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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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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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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一部橫跨五百年「人類學的世界史」典範,馬克思主義人類學、後殖民與全球史經典鉅作!
◆全新增訂版,新增導讀,1997年、1982年版前言,新增地圖照片近六十幅,參考書目

◆對於十五至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出現的重商主義/殖民帝國時代,以及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爆發以後至今的資本主義時代的全球性擴張與宰制關係的發展,提出深具歷史縱深的「中心-邊陲」理論,並對邊陲的低度發展及依賴發展有深刻的認識。

在歷史的措詞中,與歷史有特權關係的人,和那些沒有歷史的人,遭遇到共同的命運。──艾瑞克.沃爾夫

沃爾夫一再強調「人類學應該發掘歷史」,尤其是一部能解釋當代世界的社會系統如何演變為現今面貌的歷史,需要以對於諸社會、包括對我們身處的社會的分析眼光重新審視。他指出,關切歷史的政治經濟學與政治經濟的歷史學兩者都有必要,文化分析與田野的民族誌兩者亦然。沃爾夫將此種分析的歷史,看作能夠抵擋現今人文學科中日漸取得優勢的「形式化的理性」之趨勢,亦即,不再探求人類行動的原因,只尋找由制式詞語堆砌問題的制式解答。唯有從過去尋找現在的成因,人類才能理解推動諸社會與文化演變成今天面貌的力量,本書成果即出之於作者此一信念。

而其歷史敘事乃從馬克思主義的「生產方式論」切入,提出三種主要的生產方式模型——以親屬關係為原則的生產方式、附屬納貢性的生產方式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然後以這三種生產方式的分合、衝突、重組來貫穿全球人類這五百年來的歷史。

據此,他將近五世紀的世界史劃分為兩個階段:從十五世紀到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出現以前是重商主義時代,歷史的主軸在於歐洲(特別是西南歐)崛起的殖民帝國把全世界都囊括到以歐洲為中心的附屬納貢性的經濟體系裡,從而改變了美洲、非洲、亞洲這些「邊陲」的生產方式。

然後,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爆發以後至今是資本主義時代,歷史的主軸是工業化國家把全世界都吸納進以歐洲(後來加入了美國、日本)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體制底下,相應於此,全球各「邊陲」的生產方式遂開始加速裂解重組以配合中心的需要,此一過程至今仍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越來越深的幅度進行之中。

沃爾夫關於重商主義∕資本主義的全球性擴張與宰制過程的闡釋,在「中心-邊陲」關係上的理解相較於依賴理論更具歷史縱深,對邊陲的低度發展及依賴發展的認識也深刻得多,堪稱馬克思主義人類學、後殖民和全球化論述諸領域的集大成之作。

作者簡介

艾立克‧沃爾夫(Eric R. Wolf,1923~1999)

一九二三年出生於維也納,一九四○年赴美,並曾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結束後於一九五一年獲得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博士學位,曾先後任教於伊利諾大學、耶魯大學、芝加哥大學等著名學府。沃氏是當代著名人類學家,著作甚豐,知名的作品有《農民社會》(Peasants, 1966)、《二十世紀的農民戰爭》(Peasant Wars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1969)等。《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則被認為是其代表作。

名人/編輯推薦

=各界讚譽=

◎馬克思死後百年總算有了一本原創性十足的著作。――艾瑞克‧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

◎這本書最重要的價值在於它宏闊的視野、它想為弱勢者發出聲音留下紀錄的悲憫胸懷,以及它為了證實這一悲憫博大的世界觀,確切而勇敢地、不憚繁瑣地去拼湊補綴出一張無比巨大的世界歷史拼圖,而且拼出來的這張圖最終還能條理明晰、首尾一貫,這樣的氣魄、毅力和耐力無疑令人拜服。──楊德睿(南京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

◎沃爾夫其書的傑出,不在他受人類學功能學派、傳統新古典經濟學派,或是自由史觀的指引,而在他能超越既有的理論框限,且能自闢蹊徑地提出理論框架,從而見出人所未見。他能走出馬克思教條的陰影猶是餘事了。――社會學家丹尼爾‧奇洛特(Daniel Chirot)

◎這部作品擁有強大的理論思維,對社會真實亦有著鮮活的感受力。──《泰晤士報文學增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沃爾夫的初衷,是解釋西元一四〇〇年以來將各個族群聯繫起來的因果關係鏈的發展與本質,成就了這部結構嚴謹、簡練精確的作品。──《大洋洲》(Oceania)

◎沃爾夫的初衷是表述,歐洲擴張不只改變了歐洲以外社會的歷史軌跡,同時重建這些社會在歐洲介入之前的歷史紀錄。……他的歷史眼光與分析的廣度讓人驚奇,對於歷史上的「勝利者」與「敗北者」,給予了幾乎同等的關注。──麥可.齊美(Michael S. Kimmel),《美國社會學刊》(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導讀
馬克思主義人類學大師眼中的全球近代史
楊德睿

要讀完這本五、六百頁的煌煌巨著,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真讀完了以後,要不被它所吞沒,還能夠拉開一點距離來思考、評價它,恐怕更為不易,所以,為了讓讀者們在展開這一場相當累人但絕對值回票價的探險之前,先大概知道一下自己將會置身何處、航向何方、體驗到什麼,以下將試著給讀者們畫一幅極為簡略的地圖,標出這本巨著在現代知識地景裡的位置。

一、享譽盛名的農民運動論述
首先讓我們看看這本巨著在作者艾立克‧沃爾夫(Eric R. Wolf)的生命軌跡裡的位置。

本書作者沃爾夫是猶太人,一九二三年生於奧地利維也納,一九三八年為了躲避納粹的迫害而到英國求學,但不過兩年之後,就因為英國開始搜捕來自敵國(含被德國併吞的奧地利)的移民,而於一九四○年赴美國紐約皇后學院讀書,又是不過兩年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歐洲戰場正式開打,他輟學加入美軍出征義大利三年,戰後,他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人類學,師從著名的文化生態學論者朱利安‧史都華(Julian Steward)。

也許是因為自幼以來就在法西斯(先是納粹,後是英國的戰時體制)的恫嚇迫害底下長大,親歷了底層群眾和弱勢民族的悲慘境遇,也許是因為當時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盛行的左傾思潮,沃爾夫很早就顯現出對馬克思主義的偏向,積極投身於當時在美國左派學者群中盛行的「成年禮」(initiation rite)──拉丁美洲研究,並於一九五一年憑藉關於波多黎各農民的論文獲得博士學位,確立了他的左派學者身分,隨後,也許也是為了避開他一生中遇到的第三個法西斯──麥卡錫主義──對美國學術界和文化界的精神淩虐,他到墨西哥進行長期的田野調查,八年之後(一九五九年,即古巴左翼革命成功那年),他出版了關於被西班牙殖民的歷史如何造就現代墨西哥族群關係的《撼動地球的兒子》(Sons of the Shaking Earth)一書,初步展現了他在拉美研究上的造詣以及結合歷史學與人類學的功力,又七年之後(一九六六),他出版了一本比較理論性的著作《農民》(Peasants),把英語學術界關於農民研究的論題與方法──橫跨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和歷史學──做了一番全面而深入的整理,堪稱是當時乃至之後數十年之間英語世界裡探討三農問題的最佳入門教材。

但讀者們對這本書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三年之後(1969)出版的另一部巨著《二十世紀的農民戰爭》(Peasant Wars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給搶走了,這部氣魄宏偉的力作縱論了二十世紀在墨西哥、俄羅斯、中國、越南、阿爾及利亞和古巴六國發生過的農民戰爭,總結出了現代農民戰爭(特別是獲勝的那些)的幾條通則,這樣的內容準確無比地呼應了當時民權運動、反越戰運動、中國的文化大革命與毛澤東崇拜等左傾潮流泛濫的美國大學校園裡的思想氛圍,再加上沃爾夫標誌性的漂亮文筆,一問世即洛陽紙貴是很自然的。

在農民戰爭這本巨著出版之後的十三年間,沃爾夫僅與人合作出版了兩本比較平凡的書──一九七二年的《拉丁美洲的人類生存處境》(The Human Condition in Latin America)和一九七四年的《隱藏的邊界:阿爾卑斯山谷的生態與族群》(The Hidden Frontier: Ecology and Ethnicity in an Alpine Valley),此後,這位正當盛年而且已富盛名的學者在兩次「石油危機」的震盪波中蟄伏了八年,苦心孤詣地打磨出了他生平的巔峰之作──《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為第三世界向西方舊殖民帝國勢力所發動的挑戰默默提供思想武器。然而,不幸的是,全球政經局勢的變化讓他的奮鬥可說是徹底落空了。

二、冷戰結束、新自由主義的新局勢
在《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出版之前的一九七九年保守黨的佘契爾夫人開始了她長達十一年的英國首相任期,一九八一年右翼鷹派的雷根開始了八年的美國總統任期,同時中國的鄧小平也終結了毛主義開始改革開放,一時之間,似乎除了蘇聯以外整個世界都在向右轉,如此一路向下,終至於一九八九年蘇聯解體,半世紀的東西冷戰以西方全面勝利告終,而在同一時期,拉美國家則始終深陷於債務危機的泥淖中,讓國際貨幣基金、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組織得以堂而皇之揮舞著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干預這些負債國的內政、排除這些國家裡各種具有社會主義色彩的福利制度。

在新自由主義日益高昂的凱歌聲中,就算普羅米修斯的火種依舊燃燒胸臆,已經年逾花甲的沃爾夫恐怕也只能接受濁流已然滔天的現實。從一九八七年以後,沃爾夫基本上不再談論反殖民主義、農民革命這些他在盛年之時關注的話題,轉而把注意力放在批判「歷史已經終結」了的後冷戰新世界裡的權力和意識形態,發表了五篇左右的論文,最後,高齡七十六、與癌症搏鬥了多年的沃爾夫終於在一九九九年駕歸道山,行前留下了《想像權力:支配意識與危機》(Envisioning Power: ideologies of dominance and crisis)這曲天鵝之歌,以在他一生中扮演過最重要角色的三個文化──瓜求圖印第安、墨西哥被殖民前的阿茲特克、納粹德國──為例來建構他的意識形態理論。

又兩年之後(二○○一),沃爾夫的遺孀席黛兒‧絲沃曼(Sydel Silverman)女士將他的一些遺稿整理出版成《力量的道路:建立一種現代世界的人類學》(Pathway of Power: Building an Anthropology of the Modern World)一書,然而滄海桑田,這最後幾闋飽含著八○年代腔調的廣陵絕響,至此已經再難覓知音了。

綜觀沃爾夫七十六年的一生,最初的三十年(一九二三到一九五四)是他在法西斯的迫害騷擾之中流徙、成長、求學甚至直接與之作戰的時期,中間的近三十年(一九五○年代中到一九八○年代初)是他的學術飛黃騰達的時期,因為他的學說在這三十年的全球整體政治經濟情勢裡精準地占住了一個相當大的利基:東西冷戰對峙一方面給了在西方的異議分子一種通過左傾來改善現狀的想像空間,另方面給了第三世界在東西兩大陣營夾縫中博得一點自主空間和一點利益的機會,所以他的馬克思派反殖民主義能得到為數眾多的西方左派和熱心反帝的第三世界知識分子的追捧。

然而,好景不常,他生命中的最後近二十年(一九八○年代初到一九九九)無疑是蕭瑟無奈的,冷戰結束和隨之而來的新自由主義全球霸權迅速地改變了世界,催生了新現象、新話題和新的學術風尚,於是《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這部巨著也就只能在一片讚佩聲中被迅速藏諸名山,成為冷戰時期西方左派學術經典叢林當中的一座宏偉的紀念碑。

三、馬克思主義的「生產方式論」
其次,讓我們來看看這部巨著在學術思想脈絡裡的位置。
簡單講,我們主要可以從人類學和政治經濟學兩方面來判斷這本巨著在學術史上的定位,讓我們先從人類學這一側面入手。

正如沃爾夫本人在前言和導論中所一再申述的,批判系統功能論人類學是他寫這本書的主要動機之一。依照他的詮釋,系統功能論崛起於對進化論和傳播論這兩大理論典範的批判,這一批判自有其合理之處,但是系統功能論卻矯枉過正,走到了同樣弊端深重的另一個極端,其問題的癥結可以歸納為兩點:一是支離破碎,把一個個「部落」(或社群、民族)孤立起來研究,如此一來,一方面無法從中提煉出任何具有普適性的通則,二方面對從來就不曾間斷過的跨文化交流互動視而不見;二是脫離現實,把研究的對象描繪成靜止的、在歷史之外的實體,無視於它們也在永恆的變遷之中的事實。

針對這兩項弊端,沃爾夫主張今後的人類學應該批判地繼承被系統功能論所毀棄的傳統,把歷史再次奉為人類學的核心課題,並且致力於打破人為想像出來的孤立自足的「部落」,重現全球人類自古以來就不曾間斷地分裂、遷徙、交流、衝突、合作的真相。顯然,這本涵蓋了五百年來全球各民族間關係演變史的大書,就是沃爾夫為上述主張所提供的範例。

然而,歷史敘事的可能性和真實一樣,都是無限的,要如何選擇一個角度、一種觀點才能講出一套最有意義的敘事來呢?沃爾夫的回答直截了當:馬克思主義的「生產方式論」(尤其是其中關於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演變規律的理論)、法國馬克思主義經濟人類學將「生產方式論」應用於分析前資本主義社會的創造性詮釋,再加上從安德烈‧法蘭克(Andre Gunder Frank)的依賴理論到伊曼紐‧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世界體系理論這一條左派政治經濟學的思路。

依據這些思想資源,他提出了三種主要的生產方式模型──以親屬關係(為原則)安排的生產方式(kin-ordered)、附屬納貢性的生產方式(tributary)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然後以這三種生產方式的分合、衝突、重組來貫穿全球人類這五百年來的歷史,據此,他將近五世紀的世界史劃分為兩個階段:從十五世紀到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出現以前是重商主義時代,歷史的主軸在於歐洲(特別是西南歐)崛起的殖民帝國把全世界都囊括到以歐洲為中心的附屬納貢性的經濟體系裡,從而改變了美洲、非洲、亞洲這些「邊陲」的生產方式,然後,十八世紀後半工業革命爆發以後至今是資本主義時代,歷史的主軸是工業化國家把全世界都吸納進以歐洲(後來加入了美國、日本)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體制底下,相應於此,全球各「邊陲」的生產方式遂開始加速裂解重組以配合中心的需要,此一過程至今仍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越來越深的幅度進行之中。

以上我們已經看到了這部書所從來的學術思潮背景,那麼,它對之後的人類學和政治經濟學有什麼啟發呢?說實話,這是個很難說清的問題。

四、具歷史縱深的「中心─邊陲」分析
沃爾夫對系統功能論人類學的批判並不新鮮,類似的觀點到了一九七○年代中葉便已頗為常見,尤其是關於人類學應該面對歷史變遷這個主題,更是幾乎成了英語人類學界的共識,因此從一九八○年代初開始,人類學界普遍出現了回歸歷史的熱潮,本書當然堪稱這股熱潮當中的一個極重要的標誌,但它的影響力很難說比史都華的幾本歷史人類學論集更顯著,更不用說從艾德華‧薩依德的《東方主義》、詹姆斯‧克利弗德(James Clifford)和喬治‧馬庫斯(George E. Marcus)合編的《書寫文化》以及後殖民主義等等這些針對西方主體對他者的歷史/文化書寫的深刻反身性批判於一九九○年代初大流行以後,沃爾夫這本以(歐洲的)資本主義為最終歷史主體的大敘事恐怕很有從革命黨驟然淪為反動派之虞,所以,儘管英語人類學界的歷史熱一直延續到了一九九○年代,這本巨著也經常被討論殖民史與人類學關係的作品所引用,但似乎沒有什麼人堪稱沃爾夫的「人類學的世界史」的衣缽傳人。

本書對後來政治經濟學的影響恐怕同樣難以論斷。首先就他引以為核心分析工具的「生產方式」這個概念來看,這個概念從馬克思創立至今就一直廣為有左翼傾向的、喜談結構分析的學者們所愛用,而這個概念之所以能如此長壽,是與法國左派學者們的創造性闡釋分不開的,本書或許通過精采的案例和深入淺出的說明而為普及這一概念做出了很大貢獻,但是在理論上並沒有多少創發,所以後來學界關於生產方式、結構之類概念的討論,還是多從阿圖色(Althusser)、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等後結構主義者的作品派生而來。

其次,就它關於重商主義/資本主義的全球性擴張與宰制過程的闡釋來看,本書顯然在關於「中心─邊陲」關係的理解上比較早的依賴理論更有歷史縱深,對邊陲的低度發展(underdevelopment)或依賴發展的認識也深刻得多,相對於幾乎同時問世的華勒斯坦較為靜態、賦予了現代國家的疆界以過高重視的世界體系論,它也更有彈性、更具解釋潛力,因此我認為本書堪稱這一領域的集大成之作,可與華勒斯坦的三巨冊《現代世界體系》相比肩,然而,正如之前已提到過的,本書問世的時間很不幸地落在了冷戰行將結束而新自由主義的霸權正在崛起的一九八○年代(華勒斯坦的《現代世界體系》也到一九八九方才出齊),相應於局勢的劇變,後殖民和全球化的研究迅速占據了學術市場,儘管我們不難從這些新流行作品中看到「中心─邊陲」這條思路依然深刻的影響力,但確很難論斷沃爾夫這本書直接啟發了那些作品。

五、為弱勢者發聲的治學精神
希望以上似乎令人氣沮的評述不會澆熄讀者探索這本巨著的興趣。畢竟,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縱有才學如沃爾夫者也無可奈何,但就算他的衣缽無傳,也絲毫不表示他的作品的價值有問題。事實上,我認為這本書的精神在之後的學術界裡缺乏傳承這件憾事,與其說是這本書的缺失,不如說是晚近學術界的問題。

在新自由主義所導出的可究責性(accountability)和表現度(performativity)業已成為出資者(最主要的是當然是政府)管理學術機構的緊箍咒的今日,學者,特別是大量處在「半就業狀態」的資淺學者,恐怕只能效法電子產業,集中精力生產輕薄短小的作品,並且必須經常升級換代,換言之,一九八○年代以後的知識生產方式大體上決定了學術實踐的模式,也就間接決定了學術作品的形式,而沃爾夫的巨著、這本巨著背後的治學方式以及他對學術志業抱持的信念等等,對於時下的知識生產方式而言,是太過嚴肅厚重不合時宜了,而這正就是我認為這本書最值讀者們鑒賞體味之處的來源。

怎麼說呢?這本書在理論方面可謂樸實無華,沒有高妙幽微的奇思妙想,也沒有痛快淋漓的辯難決疑,基本上還是「述而不作」,把前人的創見稍作加工改良而已,它在歷史考據方面也只能說是中規中矩,沒有什麼出人意表的鉤沉稽古、發微抉隱可言(其實還有不少小錯誤被史學家挑了出來),所以說,這本書最重要的價值到底還在於它宏闊的視野、它想為弱勢者發出聲音留下記錄的悲憫胸懷,以及它為了證實這一悲憫博大的世界觀是確切的而勇敢地、不憚繁瑣地去拼湊補綴出一張無比巨大的世界歷史拼圖,而且拼出來的這張圖最終還能條理明晰、首尾一貫,這樣的氣魄、毅力和耐力無疑令人拜服,而能夠養成、容納、支持如此厚重的學者進行如此嚴肅堅毅的學術工作的那種知識生產方式,更是值得我們欽仰、緬懷的。

古來聖賢皆寂寞,曠世傑作亦然。不過,若是我們試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展望寰宇而不是站在地上仰望他們,其實也不難發現能夠與他們相酬唱的伴侶,只不過他們之間的距離比凡俗的朋友遠了點。就這本書以豐厚的實證材料完整地說清楚了自家的一套總括了全球五百年歷史的史觀這一點來看,能和它對話的理當不是學術界裡的碌碌眾生,而是像黑格爾的《歷史哲學》、馬克思的《資本論》、史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湯恩比的《歷史研究》那樣格局的作品,而這樣的作品總是不世出的,《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還有個《現代世界體系》相輝映,已經算是罕見的幸運了。

就像沃爾夫在序論裡說明了的,到達這種格局的書不適合日益碎片化的學術界,但是對於不必理會時下學術界裡的條條框框、純粹為了分享偉大的心靈對於全球人類歷史與文明的深刻洞見而讀書的讀者而言,還有對那些不甘被條條框框給徹底將死的學術中人而言,讀這樣的書不僅是享受,更是讓靈魂得以舒展呼吸的一方必要的空間。

楊德睿,臺大政治學碩士,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社會人類學碩士,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人類學博士,現任南京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
 
前言(一九九七年)

自本書面世至今,十五年過去了。似乎是適切的時機對成書的初衷與讀者的理解作一回顧。此次新版前言也讓我有機會澄清評論提出的幾個問題,不論是友好的或批評的。

我以人類學家的身分撰寫此書,書中也涉及歷史學與社會科學。我試著提出歷史的觀點,分析跨越時間顯現的結構與模式。我也嘗試將人類學的發現與歷史取向的政治經濟學觀點連結在一起,尤其著重於歷史的面向。「政治經濟學」一詞,通常被界定為關於社會與國家的資源如何集中與分配的研究,傾向於混淆兩種問題取徑。其一採取衍生自市場經濟學的技術評定國家財政政策。另外一個取徑,也是我所從事的,研究諸社會、諸國家與諸市場,視之為隨歷史演化的現象,並質疑當中資本主義的經驗衍生的特定概念,是否可以普遍化以涵蓋各時代和地區。我們必須特別記住馬克思將《資本論》的副書名訂為「政治經濟學批判」。因之我沿用「政治經濟學」一詞,用以指稱對於不同的國家與社會的經濟基礎其演變軌跡的置疑。

我運用歷史與政治經濟學,是為了將人類學研究的群體擺置在更廣的權力場中,此一權力場產生自控制社會勞動的權力系統。這些系統並不恆久,它們會發展與改變。因此,去了解它們如何在時間與空間中開展並影響更多人群很重要。儘管我以人類學家而非專業歷史學家的身分撰寫本書,我的確體認到歷史的重要性。去了解這些系統如何、為何發展並擴展對於各群體的支配也很重要,基於此,我尤其著重政治權力與經濟如何彼此維持與相互驅策。

儘管我並非經濟學者,我認為描繪深植於歷史中的政治經濟學,對於了解決定並環繞人類生活四周的結構是極其必要的。我不同意某些意見,認為這無法告訴我們多少「真實的人民從事的真實的事」,我認為,這正是此一取徑所能說明的。或許就像「天國的餡餅」般是無法實現的許諾,但在現世餡餅如何派發仍舊是一個與生存密切相關的問題。

如何以一個適切的書名描繪上述問題意識,著實煞費苦思。關於「沒有歷史的人」一詞,我不敢掠美,其發明須追溯至十九世紀。馬克思與恩格斯以此語表述他們對於東歐的國家分離主義運動的缺乏同情。我的用意是反諷的,但這層意思並沒有為某些讀者理解。我意在挑戰那些認為僅有歐洲人造就了歷史的想法。選擇西元一四○○年作為展示這一點的最初時間點,我希望清楚顯示出,在歐洲擴張歷程中,四處碰上擁有長遠與複雜歷史的人類諸社會與諸文化。

我主張這些發展並非分別獨立而是互相連鎖的,而此一相互關連的特質,於歐洲建立的世界亦然。歐洲擴張的歷史與它包含的諸群體的歷史交錯,而這些群體的歷史又會回過頭與歐洲的歷史發生聯繫。既然這些歷史的絕大部分都與資本主義的興起與擴張有關,「歐洲」一語也可看作了解此一生產方式發展的捷徑。此一生產方式孕育於歐亞大陸歐洲半島,並逐漸支配其他各大洲的廣闊地域。

寫作本書的目的,並非提供範圍之廣涵蓋全球的歷史紀錄,或資本主義如何擴張全球的世界史。初衷是為指出,我們無從適切了解人類諸社會與諸文化,除非能勾勒出它們歷經漫長時空彼此的相互聯繫與相互倚賴。

我的斷言具有實證基礎,而不只因為我相信世上所有一切最終都彼此連結。在方法論上,過去社會科學中被稱為「功能論」的分析仍然有用,特別是針對那些既不清楚、也不顯明的內在關連。同時,我們也需不停自我提醒,任何組成結構的元素絕少是穩定的,也絕少回歸最初的平衡狀態。社會結構的內在聯繫被壓力、矛盾、破裂的縫線標示出來,在更廣大領域的互動產生的壓力環繞下暴露出來。

諸社會與諸文化永遠是更大系統的組成部分。在資本主義興起前的時代如此,而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已殖民全球更多地區的社會與文化生活的現今,更是顯明。去說此一擴張造成全球各地域的群體在社會與文化生活方面的巨大改變已是常識,但還有更重大的工作亟待進行,亦即,概念化與解釋擴張的原因以及帶來效應的本質。

為了點出這些相互倚賴和影響,我援引馬克思有關「生產方式」眾多極為有用的概念庫藏。如同文中解釋的,我發現此概念在分析上卓有成效,就智識而言也極為豐碩。此概念強調社會如何動員社會勞動,將重點放在人類個體和整體對自然環境的關係、人群對人群的社會關係,引導了這些關係的國家與社會的機制與結構,以及傳遞這些關係的思想。這些關係性的概念用途是馬克思主義傳統的重要遺產。

馬克思思想於我而言是取之不盡的,對此我並無歉意。現今有一種傾向要將這套思想都丟到智識史的廢紙堆中,連同崩塌於一九八○年代末期「真正存在」的社會主義體制的無用殘骸一起。我們必須自我提醒,馬克思主義傳統包含多種思想與政略,其中有部分遠比正統馬克思主義尤其政治影響力最大的那些要更豐富許多。我有意使用「馬克思的」(Marxian)一詞,用以表明該傳統的多樣性,而非「馬克思主義」(Marxist),因為此詞的意涵已經被限縮成專指特定的政治。

如果不能善用馬克思的遺產,我們的智識與政治世界將陷入貧困,就如同社會學的門徒若因為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是熱切的德國主義者便拋棄他,或物理學因為牛頓(Newton)的祕密鍊金術士身分便捨棄他,會造成的損失那般。當然,並不需要將任何一位重要人物供奉在恆久不變的真理的萬神殿,因為他們在各自的時代也並非總是正確,有時也會修正自己提出的理論與觀點,某些詮解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就馬克思而言,尤其要將他分析者與先知的身分劃分開來。馬克思的許多分析仍然啟發我們,但他對於新的階級「自在」(in itself)如何得到「自為」(for itself)的階級意識的預測,即便在他的時代,也缺乏社會學的實證。

使用馬克思的概念也意味參與一場為時已久的辯論,關於馬克思傳統作為看待世界的方式。此一傳統通常被認為可以劃分出兩個範疇,「系統馬克思主義」(Systems Marxism)與「普羅米修斯式的馬克思主義」(Promethean Marxism)。系統馬克思主義期許成為一門科學,一門有著邏輯上相關的假定的學科,可以用來制定歷史上社會發展的普遍定律。普羅米修斯式的馬克思主義體現了將人類自經濟與政治的剝削中解放獲得自由的願望,讚頌革命的意志,並視革命為通往此一願望實現的未來的必經道路。

部分讀者以近乎相反的政治立場閱讀《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將這本書看作系統馬克思主義的操演。若非將它視為智識圈的特洛伊木馬,就是哀嘆其欠缺普羅米修斯式的熱切。我的確引用馬克思的概念,但並非援引基本的意涵,亦即,以歸納出普遍法則為目標的科學。我將這些概念看作是引導研究發現的假說。對一個範圍更廣的任務而言,它們僅是最初的估計,其後在某些特定的案例中將看到它們是否適用。

此一努力也牽涉到使用外加的或替代的解釋策略。至於普羅米修斯,我想對於革命意志的頌揚和美譽更適宜去標記精英分子帶領的革命,而非期許改變且基礎廣泛的普羅人民運動。而普羅米修斯的神話故事本身也不怎麼支持這一點。他偷盜天火並帶給凡人的舉動,其下場是永遠鎖在山崖,肝臟為宙斯的隼鷹日日啄食。

我提出以上思考,以更清楚界定《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的主題。這本書並不是要介紹整合的全球發展的馬克思理論。書中引用馬克思的理論概念,是幫助我定位人類學研究的諸群體,在權力場域中他們成為研究對象。如同某些讀者提到的,我的書並非針對理論概念的研究。如果我為此受責難,我只能說這就是我寫的書,其他人可以寫他們要寫的。諸如,我關注資本主義下重要商品的歷史與分布,但我的興趣並不及於「商品崇拜」概念的問題意識。我的目標是展示商品的生產與貿易如何與生產出這些商品的群體發生關係,因為這一點影響他們的生活至深。

與某些評論指出的正好相反,我從未在這本書裡或任何其他地方主張,被併入資本主義的網絡就必然摧毀了諸群體獨特的、植根於歷史的文化理解與實踐,使得既有的文化模式失去作用,不再相干。我的確將商品採集與生產者描繪為「資本主義的中介者」,如同我將資本主義體制下的勞工群體描繪為為資本主義企業提供勞動力賺取工資者。這麼做是因為我相信,全世界各個區域群體的生活已經愈發在資本主義市場的支配之下,包括那些提供勞動力待售的區域。這裡並不是要提供更多「資本主義宇宙論」(cosmologies of capitalism)下「憂鬱的轉義」(tristes tropes)。

資本主義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使得特定的文化失去活力,但資本主義太過赤裸真實的傳散確實引發幾個疑問,究竟接連被拉進資本主義運行軌道的諸群體,如何提出與更新他們的理解,以回應新處境帶來的機會與危機?提出這些問題並非意味民族誌的終結。正好相反,我們迫切需要更多的民族誌,因為獲知問題的答案不能僅仰賴理論。

為了更適切地評估關於人類行為本質某些未經檢驗的浪漫想法,我們需要更進一步的民族誌。類似的想法日漸普遍,從對於本書的迴響中也可以看出來。未經檢驗的想法之一就是認為人類擁有與生俱來的創造力,能夠隨心所欲地表現和自我創造。另一種浪漫想法則是認為人類會本能地抵抗權威支配,並且「抵抗」可以一元化地看待和研究。我相信這些就是類似思想的源頭。

人並非總是抵抗身處的限制,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在他們自己選擇的文化建構下重新自我改造。文化改造與文化變遷持續在多變的、但也是極為限定的環境下發生。這些環境會活化也會抑制、既引發也使得抵抗消散。只有實證的研究能回答不同的群體如何在他們各自的多變環境下型塑、適應或拋棄他們的文化理解──或相反地,發現自己受阻於達成以上這些。還有待我們解答的問題是,某些群體的文化理解為何與如何適應認同資本主義,由此更加繁榮,另一些卻不然。

另外我也要澄清資本主義概念於本書的使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各地也許同樣都被資本積累與勞動力兩者的動態互動所驅動,但此一動態互動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外觀形式與表現。在《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書中,我把重點放在資本所有權與管理階層雇用勞動力進行工廠生產的組合模式,以此作為策略性手段,資本主義得以復舊其他種類的生產方式。

在另外一些情形,資本主義的生產在商業資本的挹注之下走得更遠。在我看來,以計算機為基礎的控制與資訊技術,連同新的運輸模式,足以支持分散化的資本主義,藉由家戶生產與「彈性的」工作坊強化資本累積。歷史上,此一生產方式曾經屈從於擴張與收縮的階段。不同階段的改變,伴隨包括產量調配、以生產為目的技術與組織配制、工廠設備與市場的地理分布、工人召募與人事安排等變革。

驅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邏輯也許是單一的,但於此同時,各種各樣的運作方式也造就差異化與異質的外貌。我在本書強調了此一論點。當資本主義擴大影響範圍並尋得新利基,它同時造就獲取利潤的多變方式。這些賺取利潤的不同方案吸引新的勞動力、新的中產階級與創業階層的注意。由此,他們全都面對如下問題,亦即,差異的文化理解如何符合持續改變的政治經濟的要求。而他們將會如何適應,並無法事先預測。

最終,問出正確的問題並找到滿意答案,要求我們回歸基礎的理論問題。所有的社會科學,包括人類學在內,都橫跨在兩種真實之間,亦即,自然世界的真實與人類藉由技術與組織對它做的轉化,以及人類彼此之間溝通習得的層級化、有組織的知識與象徵操作的真實。兩種真實的對比困擾著西方哲學,包括馬克思的觀點在內,並持續在人類學浮出水面,不論我們如何變著辯證的戲法希望跨越兩者的區分。

面對這個僵局的方法之一就是忽視它。某些人類學家視物質世界的行為為首要,對於人類自己的心靈活動報告並不照單全收。另一些以人類界定自身的心靈圖式為優先,把物質世界的行為看作是理智世界的短暫現象。還有一些人務實地賦予行動與理念同等的重要性與價值,儘管他們推遲任何關於二者如何協調的討論。

解答這個爭議的關鍵或許仍未掌握在手中,但是,藉由聚焦特定領域內物質與心靈活動的交會,我們或許能得到部分的答案,並將研究向前推進一步。在《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的終章,我提出了一個建議做法,亦即,應該更仔細地探究權力關係,因為它是社會中社會勞動力的調配,以及規定勞動分工中哪些人做哪些事的心靈圖式二者的中介。這個建議有幾個意涵。

其中之一是,讓我們注意到社會分工與心靈圖式都隨著男性與女性、年輕者與年長者、富裕者與貧窮者、定居者與移民、有權勢者與無權勢者,以及得為精神代言者與無法做到者之間變異。這一點回過頭來將我們的注意力導引到使得這些社會分布與理解和想像變得協調一致的各種過程。由此,我們或許可更清楚看出知識如何在言語與非言語表達中累積、溝通或受到禁制。而普世的秩序又是如何增進,訴求建構和積累某些形式的權力,並使另外一些噤聲、再不被提及。

還有,為何某些心靈圖式相較外另一些在性別、階級與族群構成中取得優位,儘管也有另外的圖式試圖挑戰主導權。這些相互連結的疑問,應該會讓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些問題上,而非隨意地關注有限的社會與文化實體。關切歷史的政治經濟學與政治經濟的歷史學二者都有必要,文化分析與田野的民族誌二者亦然。已有部分工作此刻正在進行,還有更多亟待我們去做。

目次

第一部 連結
第一章 導論
第二章 一四○○年時的世界
第三章 生產方式
第四章 歐洲――擴張的序幕

第二部 尋求財富
第五章 在美洲的伊比利半島人
第六章 皮毛生意
第七章 奴隸貿易
第八章 東方的貿易與征服

第三部 資本主義
第九章 工業革命
第十章 資本主義中的危機與變異
第十一章 商品的流動
第十二章 新勞工

後記
參考書目摘要
書目資料
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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