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十九世紀迄今,人文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形式科學都有相當創新性的發展,因此,在創造當代新哲學時就必須考慮到如何吸收及批評上述各分殊學科所提供的新知識與新智慧。以自然科學為例,它不僅僅具有知識所形成的力量,而且也蘊含了豐富的人生智慧;不只具有實用性、技術性的應用價值及工具價值,更具有為追求真理而求真理的本有價值(intrinsic value)。但是,在當代哲學家中,能夠對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的各種分殊學科所匯聚而成的時代潮流作相當平衡且深入的哲學反省者並不算多,碰巧本書所要討論的懷海德(A. N. Whitehead, 1861-1947)就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位。若以形上宇宙論或形上學的角度論之,則懷海德無疑是最重要的一位了。
很可惜的是,面對這麼重要的哲學家,國內一般人,甚至有些專門研究哲學者,卻仍然對懷海德哲學相當陌生或不夠深入。作者在寫作此書的過程中,有些人也曾問過:「懷海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啊?能不能簡單描述一下他的思想?」由於大多數人,無論是專門研究哲學者或不是專門研究哲學者,往往都認得獲一九五○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哲學家─羅素(B. Russell 1872-1970),而且大多看過他所寫的某些較通俗的作品;因此,我經常毫不猶豫的如此回答:
「懷海德是羅素在英國劍橋大學的老師,他和羅素一樣具有三重身分,是數學家及當代最傑出的邏輯家及哲學家之一。只是懷氏的通俗著作非常少,甚至只有普萊氏(Lucian Price)所記錄的『懷海德對話錄』一書。他有一個綽號就叫白頭(White head)哲學家。其哲學觀點最基本的即是:實在就是歷程;歷程就是實在,但問題是:歷程如何進行?其結構為何?透過懷氏哲學的歷程理論並加以轉化,我們可從一剎那歷程看全體宇宙的演化歷程與結構;從一剎那的分析去建構社會理論及民主政治的哲學基礎;甚至可論證各種神明的存在,繼而解釋為何會形成『心電感應』……等『神秘』領域。當然也可透過剎那理論去解析日常語言的多重意義,例如『我喜歡你』就可分析澄清出好幾層意義。總之,從這個桌子的一剎那或你現在一剎那的活動歷程,就可『吹牛』出非常豐富的內容。當然,若要充分了解上述內容,那麼就仔細閱讀本書吧!」
懷海德的哲學確實相當淵博,而且充滿了豐富的知識與沈潛高明的智慧,它以哲學宇宙論融貫統攝了人文、社會、自然及形式科學的部分重要內容。但是由於其語言表達相當含混,而且用字迥異於傳統,所以,常使得一般讀者對他的智慧與知識相當難以精確把握到。美國哲學家槐因(W. V. Quine)在自傳中曾引了一首描述捷克首都布拉格的詩句來象徵懷海德其人及其哲學。詩云:
它的經度非常的不確定
它的緯度也同樣的含混
但是永遠沒有一所都巿
像美麗的布拉格
如此的機智聰明
如此的充滿智慧
這首詩的確比喻的相當貼切。記得我剛開始研究懷海德哲學時,確實有種跳入太平洋中摸不到岸的感覺。然而經過多年來自由式的摸索,再配合個人較特殊的知識背景,總算找到了一條不沈的小船,找到了一把開啟其哲學之門的較恰當鑰匙:那就是以「實際事物」(actual entities)為中心去航行。因此本書的前身──筆者於民國七十三年十一月完成的博士論文──即名為「懷海德『實際事物』理論探討」。然而本書除了主要採用分析法探討懷海德形上學中「實際事物」理論謹嚴的邏輯結構及豐富意義外,並嘗試透過此理論之延伸補充、修正及應用去解決下列四大時代問題:(一)形上學如何詮釋當代各種科學之創新發展所引出的新資料與理論。(二)如何使形上學成為實務哲學及自由化、民主化、多元化的開放社會之理論基礎。(三)如何透過形上學解決由於不同神明理論所引起的宗教信仰的困惑或衝突,以及當代自然科學衝激下可能形成的信仰危機。(四)如何解決當代分殊學科所帶來的對傳統理論中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及對人性與道德的衝激所形成的問題。因此,作者在第一章即討論時代問題的如何形成、解決方式及實際事物之為最具體真實的事物所導出的存有原理。第二章則嘗試將實際事物證釋成「任何具體存在的任何剎那的活動歷程及其作用」,並分析此剎那歷程的普遍形式結構及所蘊含的順應、因果、命題……等理論。第三章則探討實際事物相互攝受所形成的有秩序的集結──社會──的理論及討論區分社會低高級的決定因素,藉以解決第二時代問題。第四章則討論實際事物最重要的例證──上帝──的概念;透過懷氏超越而又內存的上帝理論之延伸藉以解決第三時代問題。至於第一問題,則散見於各章各節。在結論中則首先答覆第四時代問題,其次討論自然科學與實際事物的關係;繼而提出一些值得進一步研究的重要問題。最後則殿以理論與行動,並認為哲學最重要的價值之一即是促成人們有意識、有自覺、且包含高級理論的具體行動,藉以促使宇宙走向更高級、更完美的和諧與創新。
其次,上列各種問題的實際解決方向,都必須奠基於民主觀念與民主制度的充份健全。換言之,哲學另一個重要價值,即是不斷地提醒人們避免陷入獨裁、獨斷的陷阱,以使人們在各方面都過著一種具有民主風度的生活方式,繼而促使整個人類社會更加開放、自由、和諧與和平;這是做為人的一項責任、也是一種生活的藝術。由於本書的討論範圍事實上已涉及了懷海德哲學的大部份,因此將書名改訂為「懷海德哲學」。
此外,針對懷氏在語言表達上的新穎但不夠清楚的弱點,作者乃儘量運用一般人所熟悉的日常語言去加以澄清與補充,並輔以專業及常識上的實例,以便從經驗上對其理論加以印證,因此,本書除了對懷氏專家有所助益外,更期望它也能使一般人更容易了解,且具有親切感。
當然,有些讀者或許會想,懷海德也許是大哲學家,但是他日常生活的為人處世又是如何呢?關於此,作者特別在附錄中描述懷氏的人格修養,一般讀者不妨先閱讀之。
作者在讀物理系時,即「夢想」有朝一日能完成一系列「科學、哲學、宗教與社會」的叢書,我很高興透過對懷海德哲學的研究,總算對這個夢想跨出了一小步。
本書的完成特別需要感謝下列諸位師長:已故當代哲學家方東美先生引發了我研讀懷海德哲學與古典中國哲學相對比的強烈動機,因此,在本書中也襯托式地比較了東西哲學;在寫作過程中,政大沈清松教授的幫忙,更縮短了本書的寫作時間;作者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輔大校長羅光總主教,更在公務繁忙中仔細閱讀本書初稿,並在原稿中寫了十八個問題相質疑,使作者有機會在論文未印刷前,透過他人的觀點重新思索與補充,但更重要的是他給我自由,讓我自己決定要如何修改;另外必須感謝臺大鄔昆如教授,作者在十一年前唸物理系四年級時曾旁聽鄔教授所開的「西洋哲學史」課程,獲益甚多;當然也感謝輔大李震教授、文化大學高懷民教授及六年前美國賓州大學心理系李紹崑教授的鼓勵與批評。
其次,我必須謝謝三民書局劉振強先生熱心幫忙出版此書,在我唸建國中學的時候,即常去三民書局站著閱讀各式各樣的人文社會書籍,尤其是「小小本」的三民文庫,而且有時一站就是一個鐘頭以上,這些事情的發生和我日後由物理步入哲學應該有些關聯!畢竟如懷氏歷程哲學所顯示的:任一剎那的形成總是攝受了過去的一切剎那,並且會選擇感興趣的及重要的剎那內容加以吸收感受,以成為此一剎那的具體內容;—直到今天,我還是把它當作「我的」中文圖書館,甚至本書中有些中文資料就是站在書局裏抄錄下來的。因此,我很高興在我實現「夢想」的第一步,即是從這家和自己私生活密切關聯的書局出發。
末了,也謝謝歷來教過我的任何師長、相互切磋的朋友同學及陸戰隊服役時的友人,尤其是中央大學物理系的師友──孟寰雄、胡三奇、孫明善等教授;吳明照、黃文嘉、郭烈銘、蔣維桓、宣大衡、黃仕光及外文系的吳衍琛等同學;和他們的「聊天」、「激勵」以及觀察了解他們完全不同於「專業哲學工作者」或「學術工作者」的具體行動,經常是啟發新觀念的重要泉源之一。也謝謝王順諒同學幫忙整理初稿;楊珍玲、林春枝作最後的謄稿工作;楊淵提供生物學資料;王豔秋同學及楊士弘先後從美國寄來大批有關懷海德及其他相關的外文資料。
最後,也以此書紀念以九一高齡剛去逝的祖父,這本書就是伴隨著他晚年的祈神祝福聲中所寫成,甚至書中的宗教哲學更直接引述他所說的話及他的信仰內容。當然,我更願意將此書獻給我的父母親,他們自由、民主的教育方式更蘊育了本書的最重要精神──建構一個自由化、民主化、多元化的開放社會及動態開放且創新不已的宇宙觀,也只有在這個基礎下,才可能真正地實質解決上述四大時代問題,也才能使人類世界邁向更自由、更和平的境地。
楊士毅 謹識於臺北市
民國七十五年九月四日母親六十二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