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 從茅盾先生的經典作品中精選出適合目標讀者年齡段孩子的作品30篇。
- 導讀環節,深度解析文學大家寫作風格,賞析文學價值。
- “讀與思”環節,引導孩子及時反饋閱讀體驗,延伸思維,提高閱讀寫作能力。
- 生平簡介和年表,全方位深入了解文學大家,拓展知識。
- 近百幅傳世名畫搭配文中,增進閱讀興趣。
作者簡介
茅盾(1896年7月4日—1981年3月27日),出生於浙江省桐鄉縣烏鎮,原名沈德鴻,筆名茅盾、郎損、玄珠、方璧、止敬、蒲牢、微明、沈仲方、沈明甫等,字雁冰,中國現代作家、小說家、文學評論家、文化活動家、社會活動家,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蝕》(包括《幻滅》《動搖》《追求》)《虹》《腐蝕》《子夜》《第一階段的故事》《霜葉紅似二月花》;短篇小說集《野薔薇》《宿莽》《委曲》;散文集《白楊禮贊》《速寫與隨筆》《話匣子》《印象·思想·回憶》《炮火的洗禮》《時間的記錄》;評論集《談最近的短篇小說》《夜讀偶記》《給青年作者的信》《鼓吹集》《鼓吹續集》;話劇劇本《清明前後》;中短篇小說《路》《三人行》《春蠶》《秋收》《殘冬》《林家鋪子》;作品集《茅盾文集》《茅盾選集》《茅盾全集》等。
【主編/副主編簡介】
謝冕,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研究所所長,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專著《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獲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優秀成果獎。
解璽璋,曾任同心出版社常務副總編輯。曾獲多種全國及北京市文藝批評獎,有《喧囂與寂寞》《中國婦女向後轉》《雅俗》《速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大師與名家叢書·張恨水卷》《梁啟超傳》等專著問世。
名人/編輯推薦
- 名家精選百年經典。著名作家、漢語言學家謝冕先生擔任主編;著名評論家解璽璋擔任副主編。
- 名師精講走近大師,拓展知識深化理解。
- 導讀”環節,深度解析文學大家寫作風格,賞析文學價值。
- “讀與思”環節,引導孩子及時反饋閱讀體驗,延伸思維,提高閱讀寫作能力。
- “生平簡介”和“年表”,全方位深入了解文學大家,拓展知識。
目次
目錄
子夜(節選) 001
春蠶(節選) 011
林家鋪子(節選) 019
蘇嘉路上(節選) 027
賣豆腐的哨子 033
大鼻子的故事(節選) 036
鍛煉(節選) 044
報施(節選) 054
鄉村雜景 064
幻滅(節選) 071
動搖(節選) 077
有志者(節選) 087
我的中學生時代及其後 096
霜葉紅似二月花(節選) 104
第二天 113
創造(節選) 119
手的故事(節選) 127
人造絲 135
冬天 143
嚴霜下的夢 148
我所見的辛亥革命 157
蘭州雜碎 163
霧中偶記 171
大地山河 176
談月亮 181
黃昏 191
霧 195
雷雨前 198
沙灘上的腳跡 203
風景談 208
茅盾 以天下為己任的文人 217
茅盾生平年表 225
注:文中標注波浪線文字為佳句欣賞
子夜(節選)
書摘/試閱
茅盾原名沈德鴻,字雁冰,茅盾是其筆名。《子夜》是他的長篇小說代表作,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革命現實主義長篇小說的優秀之作,寫於1931年10月至1932年12月。書中講述的故事發生在1930年的上海。它以民族工業資本家吳蓀甫和買辦金融資本家趙伯韜之間的矛盾與斗爭為主線,生動而深刻地反映了當時中國的社會面貌。趙伯韜拉攏吳蓀甫進行公債投機,吳蓀甫則聯合其他資本家組成信托公司,想大力發展民族工業,因而與趙伯韜產生了矛盾。但趙伯韜依仗外國的金融資本做後臺,處處與吳蓀甫作對,再加上當時軍閥混戰、工人罷工,盡管吳蓀甫竭盡全力地掙扎,最終也沒能改變全盤失敗的命運。瞿秋白曾撰文評論說:“這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日本著名文學研究家筱田一士在推薦十部20世紀世界文學巨著時,便選擇了《子夜》,認為這是一部可以與《追憶似水年華》《百年孤獨》相媲美的杰作。
清晨五時許,疏疏落落下了幾點雨。有風。比昨晚上是涼快得多了。華氏寒暑表降低了差不多十度。但是到了九時以後,太陽光射散了陰霾的云氣,像一把火傘撐在半天,寒暑表的水銀柱依然升到八十度,人們便感到更不可耐的熱浪的威脅。
拿著“引”字白紙帖的吳府執事人們,身上是黑大布的長褂,腰間扣著老大厚重又長又闊整段白布做成的一根腰帶,在烈日底下穿梭似的剛從大門口走到作為靈堂的大客廳前,便又趕回到大門口再“引”進新來的吊客——一個個都累得滿頭大汗了。十點半鐘以前,這一班的八個人有時還能在大門口那班“鼓樂手”旁邊的木長凳上尖著屁股坐這麼一二分鐘,撩起腰間的白布帶來擦臉上的汗,又用那“引”字的白紙帖代替扇子,透一口氣,抱怨吳三老爺不肯多用幾個人;可是一到了毒太陽直射頭頂的時候,吊客像潮水一般涌到,大門口以及靈堂前的兩班鼓樂手不換氣似的吹著打著,這班“引”路的執事人們便簡直成為來來往往跑著的機器,連抱怨吳三老爺的念頭也沒有工夫去想了,至多是偶然望一望靈堂前伺候的六個執事人,暗暗羨慕他們的運氣好。
汽車的喇叭叫;笛子、嗩吶、小班鑼,混合著的“哀樂”;當差們擠來擠去高呼著“某處倒茶,某處開汽水”的叫聲;發車飯錢處的爭吵;大門口巡捕暗探趕走閑雜人們的吆喝;煙卷的辣味,人身上的汗臭:都結成一片,彌漫了吳公館的各廳各室以及那個占地八九畝的園子。
靈堂右首的大餐室裡,滿滿地擠著一屋子的人。環洞橋似的一架紅木百寶櫥,跨立在這又長又闊的大餐室的中部,把這屋子分隔為前後兩部。後半部右首一排窗,望出去就是園子,緊靠著窗,有一架高大的木香花棚,將綠蔭和濃香充滿了這半間房子;左首便是墻壁了,卻開著一前一後的兩道門,落後的那道門外邊是遊廊,此時也擺著許多茶幾椅子,也攢集著一群吊客,在那裡高談闊論;“標金”“大條銀”“花紗”“幾兩幾錢”的聲浪,震得人耳聾,中間更夾著當差們開汽水瓶的嗤的聲音。但在遊廊的最左端,靠近著一道門,卻有一位將近三十歲的男子,一身黃色軍衣,長筒馬靴,左胸掛著三四塊景泰藍的證章,獨自坐在一張搖椅裡,慢慢地喝著汽水,時時把眼光射住了身邊的那一道門。這門現在關著,偶或閃開了一條縫,便有醉人的脂粉香和細碎的笑語聲從縫裡逃出來。
忽然這位軍裝男子放下了汽水杯子站起來,馬靴後跟上的鋼馬刺碰出叮——的聲音,他做了個立正的姿勢,迎著那道門裡探出來的一個女人的半身,就是一個六十度的鞠躬。
女人是吳少奶奶,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個隆重的敬禮,微微一怔。但當這位軍裝男子再放直了身體的時候,吳少奶奶也已經恢復了常態,微笑點著頭說:
“呀,是雷參謀!幾時來的?——多謝,多謝!”
“哪裡話,哪裡話!本想明天來辭行,如今恰又碰上老太爺的大事,是該當來送殮的。聽說老太爺是昨晚上去世,那麼,吳夫人,您一定辛苦得很。”
雷參謀謙遜地笑著回答,眼睛卻在打量吳少奶奶的居喪素裝:黑紗旗袍,緊裹在臂上的袖子長過肘,裾長到踝,怪幽靜地襯出頎長窈窕的身材;臉上沒有脂粉,很自然的兩道彎彎的不濃也不淡的眉毛,眼眶邊微微有點紅,眼睛卻依然那樣發光,滴溜溜地時常轉動,——每一轉動,放射出無限的智能,無限的愛嬌。雷參謀忍不住心裡一跳。這樣清麗秀媚的“吳少奶奶”在他是第一次看到,然而埋藏在他心深處已有五年之久的另一個清麗秀媚的影子——還不叫作“吳少奶奶”而只是“密司林佩瑤”,猛地浮在他眼前,而且在啃嚙他的心了。這一“過去”的再現,而且恰在此時,委實太殘酷!於是雷參謀不等吳少奶奶的回答,咬著嘴唇,又是一個鞠躬,就趕快走開,從那些“標金”“棉紗”的聲浪中穿過,他跑進那大餐室的後半間去了。
剛一進門,就有兩個聲音同時招呼他:
“呀!雷參謀!來得好,請你說吧!”
這一聲不約而同的叫喚,像禁咒似的立刻奏效;正在爭論著什麼事的人聲立刻停止了,許多臉都轉了方向,許多眼光射向這站在門邊的雷參謀的身上。尚在雷參謀腦膜上黏著的吳少奶奶淡妝的影子也立刻消失了。他微微笑著,眼光在眾人臉上掃過,很快地舉起右手碰一下他的軍帽檐,又很快地放下,便走到那一堆人跟前,左手拍著一位矮胖子的肩膀,右手抓住了伸出來給他的一只手,好像松出一口氣似的說道:
“你們該不是在這裡討論幾兩幾錢的標金和花紗吧?那個,我是全然外行。”
矮胖子不相信似的挺起眉毛大笑,可是他的說話機會卻被那位伸手給雷參謀的少年搶了去了:
“不是標金,不是花紗,卻也不是你最在行的狐步舞、探戈舞,或是《麗娃麗妲》歌曲,我們是在這裡談論前方的軍事。先坐了再說吧。”
“哎!黃奮!你的嘴裡總沒有好話!”
雷參謀裝出抗議的樣子,一邊說,一邊皺一下眉頭,便擠進了那位叫作黃奮的西裝少年所坐的沙發榻裡。和雷參謀同是黃埔出身,同在戰場上嗅過火藥,而且交情也還不差,但是雷參謀所喜歡的擅長的玩意兒,這黃奮卻是全外行;反之,這黃奮愛幹的“工作”雖然雷參謀也能替他守秘密,可是談起來的時候,雷參謀總是搖頭。這兩個人近來差不多天天見面,然而見面時沒有一次不是吵吵鬧鬧的。現在,當這許多面熟陌生的人們跟前,黃奮還是那股老脾氣,雷參謀就覺得怪不自在,很想躲開去,卻又不好意思拔起腿來馬上就走。
靜默了一剎那。似乎因為有了新來者,大家都要講究禮讓,都不肯搶先說話。此時,麇集在這大餐室前半間的另一群人卻在嘈雜的談話中爆出了哄笑。“該死!……還不打他?”夾在笑聲中,有人這麼嚷。雷參謀覺得這聲音很熟,轉過臉去看,但是矮胖子和另一位細頭長脖子的男人遮斷了他的視線。他們是坐在一張方桌子的旁邊,背向著那架環洞橋式的百寶櫥,桌子上擺滿了汽水瓶和水果碟。矮胖子看見雷參謀的眼光望著細頭長脖子的男人,便以為雷參謀要認識他,趕快站起來說:
“我來介紹。雷參謀。這位是孫吉人先生,太平洋輪船公司總經理。”
雷參謀笑了,他對孫吉人點點頭;接過一張名片來,匆匆看了一眼,就隨便應酬著:
“孫先生還辦皖北長途汽車嗎?一手兼顧水陸交通。佩服,佩服。”
“可不是!孫吉翁辦事有毅力,又有眼光,就可惜這次一開仗,皖北恰在軍事區域,吉翁的事業只得暫時停頓一下。——但是,雷參謀,近來到底打得怎樣了?”
矮胖子代替了孫吉人回答。他是著名的“喜歡拉攏”,最會替人吹,朋友中間給他起的諢名叫“紅頭火柴”,——並非因為他是光大火柴廠的老闆,卻實在是形容他的到處“一擦就著”就和紅頭火柴差不多。他的真姓名周仲偉反而因此不彰。
當下周仲偉的話剛剛出口,就有幾個人同聲喊道:
“到底打得怎樣了?怎樣了?”
雷參謀微微一笑,只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大致和報紙上的消息差不多。”
“那是天天說中央軍打勝仗啰,然而市面上的消息都說是這邊不利。報紙上沒有正確的消息,人心就更加恐慌。”
一位四十多歲長著兩撇胡子的人說,聲音異常高亢。雷參謀認得他是大興煤礦公司的總經理王和甫;兩年前雷參謀帶一團兵駐扎在河南某縣的時候,曾經見過他。
大家都點頭,對於王和甫的議論表同情。孫吉人這時搖著他的長脖子發言了。
“市面上的消息也許過甚其詞。可是這次來的傷兵真不少!敝公司的下水船前天在浦口臨時被扣,就運了一千多傷兵到常州、無錫一帶安插。據傷兵說的看來,那簡直是可怕。”
“日本報上還說某人已經和北方默契,就要倒戈!”
坐在孫吉人斜對面的一位絲廠老闆朱吟秋搶著說,敵意地看了雷參謀一眼,又用肘彎碰碰他旁邊的陳君宜,五云織綢廠的老闆,一位將近四十歲的瘦男子。陳君宜卻只是微笑。
雷參謀並沒覺到朱吟秋的眼光有多少不友意,也沒留意到朱吟秋和陳君宜中間的秘密的招呼;可是他有幾分窘了。身為現役軍人的他,對於這些詢問,當真難以回答。尤其使他不安的,是身邊還有一個黃奮,素來慣放“大炮”。沉吟了一下以後,他就看著孫吉人說:
“是貴公司的船運了一千傷兵嗎?這次傷的人,光景不少。既然是認真打仗,免不了犧牲;可是敵方的犧牲更大!黃奮,你記得十六年五月我們在京漢在線作戰的情形嗎?那時,我們四軍十一軍死傷了兩萬多,漢口和武昌成了傷兵世界,可是我們到底打了勝仗呢。”
說到這裡,雷參謀的臉上閃出紅光來了;他向四周圍的聽者瞥了一眼,考察他自己的話語起了多少影響,同時便打算轉換談話的方向。卻不料黃奮冷笑著說出這麼幾句尖利的辯駁:
“你說十六年五月京漢在線的戰事嗎?那和現在是很不相同的呀!那時的死傷多,因為是拼命衝鋒!但現在,大概適得其反吧?”
就好像身邊爆開了一顆炸彈,雷參謀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站了起來,向四周圍看看,驀地又坐了下去,勉強笑著說:
“老黃,你不要隨便說話!”
“隨便說話?我剛才的話語是不是隨便,你自然明白。不然,為什麼你到現在還逗留在後方?”
“後天我就要上前線去了!”
雷參謀大聲回答,臉上露出一個獰笑。這一聲“宣言”式的叫喊,不但傾動了眼前這一群人,連那邊——前半間的人們,也都受了影響;那邊的談話聲突然停止了,接著就有幾個人跑過來。他們並沒聽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看見“紅頭火柴”周仲偉堆起滿臉笑容,手拉著雷參謀的臂膊,眼看著孫吉人說:
“吉翁,我們明天就給雷參謀餞行,明天晚上?”
孫吉人還沒回答,王和甫搶先表示同意:
“我和雷參謀有舊,算我的東吧!——再不然,就是三個人的公份,也行。”
於是這小小的臨時談話會就分成了兩組。周仲偉、孫吉人、王和甫以及其他的三四位,圍坐在那張方桌子旁邊,以雷參謀為中心,互相交換著普通酬酢的客氣話。另一組,朱吟秋、陳君宜等八九人,則攢集在右首的那排窗子前,大半是站著,以黃奮為中心,依然在談論著前方的勝敗。
子夜,是指夜半子時,也就是深夜11時至次日凌晨1時。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意味著黎明即將來到。小說中的吳老太爺初到燈紅酒綠的上海,突發暈厥,死於子夜;兒子吳蓀甫則是在子夜離開了上海,回顧和思索著自己的命運。作者以《子夜》作為書名,有何深刻的寓意呢?
春蠶(節選)
《春蠶》以江南水鄉為背景,以養蠶為主線,描寫蠶農老通寶一家緊張而艱辛地勞作,雖然贏得了空前豐收,結果反而負債,落得個“白賠上十五擔葉的桑地和三十塊錢的債”的結局。作者通過老通寶一家人的遭遇,反映了20世紀30年代舊中國農村經濟凋敝、農民豐收成災的殘酷社會現實,折射出了當時中國社會的面貌,反映了中國農民在黑暗社會裡被殘酷壓迫、剝削和苦苦掙扎的現狀。《春蠶》是茅盾的“農村三部曲”之一,另外兩篇是《秋收》和《殘冬》。當時,“一·二八”事變剛剛過去,由於洋貨傾銷,民族絲織工業陷於破產的境地,這三部連續的短篇小說,真實地反映了當時中國廣大農民的深重苦難,並展現了他們從守舊、迷惘中逐步覺醒,最終走向抗爭的趨勢。
老通寶坐在“塘路”邊的一塊石頭上,長旱煙管斜擺在他身邊。“清明”節後的太陽已經很有力量,老通寶背脊上熱烘烘的,像背著一盆火。“塘路”上拉纖的快班船上的紹興人只穿了一件藍布單衫,敞開了大襟,彎著身子拉,額角上黃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著人家那樣辛苦地勞動,老通寶覺得身上更加熱了;熱得有點兒發癢。他還穿著那件過冬的破棉襖,他的夾襖還在當鋪裡,卻不防才得“清明”邊,天就那麼熱。
“真是天也變了!”
老通寶心裡說,就吐一口濃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條“官河”內,水是綠油油的,來往的船也不多,鏡子一樣的水面這裡那裡起了幾道皺紋或是小小的渦旋,那時候,倒映在水裡的泥岸和岸邊成排的桑樹,都晃亂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會很長久的。漸漸兒那些樹影又在水面上顯現,一彎一曲地蠕動,像是醉漢,再過一會兒,終於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頭模樣的丫枝頂都已經簇生著小手指兒那麼大的嫩綠葉。這密密層層的桑樹,沿著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沒有盡頭。田裡現在還只有幹裂的泥塊,這一帶,現在是桑樹的勢力!在老通寶背後,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靜穆的,在熱烘烘的太陽光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綠葉過一秒鐘就會大一些。
離老通寶坐處不遠,一座灰白色的樓房蹲在“塘路”邊,那是繭廠。十多天前駐扎過軍隊,現在那邊田裡留著幾條短短的戰壕。那時都說東洋兵要打進來,鎮上有錢人都逃光了;現在兵隊又開走了,那座繭廠依舊空關在那裡,等候春繭上市的時候再熱鬧一番。老通寶也聽得鎮上小陳老爺的兒子——陳大少爺說過,今年上海不太平,絲廠都關門,恐怕這裡的繭廠也不能開;但老通寶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歲,反亂年頭也經過好幾個,從沒見過綠油油的桑葉白養在樹上等到成了“枯葉”去喂羊吃;除非是“蠶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爺的“權柄”,誰又能夠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邊,天就那麼熱!”
老通寶看著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綠葉兒,心裡又這麼想,同時有幾分驚異,有幾分快活。他記得自己還是二十多歲少壯的時候,有一年也是“清明”邊就得穿夾,後來就是“蠶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這一年成了家。那時,他家正在“發”;他的父親像一頭老牛似的,什麼都懂得,什麼都做得;便是他那創家立業的祖父,雖說在長毛窩裡吃過苦頭,卻也愈老愈硬朗。那時候,老陳老爺去世不久,小陳老爺還沒抽上鴉片煙,“陳老爺家”也不是現在那麼不像樣的。老通寶相信自己一家和“陳老爺家”雖則一邊是高門大戶,而一邊不過是種田人,然而兩家的命運好像是一條線兒牽著。不但“長毛造反”那時候,老通寶的祖父和陳老爺同被長毛擄去,同在長毛窩裡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們倆同時從長毛營盤裡逃了出來,而且偷得了長毛的許多金元寶——人家到現在還是這麼說;並且老陳老爺做絲生意“發”起來的時候,老通寶家養蠶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間掙得了二十畝的稻田和十多畝的桑地,還有三開間兩進的一座平屋。這時候,老通寶家在東村莊上被人人所妒羨,也正像“陳老爺家”在鎮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可是以後,兩家都不行了;老通寶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塊錢的債,“陳老爺家”也早已完結。人家都說“長毛鬼”在陰間告了一狀,閻羅王追還“陳老爺家”的金元寶橫財,所以敗得這麼快。這個,老通寶也有幾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陳老爺怎麼會抽上了鴉片煙?
可是老通寶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陳老爺家”的“敗”會牽動到他家。他確實知道自己家並沒得過長毛的橫財。雖則聽死了的老頭子說,好像那老祖父逃出長毛營盤的時候,不巧撞著了一個巡路的小長毛,當時沒法,只好殺了他,——這是一個“結”!然而從老通寶懂事以來,他們家替這小長毛鬼拜懺念佛燒紙錠,記不清有多少次了。這個小冤魂,理應早投凡胎。老通寶雖然不很記得祖父是怎樣“做人”,但父親的勤儉忠厚,他是親眼看見的;他自己也是規矩人,他的兒子阿四,兒媳四大娘,都是勤儉的。就是小兒子阿多年紀輕,有幾分“不知苦辣”,可是毛頭小伙子,大都這麼著,算不得“敗家相”!
老通寶抬起他那焦黃的皺臉,苦惱地望著他面前的那條河,河裡的船,以及兩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歲時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變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雜糧當飯吃一天,而且又欠出了三百多塊錢的債。
嗚!嗚,嗚,嗚,——
汽笛叫聲突然從那邊遠遠的河身的彎曲地方傳了來。就在那邊,蹲著又一個繭廠,遠望去隱約可見那整齊的石“幫岸”。一條柴油引擎的小輪船很威嚴地從那繭廠後駛出來,拖著三條大船,迎面向老通寶來了。滿河平靜的水立刻激起潑剌剌的波浪,一齊向兩旁的泥岸卷過來。一條鄉下“赤膊船”趕快攏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樹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裡打秋千。軋軋軋的輪機聲和洋油臭,飛散在這和平的綠的田野。老通寶滿臉恨意,看著這小輪船來,看著它過去,直到又轉一個彎,嗚嗚嗚地又叫了幾聲,就看不見。老通寶向來仇恨小輪船這一類洋鬼子的東西!他從沒見過洋鬼子,可是他從他的父親嘴裡知道老陳老爺見過洋鬼子:紅眉毛,綠眼睛,走路時兩條腿是直的。並且老陳老爺也是很恨洋鬼子,常常說“銅鈿都被洋鬼子騙去了”。老通寶看見老陳老爺的時候,不過八九歲,——現在他所記得的關於老陳老爺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可是他想起了“銅鈿都被洋鬼子騙去了”這句話,就仿佛看見了老陳老爺捋著胡子搖頭的神氣。
洋鬼子怎樣就騙了錢去,老通寶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陳老爺的話一定不錯。並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從鎮上有了洋紗、洋布、洋油,——這一類洋貨,而且河裡更有了小火輪船以後,他自己田裡生出來的東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錢,而鎮上的東西卻一天一天貴起來。他父親留下來的一分家產就這麼變小,變作沒有,而且現在負了債。老通寶恨洋鬼子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這堅定的主張,在村坊上很有名。五年前,有人告訴他:朝代又改了,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老通寶不相信。為的他上鎮去看見那新到的喊著“打倒洋鬼子”的年輕人們都穿了洋鬼子衣服。他想來這伙年輕人一定私通洋鬼子,卻故意來騙鄉下人。後來果然就不喊“打倒洋鬼子”了,而且鎮上的東西更加一天一天貴起來,派到鄉下人身上的捐稅也更加多起來。老通寶深信這都是串通了洋鬼子幹的。
然而更使老通寶去年幾乎氣成病的,是繭子也是洋種的賣得好價錢;洋種的繭子,一擔要貴上十多塊錢。素來和兒媳總還和睦的老通寶,在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兒媳四大娘去年就要養洋種的蠶。小兒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雖然嘴裡不多說,心裡也是要洋種的。老通寶拗不過他們,末了只好讓步。現在他家裡有的五張蠶種,就是土種四張,洋種一張。
“世界真是越變越壞!過幾年他們連桑葉都要洋種了!我活得厭了!”
老通寶看著那些桑樹,心裡說,拿起身邊的長旱煙管恨恨地敲著腳邊的泥塊。太陽現在正當他頭頂,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的像一段烏焦木頭,還穿著破棉襖的他,覺得渾身燥熱起來了。他解開了大襟上的紐扣,又抓著衣角扇了幾下,站起來回家去。
那一片桑樹背後就是稻田。現在大部分是勻整的半翻著的燥裂的泥塊。偶爾也有種了雜糧的,那黃金一般的菜花散出強烈的香味。那邊遠遠的一簇房屋,就是老通寶他們住了三代的村坊,現在那些屋上都裊起了白的炊煙。
老通寶辛勤養蠶,緊張勞動,取得了多年未有的蠶繭豐收,可是豐收不僅沒有給他們帶來富裕和幸福,反而帶來了更多的貧困和災難。這種結構安排形成了人物命運的巨大的落差,結合當時中國的社會狀況,請思考其中的深層原因是什麼。
小說通過多種方式,刻畫出了老通寶鮮明的人物形象。閱讀節選部分並結合全文思考,老通寶身上有哪些鮮明的性格特徵?這些人物性格特徵和當時的中國社會現狀有沒有必然聯繫?
主題書展
更多書展今日66折
您曾經瀏覽過的商品
購物須知
大陸出版品因裝訂品質及貨運條件與台灣出版品落差甚大,除封面破損、內頁脫落等較嚴重的狀態,其餘商品將正常出貨。
特別提醒:部分書籍附贈之內容(如音頻mp3或影片dvd等)已無實體光碟提供,需以QR CODE 連結至當地網站註冊“並通過驗證程序”,方可下載使用。
無現貨庫存之簡體書,將向海外調貨:
海外有庫存之書籍,等候約45個工作天;
海外無庫存之書籍,平均作業時間約60個工作天,然不保證確定可調到貨,尚請見諒。
為了保護您的權益,「三民網路書店」提供會員七日商品鑑賞期(收到商品為起始日)。
若要辦理退貨,請在商品鑑賞期內寄回,且商品必須是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附件、發票、隨貨贈品等)否則恕不接受退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