能之下,也形成了縝密的邏輯,又釀成了激烈的情緒。大家的負面情緒太多了,組合成了人本質上的缺點,形成了統一的對後續人生的重大懷疑。
其實,分手這件事已經在推進了,上面都是一個個必然會發生的嚴謹周密的環節。
後來,花花的媽媽也介入了,去了晨哥的老家,看了那編制之下,安穩並貧寒的住所。晨哥也目睹了長輩懷疑並沮喪的眼神,他們雙雙受傷。花花在中間頭腦空白,全身冒汗。
我們都是世俗的人,也會困在世俗的問題下,再找不出浪漫的解答。
那時,花花在南方一線城市,奔波著有新鮮感的事業,在市場化的競爭中,驗證著自己的價值,也在一組組打拼下,體驗著生命的脈動。那時的晨哥在老家喝茶,聽辦公室的大伯講他年輕的故事。
她深愛過他,她更深愛著自己堅信的人生。大家的愛值得紀念。大家的自私也都情有可原。那個為了趕一個工作通告而跳躍飛馳的女孩,那個一份報紙要來回看的男人,他們之間沒有誰對誰錯。只不過,我們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立場上,再也看不到對方青春的身影。
交流越來越少,理解越來越淺,分手越來越近。梳理時間,雙方合作,結局清晰。
終別在車站,青春的記憶刻在現實滄桑的臉上,在列車緩慢飛馳的瞬間裡,還是翻騰出了激烈的悲傷。大家都去了下一站,那是人生緯度的下一站啊,那是時間空間一切的下一站啊。好像不會再見了,就算再見也不是當年了。那都要保重啊。
就這麼結束了嗎?想回頭再追,再看,然而列車已經冷靜地飛馳了好遠。
◆3◆
花花自己打拼的過程很充實,但也有孤單艱辛。
她做著電商相關的事。有時候要打扮漂亮地站在台前,有時候要心思縝密地堅守幕後。在上一段愛情中,花花投入得過於猛烈,此刻的她面對感情就更學會了自控,盡量讓自己清心寡欲。人一旦自覺克制,就特容易條件反射地盯著對方的缺點看,進而後來的日子,她好像也遇見了一些很離譜的人。
那種油膩滿滿,好為人師的中年人;那種腦子里天馬行空,做任何事都得問媽媽的小男孩;那種風度翩翩的已婚紳士。
再往後,她工作平穩順利,也慢慢嘗試接納,也開始遇見了準確的人。那種風度翩翩,已經離婚的紳士;那種都挺好,但就是不太有趣的好青年。
這是一個女孩很容易遇見的情感困境。走出了青春,又未在現實中。
徹底結束了一大段,又徹底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始。領悟了青春裡的所有荒謬,也深深銘記了其中的激烈美。所有道理都懂了,但自覺就是不太想講理。同時,再過幾年,又已經到了必須講理的年紀。
在二十六、七歲,花花收到了一條誠懇禮貌的訊息。
「小姐姐你好,我們斷斷續續已經算相處了半年了,你覺得我們如何?哈哈哈,還有我想冒昧地說一下,如果你覺得我們合適的話,我的設想今年有結婚的計劃,不知道跟你的人生計劃是否一致?不用急著回复,你考慮一下再說。很多事情我們可以保持溝通,你也和家人多多交流。”
婚姻真的是摻了感情色彩的合作嗎?那些談情,慢慢都會成為談判。
發送這訊息的男孩,事業有成,樣貌得體。在半年相處的日子裡,就是每週一晚吃個飯,或是看個電影,慢慢都有點例會的感覺了。他們相敬如賓,點到為止,他們輕輕地牽手了,保持著禮貌。
花花看著這訊息不知所措,她沒聽情歌,也沒抓耳撓腮地找閨密聊天。她在想,自己要不要打開“企查查”,看看對方財務狀況是否安全。
對方符合伴侶所有的客觀要求,但的確在主觀上,就是還沒有點燃。
他們最大的浪漫好像是在電影院看著阿凡達一家子抱在一起,挺溫馨的!
網路上販賣的雞湯,讓女孩要找個多麼多麼愛自己的男孩,或者務必故事要怎樣美妙,這過激了。同時,讓女孩們極速下墜到理性的地獄中,也是矯枉過正。
這是兩種極端,然而人生是平衡的藝術。
愛情更像是婚姻的一個階段,後續它就成了老照片和仍未過期的大白兔奶糖。我們選擇在一起,應該是「理性我同意」和「感性我願意」的並行。
她後面也和家人商量,問了前輩意見。大家自然認為穩定的人生是挺好的選項。她面上頻頻點頭,靈魂步步後退。她最終,還是得和自己商量。
似乎太糾結了,那丟硬幣是個很好的方式。在硬幣要落下的時刻,你自己會知道答案。甚至,在丟起的那一刻,你就知道這事多此一舉了。
我們最終都要誠懇面對自己。
那一年,花花結束了約會,恢復了絕對的單身。她繼續好好工作,也期待愛情出現。
她仍然希望自己的人生會有更多可能性。期待那些風險還好的冒險,期待那些接近青春的儀式。這當然略有貪心,但人生僅有一次,關鍵時刻,誰不是「貪得無厭」?
這代人長大了,這代人很軸,但大家也是力爭成果,接受代價。
願我們能擁有一些動人的熱烈,後續經時間釀造,轉化成一杯平淡的溫水。它輕綿有力,川流不息。這不是我們接納的人生,而是我們選擇的人生。
那是煙火綻放後,煙氣瀰漫的夜闌;那是翻山越嶺後,肅穆升起的日照金山。
花花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字條。
“你們會分手的,所以請珍惜相愛的時候。”
“你將擁有精彩的人生,所以暫不妥協。”
“願你在未來,遇見真愛。然而在這之前,好好珍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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