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之城

2023年
《紐約客》、《紐約時報》、美國公共廣播電臺、《華盛頓郵報》
年度選書

十四世紀，印度次大陸南部
一名活了247年的女子，一首寫了238年的敘事詩
女神肉體腐朽，王城灰飛煙滅之後
只有記錄這段歷史的文字流傳後世

《羅摩衍那》；《摩訶婆羅多》；毗奢耶那伽羅王朝
《午夜之子》、《魔鬼詩篇》作者魯西迪，
再次以小說「重寫」歷史，創造出魔幻寫實的新高點。

我，潘帕・坎帕納，是這本書的作者。
我的一生目睹了一個帝國的興起與毀滅。
他們如今是什麼樣的記憶，這些國王，這些王后？
他們只存在於文字之中。
他們活著的時候是勝利者或失敗者，或兩者皆是。
如今他們兩者皆非。
文字是唯一的勝利者。
他們做過、想過、感受過的事，都已不再存在。
只有描述那些事的文字留存。
他們如何被人們記憶決定於我如何記憶他們。
他們的事蹟如何為人所知決定於我如何寫下。
這些事蹟的意義就是我賦予的意義。
我如今已是虛無，只留下這座文字的城市。
文字是唯一的勝利者。

由女性展開的歷史
十四世紀印度南部一個小國遭到併吞，男人們紛紛戰死，一群女子清理戰場後在河邊嚴肅地升起篝火，遵從古老的傳統互相告別，依序走入火堆。九歲的潘帕（本書的主人公）也在現場，生命燃燒所發出的惡臭讓她在剩餘的237年生命中，再也沒吃過葷食。當母親緩緩鬆開緊握她的手之後不久，一位名為潘帕的女神現身，並透過女孩的嘴巴說：「從鮮血與火焰之中，生命與力量將會誕生。就在這個地方，一座偉大的城市將會興起，它的帝國將延續超過兩個世紀，而妳將努力做到不再有女性以這種方式自焚，男性開始以新的方式看待女性，妳會活到正好能夠見證自己的成功與失敗；看過這一切，訴說它的故事；儘管妳在說完故事之後會立刻死亡……。」

憑空而起的毗斯納伽
一對從軍戰敗被迫改宗的兄弟，逃回南方盤算重新開始人生，意外獲得了一袋被施予魔法的種子。胡卡與布卡依照潘帕指示，在蠻荒之地撒下種子，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一天，桑伽馬兄弟在山崗上注視著，美麗的植物瞬間自地表冒出，形形色色美輪美奐的建築物緊接浮現。不僅如此，原本空無一人的褐色城市，有成百上千的男女突然現身，城市開始有秩序地運作起來。胡卡決定先稱王，編織屬於帝國的神話，接受人民的祈福。依據女神潘帕的主張，將毗斯納伽打造成性別平權、宗教自由，愛好和平，並且追求文學與藝術的理想國度。

難以遏制對權力的慾望
隨著實踐潘帕的理念，國王的治理愈來愈出色，為王朝扎下了穩固的根基，興盛的帝國也展露了不凡的實力，成為印度南部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當一切望向長治久安，卻隨著國王的駕崩，扭轉了局面。桑伽馬家族的男子對權利的慾望毫無遮掩，為了爭奪、鞏固國王的寶座，不惜背離良善的方針。甚至對不同宗教的鄰國大動干戈，成為無盡循環的勝利與失敗。慾望、權力、貪婪、仇恨、戰爭……循環反覆地左右了帝國的命運。儘管帝國終究有消亡的一天，在敵對的雙方之外，存在著真正的勝利者。

作者簡介

薩爾曼・魯西迪（Salman Rushdie, 1947-）

生於印度孟買的商人家庭，青少年時移居英國接受中學教育，後進入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研讀歷史，現定居美國紐約。二〇二三年四月獲選為《時代雜誌》最具影響力一百人。魯西迪成為小說家出版作品後，未如預期般的一鳴驚人，但也沒有花太多時間便兌現了自身的敘事才華。他的第二本小說《午夜之子》一舉拿下一九八一年布克獎，並在布克獎慶祝二十五週年和四十週年時，兩度獲選為「布克獎最佳小說」。卷疊浩繁的《午夜之子》，主角為印度宣布獨立的午夜時分誕生的新生兒，他和他的國家齊頭並進的成長時空，成就了魯西迪躋身世界文壇的理想。

與V.S. 奈波爾和石黑一雄並稱英國文學移民三傑的魯西迪，是三人中尚未獲得諾貝爾獎嘉勉的小說家，大眾對此事不甚關心，反倒是三十五年前前伊朗最高領袖何梅尼對《魔鬼詩篇》所下達的格殺令讓眾人提心吊膽。在英國受到國家嚴密保護下度過了多年匿跡生活後，魯西迪移居美國，在紐約他恢復了公眾人物的生活，曾出任筆會會長與文壇密切交流，自由出入各種活動場合。直到一位移民青年衝上臺前狂刺了出席活動的魯西迪十數刀，受創的魯西迪失去了右眼，身體也有多處無法行動自如，當然也影響了寫作，也無法為他的第十五部小說《勝利之城》進行任何宣傳。新書分享會只能請愛特伍代為朗讀小說段落。

一向以「後殖民」小說家聞名於世的魯西迪，為祖國印度追求政治獨立；尋求國族認同的歷程寫下多部驚心動魄的小說。魯西迪擅長遊走於歷史與虛構之間，將印度古文明富饒的神話、傳說、典故、民間故事資產雜糅進小說敘事，並不是打算以假亂真、故弄玄虛，而是憑藉敘事的基礎「重寫」歷史。當代的印度已經發展為一多種族、多元宗教的現代化國家，在遼闊的國土上充斥著文化衝突和認同的矛盾。魯西迪嘗試發揮文學的影響力，企圖證實「虛構擁有等同於歷史的力量」，讓讀者面對衝突與矛盾時，能有不同的見解和應對。

在文學風格上，以魔幻寫實技巧為人津津樂道的魯西迪最推崇的三部敘事文學作品，分別是：塞萬提斯《唐吉軻德》；卡夫卡《城堡》；馬奎斯《百年孤寂》。從中可發現魯西迪的偏愛以及自身實踐的敘事風格，與近年再度興起的以個人經驗為敘事基礎的「自傳性」小說，如克瑙斯高《我的奮鬥》（木馬文化）；艾琳娜・斐蘭德《那不勒斯故事四部曲》（大塊文化），有著各異其趣的閱讀體驗。

遇刺之後的魯西迪，積極復建的他儘管失去了右眼，仍將經歷寫成新書《刀》，成為他的第三本回憶錄，同時也是包含長、短篇小說；散文、評論；兒童故事等的第三十一本著作。除了《午夜之子》和《魔鬼詩篇》外，魯西迪爵士另有《羞恥》、《摩爾人的最後嘆息》、《唐吉軻德》……和《勝利之城》等長篇小說作品。

譯者簡介

閻紀宇
臺大中文研究所碩士，曾任《風傳媒》執行副總編輯、《中國時報》國際新聞中心主任，重要譯作包括：《從經濟發展到民主》、《非法公司》、《亞洲海洋大歷史》、《新疆再教育營》、《美國夢的悲劇》、《石頭之屋》、《永不屈服》、《決斷2秒間》、《別對我撒謊》、《紙醉金迷哈瓦那》、《魔鬼詩篇》、《遮蔽的伊斯蘭》等書。

目次
第一部 誕生
第二部 流亡
第三部 榮耀
第四部 毀滅
謝辭
譯後記

第一部：誕生
第一章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天，兩百四十七歲的盲詩人、奇蹟締造者與先知潘帕・坎帕納為毗斯納伽帝國（Bisnaga Empire）完成了一部篇幅巨大的敘事詩，以蠟封存在一只陶土罐中，埋進王城的正中心，向未來的世代送出訊息。四又二分之一世紀之後，我們發現那只陶土罐，也第一次讀到這部不朽之作《闍耶帕羅闍耶》（Jayaparajaya），標題的意思是「勝利與失敗」。全篇以梵文寫成，長度與《羅摩衍那》（Ramayana）相當，總計兩萬四千行，讓我們見識到她深藏超過十六萬個日子的帝國祕辛。我們只知道帝國廢墟還在，但我們對帝國歷史的記憶也有如廢墟，因為時間的流逝、記憶的斑駁、世人的作偽而毀壞。我們一邊讀潘帕・坎帕納的作品，一邊回收過往時光，毗斯納伽帝國以它真實的模樣重生：它的女戰士、它堆積如山的黃金、它豐沛的精神與滿懷惡意的年代、它的弱點與強項。我們頭一回聽到王國完整的歷史，開端與終點都是一顆焚燒中的斷裂頭顱。這本書寫的就是那段故事，由作者以淺白的語言重述；作者既不是學者，也不是詩人，只是一個說故事的人，寫作這本書只希望能夠娛樂今日的讀者，也許也會教化他們：年老與年少、受過良好教育與沒讀過什麼書、尋求智慧與取笑他人愚蠢、北方人與南方人、各種神祇的信徒與什麼神也不信的人、心胸寬闊與心胸狹窄、男性與女性與兩者之外或之間的性別、金枝玉葉與平常百姓、好人與壞人、外國人與騙子、謙卑的智者與自以為是的傻瓜。
毗斯納伽帝國的故事從西元第十四世紀開始，在今日印度、婆羅多、興都斯坦的南部上演。一切起於一位老國王人頭落地滾動，但與其說他是君王，不如說他是兩個偉大王國之間過渡的統治者。老國王名叫坎毗拉，統治一個小小的王國坎毗離，人稱「坎毗拉羅耶」；羅耶在當地就是羅闍或者國王的意思。這個二流的國王坐在他三流的王位上正好有足夠的時間，在潘帕河岸邊建造一座四流的要塞，裡面藏了一座五流的神廟，山丘岩壁上還刻了堂而皇之的銘文。然而之後北方大軍南下，坎毗拉羅耶首當其衝。那場戰役是一面倒，完全沒有重要性可言，以致於人們甚至懶得為它命名。北方大軍擊潰坎毗拉羅耶的部隊，殲滅一大部分，俘虜這名冒牌國王，砍掉他已經沒有王冠的頭顱，在頭顱裡面塞滿稻草，送回北方，讓德里蘇丹龍心大悅。那場戰役沒有名號是很平常的事，那顆頭顱也是如此。當時戰爭此起彼落，許多人認為沒有必要命名。砍下的頭顱也在我們偉大的土地上來來去去，取悅各個地方的王公貴族。在北方的都城，蘇丹收集了不少這種頭顱。
無關緊要的戰役過後，發生了一樁出人意料、改變歷史的事件。在那個潰敗的小小王國，女性——大部分都因為戰爭而淪為寡婦——先對五流的神廟做最後一次獻祭，然後離開四流的河岸要塞，搭乘小船渡過潘帕河，難以置信地克服河中亂流，來到河的南岸，向西方跋涉一段路程，燃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在大火中集體自殺。她們神態莊嚴，沒有發出任何怨言，而是相互道別，堅定走向篝火。當她們的肌膚開始燃燒，死亡的氣味開始瀰漫，沒有任何一聲慘叫。她們在沉默中燃燒，唯一的聲音是篝火劈啪作響。潘帕・坎帕納目擊整個過程，就如同宇宙向她送出一道訊息，說道：打開妳的耳朵，深深呼吸，好好學習。那年她九歲，含著淚水站著觀看，死命緊抓著母親的手，母親沒有流淚。她看著自己認識的每一位女性走進火中，來到熔爐的中心或坐或站或躺，火焰從她們的耳朵與嘴巴冒出：見識過人生百態的老婦人，人生才開始的年輕女性，怨恨作戰陣亡父親的女孩，以丈夫沒有為國捐軀為恥的妻子，歌聲美妙的女子，笑聲駭人的女子，骨瘦如柴的女子，肥胖如瓜的女子。她們向篝火前進，她們發出的死亡氣味讓潘帕作嘔。她驚恐莫名，看著母親羅陀・坎帕納輕輕放開她的手，非常緩慢但絕對堅定地加入篝火死亡的行列，甚至不曾與她道別。
潘帕・坎帕納與岸邊發生集體自焚的河流同名，終其一生，她總是聞到母親肌膚焚燒的氣味。火葬堆以檀香木構成，添加了大量的丁香、大蒜、小茴香籽與肉桂棒，就好像這些烈火焚身的女子是一道撒滿香料的佳肴，為德里蘇丹大獲全勝的將軍準備，要讓他們大快朵頤。然而這些香料——還加了薑黃、大豆蔻、小豆蔻——無法掩蓋那些女子被活活燒烤時獨特、強烈的人肉氣味，反而讓女子的氣味更加令人難以忍受。潘帕從此再也不吃肉，再也無法靠近任何一間正在處理食物的廚房。所有的菜肴都會喚起她對母親的記憶；如果遇到有人正在吃死去的動物，她會移開視線。
潘帕的父親很年輕就過世，遠早於那場無名的戰役，因此她的母親並不是新寡女子。阿周那・坎帕納死得如此之早，以致於潘帕並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她對父親的全部所知都來自母親羅陀的講述，他是一位和善的人，一位備受坎毗離人民愛戴的陶土匠，而且鼓勵妻子學習陶土匠技藝，因此在他過世之後，羅陀接下他的生意，而且做得比丈夫還好。後來羅陀也教導潘帕如何操作陶輪，讓她小小年紀就能做出陶罐陶碗，並且學到重要的一課：沒有什麼工作是只有男人能做。潘帕曾經認定，她會一輩子和母親一起操作陶輪，一起製作美好的物品。但是這樣的夢想已經破滅，那天母親放開她的手，把她丟給她自己的命運。
很長一段時間，潘帕嘗試說服自己，母親只是生性合群，只是跟著群眾行動，因為她一直非常看重女性之間的情誼。潘帕告訴自己那道綿延的火牆其實是一道簾幕，走進去的女性們在幕後閒話家常，等一下就會走出火焰，毫髮無傷，也許有一點燒焦，散發著廚房的香氣，也許，但很快就會消散，然後潘帕會和母親一起回家。
直到她看到最後一片烤乾的血肉從母親的骨頭剝落，露出赤裸的頭蓋骨，她才理解自己的童年已經結束，從此她必須當一個大人，而且絕對不要犯下母親一生最後的錯誤。她會嘲笑死亡，轉而面對生命。她不會只為了跟隨死掉的男人進入來世而犧牲自己的身體。她拒絕英年早逝，她要活到不可置信、傲視世人的歲數。就在這個時刻，她受到天神賜福，之後一切改變；因為就在這個時刻，女神潘帕與時間本身一樣古老的聲音，開始從她九歲的嘴巴發出。
那是一種巨大的聲音，有如高懸瀑布墜入山谷的雷鳴隆隆、回音陣陣。它帶有一種她從未聽過的音樂性，一種後來被她命名為「善良」的旋律。她當然嚇壞了，但是也感到安心。這並不是魔鬼附身，聲音帶有美好與威嚴。羅陀・坎帕納曾經告訴女兒，萬神殿中兩位最尊貴的神祇在這裡展開求愛的過程，就在洶湧湍急的河流旁邊。也許這就是眾神的女王在死亡的時刻回歸，回歸到自身愛意誕生的地方。潘帕・坎帕納與潘帕河一樣，名字都是來自女神潘帕，「潘帕」則是當地人對雪山神女的稱呼。雪山神女的情人、法力強大的舞蹈之神濕婆在這裡以三眼化身向她示現；因此一切都說得通了。凡人潘帕變得平靜淡定，開始傾聽自己脫口而出的女神潘帕話語。她無法控制那些話語，就如同觀眾無法控制演員的獨白；她的先知與奇蹟締造者生涯也從此展開。
在身體上，她並不覺得出現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副作用。她並不會顫抖，不覺得虛弱，不會起紅疹，不會冒冷汗。她不曾口吐白沫，不曾癲癇發作；那些都是人們以為會發生的現象，也確實曾經發生在別人身上。一股非常平靜的氛圍籠罩著她，就像一襲柔軟的斗篷，讓她相信這世界仍然是一個美好的地方，一切事物都會有美好的結果。
「從鮮血與火焰之中，」女神說道，「生命與力量將會誕生。就在這個地方，一座偉大的城市將會興起，它的帝國將延續超過兩個世紀，而妳，」女神直接對潘帕・坎帕納說話，給予小女孩一種獨特的經驗——與一個陌生的超自然實體對話，對方也是使用她的嘴巴，「妳將努力做到不再有女性以這種方式自焚，男性開始以新的方式看待女性，妳會活到正好能夠見證自己的成功與失敗；看過這一切，訴說它的故事；儘管妳在說完故事之後會立刻死亡，之後的四百五十年間，沒有人會記得妳。」潘帕・坎帕納因此學到一件事：神祇的恩賜永遠有如一把雙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