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麗娟紅樓夢公開課(二)：細論寶黛釵（簡體書）

臺灣大學歐麗娟教授是風靡華人世界的紅樓夢公開課主講者，本系列將歐麗娟教授一百七十多講的紅樓夢公開課逐字稿整理出來，打造成更為面向大眾的以紅樓人物為中心的“歐麗娟紅樓夢公開課”，以此系列澤惠紅樓夢的愛好者。
全書系根據歐麗娟紅樓夢公開課系列的錄音整理的第二部，主要內容包括人物論總論、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

歐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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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麗娟，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研究領域：唐詩、《紅樓夢》、中國文學史。除了“大觀紅樓”系列之外，代表作還包括《杜詩意象論》《唐詩的樂園意識》《李商隱詩歌》《詩論紅樓夢》《紅樓夢人物立體論》《唐代詩歌與性別研究——以杜甫為中心》《唐詩的多維視野》《唐詩新思路》等，因臺大“紅樓夢”公開課獲得“全球開放式課程聯盟”2015年杰出教學者獎。

現象級的紅樓夢公開課，網上點擊量達天文數字，一百七十多講逐字稿，一字一句，精雕細琢，主講人歐麗娟教授親自審定，嘉惠華人世界廣大紅樓夢愛好者。

序言

這套書的出版，真是始料未及的浩大工程。原來從逐字稿到書面文章，等於是脫胎換骨，重新煉造。自最初於2019年春天開始動工，迄今已達五年，僅完成了前四部，共約160萬字。期間的工序耗時費力，首先是兆泳幫忙錄音的轉檔，接著是北京大學出版社的實習生進行初步梳理，再有責編吳敏女士大致調整結構，刪冗去復之處並添加小標，以利於讀者分節把握要點，說來簡單，其實是付出兩三倍於其他書種的編輯精力；最主要是我的逐句定稿，四冊便總計投入二千多個小時，終而在付梓前由編審做最後巡禮，挑出若干漏網之魚。唯到了臺版的排版稿，我又全部修訂一次，耗時近月，至此，才算是符合理想的樣貌，說是字斟句酌，實不為過。

此外，必須特別致謝的還有聯經出版公司，副總編逸華先生慨允支付部分的助理費，第三卷、第四卷始得以聘請菁菁同學幫忙將初稿書面化，讓我的定稿可以省下一半的時間心力，否則我的總工時勢必再暴增七百多個鐘點，超過三千之數，那更是不堪設想。為了呈現出最佳質量，兩岸出版社的同仁多方贊助，至所銘感，唯其大大延宕了我個人的研究規畫，讓身心負擔雪上加霜，這也是後續的工程難以為繼的原因。倘若已完成的書稿能夠有所貢獻，也差堪告慰。

一路行來，百感交集。人生被時間推進，回首僅余雪泥鴻爪，現代科技重新定義了存在的形態，固然有擬真再現的臨場感，但就文明的承載而言，影音傳輸終究不比文字刻記。定稿工作漫長而辛苦，過程中卻也重溫一直以來的知識關懷，偶爾進行若干修補，更正了兩三個說法，表示自己仍在繼續成長，尤其是從字裡行間再度瞥見當年授課時的靈光乍現，那絕非學術論著所能產生，也不是一般討論所能激發。課堂確實是一個獨特的空間，不僅讓講者進入百分之百的專注狀態，同時又可以靈動地揮灑延伸，從而出現創造性的聯結，包括融入人生的體悟，因之既有純粹的知識性，並且煥發心智的活力，別具一格。

這應該也是此一系列套書還值得面世的價值所在。學術未必生澀，尤是以探索人文現象為主的文學領域更是引人入勝，何況學者做研究的目的本來就是對知識的追求，而知識乃是心智提升、社會進步的指標，則將象牙塔中的學術進展推廣到社會上，使一般文學愛好者得以在淺層的個人感悟之外看到學問的重要乃至必要，更是當今世俗化當道之下的一大課題。誠如《紅樓夢》中最好的一段話，即曹雪芹借薛寶釵之口所言：“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了。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確實，曹雪芹遠不只是在書寫一般的青春與愛情，他洞視人情事理的複雜糾葛、人性的深沉奧妙，往往已經達到現代最前沿的專業等級，所以經得起哲學、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文學批評等各種理論的檢驗，這才是他在令人驚嘆的傳統文化集大成之外，真正超時代的地方。

若問曹雪芹的創作宗旨，答案非關政治意圖，更絕未反對構成其人生精華與存在核心的貴族禮教，而是如錢穆先生以六朝為例所指引的，實乃刻畫出“當時門第中人之生活實況，及其內心想象”，那正體現出一個民族經過兩三千年的文化努力所締造出來的大傳統（Great tradition），精致而優雅，截然不同於一般讀者所置身的小傳統（little tradition），日常而世俗。重新了解《紅樓夢》，為的是讓眼界作高一層，窺見曹雪芹筆下的美麗與深沉，也開啟另一種存在樣式的可能，原來天外有天，一個人的視野可以如此宏大遼闊，通過學問而發現到世界是那等深不可測。

歐麗娟

2023年11月

目錄
第一章　如何解讀紅樓人物 / 1
標籤化的讀法 / 2
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 / 7
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主人 / 13
“抑釵揚黛”現象 / 18
“人人皆賈寶玉，故人人愛林黛玉” / 19
同情弱者，同情失敗者 / 25
對“面具”的恐懼心理 / 28
時代價值觀 / 30
滑疑之耀 / 35
復調型小說 / 36
“一字定評”與代表花 / 41
元春之“貴” / 43
迎春之“懦” / 47
探春之“敏” / 48
惜春之“僻” / 56
黛玉之“愁” / 60
寶釵之“時” / 62
湘云之“豪” / 68
李紈之“靜” / 71
妙玉之“潔” / 76
鳳姐之“辣” / 79
寶琴與香菱 / 82
襲人之“賢” / 84
晴雯之“勇” / 86
暴虎馮河式的“勇” / 91
麝月與平兒等 / 99
第二章　《紅樓夢》裡的重像 / 105
影子關係 / 106
西方的重像說 / 108
賈寶玉的重像：甄寶玉與寶釵 / 111
二寶“遠中近” / 115
寶玉的另一重像：榮國公 / 118
寶釵之重像：寶琴、襲人和楊貴妃 / 122
黛玉的顯性替身：小旦、齡官、尤三姐和晴雯 / 126
黛玉的隱性替身：妙玉、茗玉和慧娘 / 131
黛玉的歷史人物重像 / 135
第三章　賈寶玉 / 143
“石—玉—石”循環三部曲 / 146
王國維解寶玉之“玉” / 149
超越二元對立 / 153
玉石一體 / 155
復名寶玉 / 159
賈寶玉的雙重面向 / 163
玉，如寶之貴 / 168
玉，如石之堅 / 171
賈寶玉與甄寶玉 / 173
玉石：高度文明的產物 / 179
銜玉而誕 / 184
神瑛侍者、玉石、賈寶玉三位一體 / 185
幻形入世為何 / 193
什麼是貴族：高鶚續書之敗筆 / 196
見一見世面 / 198
現代人的愛情崇拜 / 203
寶黛之戀 / 205
黛玉的報恩 / 209
才子佳人小說“終不能不涉於淫濫” / 213
無材可去補蒼天 / 214
寶玉的雙性氣質 / 217
“脫母入父”失敗 / 221
身份認同困境 / 223
慚愧之言，嗚咽如聞 / 228
“大有慧根之輩”賈雨村 / 234
正邪兩賦 / 238
出身背景的影響 / 243
不學禮，無以立 / 246
恪守正統的寶玉 / 249
“第四個就是妹妹了” / 254
人情乖覺取和 / 257
化灰化煙的死法 / 265
逃大造，出塵網 / 267
第四章　林黛玉 / 273
“絳珠”究竟為何物 / 274
娥皇、女英神話 / 278
王昆侖先生說得對嗎 / 281
自小是寵兒 / 284
黛玉初入賈府 / 286
貴族精神：以禮的支撐來振拔生命 / 289
讀者所熟悉的黛玉形象 / 293
賈母與眾不同的寵愛 / 295
寶二奶奶的人選 / 296
優越感與自卑情結 / 303
詩人林黛玉 / 310
“社會興趣”與親子關係 / 313
母子關係是個人一切人際關係的雛形 / 315
早期黛玉的主要面貌 / 317
“孤高自許，目無下塵” / 319
“專挑人的不好” / 320
“打趣”薛寶釵 / 324
“本性懶與人共” / 329
言語舉止上的失禮 / 330
天性喜散不喜聚 / 333
第四十五回：黛玉的轉捩點 / 336
成年禮 / 339
“通過儀式”三階段 / 342
新黛玉萌芽，取舊黛玉而代之 / 347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 352
由“孤絕的個體”融入“和睦的群體” / 359
由“潔癖守凈”到“容污從眾” / 362
由“尊傲自持”到“明白體下” / 367
從“率性而為”到“虛禮周旋” / 376
中秋夜大觀園聯句 / 378
《芙蓉女兒誄》一幕 / 385
“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 / 392
寶、黛價值觀裂變 / 398
回歸傳統女性價值觀 / 402
從童貞之愛到婚姻之想 / 406
高鶚續書並非一無是處 / 408
附：林黛玉立體變化表 / 420
第五章　薛寶釵 / 427
我們都是歷史中的人 / 428
某一天我們自己也需要的那種寬容 / 432
曹公沒有必要媚俗 / 435
一個正常而健康的人 / 440
母女深情圖 / 444
寶釵成長的分水嶺 / 446
不慕浮華愛樸素 / 449
事事周詳全備，處處雅俗共賞 / 451
世俗人文主義 / 453
“佳人”典範如何產生 / 458
假作真時真亦假 / 461
“給多於取” / 469
滴翠亭事件 / 472
選黛玉上演虛擬雙簧 / 478
寶、黛作為擋箭牌 / 481
金釧兒之死 / 488
“姨娘是慈善人” / 503
推斷金釧兒死因 / 506
寶釵的“不忌諱” / 511
尤、柳事件的起因 / 515
“寶釵聽了，並不在意” / 518
出家之於中國人 / 524
“極高明而道中庸” / 527
“任是無情也動人” / 530
羅隱《牡丹花》原詩 / 537
“情順萬物而無情” / 542
冷香丸 / 547
無名之症 / 550
胎裡帶來的熱毒 / 553
配制冷香丸 / 561
何時開始服用冷香丸 / 565
“外靜而內明” / 570
如何看待禮教 / 574
學問中便是正事 / 580

關於《紅樓夢》人物的相關討論，堪稱汗牛充棟，而“人物”大概也是對讀者最有吸引力的小說構成要素。在進行人物總論之前，我想把自己多年以來研究《紅樓夢》的心得——人物詮釋原則——和大家分享，在過去，這些原則非常有效地幫我重新認識了《紅樓夢》中的人物。必須說，它們並非一開始便那麼清晰，而是我在盡量用客觀的態度閱讀《紅樓夢》、深入認識個中角色的過程裡，逐漸產生的一些反省。種種反省所獲的心得，其實在西方思想家的論辯中也可以找到蹤跡，並且通過哲理分析而被更明晰地確立出來。我將先通過別人的學說對自己的心得加以說明，因為那些學說的背後有比較深厚的哲理背景，可以把個人多年來的體驗表達得更精確和深刻。以下所引述的，便是對這些林林總總之心得的更好呈現。

標籤化的讀法

首先，希望讀者注意一個道理：如同我們面對身邊人一樣，如果小說中的人物是鮮活、豐富、引人入勝的，那就應該被當作一個特定的具體物件來看待，除非該作家實在是個笨伯，是第二流的小說家。但很不幸的是，許多讀者都習慣於給小說中的人物貼標籤，事實上，恐怕不只對小說人物如此，對身邊很多的人也是動輒標籤化，不在乎削足適履、以偏概全，而我則很難接受這種輕率的態度。

在現實中，我們置身於社會網絡裡免不了會有一個很大的困擾，即人與人之間實在充滿了許多幢幢魅影，讓我們失去對整體的把握，以至於要了解身邊的人真的太難。而小說卻不是如此，小說中的人物可以“躺”在那邊，任由我們徹底解剖；我們可以像偵探一樣，搜羅各種蛛絲馬跡來重新建構對他/她的認識，也就是說，小說家想讓你知道的東西，在作品中一定都會提供出來，只要讀者非常努力便能夠找到，從而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拼圖。因此相形之下，小說可以讓我們充分實驗對人性的好奇和探索，獲得一種窮究的樂趣。

這麼多年以來，在考察過一個個紅樓人物之後，我的整體感受是：法國哲學家路易·杜蒙（LouisDumont）於《階序人》一書中的論說真是深獲我心，在這本書裡，他一開始就著眼於所謂的“個人”（individual）做出精到的分析，由此讓我們警覺到：人物一定是一個個體，也即individual，然而用“individual”來看待人物的時候，我們恐怕會混淆很多的範疇而不自知。如此一來，當討論人物的性格特質和品格價值時，常常便會把特質變成價值，並且很快地貼上一些標籤，那就引發了很大的問題。

在此要請讀者一起思考：什麼叫“個人”？一個人只是因為他單獨存在，便叫作“個人”嗎？我們應該要怎樣去認識“個人”？杜蒙提醒我們注意，所謂的“個人”至少有兩個含義：第一，指特定經驗上的個人，也就是說，每一個個體都有他的生命史，有其從出生開始在成長過程中面對的家庭教育環境，以及後來接受同儕或社會的各種意識的影響，才形成他現在的這般樣貌，所以，必須要把一個人還原到特定的經驗上加以認識。第二，杜蒙發現西方文化會把個人當作價值的擁有者，意即個人的存在就是體現某種價值，尤其在小說中更是如此，而我們現在也正是不自覺地這般操作。因為小說不可能把每一個人物每天二十四小時的各種樣態巨細靡遺地呈現出來，經過作家取舍之後在小說文本中所呈現的形象，便被我們很自然地當成作家想要表達的某一種觀念或是價值。

尤其因為《紅樓夢》寫得太吸引人，讀者更容易把《紅樓夢》中的某個人物視為某種價值的擁有者，以致簡化或膨脹其存在意義，而言過其實。舉個例子來看：不少讀者或研究者主張薛寶釵代表了禮教、作偽，林黛玉則代表了性靈、追求自由、反抗禮教。那其實是大有問題的，原因正在於我們沒有把人物當作一個特定經驗上的個人來看待，沒有進入他們的生活空間、人際關係及其內外在的各種處境，反而很快抓住一些現象就貼上標籤，說這個人代表什麼，那個人代表什麼，並且正邪不兩立，這便是米蘭·昆德拉所謂“簡化的白蟻大軍”之所以形成的原因。

倘若我們承認《紅樓夢》不是那種獨白型小說，其作者僅僅只把筆下的人物當成自己某些信念的傳聲筒，而是客觀細膩地把他所認識到的豐富人性具體呈現出來，那麼就應該調整心態，把林黛玉、賈寶玉、薛寶釵、茗煙、賈政、王夫人等人都當作特定經驗上的個人來看待。比如說，不要只看到賈政作為大家長對子孫嚴酷的那一面，而是了解一下：他過去是怎麼成長的？整個過程中有沒有發生過人生的重大轉變？此一轉變的意義又在哪裡？他和他的家族關係如何，以至於他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他的孩子？他和他的母親關係又如何？他對子孫就只有嚴酷的那一面嗎？又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嚴酷的情況？如果不仔細地一一檢驗、努力客觀地找出答案，而是立刻貼標籤，一概用幾個空洞的形容詞來下定論，以至於永遠只看到原先已經預設的偏見，那就是讀者在耽誤自己，而這是最令人擔心的結果。

但即便如此，《紅樓夢》本身並不會因此而受損，對於薛寶釵、襲人的貶低，對於王夫人、賈政的歪曲，也不會真正有損於這些人物本身，我相信總會出現有眼光的人能夠重新好好看待《紅樓夢》。我們已經到了應該掙脫那些限制自己成長的舊衣服的時刻，這身舊衣服早已顯得太狹窄、太陳舊，會束縛我們的成長和跳躍，為什麼還要把它牢牢地穿在身上，導致自己發育不全？即使必須經歷拆肌裂骨的椎心之痛，也要自覺地把它脫去，因為一旦缺乏這樣的努力，人類就會一直停留在原始蒙昧的狀態，這是我結合閱讀和對人生的理解所得到的很深的感慨。通過哲學家路易·杜蒙的精密分辨，可以提醒讀者，小說中的每一位人物，尤其在曹雪芹此等偉大的小說家筆下，都屬於特定經驗上的個體，而不是用來代表某些單一的價值和理念的。

那麼，何以讀者會如此自然地從“價值的擁有者”的視角來看待那些角色？細究起來當然有著各種原因，有的是來自文化傳統，有的是出於現代社會的某些意識形態，也有的是源自人性的本能反應。讀者總是很快地認為林黛玉就代表本真，代表自由的性靈，薛寶釵則代表被禮教扭曲的人。之所以會如此迅速地做出這種分類，而且都採用很簡單的二分法，對人物的其他豐富面向與深層底蘊一概視而不見，其背後至少有一個自己察覺不到的文化傳統在發揮作用。

就此，可以引述一位學者的看法來加以說明：我們過去的藝術經驗，包括閱讀小說與欣賞戲曲的經驗，導致了創作者與讀者/觀眾之間互相加強與調整之後而形成的一種微妙審美準則──作家希望讀者能很快地掌握自己所創造出來的人物，讀者則只想要娛樂和輕鬆，不想耗費心力去探究那些人物到底具備何等內涵，因此希望作品不要那麼複雜。這種雙重的需要便共同塑造出一個文類的邊界，達成了創作和欣賞時的一種默契，在中國傳統裡就是“臉譜式”的塑造和理解，只要人物一出場，大家即一目了然：他在劇中代表的價值是什麼？他的立場是什麼？他的正邪道德屬性是什麼？

針對這種現象，戲劇理論家洛地已經指出：“‘腳色’是我國戲劇構成中特有的事物，它既是班社一群演員各有所司又互補相成的分工，又是劇中眾多相互關係的人物的分類。……所以中國傳統戲劇（劇本）以‘腳色’登場並不以‘人物’登場。”這是來自文化傳統中的藝術經驗所導致，洛地發現傳統戲劇構成中的特有要素是“腳色”。請注意此處的“腳色”是指傳統戲劇中的“腳色”，和現代的敘事學語境中的“角色”是不同的，傳統戲劇采取“班社制”，劇團中的演員各有所司。中國傳統戲劇是以腳色登場而不是以人物登場，“人物”意指比較具體的、特定經驗上的人，而“腳色”則已經臉譜化了，也因此被扁平化，成為某一種價值觀的擁有者。

換句話說，作家本身在創作時已經先為各種角色貼上標籤、做好分類，所以觀眾一下子即看得很清楚，演員所扮演腳色的善惡好壞一目了然，以至於見到白色抹臉的曹操便很生氣。可是在現實生活中，有誰會一出現就告訴你“我是奸人”？每個人都有其深不可測的複雜性，絕對不會這麼簡單。但很不幸的是，讀者常不自覺地用“腳色”而不是“人物”來看待《紅樓夢》中的各個構成要素，使之流於十分簡化而變得扁平又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