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同在－三民叢刊253

閱讀的三種方法．侯延卿　　最近三民書局一口氣出了三本書評集：韓秀的《與書同在》、袁瓊瓊的《食字癖者的札記》及蘇偉貞的《私閱讀》，提供了三種風格殊異的閱讀方法。　　旅美小說家韓秀的讀書札記溫柔敦厚，不僅讀書，也讀「書裡的人」；透過對每一本書的心得感想，結合個人情感，筆下流露溫馨，彷彿親切引領讀者走入她的書房。她說老舍「鄉愁是寫小說的近因。而文字的掌握，那使記憶中的圖畫生動起來，活動起來，發出聲音的，才是根本」，其實韓秀自己對於文字，也有相同的熱情。　　袁瓊瓊的「不道德書評」可謂「有膽識、有洞見」，時常一針見血。對於「傳說」，她的看法是：「只有謊言，或夢想，才能成為傳說，因為沒有任何人真正經歷過」。她看《春膳》與《完全壯陽食譜》，直言「做菜和做愛的類同之處是：都是手工業」。評黃碧雲《無愛紀》裡的〈七月流火〉精心設計的人名，因為一體的典雅、不食人間煙火而造成「一體的面目模糊」。　　相較於前兩本的筆記形態，《私閱讀》就顯得嚴肅一些，閱讀範圍同樣不分中西，以報導的方式評述文學大家如金庸、吳爾芙，探討馬華文學、小說與女性與時代的對位、以記憶應答父親的書寫、家族史中的母親角色……還有上海女作家的自覺與性格，每一篇都有振聾發聵的功力。（2003.04.20中央日報副刊）

亂世裡的盛世 德國出版統計，男人有六成六對書感興趣，女人逼近八成。在台灣，讀者、出版編輯、各書評版面的編輯群，也已形成一個隱形的姊妹會。她們對書的孤意深情，彷彿曹雪芹「不過幾個異樣女子，小才微善，或情或癡」。袁瓊瓊《食字癖者的札記》、韓秀《與書同在》（以上三民版）、夏綠蒂《發燒的城市》（聯合文學版）最近約好也似，相繼出版的書評集，更是如此。文章不僅摽格，而且低調，毫不故作姿態然豐豔天成。袁瓊瓊的小說，向來可以排在世界文學裡的，小地方道德觀的塵埃一點也沾不上她。你時而會在影展法國、北歐片裡撞見她人物的型款，然後疑惑她究竟超前了時代、地域多少年呢。如今雖說言論發達，實則多元壓力而顧忌更重，可也拘不了她說真話的膽識與洞見。《食字癖者的札記》收錄歷年《讀書人》版「不道德書評」專欄文章，觀察鞭辟入裡，好像你就坐她對面板凳上聽私房話，院牆外殺聲震天，她這真話可句句要殺頭的。她總能從某些描寫直見底蘊。《歌女皇后衛子夫》寫遲暮宮女被逐，武帝見憐而留納衛子夫。袁瓊瓊卻道「我實在不相信在這群『不中用』的女人列隊出宮時，武帝會在一旁觀看有哪些是可以『資源回收』的」，對傳奇她永遠存疑，好比張愛玲相信偶像都有黏土腳，不然站不穩。屬於熟手巧匠那種目測精準的懷疑，本身已是一件珍品。新銳作家夏綠蒂是她們當中最年輕，在閱讀世界的驚異眨眼中迅速崛起。報上登了她一篇文章，圈內就到處聽得人說。《讀書人》「夏綠蒂的異想閱讀」專欄結集成《發燒的城市》，那慵懶耽於安適的文字，如馬蒂斯的標題「奢侈，寧靜與享樂」，句子以一張安樂椅搖晃的節奏，慢慢享受描述這件事。她總說「我用最舒服的方式去寫」，語出輕盈，依然敏銳實際而一語中的。渾不經意一開口，直截率直的見解便語驚四座，可能她對這事也沒辦法。像童話裡孤女張口便吐出薔薇、鑽石、紅寶石，對著一地璀璨，非常無助地聳聳肩。旅美小說家韓秀曾因中美混血兒身分，飽受文革摧殘，也造就卓絕傲骨與史詩感性。她的《與書同在》，從《上海的紅顏遺事》娓娓回憶與影星上官雲珠、趙丹的交遊；因《上海寶貝》同情新一代風流人物的淺薄空洞。她自言偏愛溫柔敦厚、健康積極，喜愛琦君、李家同、廖玉蕙；但也從世交長輩老舍的身世，時時刻刻提醒讀者戰亂文革浩劫不容遺忘。全書傳達了舊式文人的嚴謹治學，對文學、歷史的使命感，以及閨秀纖巧的精緻品味。張愛玲說蘇青是亂世裡的盛世的人，其實她們一旦遇見了就像個盛世。【 2003-02-23/聯合報/22版/讀書人 出版線上 】

韓秀 國際書展的候鳥「書是人類的唯一救贖」。作家韓秀抱著一本「書中之書」走在煙塵滿天的台北街頭。這是一本以書為主題的攝影集，書裡每張照片都是各種形式、氣氛的書，韓秀特別買來送給她的老友、詩人與出版人侯吉諒，「讓他做出更好的書」。像候鳥一樣，韓秀每年定時向台北國際書展報到，看書、買書、和書友相聚。韓秀的一生就是一本精彩的書。出生在美國紐約的她，父親是美國軍官，母親是中國人。父母離異後，韓秀被母親帶回動亂的紅色中國。文革時，她的「外國臉」為她招來無數災劫，在新疆勞改十年。後來，她憑藉襁褓時的美國護照申請前往美國，在教授中文時認識她的外交官丈夫傑夫，跟著他先後派駐台灣、北京。韓秀從小跟書有緣。扶養她長大的外婆，出身書香世家，有一身修訂古代善本絕活，被「中國書店」請來修訂從民間蒐羅的殘編破簡。她記得從小家裡就有一個木製的大型「訂書機」，經過外婆的手，一本本脫頁、缺字、章節顛倒的線裝書就「復活」了。從小看古書「復活」長大的韓秀，在外婆指導下，「在家裡念四書，在學校裡喊毛主席萬歲」。中國大陸實施簡體字教學，外婆叫她到身邊，神色嚴肅地說：「從現在起，你要做不誠實的孩子。」原來她要韓秀在學校學簡體字，在家用繁體字。「我從十歲就開始人格分裂！」韓秀笑著說。因為外婆的關係，韓秀從小就到「舒公公」老舍的家中串門子，聽這個全北京最棒的說書人「說笑話、寫文章、拄著拐棍兒澆花」。隨丈夫派駐台灣，住在陽明山的她「翻了個牆」就到文化大學念「中國現代文學」。轉了個彎回到北京的韓秀更「神」了，利用美國外交郵袋，她向海外「通風報信」，報導老作家的近況，也幫許多老作家把最新作品送到海外發表。「沈老 (沈從文)說，我的一生太傳奇了，只要用最平實的文字紀錄，就是說不完的故事。」她在新疆勞改，遇到一個被俘虜的台灣國軍將領，二十年後到美國，韓秀竟然又遇到了他的女兒。這兩人之間牽涉兩岸諜報、文革的懸疑故事，變成了韓秀的小說「團扇」。曲折的人生，不僅讓韓秀吸飽兩岸的文學養分，也讓她結識許多讀者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的傳奇人物。在一九八二年出版的「重疊的足跡」與新近出版的讀書雜記「與書同在」中，沈從文是個愛吃甜食的調皮老人，高行健說話神態的溫柔可以跨越語言障礙迷倒一干外國讀者；韓秀讀書，讀的不只是「字」，還有字裡的「人」，被她「京味兒」的筆一點，那些作家彷彿從書中復活，走出來陪讀者談笑風生。「手裡捏著幾個燒紅的故事，哼都不哼一聲。」韓秀曾在書裡引用黃永玉的話，形容文革後不再創作小說的沈從文。然而一生曲折的韓秀，「手裡捏著的燒紅的故事」肯定還很多，我們等她說出來。 【2003/02/24 聯合報】

如同韓秀女士在自序裡傾吐身為書蟲的浪漫情懷，作為《與書同在》的讀者也不禁要為這專業書蟲在屢敗屢戰後才能孵出成輯書評的幸福時刻感到無比幸福了。為了在茫茫書海裡尋覓值得讀、想要讀的書，當真是身為現代書蟲的一大挑戰，韓秀女士以資深領隊之姿，帶領小輩們走進她的書房，細細品嚐每位作者化真情為文字的所思所感。四十三篇讀書心得中，讓我們認識到的作家與書單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然而更多的卻是韓秀女士透過對每一本書的認識與評價，在與個人情感的緊密結合下所盈滿的溫情與誠懇。讓還未讀過此書的讀者，迫不及待地想要親身去體驗書中的世界，而原已看過此書者，則更能順著文字的鋪敘，得到心有戚戚的感動或者更有另一番領悟與想法。韓秀女士的文字獨具風格，簡鍊之餘更透露著作者本身在人生歷練的積累下自然傳遞出來的豁達與寬厚。閱讀領域更不限於純文學的範疇，書中不但可以一探不分中西的文學大家如老舍、普魯斯特，乃至於近年聲名大噪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的迷人文采或戲劇人生；重溫琦君女士溫柔敦厚的人情悲喜；縱身於劉安諾、廖玉蕙等幽默風趣的生活故事；甚至還能從林文月教授《飲膳札記》的介紹中，了解製作道地芋泥等等的真工夫，正如文中所言，凝煉的文字，一如捧上桌的佳餚，引人入勝，且回味無窮。鏡頭一轉，忽而來到了六○年代的中國，紅色浪潮下的狂飆時代裡，殘暴近乎不可思議的歷史種種，在走出煉獄的作者眼中，終而化為一首幽遠的悲歌......。在許多人早已難得讀書的年代裡，一本好書牽動著讀者們一根根麻痺了的神經，讓人回想起學生時期，在埋首教科書堆的縫隙中暢讀小說的那份痛快與滿足，猶如置身冬日陽光的照煦，每個細胞都得以享受明亮暖意般的舒暢，與書同在的幸福之情油然而生，也忍不住期待有更多的人同享自己這份難以言喻、久久不能平復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