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著作品集34：苦兒流浪記【全新譯校】

※此版本為「完整收錄版」。
※全球破億超過五十種不同譯本的經典名著！最感人熱淚、家喻戶曉的一部人生勵志書！
※與巴爾扎克、雨果同為法國文壇具重要代表的作家、法國近代文學史作家埃克多‧馬婁最膾炙人口名作。本書有法國版的《愛的教育》之稱，問世後，被譯成英、德、俄、日等多種文字，並數次被拍成電影、劇集，至今在全世界仍暢銷不墜。
※孤苦無依的命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親人？淒慘無助的遭遇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得到幸福？法國十九世紀的文學遺產中，《苦兒流浪記》無疑具有重要的代表性。藉著棄兒路美的遭遇，不只反映了當時法國中下階層百姓的生活慘況，也揭露了當時買賣兒童、童工氾濫的問題，社會中更充斥了許多黑暗不法的交易，幸而主角終於找到親生家庭，重溫天倫之樂。
坎坷的身世打不倒他的求生意志，
流浪的經歷摧不毀他的樂觀向上，
艱難的環境阻不了他的尋親之路，
連串的打擊挫不敗他的勇敢堅強！

《苦兒流浪記》是十九世紀法國小說家埃克多‧馬婁所有著作中最為家喻戶曉的一部。作者藉由書中主角棄兒路美悲慘曲折的流浪經歷，鼓勵著人們即使在困苦無依的時候，也不要放棄希望與目標，終可否極泰來，得到幸福。故事的背景發生在法國準備實現工業化的前夕，當時農村一片蕭條，老百姓為了生活，不得不去大城市找工作，並接受惡劣的勞動條件，童工也數量劇增。藉由作者生動的筆觸，真實反映了當時中下層百姓的生存環境是何等殘酷。
路美生後五六個月就被丟在巴黎的傷兵院前，正巧被工人耶路姆瞧見，因嬰孩包著的襁褓高級昂貴，耶路姆抱著日後可以大賺一筆的心態將路美抱了回去，直至九歲，眼看似乎無利可圖，便將路美典當給一個走江湖耍把戲的老人，從此路美便與老人及三隻狗和一隻猴子，開始了他的流浪賣藝生活。隨著他的足跡，讀者也跟著他走遍了法國城鄉。他在走唱生涯中，可說看遍了人性百態，有藉孩童賺取不義之財的馬戲團主，也有和善的好心人收留他，對他視如己出，讓他享受到難得的家庭溫暖。而他坎坷曲折的經歷，不但沒有打倒他，反而鍛鍊了他正面、感恩的樂觀態度。更幸運的是，在同病相憐的好友陪伴下，他終於得以與親人團圓，不再流浪。

※【書中金句】
★從自己戀慕的母親的懷裡被奪了出來的我，現在又從這父親一樣的師父的手裡被丟了去！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家，我總是孤孤單單的，像大海的浮萍一樣，過著漂流的一生嗎？
★在直到現在的漂泊生活中，我在村鎮裡屢屢碰見了把戲師父，他們的樣子，都是殘酷的，手裡常是拿著木棍，將買來的小孩子們東拉西拉。雖然同是把戲師父，然而一點也不像我的主人。他們都是殘酷的，暴戾的，而且大概是酒鬼；說話也是下流，粗暴的；兩隻手中有一隻是時常預備著毆打小孩子們的。那大概是所謂把戲師的氣概吧。
★你還不知道底細，所以才這樣說啦。誰也不會因為給了你，你會歡喜，才給錢的呢。不是為了自己的高興，他們是絕不會給別人錢的。
★呀！這惡魔一般的男子，就要做我的師父嗎？我每天若是不能掙到六角錢或七角錢時，正是要這樣地將背向著皮鞭去討苦吃嗎？我知道剛才馬撤真心內吐出來的那句話──不如死了好的那句話，是有道理的了。
★若是沒有這親切的花匠，我在今日或明日，恐怕也要追隨師父的背後，陷入同樣的命運無疑。然而，我現在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無論什麼事，在以為是最後的那一瞬間，卻有一道光明出現，將我引導上新生活的大道。這是多麼幸福的遭遇啊！
★我們的命運，就像把舵的人已經跌下海裡的破船一樣，現在再沒有把舵的人，也沒有指導我們的燈塔，或可以寄居的港口，只在汪汪的大洋中，任憑風浪的衝擊，到處漂流，除了向著絕望的暗黑處駛去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路徑了。

埃克多‧馬婁Hector Malot（1830-1907），法國著名小說家。他出生於法國的一個公證人家庭，身為律師的父親希望馬婁繼承他的事業從事法律工作，就把他送到巴黎學習法律。畢業後，馬婁進入一家法律事務所工作，但是他的興趣不在法律，而是熱衷於文學創作。他經常向報社投稿，並陸續發表文章，引起讀者的關注；同時他開始創作小說，一生寫過不下七十部小說，包括《孤女尋親記》、《羅曼‧卡勃里歷險記》等，《苦兒流浪記》是其最家喻戶曉的一部作品。

※《苦兒流浪記》序 / 章衣萍

莫內德（Hector Malot）的《苦兒流浪記》（原名San Famille）是法國一部很有名的小說，幾乎有全世界的譯本了。我國從前也有包天笑的譯本，是刪節的，是文言的。我一向愛好這書，因為這是很好的一本教育小說，讀了令人興奮的。但是要譯呢，沒有工夫，自己也覺得沒有那麼大的能力，總是想想就算了。但我很歡喜認識林雪清女士，因為她的努力和耐心，這部書居然成功了，而且很流利。原書成後曾經納入曙天和我的修改。因為要給兒童看，所以流利最要緊。我們用的是很完整的本子，大約沒有什麼遺漏的了。但有時為了方便瞭解起見，也許加上幾句，使兒童更容易看懂。
這書中的苦兒名叫路美，他一直到了九歲，還當那養他的女人是他自己的母親。那女人待他很好。他在九歲以前，幾乎沒有見過那女人的丈夫，就是他當作父親的耶路姆。可是一次耶路姆從巴黎受了傷，輟工回來，卻給路美很不好的印象。耶路姆嫌路美：「骨格那樣柔弱，瘦巴巴的，手腳沒有一件像樣的。」他要把這苦兒送到孤兒院去。路美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才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兒子。
路美是怎樣來的呢？他原來是一個棄兒，生後五六個月，就被丟在外面，耶路姆撿來的。養到九歲了，耶路姆就瞞了他的妻，去當給李士老人，一個走江湖耍把戲的老人。他有一隻猴子，叫做喬利先生，三隻狗，一隻是卡彼，一隻是彼奴，一隻是朵兒。他們合成一個「李士班」。路美加入「李士班」後，就跟了李士老人，到處流浪獻藝。但是李士老人實在是一個好人。他對路美很好，他教路美懂得許多世間做人的大道理。李士老人教訓路美說：「凡事都應該留意，而且應該順從。對於自己所應當做的事，應該用全力去做。這就是處世的秘訣。」
因為李士老人是個好人，所以他的狗也是好的。李士老人說得對：「世間有句土話，狗是主人的鏡子。只要看看所養的狗怎麼樣，馬上就可以明白牠的主人是何等樣人。盜賊之狗就是盜賊。農人之狗，就是野狗。親切而溫柔的人的狗，也就溫柔親切。」他又告訴路美：「人們說，什麼都靠運氣，那是不對的。三分運氣，要七分努力。」這都是很好的話。
可是李士老人到處演藝，終於凍死在巴黎郊外了。路美因為抱著卡彼睡，所以還有些活氣。一個花匠叫做亞根的，把他救活了。他們的另外兩條狗兒，老早全給狼吃去了。猴子喬利也死了。於今只剩得路美和卡彼。路美於是就在花匠亞根家住下。亞根也是好人。路美也就把亞根當作父親。他描寫花匠的勞動生活：
「我從小在村裡就看過了農夫們的工作。但是巴黎近郊的花匠們的勞動，實在使我驚服。那勇氣，那精力，都不是我們村裡的農夫所能追及的。早上，在離太陽未出前三點鐘或四點鐘時，就爬起來，這長時間的一日中，不休不息，他們拚命地工作。那勤勉實在使人感嘆。我從前，也曾用小孩子弱小的腕力耕過田，不過在沒有到這裡來以前，我絕不知道那田園是可以因耕耘和勞動的，在一年中間，變得沒有一個時候是無用的。所以，這花匠的生活，又教識了我以種種活用的學問。」這是很好的教育生活。這就是陶知行先生所提倡的「教學做」的教育。
他在亞根家兩年，念了許多植物的，歷史的，旅行遊記的書。亞根的兒子亞歷，澤民，女兒葉琴，小女兒麗色，是個啞子，她同路美很好。可是自然的災難，卻降臨在這一家！雨雹打破了花園的玻璃，漂亮的花園頓時零落，一點也不好了！本來亞根是負了債來造花園的，因此亞根破產之後，又受訟累，只得入獄。一家人也就東西離散了。可是路美始終是一個好孩子，他帶了豎琴，牽了卡彼，仍舊度他的流浪生涯。
一個很小的孩子，背豎琴，牽小狗，度他自食其藝的流浪生涯，而不願意為人的奴隸。這是很值得尊重的自立精神。在他的徬徨的途中，遇見了馬撤，他從前見過的喀爾手下的苦孩子。兩個可憐的小朋友，湊在一塊，努力地向前進。他們的袋裡是空的，肚子是餓的，然而，看哪：

季節是這樣溫暖，四月的太陽在明淨的天空中輝煌。……道路是乾爽的，沒有一點泥濘。青綠的野外開著野菊花，各處的庭園發出盛開的花香；微風吹過時，牆上的花瓣片片吹落我們的帽上。小鳥歡樂地歌唱著，燕兒追著渺小的昆蟲，掠過地面飛了過去。卡彼更是得了解放，在我們的周圍亂跳，牠向著馬車也吠，向著石頭也吠，牠不知道是心裡高興還是什麼，總是無緣無故地向著什麼都亂吠。

這是他們離開巴黎時的風景的描寫。
以後他們的事更複雜了。路美想去看他心愛的啞女孩麗色，再去看葉琴，看亞歷，看澤民。他又想回到故鄉斜巴隴，去看看養他的女人寶蓮。他們那樣窮，沿途獻藝，然而路美終想買一匹母牛，去送寶蓮，表示他的一點孝心。
馬撤雖然在人販子喀爾的家裡吃了很多苦，但自從跟了路美東跑西走，牽了卡彼沿途賺錢，三個半月的生活，太陽和新鮮的空氣，使馬撤恢復了健康和活潑的本質。馬撤遇著事總看好的半面，不看壞的半面，他是一個小樂天家。
他們先順路去看亞歷，本來是看了就走的。可是因為出了不幸，亞歷在炭坑中工作，失慎被壓在煤炭的底下，傷了手臂。他要休息三四個禮拜才可以工作。路美就自告奮勇，成了亞歷的替工。這是一種勇敢的少年精神。
這樣路美成了炭坑夫，馬撤仍牽了卡彼獻藝。路美在炭坑裡，遇著一個工人，他是有學問的，大家送他一個綽號，叫做「教館先生」。他告訴路美：「一個人不單是動動手腳就算的，還非得使用頭腦不可。」
這可是陶知行式的哲學的反證了。
在炭坑內工作了若干時，不幸的災難，又降臨到他們的身上。炭坑裡發生洪水，淹沒了二百多人。路美他們受了「教館先生」的指示，躲在一個高的地方，躲了十四天，他們六個人終於被掘得救了。
路美和馬撤仍舊走上他們的征途。豎琴掛在肩上，背囊掛在背上，「前進吧」，他們牽了卡彼前進了。這一對可愛的勇敢少年！
路美究竟是誰的兒子呢？
我應該追述從前，李士老人因為犯法入獄，路美曾遇著「白鳥船」上的美麗甘夫人。她是一個英國的寡婦，有爵位和遺產。她的兩個兒子，大的沒有了，小的叫做亞沙，多病，為了轉地療養，他們坐著船，到法國來養病。因為這小兒子若養不大，那些爵位和財產，都得轉入叔叔的手裡。路美在白鳥船上，受著美麗甘夫人的撫養時，他曾想：像亞沙那樣地給母親疼愛──一天接受了十次二十次的親吻，若自己也可以自由地和母親親吻，呀，能夠這樣的人，是多麼的幸福啊！我不能接受我親生母親的親吻，也不能向她親吻。我是帶著了悲慘的命運出世的孤兒呀！不過我或者還能夠再碰見那念念不忘的母親一次吧，這是我最高的希望，最大的喜悅呀！然而我不能再喚她作母親了。我這一生只有孤單地一個人挨過吧！
這真是無家之兒的悲哀！
李士老人出獄了，路美只好仍舊跟著李士老人去，離開美麗甘夫人和亞沙再度流浪生涯。之後，李士老人凍斃道旁，路美為花匠亞根所救，以後一切的事情，我們在前面也說過了。
路美究竟是誰的兒子呢？
路美的家人去找路美，耶路姆想發財，到巴黎去找路美，找不著，就客死巴黎。路美和馬撤從寶蓮口中得了消息，回到巴黎找耶路姆時，他已經死了。究竟父親是誰，這一個疑團，很不容易明白。路美和馬撤落到英國的壞人漆德興手裡。路美竟以為漆德興是他的父親。但那都是美麗甘·亞森（亞沙的叔父）的詭計。後來，漆德興一家做賊，路美被捕入獄。脫逃之後，再回法國找美麗甘夫人。那時美麗甘夫人已到瑞士的日內瓦湖邊，與亞沙在那裡住下養病。
聽了唱「拿坡里之歌」，發現麗色已經會說話，那真是很好的消息呀。而現已經見過美麗甘夫人，把美麗甘·亞森要殺死亞沙的詭計告訴她。哪知道，美麗甘夫人，已經找到寶蓮媽媽，才知道路美就是她的失掉的大兒子。「嬰孩的襁褓，白外套，花邊的鞋子，帽子」都作了證人。路美究竟怎樣丟的呢？我們且看美麗甘夫人與美麗甘‧亞森的對話：

美麗甘夫人不等他開口，就說：「我請你來，不為別的。」夫人的聲音帶抖，然而很鎮靜地說：「是為了向您介紹我的長子，我終於有幸找到了他，所以我想叫他見見你。」
夫人緊握著我的手，接著說：「這小孩子就是，你想必早已知道了吧。因為在偷走他的人家裡，你已經檢查過他的身體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克森還想裝做不知情，但是面色已經完全變了。
「那男子做賊去偷教堂的東西，現在被關在英國的獄中，他已經把這件事完全自首了。這裡有封信就是證明。他把怎樣偷走這個孩子；怎樣把他扔在巴黎的傷兵院前，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個孩子，又怎樣小心地剪掉了孩子內衣上的徽章；這裡還有孩子的襁褓。這位慷慨扶養了我兒子的善良的女人一直由保管著這些東西。您要不要看看這封信？看看這些衣服？」

亞森的詭計暴露，他就是強辯也沒有用了。從此，路美成了美麗甘夫人的兒子，亞沙的哥哥。而且，馬撤和麗色，也成了他們「一輩子離不開的朋友」。
這是《苦兒流浪記》的小說的大概。
這篇小說是很動人的。我們看了小說中的描寫人物，如路美，馬撤，李士老人，花匠亞根，莫不活靈活現。而且，無論寫景寫情，都十分美麗。這是值得我國的少年兒童人手一編的有趣味和有益的書。
「十年後」的團圓，我們不消說了。那都是努力奮鬥的結果，是勇往直前的精神的好收穫。我們看了麗色成了路美的夫人，而且馬撤成了偉大的音樂家，我們也來高唱一聲慶祝之歌吧！
願《苦兒流浪記》成為我們全國少年們兒童們的好朋友！

序 張一渠
題《苦兒流浪記》代序 曾澤
《苦兒流浪記》序 章衣萍

一 生長
二 耶路姆
三 李士
四 慈愛的家
五 途中
六 初次的表演
七 修學
八 國王的故事
九 別離
十 被逐了出來
十一 落魄
十二 遊覽船「白鳥」
十三 在船上
十四 別離的悲哀
十五 再走上漂流之路
十六 狼的夜襲
十七 喬利之死
十八 最後的表演
十九 到巴黎去
二十 逛把戲的師父
二十一 薄命人
二十二 啞女孩
二十三 花匠的家
二十四 暴風雨
二十五 離散
二十六 前進
二十七 馬撤
二十八 煤炭坑
二十九 教館先生
三 十 絕望
三十一 營救
三十二 蒙特的音樂家
三十三 王子的母牛
三十四 偷牛賊
三十五 寶蓮媽媽
三十六 舊家庭和新家庭
三十七 耶路姆的行蹤
三十八 到倫敦去
三十九 馬撤的疑心
四 十 賊犬卡彼
四十一 美麗甘叔父
四十二 耶誕節的前夜
四十三 聖喬治教堂的盜賊
四十四 李順
四十五 「白鳥號」的行蹤
四十六 襁褓
四十七 十年後

生長

我一直到了九歲，還當那養我的女人是我自己的母親。每次我哭泣時，那女人就跑到我身旁來，抱著搖我，直等到我淚乾時才止。我沒有一回不是接受了她的親吻才上床睡覺的。十二月刺骨的冷風，飛著大雪，吹到那冰凍的玻璃窗上的夜裡，她曾擁抱了我冰冷的雙足，給我取暖，一面還唱歌給我聽，那歌兒的調子和語句，到現在還有些牢記在我的耳朵裡。
當我把家裡的母牛帶到田野去放牛時，時常碰著了驟雨；這時候，她就從別的地方跑到我身旁來，讓我騎在她的肩上，撩起衣裳，蓋住了頭，然後把我帶回家裡去。或者我和別的小孩子噪鬧，哭了回來時，她就很溫柔地勸慰我，直到我不哭了為止。之後，她就教訓我，指正我的錯處。
她說話時很溫柔，眼睛裡充滿了慈愛的光，她是非常疼惜我的。即使她罵我的時候，還是含滿了溫柔。這種種地方看來，都使我只當她是我真的母親。
我自從發現了下面的事情之後，才知道她並非我的生母：──
我們的鄉村，叫做斜巴隴，是法蘭西中部一個很窮僻的鄉村。這鄉村之所以貧窮，並非農人們的懶怠所致，完全是因為地方不良的緣故。眼界所及處，都是長遍了羊齒類和灌木的荒地，其間雖還有些丘陵的起伏，然而，在這不十分高的小山上，卻時常吹著強烈的風，所以稍為高大一點的樹木，是不能生長起來的。不過山谷低處，也有不少的粟樹與櫧樹。谷底還有急流的淺澗，向辣爾河流去。細小的耕地與人家，沿著這小河的兩旁散處，我就是住在這散處的一家中，聽著溪流的歌聲，長大了的。
在這故事未開始以前，我在這家裡，沒有看見過一個男子。可是母親（我總當她是自己的母親的那女人）並不是寡婦。她的丈夫是一個石工。這地方的勞動者，都是到巴黎去找工做的，她的丈夫也一樣的，在巴黎工作。但是自從我懂得人事以來，他卻一次也不曾回到村裡來過。這村裡，同他在巴黎一起做工的同鄉，有時回鄉時，他便託他們帶一點錢回家裡來。這時候他們不說別的，照例有幾句話：「耶路姆身體平安，時時都有工做，你們不必繫念。這是他託我帶回來的錢，你算算有沒有錯。」
母親只要聽到這幾句話就滿足。大家看見了她的丈夫不回來，就以為是他們夫婦不和，那是錯的。母親時常告訴我說，巴黎是最好賺錢的地方，所以在能夠做工時，就在那裡做工，等到積下了一點錢，足夠安安樂樂地過以後的日子時，他就會回來的。
在十一月的一個黃昏，我正在門口斬樹枝燒火，來了一位素不認識的男子，問我這裡是不是耶路姆的家。我告訴他這裡就是。於是，他就推開了柴門跑進去。我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個滿身是泥的人，泥水一直濺到了帽子上，那雙鞋子像從泥田裡拔起來的一樣，只要一看，便知道他是在泥濘的道路上走了好幾里路來的。
母親聽到人聲，跑了出來時，他已經跨進了屋子裡來了。他馬上說：「我是從巴黎來的，有話要對你們說……」
但是，這話語和從前的有點不同。他並沒有接著說，那我們時常聽慣的「耶路姆身體平安，時時都有工做……」的幾句話。母親合著手掌，聲音帶抖地說：「耶路姆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呀，我的上帝呀！」
「唔，用不著那樣驚怪，耶路姆不過是受了傷，絕不會就死的，你安靜點吧。不過，或者要成廢人也未可定，但是，也許不會有這樣的事吧。現在，唔，他住在療養院裡，我也是住在那裡的，因為病好了，要回家裡去，所以耶路姆就託咐我，叫我順路來說一聲。好，太陽已經下山了，我還要趕上三里很壞的路程啦！我要走了。」
當那男子想要回去時，母親因為還想探詢得更詳細些，所以把他留住了。
「在黑夜裡要趕上三里這樣壞的山路，那是不行的。並且聽說山頂還有狼犬出沒，驚擾行人，所以還是在這裡住一夜，明朝再動身好。」母親這樣說了，把他留下來了，趕快請他吃晚飯。於是，那男子就坐近爐邊，似乎餓得很地拿起叉子來吃東西，一面把耶路姆負傷的詳情告訴我們。
據他說，耶路姆正在做工的那地方，忽然那造房子的木架子倒了下來，把耶路姆壓住了。可是包工頭說：那時候他不應該站在那地方的，所以不答應給他撫恤金。說話的要點不過是這樣。那男子還繼續著說：「耶路姆真沒有好運氣，要是運氣好的話，那他可以領到一生的撫恤金的，但是那貪吝的包工頭，一個錢也不情願出。所以，我勸耶路姆和他打官司。」
母親睜大眼睛說：「打官司！打官司是費錢的事，怎麼做得到……」
「不過，唔，你要想想，把官司打勝了，是多麼的好呀。」
第二天，那男子一早就回去了。母親擔心著想了一夜，想到巴黎去看一看。可是，那麼遠的旅行，要花費許多錢的旅費，我們窮人，哪裡輕易做得到呀！想來想去，想到沒有法子時，母親就跑到村裡的教堂，去找牧師商量。牧師勸她不要匆匆忙忙就跑到巴黎去，倒不如待他寫封信去問問，等回信來再說。他就替我們寫了一封信寄到耶路姆住的醫院去。
不上幾天，我們就接到耶路姆的回信，說：「就是到巴黎來，也沒有什麼法子，而且現在正在和包工頭打官司，所以無論如何，還不如想法子寄點錢來。」
因此，母親就把到巴黎去的念頭打消，辛辛苦苦，找到了一點錢，寄到巴黎去，不久，耶路姆又有信來了，那是因為費用不夠，又來催錢的信。母親只好東拉西扯，總算又寄了一點錢去。但是，第三回來催促時，一切的力量與希望都告盡了。寫信去告訴他再不能想法子時，他又再來信，說：「把母牛賣了，湊一些錢寄來吧！」
可是，把母牛賣去，這在農民是多麼悲慘的一回事呀！曾經在法蘭西的鄉村裡住過的人們，一定立刻就明白的吧。在博物學者看來，母牛不過是一種反芻動物；到郊外去散步的人們，母牛只當是點綴風景的東西；在都會的紳士看來，以為母牛不過是喝咖啡時和製造奶油的好材料吧。然而，在農民呢，世界上再沒有比一頭母牛再寶重的東西了。無論是怎麼窮苦，怎麼樣多子女的農家，只要在牛欄裡有一頭母牛，那就是這一家族絕不至餓死的保證。白天只要一個不會做什麼事情的小孩子，把牠帶到田野去，牠就會自己吃草，一點不費事。可是這樣，那一家的晚餐的湯裡，就有自家製的奶油，也有牛奶煮的馬鈴薯，早晨的咖啡裡呢，另有無上的味道和滋養。父親母親，老人小孩，全靠著這母牛過日子。
我們也是這樣。我和母親雖然很不容易有肉吃，然而有這路熱特（母牛的名字）在，我們不會有缺少牛奶的日子，我們可以得到十分的滋養。路熱特不只是我們二人的生命之泉，牠是我們的伴侶，是我們的朋友，不，我們還當牠是我們家族的一人呢。我們時常當牠是談話的對手，路熱特也會明白我們所說的話。而且，路熱特所想講的話，我們也可以從牠那潤澤柔和的眼中看出來。
真的！我們三人是一輩子都不願離開的家族呀。然而，現在，無論如何，除了與路熱特分離之外，再沒有使耶路姆滿足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