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的故事

鋼琴，1709年，誕生於佛羅倫斯聲名顯赫的美第奇家族，三百年來與製造家、作曲家交織出不凡的歷史與傳奇。

本書分為琴蹤、琴奇、琴顏、琴影、琴魅五部分組成，分別細緻描繪了鋼琴的歷史和傳奇，精心捕捉了鋼琴的許多特殊丰韻，如鋼琴與時尚、鋼琴與音樂大師、鋼琴與愛情、鋼琴與人生、鋼琴與銀屏世界等的相互糾纏、相互映襯。

潘小嫻

作家，媒體人，現居廣州。為多家雜誌、報紙撰寫過各種文化專欄。著有《美人香裡說宋詞》、《建築家陳伯齊》、《閑敲棋子落燈花》、《村上春樹的三張面孔》、《鋼琴美韻》、《會飛的蒲公英》等。

媚俗

我與樂器的情緣，很像米蘭‧昆德拉說的那兩個字——媚俗。
那是從一把吉他開始的。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確切地說是一九八六年的一天，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紀念『國際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上，一個名叫崔健的男人，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軍便服，挽著褲腳，斜背一把破吉他，蓬頭垢面、愣頭愣腦，皺著眉頭，放肆地嚎吼起來：「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噢……你何時跟我走？」

那尖利的聲音，從舞臺深處刀子般鋸過來，那雄渾鏗鏘富有蠱惑力的節奏，那嘶啞卻自心底升起的蒼涼沉重的?喊，那迷惘、落寞、無奈，卻又不甘平靜的悵然情緒，令我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靈震撼。崔健——這個嗓子能噴出火來的男人，讓我們蒙塵已久的青春，重新燃燒了起來。於是乎，伴隨著石破天驚式的「先鋒」搖滾，崔健成了那個時代的標杆和英雄。一時間，滿大街飛揚著的全是瘋狂的《一無所有》的搖滾樂。而崔健斜背著的吉他，也像一個金光閃耀的王子一般，成了當時一種最流行的樂器意象。

因了這一股流行風潮，從來對樂器都沒什麼感覺的我，也破例地買了一把吉他，參加了學校的吉他協會。協會每個星期請吉他老師來上兩次課。每次上課，我背著吉他，哼著《一無所有》，走在校園的綠蔭道上，那種感覺，就像酒瓶子撞擊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一聲聲尖銳迴響般的痛快和肆無忌憚。當時，我們班加我在內，共有三個女孩子參加了吉他協會。吉他老師叫我們三個女孩子好好合作，可以組成一個合奏小組。但可惜的是，當時我們三個女孩子，無論如何也扭不到一塊。

追尋其因，大概是心裡都有著那麼一種個人英雄主義的夢想：更習慣於像「先鋒」搖滾崔健一樣，背著吉他一個人狂狂地怒吼吧。所以，隨著半個學期吉他課程的完結，我們三個女孩子還是只喜歡個人獨奏。再之後，一個人獨奏的日子，狂狂的心情慢慢地變得平緩，個人英雄主義的夢想，也漸漸地從怒放到凋敝。雖然，崔健還一直搖動著「先鋒」搖滾的旗幟在怒吼，但我的吉他，卻已被落落寞寞地掛在了牆壁上。等到崔健的「先鋒」搖滾漸漸淡出舞臺，我的吉他早已香銷玉隕了。

我的第一場樂器夢，就這麼在「媚俗」中，成為了過去。

此後的日子，對於任何樂器，我一直還是處於愛不起來的狀態。

二○○四年，奧地利女作家艾爾芙蕾德‧耶利內克，獲得了該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耶利內克那部「狠狠地剖析了一位女鋼琴家以肉體覆蓋精神的絕望」的自傳體小說《鋼琴教師》，尤其被評論家們當做瞭解讀她本人創作與精神的範本。本來，看到《鋼琴教師》這樣平淡溫和的書名，我是沒多大閱讀慾望的，但因為耶利內克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一下子，她的書在中國就成了流行閱讀的標籤。這種「媚俗」的流行風，自然又把我「媚」了一把。所以，我快快地把《鋼琴教師》的小說啃了一遍，而且還連帶看了二○○一年拍的同名電影《鋼琴教師》。

自此，除了深刻感受到了耶利內克以女性性心理去刻畫人性在現代社會中的扭曲和變態外，還對鋼琴這種樂器，生出了一種無以言說的牽絆——一架讓鋼琴教師埃里卡狂熱卻又孤獨得無法脫身的黑鋼琴，就能演繹出一出「心已枯，情已荒」的變態般的愛恨情仇。鋼琴，這個歷來就代表著身份和地位的寵兒，在耶利內克的筆下，竟然被演繹成了一個高貴得無比殘酷的悲劇英雄！於是，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所思所想，總纏纏繞繞在身份、地位、高貴、殘酷、悲劇等等衝突的辭彙之間，愈發覺得鋼琴這種樂器，具有著了極其值得人把玩的傳奇魅力。

二○○五年六月，盛中國與他的日本夫人瀨田裕子到廣州的星海音樂廳演出。我原本沒有多少音樂細胞，所以，向來是極少去聽什麼音樂會的。可說來也巧，那天有位朋友盛情邀約我一起去欣賞，於是便隨情前往了。對盛中國，我比較清楚，知道他是個小提琴家。但對瀨田裕子，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這倒又給了我一道驚喜——原來，瀨田裕子是一個鋼琴家。

她和盛中國，從事業上的搭檔，日漸生情成了生活中的伉儷。那天晚上，穿得很唐朝的瀨田裕子，搭上裝扮很西化的盛中國，一起演奏了西方的《女妖的舞蹈》、《俄巴塔斯舞曲》，東方的《半個月亮爬上來》、《燕子》……中西合壁的音樂，舒舒軟軟的。尤其難忘的是瀨田裕子。她那一雙白皙的手，在鋼琴的黑白琴鍵上跳躍，讓人想到的是：渾成大雅，像大江大河，像咆哮的海浪，像山間的鳥鳴，像淙淙的流水；既是唐詩，亦是宋詞，聽得我通體舒透。這一刻，鋼琴這種樂器，完全恢復了它的至尊和極雅，仿如高貴的美人，在我的心中蕩漾開了一種溫暖的迷情。

二○○六年初，廣東粵新圖發行有限公司策劃了一本書：《樂器之王——鋼琴》。該書是英國人傑瑞米‧西普曼所著。封面裝飾得十分雅趣：全灰的底色，閃著黑漆光的鋼琴，配上雪白晶亮的琴鍵。華貴中，似乎蕩漾著一種說不清的黑白迷情。收到這本書的?那，我竟然就有了一種迫不及待的閱讀心情。讀後，還真的讓我滿眼流香。傑瑞米‧西普曼說：鋼琴的傳奇——就是一個「超級明星」的傳奇。

哈！把鋼琴比喻為「超級明星」，這的確有趣也好玩。大凡明星，普羅大眾對他們都會生發出一種窺視欲，比如，對於他們的「出身」、「整容」、「變身」、「星運」等等，都喜歡窺探和打聽。而《樂器之王——鋼琴》，正是對鋼琴明星的「出身」、「整容」、「變身」、「星運」等等來了一番兜頭兜腳的大起底。而且，這種起底不僅有著陽春白雪的高雅，還有著非常平易近人的平民風格。真是下里巴人得讓我產生一種忍俊不禁的諧趣。所以，我看完後，立馬掐了一篇二千多字的書評，對此書進行了積極的推介。

二○○六年四月底，吉林人民出版社的好友燕泥，約我寫一本女性文化休閒叢書。我一看有「鋼琴」選題，心裡甭提有多喜歡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女生遇見了初戀情人一般。這幾年來，「鋼琴」這兩個字，總是環繞在我的周圍——我在「媚俗」中，與她親近；我在「媚俗」中，與她生髮迷情。那種親近，很浪漫，很溫暖；那種迷情，很唯美，很懷舊。

因而，我決定把鋼琴當成一個「美人」的形象來描寫。恰此時，鋼琴從一七○九年誕生，到現在也差不多有三百年的歷史了。經過了三百年的風風雨雨，鋼琴這個美人，卻依然像三百年前剛剛誕生在佛羅倫斯那個聲名顯赫的美第奇家族一樣，被華貴地寵愛著，她依舊風華絕代，她依舊妖嬈多姿──鋼琴美人，真真無愧於她那個「樂器之王」的傳奇美稱。

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參考和使用了一些傑瑞米‧西普曼《樂器之王——鋼琴》一書的資料。在此，表示感謝。

琴蹤：滑過時光的羽翼
1 美人三百歲
2 「醜小鴨」變超級明星
3 從奢華到俗氣
4 行為藝術
5 玩偶
6 附庸風雅
7 惡搞
8 豔羨到中毒
9 優雅到暈眩
10 再度寵愛
11 絕響
12 星光

琴奇：風雅悱惻的傳說
1 小資
2 生香
3 另類
4 脫俗
5 華麗決鬥
6 月光迷離
7 宛如天成
8 奈何毀琴
9 魔鬼知音
10 魔力之吻
11 錯的多美麗
12 暗地妖嬈
13 一瞬與一生

琴顏：華麗驚豔的回眸
1 驚豔
2 精緻美人　
3 素媚美人
4 趣怪美人
5 活潑美少女
6 華豔貴婦
7 新潮美人
8 混搭時尚
9 霧裡看花
10 萬千寵愛

琴影：凝於膠片的歎息
1 絕美，絕配
2 愛，就免不了遺憾
3 亂世兒女，一曲情牽
4 縫隙裡透進的微光
5 「劫」美，「劫」戀
6 那只渴望被親吻的貓
7 心已枯，情已荒
8 恨與愛，都是一輩子
9 摩登外衣下的兩生花
10 因為懂得，所以拒絕

琴魅：不可抵擋的誘惑
1 男色
2 黑白迷情
3 緣起
4 癡情不老
5 寵物作秀
6 細節珠子
7 「公主」發怒
8 錯誤
9 浪漫王子
10 天荒地老

媚俗（代後記）

鋼琴誕生在貴族之家，她高昂的價格，也只有貴族才能與之相匹配。所以，高昂的鋼琴，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屬於皇家、貴族的高貴玩物，或者說是高貴的裝飾品。自然而然的，渴望一展才華的鋼琴家，也只好紛紛附庸在皇家、貴族的宮廷中，成為了宮中的樂師、指揮、樂長、樂監等等。每天疲於不停地在貴族的宴會上獻奏，說好聽點，他們是宮廷中附庸風雅的清客、幫閒；說不好聽點，他們就叫宮廷的樂奴。

對鋼琴的興起產生過巨大影響的老巴哈一家，就是這種附庸風雅的典型。老巴哈（約翰‧塞巴斯蒂安‧巴哈）自己被魏瑪大公爵威廉‧恩斯特公爵賞識，在魏瑪宮廷中擔任「樂團首席」。他的次子小巴哈（卡爾‧菲利普‧埃曼努埃爾‧巴哈，有「漢堡巴哈」之稱）是普魯士國王斐特烈大帝宮中著名的樂師，正是因為斐特烈大帝對鋼琴的寵愛有加，讓小巴哈得天獨厚地成為了從羽管鍵琴到鋼琴過渡階段最重要的演奏家，成為了當時少數被公認的鋼琴大師之一。

而他的幼子、率先倡導了公眾音樂會風俗的「倫敦巴哈」（約翰‧克里斯蒂安‧巴哈）也受到了喬治三世宮廷的歡迎，並被宮廷任命為女王的音樂教師。而與老巴哈一家同時代的海頓，這位被譽為鋼琴「奏鳴曲之父」的音樂家，也先被聘為奧地利宮廷樂團的的指揮，後又被匈牙利最有權勢的保羅‧安東‧埃斯特哈齊王子任命為宮廷副樂長。

不過，附庸風雅並不那麼盡讓人舒服。在埃斯特哈齊王子家任宮廷副樂長長達三十年之久的海頓，就覺得自己過的是一種「音樂奴僕」的生活，工作繁重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在任宮廷副樂長期間，他必須穿上繡金花背心，白色長統褲襪，頭戴假髮或梳辮子，臉上還要搽香粉。每天午餐前後，海頓要恭候在客廳裡，等待主人有關當天音樂活動的安排指示。每逢開飯，他只能「坐在鹽瓶以下」即奴僕位置上，領著王府樂隊演奏助興。海頓曾悲哀地寫道：「我很痛苦……最近幾天，我也不知道我是樂長還是劇場驗票員……要知道經常做奴隸是很可悲的……」

此種清客、幫閒、樂奴的身分，當然是讓一些鋼琴家所不樂為之的。比如，脾氣火爆的老巴哈，他從不肯曲意逢迎他眼裡的那些貴族白癡，即使那些人是他的東家。所以，魏瑪宮廷並未能成為老巴哈的真正樂土，後來，老巴哈和公爵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一七一七年，桀驁不遜的老巴哈提出辭呈，旋即被關進大牢。在度過了三個多星期的鐵窗生活後，公爵終於慈悲大發，將他釋放。幸運的是，老巴哈離開魏瑪宮廷之後，又成為科騰宮廷的樂監，而且在科騰宮廷的六年時間裡，老巴哈完成了許多重要的代表作，科騰宮廷成就了他創作的高峰期。同樣是附庸風雅在宮廷之中，卻呈現了冰火兩重天的不同景象。

相比之下，與老巴哈相差了約半個世紀的莫札特卻沒那麼幸運了。對莫札特來說，宮廷中的歲月，完全是一片冰天雪地。十六歲那年，莫札特結束了長達十年之久的漫遊生活，回到家鄉薩爾斯堡，在大主教柯洛列多的宮廷樂隊裡擔任了首席樂師。但莫札特的天才以及獲得的無數榮譽令大主教非常妒恨，他經常對莫札特頤指氣使，一心想把莫札特訓練成一個聽話的僕人。才華橫溢的莫札特豈能忍受大主教的刻薄，一七八一年六月，莫札特與大主教公然決裂，憤然辭職，成為歐洲歷史上第一位完全擺脫宮廷束縛的自由音樂家。

莫札特為了自由，放棄了讓他生活優渥的宮廷飯碗，這一舉動無疑是對傳統的巨大挑戰。因為，這對一向附庸在王公貴族身邊的音樂家來說，意味著艱辛、饑謹甚至死亡。而最終活得自由的莫札特，也的確陷入了經濟的窘境。曾經有那麼一個窘困的畫面：有一年冬天，朋友們去看望莫札特的時候，發現他因為沒有錢買煤而正與妻子在屋裡跳華爾滋取暖。也正因為貧窮，最終導致了拮据的莫札特年僅三十五歲就英年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