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框中的女性（簡體書）

一個完美的女人，一個陷入困境的少女，一個聖潔的母親，一個致命的女人。
長期以來，從藝術史經典到廣告等圖片中隨處可見的一系列有限的原型扼殺了女性的身份，而女性藝術家被忽視，無法塑造更具影響力的角色。
在這本慷慨激昂的書中，藝術史學家凱瑟琳·麥科馬克要求我們重新審視這些圖像告訴我們這些作品的創作背景、歷史淵源，以及背後隱藏的意識形態——從隨處可見的女神維納斯到恭順溫良的聖母瑪利亞，從困境中的羸弱少女到邪惡的女巫、女怪物——作者在此詳細分析了父權社會是怎樣利用這些藝術形象來束縛女性的，以及這些形象如何在我們的文化中得以延續，為我們提供了思考女性身份、性別、種族和權力的新方式。
《畫框中的女性》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方式，讓我們看到過去的藝術和今天熟悉的圖像，這樣我們就可以將女性從這些限制性角色中解放出來，擁抱女性的廣闊視野。

[英] 凱瑟琳·麥科馬克（Catherine McCormack）
藝術歷史學家，獨立策展人，蘇富比藝術學院「女性與藝術」研究項目的創始人和課程負責人，在那裡她教授藝術、種族和性別主義課程。她是《仰望的藝術》（The Are of Looking Up）的作者，她的作品曾在《建築評論》（Architectural Review）《時尚芭莎》（Harper』s Bazaar），以及許多關於歷史和當代藝術的展覽

前言
乍看之下，美術館裡的這三幅展畫並沒有什麼稀奇，它們靜靜地懸掛在那裡，向觀眾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展畫的中心位置靜立著一位長發女子，在她的周圍站著許多身穿緊身褲的男士，他們似乎正在滔滔不絕地談論著什麼。幾條大狗皮毛粗糙，眼神迷離，正對著小狗狂吠。而另一幅展畫中，一隻神情沮喪的小棕熊被牢牢地拴在身旁華麗的建築上。畫中的長發女子身無寸縷，就連旁邊的小狗也垂下雙耳，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似乎也在為她羞愧不已。
我是一名藝術史學家和教育家，打算在產下第二個孩子後儘快回歸到工作中去。此時，我正站在倫敦國家美術館的塞恩斯伯裡展廳，任由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我的背上蹬踹，欣賞著這些再度被展出的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傑作。它們就像時光旅行者一樣，從黑暗無聲的儲藏室走到我們面前。一直以來我都期盼著能有機會到這裏大飽眼福，畢竟美術館裡的展品並非一成不變的：這些昔日的畫作被不斷地重組、排布，通過各種方式彼此交流，並向觀眾講述它們的故事。
這幾幅展畫裡的長發女子肯定也有自己的故事。因為就在我細細觀摩時，一個男人走到我的身側。「我可不會深究它的象徵意義，」他的言語帶著警示意味，「它所提倡的觀念現在已經過時了。」他看起來既專橫又語重心長。「哦？」我緊張地笑了一下，被這不請自來的點評嚇了一跳。他實在是離我太近了，聲音幾乎貼著我的耳朵。「可是這種象徵意義正是我最感興趣的。我是一名藝術史講師，正在為女性主義藝術史和繪畫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備課。」
然而，這個男人絲毫不在意我的解釋。在他的眼中，我不過是一個帶著孩子的中年女人，既不像年輕人那樣傲慢冷漠，也沒有老練到毫無傾聽的耐心。可能他覺得我就是個沒什麼見識的母親吧。我很想擺脫他，但我更想看畫展，畢竟我的時間寶貴。因此我不得不和這個樂於賣弄的男人待在同一個展廳，欣賞同一幅作品，還得忍受他那喋喋不休的解說。
15世紀晚期，這幅畫曾被義大利的一戶人家收藏，它講述了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一位名叫瓜爾蒂耶裡的義大利侯爵一直無意步入婚姻，但是為了擁有繼承人，他開始給自己尋找妻子。最終，他發現了一位名叫格裡塞爾達的農家姑娘，這位姑娘既賢惠又溫順。儘管格裡塞爾達的美德家喻戶曉，但為了確保她絕對順從和忠貞，瓜爾蒂耶裡還是對她進行了一系列
殘酷的測試（一些中世紀文學稱之為「試妻測試」）。他先是剝去格裡塞爾達的衣服，讓她赤身裸體地暴露在眾人憐憫或貪婪的目光之下，還把這種羞辱冠冕堂皇地說成是為了重塑她，好讓她穿上華美的服飾，開啟新的貴族生活。格裡塞爾達對此安之若命，因此順利通過了第一道考驗，成了他的妻子。在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出生後，瓜爾蒂耶裡毫無緣由地下令要處死這個孩子。不久後，格裡塞爾達又產下一個男孩，瓜爾蒂耶裡同樣命人帶出去處死，但這一次格裡塞爾達設法將孩子偷偷送給了其他人家。之後，瓜爾蒂耶裡解除了婚約，收回了曾經賦予格裡塞爾達的一切身份和地位，並再一次剝光了她的衣服，將她逐出家門。許多年後，瓜爾蒂耶裡又召她回來，讓她作為僕從為他的新婚妻子準備一場宴會。格裡塞爾達欣然同意，溫良賢淑一如從前。故事的最後，真相揭曉，這場新婚原來是一場騙局——「新娘」其實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女兒。格裡塞爾達以她的忠貞和順從又一次通過了考驗，最終贏得了貴族家庭中妻子和母親的身份。
我耐著性子聽著這些乏味的「男式說教」，內心感到疲憊不堪，這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厭女症」的故事。要是把這個故事講給我的女學生們聽，她們一定也會覺得異常滑稽和可笑，然後我們會一起對畫像裡和現實中那些男性粗魯荒謬的做派進行一番批判和嘲笑。想到這些，我不禁在心裏暗笑。可與此同時，我心裏也很清楚，這件事其實一點也不好笑，我們之所以對它冷嘲熱諷、興味盎然，對「男人」義憤填膺、嗤之以鼻，說到底都只不過是想要對生活抱有一絲希望罷了。這種事情太常見了，就像自然規律一樣不可避免，正如所有15世紀的新娘都避不開這幅畫所傳達的婚姻觀：以夫為綱，唯夫是從。只有忍受虐待，最終才能獲得幸福的婚姻和母親的身份。在最後一幅展畫中，瓜爾蒂耶裡擁吻著格裡塞爾達，可格裡塞爾達卻目光獃滯，一味機械地、略帶驚恐地依從著她的丈夫，就好像是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斯特福德式妻子」。
倫敦國家美術館裡收藏了2300多幅畫作，除了這三幅展畫組成的《格裡塞爾達的故事》（The Story of Griselda），還不乏一些舉世聞名的藝術傑作，比如梵·高所繪的花瓶裡枯萎的向日葵，修拉筆下的阿涅爾，還有達·芬奇的《巖間聖母》（Virgin of the Rocks）。在過去的20年裡，我深受這些藝術巨匠的啟迪，從皮耶羅·德拉·弗朗西斯卡在《基督的洗禮》（Baptism of Christ）中對雲朵倒影在溪流中的精巧刻畫，到德加在《梳發》（La Coiffure）中對色調的大膽運用——背景呈現駭人的鮮紅色；從波提切利在《維納斯與戰神》（Venus and Mars）中用熟睡的馬爾斯來調侃男人在性愛後酣然入睡的現象，到安東尼奧 · 達 · 梅西那對聖哲羅姆書房窗外的鳥兒細緻入微的觀察與勾勒，這些精妙絕倫的藝術細節總能讓我心情愉悅。然而，其中還有一些作品讓我無法視若無睹、泰然處之。《格裡塞爾達的故事》帶給我的余怒尚未消散，我又在展廳的角落處看到一幅畫，畫中一個喉嚨被刺穿的女子倒在地上，鮮血從她的頸部滲出。她的小臂上也有一道很深的傷口，手腕已經變得僵直，高聳圓潤的胸部和微微隆起的腹部暴露無遺。一個半羊人和一條獒犬蹲在她的身側，茫然地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子。作者皮耶羅·迪·科西莫以平靜清澈的蔚藍色調作為背景，衝淡了整個畫面的恐怖感。
這幅畫作並未註明創作日期，標題也起得很隨意：《為仙女哀悼的半羊人》（A Satyr Mourning），但其敘事實際上借鑒了普羅克裡斯的神話故事。普羅克裡斯懷疑她的丈夫塞弗勒斯不忠，便趁他一次外出打獵時跟蹤他來到森林裡，躲在灌木叢中監視他。當她聽到塞弗勒斯呼喚他心愛的奧拉（Aura，意為微風）「來到他的膝上，緩解他的燥熱」時，她不禁氣得渾身顫抖。她的丈夫聽到灌木叢裡傳出響動，以為裏面藏著什麼野獸，於是誤將她射殺了。很明顯，這是一個關於妻子監視丈夫而導致斃命的警世故事。
在通往美術館出口的途中，我又看到一幅畫，描述的是《聖經》裡蘇珊娜與長老之間臭名昭著的故事。兩個邪惡的長老試圖在年輕貌美的蘇珊娜洗澡時對其進行猥褻，並威脅她如果不與他們發生性關係，就會惡意指控她通姦。繼續往外走，我又經過了女神麗達的肖像，她被化身成天鵝的宙斯侵犯，身體蜷縮成了貝殼的形狀。不經意間，我又瞥到一幅名為《盧克麗霞》（Lucretia）的女子畫像，這位名為李維的歷史學家筆下的羅馬貴婦，為了不讓家族蒙羞，她在被玷污後將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這些畫像都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在美術館柔和的燈光下，這些鑲嵌在鎏金相框裡的肖像被展廳的隔離繩和安保人員嚴密地護衛著，不覺中竟讓男性的慾望和暴力顯得彌足珍貴，成為自然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似乎都在表達同一個主題：女性要堅守自身的美德，也要容忍男性所有的卑劣行徑。對於女性而言，能夠像麗達那樣為男性所追逐是一種榮耀，但如果像盧克麗霞或蘇珊娜那樣被其他男性玷污，就有辱男性在父權社會中的尊嚴，並要為此「罪行」付出代價。
美術館的牆壁似乎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能夠吸收所有的批評和譴責。而油畫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能夠抹去這些故事中的殘暴和不公，將它們轉化成雅俗共賞的文明和教義。但是我不禁想問，在這些鎏金的相框、恢宏的穹頂、華美的隔離繩和光亮的玻璃板下，還埋藏著哪些不為人知的歷史故事呢？在「審美」的名義下，我們似乎對這些藝術史上的價值觀、天才藝術家和藝術成就，天然就抱有一種認同和讚賞的態度，可與此同時，我們又忽略了多少令人不安的事實？它們究竟是通過誰的力量、以誰為代價才來到這裏的？
展簽裡的文字通常是客觀的，用以說明作品的創意、成就、風格或價值，以及稱頌那些以男性為主的藝術家們的非凡天賦。
雖然國家美術館裡不乏女性肖像，但他們最近才公布的數據顯示，在總計2300多幅畫作中，只有21幅真正出自女性之手。存在這種差異的收藏機構並不止這一家，性別歧視問題在藝術領域普遍存在，女性藝術家的缺失只是其中之一。2019年，自由之地基金會在有關創意藝術領域性別差異的年度報告中指出，在倫敦頂級商業美術館中，有68%的藝術家是男性；在當代藝術品拍賣會上競價最高的作品中，只有3%是女性藝術家的作品。與之相反，在高等教育的藝術和設計創意課程中，卻有2/3以上的學生是女性。
在有色人種藝術家的統計數據中，這個問題更為嚴重。根據黑人藝術家及現代主義的國家藝術收藏品審計的調查，在英國所有的永久性藝術收藏品中，大約只有2000件作品出自黑人藝術家。同樣，在美國機構2008年至2018年所收藏的藝術作品中，非裔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僅占所有女性藝術家作品總數的3.3%。

文章中發表。
精彩書評
1、「非常聰明在西方視覺文化之旅中，你找不到比麥科馬克更好的嚮導了，她是一位態度鮮明的藝術史學家，為「超越看見與被看見的交換」提供了令人振奮的新視角。
——《大致描述:15位創造藝術和創造歷史的女性》作者 布裡奇特·奎因 (Bridget Quinn)
2、（每個人的）必讀之作扣人心弦、鼓舞人心、文筆優美、發人省深。
——《女人不會畫畫》作者 海倫·格瑞爾（Helen Gørrill）
3、麥科馬克成功地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既討論了藝術史上女性的表現，也討論了女性藝術家如何挑戰這些以男性為中心的形象。她的文筆優美，平易近人，毫不費力地從洛克比的維納斯到當代文化對社交媒體自拍的迷戀。 讀者將受益於她對數千年來女性身體藝術的研究，以及這些藝術如何影響和阻礙了我們對女性經驗的理解。
——《紐約新浪潮》的作者 凱西·巴蒂斯塔 （Kathy Battis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