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半世紀以來,我面對層出不窮的挑戰,沉浸、享受兩種偉大語文對比與轉換過程的工作,幸能做到「一生懸命」,無怨無悔。翻譯所秉持的方針,便是「不強以不可,不語所未至;得寸則守寸,為言所欲言」。只相信「鍥而不舍,金石可鏤」,從不輕言放棄。在《效顰五十年》一書中,我備述多年的執著與艱難,自信「做到了」,而且還會繼續做下去,這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
翻譯,一如任何專業,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其中有許許多多原因,以我的親身體驗來說,「瓶頸」所在,十之八九並非「原文」而是「譯文」,在表達功能的中文上,遇到了故障;我曾在〈黛妃薨〉一文中,談到這個問題。
我策勵自己強化譯文的辦法:首先便是時時刻刻劄記翻譯過程的心得與體驗,細大不捐,條分縷析;近十五年來,陸陸續續出版了《翻譯新語》、《翻譯偶語》、《翻譯小語》三冊翻譯理論。其次,便是譯餘以歷史及小品文字自遣,出版了《萬古蘆溝橋》、《菩提樹》及《領養一株雲杉》三冊散文。我治譯以來,省悟偶爾創作,可以作為翻譯一種移情減壓的方法,譯作隨他人,創作出諸己,梁實秋先生的《雅舍小品》,出自他迻譯《莎士比亞全集》之暇所作,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所以偶爾也寫些文字,但對這些譯餘之作,更為慎重將事,尤其在業餘的歷史考據上,由於治史與治譯所必修的資料學相同,頗盡了一番力量,我對創作喻同親生骨肉,反而分外珍惜。
這集《效顰五十年》,為我在二十一世紀所出的第一本散文集,結合了「譯齋寄趣」與「史頁拾遺」於一書,足以說明我治譯過程中強化中文的進程。
有人曾問梁實秋先生,做翻譯要有些什麼條件?他的回答出人意料,既不是說要外文精通,也不是中文拿手,而說:「做翻譯的第一項條件為長壽。」
其實,梁先生所要表達的「長壽」,還包括了「體健」在內。一如有人問麥克阿瑟將軍,軍人的重要責任是什麼,他不說「國家、責任、榮譽」,而說:「軍人的第一責任,便是維持強健的體格。(The soldier's first duty is to keep fit.)」可謂異曲同工,一語中的。
治譯有賴身心健全,才能致志專心,蓄積旺盛的鬥志;更需累積多年寶貴的經驗,日就月將,「土積成山,則豫樟生焉」,做得久了,記憶庫容量中的心得愈多,道理自然出來。我原先的生涯規劃,立意超越林琴南所譯的一千二百萬字,以翻譯出版成書的兩千萬字為目標。到八十八年,已累積了兩千二百多萬字;自八十八年七月起,又為「國史館」迻譯《美國國務院臺灣密檔》,在三年九個月的時間中,經電腦統計,共譯成達一百六十五萬九千四百八十六字。相形之下,「譯質」文白不同,容有差別,但「譯量」則僥倖能為林琴南所譯書的一倍。只是這部空前的中譯外檔,「國史館」只擬留館參考而無意發行。
回味此生治譯的經過與經驗,我從未憑藉電腦,認定電腦輸入,無法與我手寫的速度相比擬,自認這一生的翻譯與寫作,得力於「筆快眼明」,證實了梁實秋先生所言,治譯須資深而體健的真理;陸放翁的兩句詩,可以代表我對上蒼與這塊土地庇佑的感恩:
細書如蟻眼猶明,天公成就老書生。
──九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台北縣花園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