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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國度:不被記錄的黑戶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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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國度:不被記錄的黑戶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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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獻給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的童年

★歐巴馬年度選書
★今日秀「與珍娜共讀」選書
★甫出版即登上《紐約時報》排行榜第三名
★《紐約時報》《衛報》《出版人週刊》2021年度好書

「我在這裡生的,我一直住在美國!」
爸爸教我說的這句話像咒語。
多年來,我假裝自己與其他美國小孩並無二致,
彷彿人生第一份工作並不是在血汗工廠剪線頭,
我披上謊言並活在其中,直到謊言拒絕合身。

---------------------------------------------------------------------------------

那天,王乾在聯邦法院完成宣誓儀式,正式成為美國公民。獨自走出法院時,她想到,其實自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成了「美國人」,卻直到現在才獲得認可。

「美國跟大家承諾過的一點也不一樣。
一切聞起來都很怪,看起來也截然不同。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拋下了世上唯一擁有我們同類的地方。」

現為美籍律師的王乾,七歲那年隨父母從中國移民至美國。在中國,王乾是大學老師的女兒,而到了美國紐約,她們一家則成了沒有身分的無證黑戶。

在這個她翻譯為「美麗國度」的地方,她很早就發現生活的艱辛,飢餓、孤獨與恐懼如影隨形。然而,作為孩童的她被保護著,父母才是最直接面對語言與環境全然轉變的人。她眼睜睜見識到父母為了生存,變成他們原先不願成為的那類人:安靜、不多嘴、避免會引發問題的任何情況。

爸爸曾不斷提醒、要她告訴大家:「妳是在這裡生的,一直都住在美國!」只要不斷覆述這個句子,就不會有人敢忽視她,更不會遭到逮捕或遣返。但在當年,恐懼淹沒一切,擁有的只有擔心受怕的心。

然而,如果她跟其他所有正常的美國小孩別無二致,會是什麼感覺?
身為一個真正的美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 ※ ※ ※ ※

在這個關於移民、家庭、歸屬感與身分追尋的故事中,王乾回望童年的真相,拒絕讓恐懼與謊言占據所有發聲空間。她以童年的自己為視角,時而殘酷、時而幽默地述說作為黑戶的生活經歷、父母為生存而掙扎的模樣,以及對何處為家的迷惘。

長期以來,非法的身分讓王乾只能省略關鍵的真相、埋葬童年的自己,只為尋求安全感與不容質疑的歸屬。但那害怕的小女孩卻在她的影子中住了下來,始終向她提醒自己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在通勤路上,她打開手機備忘錄,一字一句寫下長久不敢記起的移民經驗。本書表面上描寫一段艱難而重大的童年往事,實際上卻是為過去留下記錄,成為生存的證明。

「我擁有了美國夢告訴我應該去追求的一切,但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認識到真正的成功不來自物質上的富有。我現在所擁抱的美國夢,是真正誠實地面對我自己,並了解我的童年其實深深形塑了我這個人,並且持續引導著我前進。」──王乾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王乾(Qian Julie Wang)

1987年生於中國,七歲時隨父母移民美國。畢業於耶魯法學院和史瓦斯摩文理學院。曾擔任商業訴訟律師,現為Gottlieb & Wang LLP 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致力於教育、公民權利、身障、歧視等相關案件。文章散見於《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等報章媒體。現與丈夫、兩隻搜救犬鹽巴和胡椒居於布魯克林。

王乾在2016年正式取得美國公民身分。在此之前,她鮮少對任何人、甚至父母談起作為無證黑戶的過往。本書是王乾的第一本書,書名取名為「美麗國度」,是為了反映諸多外來者對美國這個國家的美好想像,但現實是,不同移民的背景或條件差異可能使遭遇大相逕庭。寫這本書,除了拾起過往,她也嘗試為仍不敢發聲的群體講出心裡話,而過去的經歷不該被遺忘、也不該被視為老生常談。

譯者簡介

楊詠翔

師大教育系、台大翻譯碩士學程筆譯組畢。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喝手搖杯、大聲聽重金屬音樂的自由譯者。譯有《聽見生命之聲》、《樹木博物館》、《中國的新冷戰》、《創建之道》等多部非虛構著作,以及小說《Dark Souls思辨的假面劇》、《四十我就廢》、《巴別塔學院》(合譯)、《七殺簡史》、《黃色臉孔》。譯作賜教、工作邀約:bernie5125@gmail.com

名人/編輯推薦

留佩萱|美國諮商教育與督導博士
馬尼尼為|作家、畫家
許菁芳|作家
劉 文|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蔡依橙|「陪你看國際新聞」創辦人
顧玉玲|台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副教授
──動容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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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秀「與珍娜共讀」選書
★美國全國公共電台(NPR)年度選書
★《紐約時報》年度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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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週刊》年度選書
★《好管家雜誌》年度選書
★「SheReads」網站年度選書

試閱 :過去如何開始

我的故事在我出生數十年前就開始了。
在我父親最初的記憶中,他當時四歲,一邊蹦蹦跳跳走向鎮上的廣場,一邊用玩具槍射著附近的鳥兒。在這裡,他受到耐人尋味的搖盪身影吸引而停下腳步──他很慢才認出來:兩名男子吊掛在一棵粗壯的樹上。
他緩緩接近,推擠過圍繞樹旁成人的膝蓋,在悶熱的夏末空氣中,蚊蚋和蒼蠅蜂擁包圍垂掛的屍體,腐爛血肉的惡臭也淹沒了他的鼻子。
他在泥土地上看見一個用血寫成的字:

冤。

遭到冤枉。
那時是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剛剛爆發,即便是對一個以動盪不安聞名的國家來說,接下來的十年也都會帶來前無古人的混亂。迄今,這場整肅清洗造成的實際死亡人數仍然是個禁忌話題,更糟的是,根本無法估算。

───

三年後,我七歲的父親目睹他的長兄遭到逮捕。前幾個星期,我那還是青少年的伯伯寫東西批評毛澤東,認為他透過煽動人民反目來操弄無辜的中國人,只為鞏固自身的權力。我伯伯還滿心天真,英雄般愚蠢地在文章簽上他的名字,並到處分發。
所以他再也沒辦法從中學畢業了,只能在牢牆後方挨餓和飽受折磨。
從那時起,我父親的童年就全都花在眼睜睜見證他的父母遭到公開批鬥,同時還要忍受自己在學校受到的種種羞辱:他每天早上都被迫站在教室最前頭,老師和同學一邊斥責他和他「反動」的家庭。在學校外,成人和小孩也沒有兩樣,用石塊、鵝卵石、狗屎丟他,他祖父的榮耀已不復見──當年他長袖善舞地協商及談判,可是想辦法保住了村莊,不受日本人占領的姦淫和劫掠染指;來到王家院落託他父親寫書法的訪客也不再出現。從那時起,就只剩他母親瘀青的臉,還有他父親沉默又節制的眼淚,紅衛兵衝進來洗劫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家園時,他的四個姊姊只能尖叫。
我父母人生的開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展開。我媽的痛苦,則是身為一個女兒,並且生在一個和政府糾纏不清的家族中,無論她父親權力多大,都不夠保護她免於她生活時代下的騷亂及性別歧視。她在距離我父親家數百公里遠的地方長大,而他們遭受的苦難,既看似相同,卻又彷彿天差地別。
半個世紀以及移民到世界的另一頭之後,我得靠著心理諮商緩慢又艱難的揭露,才了解創傷的線頭已經織入了我的家庭,還有我童年的每一層肌理之中。

───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我拿著一紙太快就要到期的簽證,抵達甘迺迪國際機場。五天前,我剛滿七歲,和我父親開始他日日與恥辱搏鬥的年紀相同。接下來五年,我父母和我會在紐約市鬼鬼祟祟的陰影下度過,努力熬過飢餓帶來的痛苦並為卑微的工作付出勞力,沒有半點權利、沒辦法獲得醫療照護、也沒有得到合法地位的一絲希望。中國人在口語上會把這種未正式獲取身分登記的狀態叫作「黑」:身在黑暗中、遭到排除在外。而情況就是這麼貼切,因為我們在那些年間都是受到黑暗籠罩,同時和希望及尊嚴搏鬥著。
記憶是個變幻莫測的東西,但是除了姓名和能夠辨識出身分的特定細節(我出於對他人隱私的尊重而改動了)之外,我已盡力真實且詳盡地記錄下我們家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的那些年了。話雖如此,我依然相當遺憾無法還我父親的童年一個公道,因為那段時光已經受到我永遠都無從理解的極大絕望摧殘得坑坑巴巴、千瘡百孔。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撰寫本書的計畫一直以來都深埋在我心中,但從一個更廣泛的角度而言,我應該要感謝的其實是二○一六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我念大學時,第一次可笑地嘗試完成這個計畫,想把這寫成虛構小說,卻不懂根本就不可能從一個還在潰爛的傷口中找到敘事的觀點。
我從對自己而言徹頭徹尾格格不入的耶魯法學院畢業之後,替一名聯邦上訴法官擔任助理,而她在我心中注入了對於正義堅定不移的信心,遠遠超越我最深也最理想的希望。擔任法官助理的那一年,我看著歐巴馬政府大玩兩面手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邊支持暫緩遣返所謂的「追夢人」(Dreamers,即孩提時期非法抵達美國的移民),但核發驅逐令的比例卻又攀上前所未有的新高。等到移民的案子來到我們的上訴法院時,我的法官時常沒有什麼使得上力的地方。
二○一六年五月,此時距離我第一次踏上紐約市的土地,隔沒幾天就滿八千天了──這裡是我的心和靈魂唯一稱為家的地方,而我也終於成為了美國公民。我這趟成為公民的旅程,一直到終點前都還十分艱辛:我走經曼哈頓下城,前往聯邦法院宣誓的途中,伴著我的是傾盆大雨。我沒有邀請任何賓客,甚至連我父母也沒有邀請。
大雨並不礙事,我在愉悅的孤寂中如魚得水,臉龐泡在雨水和開心的淚水中。儀式結束時,預錄影片上的歐巴馬總統歡迎我成為「美國同胞」,而我這時驚覺,即便我幾十年前就已經成了美國人,先前卻從未受到正式認可。
六個月後,我在陰鬱如出殯般的紐約醒來,為這個國家哀悼──他們竟選擇投給一個政策主打排外及不包容的總統。就是在這時,我找到了我的敘事聲音。羞恥和自我懷疑顯而易見,我把這個計畫的初次嘗試成果給扔掉,重新將手指放上鍵盤再來過。
我是為了我自己和我的家人記下這些故事的,更是為了我的伯伯,我們那個無名英雄。我撰寫這本書,也是為了美國人和世界各地的移民。一個移民的心碎,和另一個移民的,從來不會相去太遠。
話雖如此,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故事,最重要的仍是為了這個國家遭到遺忘的孩子們:無論過去或現在,他們在恐懼和孤寂之下長大,並且深信自身的存在是錯誤的,他們本身也是非法的。我這一路上都不可思議的幸運。但我依然夢想著有朝一日,受到認可、被當作人對待,並不需要好運──到了那時,這將是種權利,而非特權。而我也盼望著有那麼一天,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再會有理由害怕踏出陰影。
在我家身處黑暗、不見天日的那些年間,只要事情變得非常糟糕,我都會大聲說出我的夢想:那就是,等我長大以後,我會寫下我們的故事,這樣其他跟我們一樣的人,就會知道他們並不是孤身一人,且他們也能順利存活下來。當時,我母親總是會接著提醒我,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靠著妳的寫作啊,乾乾,妳將無所不能。
有朝一日,妳不會再餓肚子。
有朝一日,妳會擁有一切的。
願那充滿韌性的希望,能夠照亮前路。

(摘自:《美麗國度》,〈過去如何開始〉)

「本書充滿力量且真實。作者筆下的探索,揭示她和她的家人如何被迫在美國夢的巨大裂隙中向前摸索。這是一本清晰有力、發人深省、感人至深的回憶錄。」──郭珍芳(Jean Kwok),《無法翻譯的女孩》(Girl in Translation)作者

「這本書關於無證人士在美國成長的經歷讀來讓人難以忘懷,令人心痛、不加矯飾、堅強且勇敢。」──任璧蓮(Gish Jen),《典型的美國人》(Typical American)作者

「本書寫作扣人心弦……我深深地被這個陷入黑暗的家庭所展現的愛與韌性給感動,那樣的力量堅定地讓我看見一路延伸乃至美國國界之外的現實。」──希沙姆.馬塔爾(Hisham Matar),普立茲獎得獎自傳《歸來》(The Return)作者

「本書沒有對貧窮的感性頌揚,而是以孩童的誠實,向我們呈現了掙扎是如何消磨人的心智,使他們變得偏執且殘酷,將像制度對待他們的方式。作者挑選了一條重要卻未被充分探討的思路主線,即有時候,絕望並不一定導致同理心的出現,更多時候,絕望會讓人變得殘忍且刻薄。作者的人生經歷有太多可預見的凶險之處,會令人不禁想重複閱讀,而她的故事讓讀者也期望,在這個以移民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國家,期許一個更好的未來並為此付出努力並不該違法。」──《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本書不僅讓我們看見,一個家庭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重新展開生活的經歷……實際上,我們可能讀過了不少移民的故事,但本書與眾不同之處就在於它放大觀看的範疇非常局部而細微。讀這本書就像跟著作者的步伐前行,而非像個無人機那般旁觀……她的故事令人動容,提醒我們僅僅擁有一本美國護照就享有特權是多麼幸運,也提醒我們有許多人為了獲得這份證明文件,每天冒著怎樣的風險生活。」──《紐約時報書評》(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本書是關於一名在紐約中國城長大的無證華裔女孩的成長故事,記載了小小的歡樂時刻、令人心碎的痛苦,以及一個家庭在社會陰影中努力生存的掙扎。這是一個獨特的美國故事,也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故事。」──《好管家雜誌》(Good Housekeeping)

「本書深刻地見證了一個勇敢而機智的移民孩子的愛、好奇心、膽量與希望。王乾的首本回憶錄透過五感與心靈吸引了讀者,對移民文學乃至童年回憶錄來說都是重要且關鍵的作品。」──《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作者以沉浸式的寫作,闡述非法的身分如何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上破壞了她的家庭……雖然追逐美國夢的故事無疑老生常談,但她的家庭在面對仇外心理與各種不寬容的對待上未被擊倒,便使她的人生故事在今天讀來更別具意義。這本回憶錄並不簡單,將被視為當代的新經典。」──《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作者動人地闡述了像她家這樣的無證家庭,如何經常被視而不見,他們的經歷又如何被忽視。這本圍繞著許多人與地的回憶錄,將使讀者在讀完最後一頁之後仍在心中回味良久。」──《圖書館週刊》(Library Journal)

「作者描述的經驗極其普遍,但很少人能以如此巧妙的文字掌握能力來捕捉這些經驗。本書的寫作簡樸、精煉,有時令人感到沮喪,有時卻幽默十足──這是今年最棒的一本回憶錄。」──美國BookPage書評網

目次

過去如何開始

0║家
1║上升
2║跳舞和影子
3║B型
4║美麗國度
5║絲
6║母語人士
7║餃子
8║壽司
9║燈火
10║且林士果
11║頭髮
12║血拼日
13║麥當勞
14║過夜
15║活板門
16║腳踏實地
17║愛阿姨
18║常態
19║瑪麗蓮
20║塗鴉
21║茱莉
22║醫院
23║媽媽們
24║手術
25║資優
26║畢業
27║電子雞
28║團體
29║離去
30║回家

未來從何展開
致謝

書摘/試閱

試閱 :美麗國度
美國跟大家承諾過的一點也不一樣。一切聞起來都很怪,看起來也截然不同。我們住在一個爸爸說叫作布魯克林的地方,身旁來去的大多數人都有著棕色皮膚和黑髮,除了我們的廣東人包租婆之外,我們幾乎很少看見半個長得跟我們一樣的人──而且就算見到了,他們也永遠都不會用中文跟我們說話。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拋下了世界上唯一擁有我們同類的地方。
我們的新家是一間房間,位在三層木造房子的二樓,房子的地板總是在我們的重量下嘎吱呻吟。我們這層樓的另一間臥房,則是由來來去去、像是乘著輸送帶前來的新移民占據,他們就跟我們一樣,只能剛剛好湊出足夠的錢付房租而已。再隔壁的一扇門,則是通往一間所有人共用的浴室;媽媽在美國交代我的最初幾件事之一,就是我在裡面時,務必永遠都要把門給鎖上。我們已經不在中國了,我不能把門放著沒鎖,而且我最好也都不要讓門開著。
一樓也有兩間臥房,另一個家庭住在其中一間,爸爸說他們是波多黎各人──就算是在中文裡,這幾個字我也聽都沒聽過。共用的廚房也在一樓,雖然這是我所住過最糟糕的房子,卻擁有我見過最巨大的廚房。中國的廚房是女性的領域,所以和外屋共屬家中地位最低的空間,通常會遭貶低為最狹小、最骯髒、最不通風的區域。而即便我們得和屋子裡的所有人和所有蟑螂共用新廚房,這個廚房還是有個中島,跟一間人可以走進去的儲藏室。
出於某種理由,我們的包租婆喜歡在大家吃飯時躲在那間儲藏室裡。她是個嬌小的老婦人,面容友善、一頭白髮、駝著背的樣子讓我想起蒸包子。每一次我們在廚房裡時,我要是說了些什麼,爸爸都會要我住嘴,並指指儲藏室,提醒我那個駝背的嬌小婦人在裡面。第一個月我完全不相信他,直到某天吃完晚餐後,我把燈關掉並躲在中島後頭,才過了幾分鐘,我便聽見儲藏室的門嘎吱打開,屋子的地板也因為新動靜和重量的轉移發出呻吟。我從中島的角落窺探出去,發現我們包租婆佝僂的背正朝門口移動。
她身後的儲藏室門沒關。我從沒見過那扇門打開過,所以把握機會跑了進去,將身後的門緊緊關上,門把的喀噠聲在整間木頭房間中迴盪。門邊有個通風孔,就在其中一面牆的底部,我滑下身子,把眼睛靠在木板條上。當然囉,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外頭。身體側躺著,雙眼從通風孔往外望的我,待在堅硬的地板上,等著某個人出現可以讓我監視,這肯定沒有太難受,因為我竟然陷入夢鄉。
我記得的下一件事,就是醒來看見老婦人的雙眼,布滿皺紋,且因白內障而汙濁。她正大喊著我無法理解的廣東話,身體的重量靠在刮痕滿布的拐杖上。隨著所有的血液衝上我的臉,我尖聲噴出一句道歉:「對不起!」接著,我便從敞開的門溜走,然後三步併作兩步蹦跳上階梯,回到我們的房間。
我記不得這整段時間媽媽和爸爸人在哪,只記得在美國,他們留下我自己一個人的時間,比以往都還多。他們從未發現這起事件,即便我在之後幾天都提心吊膽,等待著我的懲罰降臨。而我下一次看見儲藏室的門再度打開,那個小房間已經不再空蕩蕩的了,反倒是裝滿了一袋袋的米跟一罐罐的貓食。

───

在我們新家的夜晚,媽媽和我會頹坐在黑暗中,遠離窗戶。每一次我往窗邊或光線靠近一丁點,媽媽都會大叫:「危險!」危機四伏──根據媽媽的說法,我們所在新國度中的一切都很危險,甚至連走近窗戶或開燈都是。外頭的碰碰聲是槍聲,她說,而要是他們看見我們在家裡,就也有可能會對我們開槍。
我從不質疑她告訴我的事,而且我也害怕到不敢問為什麼會有人想對我們開槍。
所以我們每晚都坐在黑暗中,我坐在我的小床上,離媽媽只有幾公分,她則坐在多多少少大了一點的床上。我們兩人都坐得直直的,並靠在窗戶對面的牆上,直到聽見爸爸疲憊的腳步聲爬上樓梯,來到我們的房間。他總是一走進來就開燈。
「為什麼關著?」
燈為什麼關著?爸爸總是這樣一成不變質問媽媽。根本就沒必要,他堅稱,可是媽媽只要爸爸不在,就會變得對美國的一切都很不確定。
「乾乾,妳看。」爸爸說,手上拿著一個棕色紙袋對我示意。他用古怪的方式拿著袋子,抓在側邊,用兩隻手水平捧著。
「什麼?」
「妳開呀!」打開袋子,他命令。
所以我從他手上搶過袋子,然後轉成垂直狀,本來就要這樣的吧,我心想。
「小心!」爸爸說。
我總是很疑惑為什麼在中文裡「小心」會代表「注意點」。
打開這個袋子讓我想起有一次望進一隻鬥牛犬的嘴巴。那是媽媽的朋友帶過來的,狗兒直接朝我跑來,熱氣吞噬了我的臉,並漫進我的毛孔,一股濃烈的臭味讓我暈頭轉向。
「狗!」我厭惡大喊,害得我爸媽都大笑出聲。爸爸解釋說裡面沒有狗肉啦,這只是美國人叫作「披薩」的東西。
我拿紙袋的方式,使得披薩自己捲起來了,變得好像是包了內餡一樣。我咬下一口時,起司還拉長牽絲,黏黏的,卡在我的手指、紙袋、下巴上,害我也開始傻笑了起來。這個可怕、驚人、好吃的物質到底是什麼啊?而且為什麼我現在才第一次吃到?
我花了一秒才發現切片的棕色蘑菇,也完全不像我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有點彈性,也沒那麼有味道。大聲咀嚼了第二口「披薩」後,我遞給媽媽,光是品嘗還黏在我手指上的屑屑就很滿足了。
棕色的紙袋裡只有一片,是我們一家三口的晚餐。我已經學會美國這裡的餐點都更小份,我們吃的食物很快就能讓我們填飽肚子,起司和乳製品是我們從前很少吃的東西。但我總是在一個小時內又會餓起來。吃美國人的食物,就像是大口吞下巨大且馬上就會帶來滿足的氣泡。

───

流浪貓是我們新家中我最喜歡的一部分。屋子有個圍起來的後院,全都是貓,院子各處,老包租婆放置了一碟碟便宜的貓食,混雜著米飯和一碗碗曾經很新鮮、但很快就因落葉、塵土和雨水而變得汙濁的水。院中有五顏六色的貓咪:長著黑色斑點的白貓跟虎斑貓。中國幾乎沒有什麼流浪動物,而當大舅舅告訴我,我在美國會看見前所未見的事物時,我從來都沒想像過,竟然可以這麼幸運地生活在群貓之間。但假如貓咪算是某種跡象,代表的卻是美國會充滿不可靠的朋友。我每天出去都會心懷希望,覺得會找到牠們,而有些日子牠們確實也會在,友善又誘人,可是其他日子,牠們卻若即若離,躲在裂縫和角落中,害我得到處找。而牠們的眼睛似乎也會隨著天氣改變,前一秒還充滿仰慕,下一秒就散發輕藐,感覺牠們的心情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瞬息萬變。
我在院子裡也找到了另一個更為堅定不移的朋友。院子的後牆連著一個狹窄的平臺,上方有個微微突出的屋頂。在平臺上,有個佛教神龕,放著一張張裱框的照片,裡面的人長得很像包租婆,年齡卻老少交錯,此外還有線香跟一盤盤水果。平臺末端,則放有我這輩子見過最小的電視,寬度大概只有三十公分吧。
我第一次過來平臺上時,唯一的聲響來源,是來自小電視上播放的《辛普森家庭》;沒有半個字是我聽得懂的,但鮮豔的色彩和長相古怪的角色,依舊讓我目不轉睛。裡面的白人膚色是深黃色的,中國人角色則是淺黃膚色。我知道他們應該是中國人,是因為他們的眼睛更細、更長、更斜,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中國人的眼睛看起來應該要是那個樣子的,但這很快成了我看待自己的方式,讓當時的我認為,我的眼睛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從白人凝視的角度看待我的種族,讓我想起爸爸在中國時和我分享的一個故事。他的某個英語教授同事先行來到美國,但跟他不同,這位同事後來回到中國講述她的經驗。她告訴爸爸,自己先前從未發覺過,我們的臉孔有多麼扁平,以及白人的臉又是多麼立體跟起伏有致,還擁有我們十分羨慕的突起眉毛、臉頰、鼻子,而這一切,在她聽見有個白人同事說她是「鬆餅臉」時,便深深烙印在她的靈魂之中。當時爸爸和我都笑了起來,覺得這還真是我們這輩子聽過最荒唐的事了。但是,那個同事本人卻並不覺得這有多好笑,她告訴爸爸,還用英文以示強調:「我日夜以淚洗面。」
破天荒第一次,我也感受到了她的哀傷。不過我試著安慰自己,反正《辛普森家庭》裡的每個人都長得很怪嘛,比如說,媽媽美枝的髮型就很不可思議:又高又長,還是藍色的。我開始每天都在同樣的時間到神龕去,幾天後,我就認得出大部分角色了,他們暴凸的雙眼,鋸齒狀的尖頭跟所有一切。
隔週,爸爸帶了台小電視回家,他是在人行道上的垃圾袋旁找到的。這台電視甚至比神龕邊那台更小,塑膠外殼的背面還延伸著一道裂縫,但我超愛這台電視的,讓我認識了PBS兒童台,是一整個世界的新朋友。爸爸得去上班,媽媽也得去找工作,可是現在還是夏天,學校根本還沒開學,所以有好幾天,我都獨自待在我們的房間裡,還得到嚴格的指示,絕對不准離開,除了去上廁所以及去廚房找東西吃之外──而且,我還得把食物拿回來,並在房間裡吃。在這漫長的幾個小時期間,電視和我成了同道中人,跟我一樣,難過又孤單,被體積更大、裂縫也更少的媽媽給遺棄在路邊。
我們房裡的電視永遠都開著,就連我在讀書或小睡的時候也是。那些免費的頻道,FOX五台、PBS十三台,以及後來出現的UPN九台跟WB十一台,讓我的生活感覺沒那麼空洞。離開中國以前,我從來沒獨處過,所以身邊再次環繞著其他人的聲音還蠻不錯的,就算他們是身在一個小螢幕裡,就算他們講的是一種我還沒學會的語言。尤其是PBS兒童台,從我後來會認出是《閱讀彩虹》(Reading Rainbow)及《羅傑斯先生的鄰居》(Mister Rogers' Neighborhood)的節目中,為我提供了替代的家人。不久之後,新的節目也加入了我的大家庭,例如《拼圖地》(The Puzzle Place)和《許願骨》(Wishbone)。雖然我的父母不在,羅傑斯先生卻在,告訴我世界上只有這麼一個我,而且他就跟我一樣喜歡我自己,即便我當時的英文能力還聽不懂。
我最愛的節目絕對是《拼圖地》。只要電視在播,我總是相當享受,就算是重播我看過的集數也無妨。我很喜歡所有玩偶看來好像全都是朋友,就算他們那麼不一樣;每個種族都各有一隻玩偶代表,而這樣的安排讓我覺得再適合不過了。縱使玩偶的臉暗示著他們的種族,但他們看來全都頗為類似,充滿人性又開心。
在所有玩偶中,我最喜歡的是茱莉。她也是中國人,三不五時,她都會分享來自我們文化的事物,而且我也能夠穿透英文的濃霧辨識出來。在那些時光片段間,幾乎就像是我又回到家了。

───

不過現實生活中,我們很偶爾會看見的中國人卻跟茱莉一點也不像。我第一次在街上看見另一個中國人時超興奮的,高興到甚至要張嘴大叫「你好」,唯一阻止我的,就是媽媽曾警告過我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
不要跟任何人講話,她說,我們不能信任別人。
誰都不行嗎?那警察呢,媽媽?
誰都不行。尤其是警察,假如你看到有人穿制服,就掉頭往反方向走。
為什麼啊,媽媽?
因為很危險。我們在這裡是不合法的,別信任任何人就對了。
我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每一次我們經過其他中國人,我也都能分得出來他們也不信任我們。他們臉上有種表情,我以前在中國從沒看過。我盯著他們時,他們的目光並不會對上我的,他們也不會露出微笑,精疲力盡的陰影籠罩了他們的臉。美國對他們做了某些事,導致他們永遠改變了。我第一次看見相同的表情,是在機場時爸爸的臉上,而這也成了我在美國認識的爸爸臉上永遠掛著的表情,害我也開始懷疑,我看起來是不是也像這樣。每天晚上在共用的浴室裡,我都會盯著我自己在鏡中的倒影,戳起我的臉頰,並拉著我的眼皮,我每一次都很困惑,我看起來沒有差別啊,但為什麼一切感覺起來,卻又這麼、這麼不同呢?
媽媽和爸爸也被陰影籠罩了。他們有時候依然相當關心我跟寵我,但更常是心不在焉,彷彿身在別處,一邊嘆氣一邊對彼此說一些在我聽來毫無意義的艱深字眼。他們用的很多字,我以前都從來沒聽過,也從沒聽過這些字像這樣子全都糾結在一塊,從疲憊的舌頭滾滾湧出。
我有問題想問的時候,都必須至少重覆問兩次,媽媽和爸爸才會注意到。「媽媽,這是什麼?」我會問及我們身旁所有無窮無盡的新事物,可是媽媽和爸爸到了現在仍彷彿行屍走肉。他們似乎總是在四下張望,搜索掃視著周遭的環境,像是在尋找些什麼。但願我能幫他們找到正在找的東西,不管那究竟是什麼,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我身上;就連我們邊唱邊跳〈小母猴〉時,而這件事現在我們也已經很少做了,爸爸的眼裡竟也都會有種縹緲恍惚的神情,告訴著我他其實人並不在這裡。〈小母猴〉曾是他一天中的精采時刻,現在則成了個負擔。
至於陌生人,我開始害怕起他們帶來的羞愧。我不再是個普通的小孩,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即便我並不懂到底是為什麼。我很快學會這麼做不可以──就算用中文也不行──不能在地鐵上問爸爸為什麼黑人會有那樣的頭髮,因為這會害他笑出來,對方則會不大開心。我也學會只要我們的室友在廚房裡,那就不要進去,因為他們會拉拉眼角,並對我做鬼臉。我還學會吃東西時不要發出太多聲音,因為即便我們應該要這麼做,好讓媽媽知道我們很享受她做的食物,但在美國這麼做的話卻只會讓其他人嘲笑我們。
最重要的是,我學會我們現在是「chinks」了,雖然我不被准許使用這個字。幾乎天天,某個人在街上走過我們身邊時,都會這麼對我們說。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字時,是個騎著腳踏車經過的大男孩從車上傾身,並對準我的耳朵大聲喊道;之後好一陣子,那隻耳朵聽見的一切都變得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媽媽當時嚇了一跳,還尖叫出聲,但我會知道這回事,完全是因為我是用另一隻耳朵聽到的。
那天,我們回家問爸爸那個字是什麼意思,但他拒絕告訴我們。接著我說,那八成是美國叫中國人的字吧,我們就是叫作這個:「我們現在是chinks啦,爸爸!」這讓爸爸從他遙遠的夢境中醒轉,而他開口前直視著我的雙眼深處:「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字,乾乾,妳永遠都不可以用。」然後,就跟剛才一樣突如其來,他又別開目光、心思再度飄走了。
我想要奪回他的注意力,非常想要。所以我考慮再講一次那個字,因為這招似乎有用。但我反倒只是坐在那裡,擔心我可能又會再做錯事,並且邊聽著我受傷那隻耳朵中的嗡嗡聲,邊咬著我的嘴唇內側。

───

我很快學會大家都很危險。但我也學到有某些特定的表情,像是生氣和冷淡,我可以掛在臉上,好讓大家離我稍微遠一點。每次我離開家裡,就會開始戴上一張這類表情的面具。
面具不一定無時無刻都有用。某天,媽媽和我走在我們的社區中,經過一間破舊的老屋;屋子和人行道之間有一道柵欄,上頭的鎖鏈扣環坑坑巴巴,到處也都鏽跡斑斑。大門只有一道鉸鏈與柵欄相連,其他都鬆脫了。媽媽和我幾乎都已經完全經過柵欄了,這時,我們看見有個白色的東西從屋裡炸出來。大門和柵欄根本就沒有什麼抵擋功用,而那個東西起初朝我們衝來時,也只不過是一團模糊。隨著其猛撲上來,我也只看見一個大開的下巴、長滿牙齒,並在空氣中猛咬。
我躲開並護著我的臉。承受衝擊的是我的手臂,但當我抬頭看時,卻找不到一絲血跡。我手臂上的皮膚竟神奇地毫髮無傷、全身而退,雖然我的右邊袖子已經碎成片狀。到了那時,狗主人才從屋裡出現。他跟他的狗一樣白,而那隻狗現在正狂咬著我袖子的破布。我們可以看得出來,那個男的有看到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表示,臉上還掛著洋洋得意的輕蔑笑容。而媽媽也跟他一樣默不作聲,還抓著我的另一隻手臂把我拖過街區,我的雙腳磕磕絆絆跟上腳步,破爛的右邊袖子則是在身後追逐著我們的風中翻飛。

(摘自:《美麗國度》,〈4║美麗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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