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個扭曲的祝福03（完）

★「她騙不了我，因為我，才是全世界最在乎莉茲．波頓的人。」
「KadoKado角角者」奇幻百合人氣大作堂堂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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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戰爭永遠改變了每個人的生命。它將審判官拖入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也讓醫生碰觸一輩子都不該知曉的真相。
所有證據都指向斑鳩已經背叛醫事院，也拋棄了造化主的信仰。知曉醫生祕密的莉茲因此成為醫事院用於逼迫斑鳩現身的俘虜。
從維爾塔寧歸來的德拉諾爾陷入失去所帶來的悲傷中，但一名不速之客的到訪卻迫使她再次舉起白薔薇，為守護珍視的人而戰。
生而為人的原罪、造化主的慈愛、土地的無窮惡意，信仰的本質究竟是祝福抑或詛咒？

「我賭，我的造化主活著。」

Ch.XVIII 姫踊子

底層沒有四季，維多利亞抬起頭，舉目所見盡是漫無邊際的灰燼。
那不是地表的雪片，落在鼻頭上也不會感到分毫冷冽，餘溫反倒足以在不幸的人身上灼出一道幸運的疤。
看看這裡都變成什麼樣子了。那聲音言猶在耳。當她與隨軍修女們一同踏出車站時，一個瘸了腿的老乞丐指著她們的鼻頭喊道：全都是殺人犯！老乞丐如此宣稱，維多利亞不敢看向他的眼睛，不是愧疚，而是不想從中看見倒影，她的、底層的，任何混濁的陰影。騎士們也麻木了，不再像往常一樣編些理由，只為找個能抽出劍的藉口，姊妹的名譽沒法靠流血維護，任誰都明白殺人犯與劊子手的差別只在於律法的束縛，而你無法對一個不識字的人逐條解析他為何該死。
看看這裡。聲音還在。如果妳知道這裡過去是什麼樣子，那現在就張大眼睛看清楚。
於是她張大眼睛，可惜待到煤灰進了眼窩她也不會明白。爸爸媽媽從來沒帶她下過底層，就算她想和同學偷溜去玩，關哨的守衛也不可能放行，在身分審查時就會知道她來自光榮的修女會。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明明只是地平線上與下的分別，維多利亞總覺得底層彷彿比那些她只在書上看過名字的城市都還要遙遠。
所以當她看見站前廣場上的十字架時，比起恐懼，超現實的距離感讓她更為深刻。十字架上掛著罪人的屍骸，歷經反覆焚燒只留下碳化的骨骼，那些來不及被釘上去的遺體則索性堆在一旁，一把火又替這座熔爐般的城市增添了不少薪柴。
死亡總是近在咫尺。修女與騎士，就連自願投身清剿行動的底層居民都將屍體上的蒼蠅視為理所當然。一路上，維多利亞覺得自己是與這個世界最格格不入的人，即便她不是第一也排得上第二。
可能的競爭者還有誰呢？除了亨利葉塔外沒有別人了。
「我們跟丟了，饞糕胚。」
「饞糕胚？」
「指那些偷吃蛋糕的人，例如妳。」
維多利亞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想省下來。天知道亨利葉塔又是從哪學來這蠢單字，儘管卡洛琳已經承認是她吃的了，但這討厭鬼還是堅持想把罪名賴到她身上。天啊，維多利亞不禁懷疑當初為什麼要自找麻煩，提名亨利葉塔陪她一起下底層，她大可聽從修女長的建議，找個像萊伊斯一樣可靠的學姊，至少讓耳根子清淨點。
「我相信那孩子沒跑遠。」
維多利亞簡短答道。她得把心力花在調整呼吸。兩人為了追那小鬼一路穿過好幾個街區，而「街區」這個詞在底層和地表顯然不是相同概念，有時維多利亞必須穿過好幾戶民宅的後院或防火巷才能勉強來到一條看似街道的小徑。她們不是當地人，不知道如何抄捷徑，穿著修女會的制服鑽狗洞也有失儀態，維多利亞只能憑藉感官，依賴腳步聲與喘息判斷男孩的方位與距離。
「是沒跑遠，就是跑到一個妳追都追不上的地方啦。」
「猴子爬到樹上總有一天也得下來吧？」
無論亨利葉塔如何挖苦，維多利亞都得承認。現在的她不僅不知道男孩的去向，就連自己在哪都不曉得。也許早在她們繞過某間肉舖或鎖行時，那男孩就已經衝回家把自己塞在棉被窩裡了。
軍靴踩過爛泥濘，在缺乏維護的石磚路面抹出腐土的印記。半自動手槍上印著耶格公司的商標，膛口上的金色雕花讓它看起來更適合被陳列在百貨公司的櫥窗裡而不是給小女孩提著野餐籃帶到底層來遠足。但亨利葉塔──那個被爸爸寵壞的小女孩，卻像是恨不得昭告全底層她手上有個在座各位一輩子也買不起的小玩具，將那東西高舉在腦袋旁晃來晃去。
她們的身邊盡是些歷經過大量違章改造的建築，鐵皮與嵌合鋼板讓人無法辨識房屋原本的面貌，但每一面鑲在牆上的窗戶仍讓維多利亞覺得隨時都有千百雙眼睛正盯著她們。造化主不會遺忘底層的居民，但祂的恩寵能否遍及莫爾赫斯的每個黑暗角落，恐怕連聖堂裡的教士都給不出肯定的答案。
這樣一想便覺得亨利葉塔沒錯，普通的槍枝不是用來對付受腐者的武器，子彈口徑太小、爆炸的火力不足，僅僅是在那群怪物身上開個洞根本阻止不了它們，這東西是用來對付人類的，矯正異端思想，一次一顆子彈。
只不過待到必要的時刻，亨利葉塔真的有勇氣扣下扳機嗎？維多利亞不禁懷疑。以前她也確信自己隨時準備好戰鬥，但那場處刑永遠改變了她，受腐者──當它們尚且保有人形時，她所揮出的每一劍都不如訓練時乾淨俐落。
她甚至不確定現在她是在跟什麼作戰。
教宗、大導師、院長、審判長……她們與他們，當初到底是怎麼說的？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她和亨利葉塔一前一後緊貼著牆面前行，附近的建物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響。維多利亞沒忘記莉茲的指教，她想像一口氣正在體內流動，也許只是心理作用，但光是這個舉動就能讓她提升感官的敏銳度。
「妳太固執了。」耳後再度傳來亨利葉塔的聲音。「我還是不知道妳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抓到那小鬼。」
維多利亞沒回頭。「如果妳有像我或學姊一樣好好盯梢，就會明白那小子有多可疑。」
「哦？是嗎？妳又知道我沒有了？」
「還真的沒有，妳把老奶奶的餅乾都吃完了。」
那個好心把臥室借給她們用的老婦人烤了不少餅乾。從臥室的窗戶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見酒吧的後門，維多利亞想不到比那更適合駐守的據點。
「那是因為鶇醫生只要我們看好後門，有任何狀況就立刻回報她。其餘都不關我們的事，很難懂嗎？」
「很明顯那小子就是個狀況。」維多利亞沒好氣地回道。「短短一個小時，我已經看見他三次。」
「才三次而已。」
「夠多了。」
真的夠多了。自從教廷宣布獵捕異端的行動展開後，有關底層的新聞就迅速占據了各家報社的每日頭條。內容不外乎是某個姊妹會或某個騎士團清剿了某個邪教勢力。維多利亞不知道底層究竟盤據了多少異端分子才能讓報社每天都有捷報可以刊登，但她相信在這種氛圍下，沒有一個底層人民會沒事跑到大街上溜搭。就算把叛徒的耳朵一片片割下來它們也不會變得比較像小惡魔。
所以為什麼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要三番兩次來到同一條街上探頭探腦？維多利亞相信他肯定不是來替媽媽跑腿的。
「我真的不懂醫生為什麼會挑上妳。」亨利葉塔嘆了口氣，那口氣又臭又長簡直是害怕維多利亞沒能聽見。
「妳明明搞砸了處刑，照理來說妳應該被留在禁閉室罰抄經的。」她說。
「非得在這時候提這件事嗎？」
「不現在提不然要什麼時候提？」
亨利葉塔一邊把玩著耶格，一邊說。
「在我看來，妳就是因為闖禍了才急著想戴罪立功。嘿，狼狼，別再讓我們有機會丟臉好嗎？人家醫生的地位可不比教廷的人差，沒準惹得人家不高興，修道院來年的預算都要被砍光啦。」
「連妳也認識鶇醫生，她真的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嗎？」
「她來過我爸爸的餐會，還送了我一支公爵夫人的玫瑰。」
「那是什麼？」
「香水的名字，妳這鄉巴佬。」
「這根本沒有解釋到任何事情。」
「在她還是助產醫師議會成員的時候來的。」
維多利亞對醫事院的編制並不清楚，但就連她都知道醫事院的權力核心是一個名為議會的機構。如果亨利葉塔沒有吹牛，那鶇醫師的身分地位甚至超過一個城區主教。
這樣的她為什麼會看上自己呢？為什麼會挑上她擔任護衛呢？維多利亞想破頭也不明白，想必亨利葉塔也是如此。她還記得不久前修女長遴選處刑人時，亨利葉塔是如何把自己的刀工吹得天花亂墜，即使在她眼中小公主的刀只適合去切鮪魚，但頭髮花白的老修女們差點就相信了。
直到今日，亨利葉塔仍深信老修女們看走眼了，如果擔任行刑人的是她，想必不需要白薔薇大人出馬，更不會讓修女會在審判庭面前出洋相。
維多利亞繼續貼緊著牆面走，並盯緊每一扇窗。這身制服讓她們在底層行動時可以省下與當地人交涉的麻煩，但同時也讓她們成為部分人的眼中釘。她必須時刻小心那些來自視線死角的伏擊。
碎裂聲冷不防地傳來，三十五米處，來自那棟陽台還晾著破抹布的木造房。維多利亞警覺性地踹倒一旁的垃圾桶，將整個身體盡可能塞在桶子後，緊接著連續幾聲槍響。維多利亞抬頭，煙霧裹住亨利葉塔的耶格，在短短幾秒鐘她就打光了一半的子彈。
「妳這笨蛋在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亨利葉塔像是慢了一拍才意會過來。「有東西在那，妳沒聽見嗎？」
「我當然聽見了，但妳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那裡。」
「如果非要等到我弄清楚才能還手，妳不如直接把我的腦花拿去做鵝肝醬。」
萬一是平民怎麼辦？或是那個小男孩？無論如何維多利亞都確信貿然出手肯定不是好主意，只是當她看見亨利葉塔顫抖的雙手時，就明白小公主也在逞強。
維多利亞緩緩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房子內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代表亨利葉塔不是太過神經質不然就是槍法太好，只可惜她不是萊伊斯學姊，所以維多利亞相信答案肯定是前者。
不，情況不對。維多利亞睜大瞳孔。的確有什麼東西在，但不是在那棟房子裡，它的建材太過老舊，彷彿只要風輕輕一吹就會倒塌，也因此水管流通的聲音才會特別清楚……
聲音源自地下水道，有東西正在她們的腳下竄動。當維多利亞意會過來時，彷彿一切已經太遲，伴隨著一聲巨響，一片相當於她半個身子高的圓形鐵板朝她飛來。「亨利葉塔！」
維多利亞尖叫出聲，鐵板砸向亨利葉塔身後的磚牆，鑿出一個大洞的同時也揚起漫漫粉塵。
維多利亞抽出佩劍，看見那東西正從下水道的人孔爬出，汙水的腐味與沼氣迫使她瞇起眼睛。它有相當發達的前肢，乍看之下就像是有人用倒立的方式行走，相比之下後肢就顯得短小，但依然有一個成年人的手臂般長，狀似頭部的部位狹長，卻看不見感覺器官，反倒是胸腔上有道開口，似乎那才是它的口器。
維多利亞知道成為隨軍修女意味著什麼，代表總有一天她必須和這些怪物──這群腐化得不成人形的東西交手，只是她沒想到會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