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約翰．尼可的冒險與人生

在海上，約翰．尼可經歷了法國大革命的重要海役，在一艘被稱為「海上妓院」、押送女囚的船上與他一生最愛的女人邂逅；在岸上，他目睹乾隆時代的官吏如何壓迫百姓、於西印度群島聽見了黑奴哼出藍調的雛形??。一部平凡的航海員回憶錄，成為一個不平凡時代的見證。

本書為十八世紀蘇格蘭航海員約翰．尼可真實的冒險遊記，從一位航海員的視角，講述了他當時看到的世界。尼可第一次出航的同年，《獨立宣言》宣告北美十三個殖民地脫離英國獨立，展開了美國和歐洲幾個大國對抗大英帝國的戰爭。

尼可從小便反覆閱讀《魯賓遜飄流記》，對航海和到異國冒險充滿想像。本書記錄了從1776年至1801年間尼可遊歷過的地方，包括：中國、埃及、美國、加拿大、福克蘭群島、格陵蘭、西班牙、智利、澳洲、葡萄牙、好望角、爪哇、地中海等等。

不管是甲板下的奴隸、罪犯，還是岸上的原住民，尼可樂於與各式人物交往。透過他的經歷，我們看到了十八世紀航海員遭徵役的情況、船員的生涯、喬治時期的流刑制度，更有趣的是看到了當時世界各地的社會風俗。

在經歷戰爭與無數的風霜後，尼可存活下來，並遇上了出版人霍威爾（John Howell）。在他的憶述、霍威爾的筆錄下，這段不平凡的航海生涯和世界見聞得以保留下來，為後世提供了十八世紀各地社會文化珍貴的第一手微觀史料。

「我這輩子曾是個浪子，也曾愛好冒險犯難。但現在，我只期盼登上人生的最後一艘船，讓一片綠草落在我胸口，而永久地停泊。」——約翰．尼可

John Nicol（約翰．尼可，1755～1825）

1755年生於蘇格蘭庫瑞，父親為一名木桶匠，希望尼可能繼承衣缽，但他卻志不在此，而在航海歷險。1776年，尼可參加了皇家海軍，開啟了其航海生涯，在美國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期間為英國皇家海軍打仗。其後，尼可乘著捕鯨船前往格陵蘭、西印度群島和中國，兩次環遊世界。

1789年，尼可離開英國乘坐一艘載著女囚犯的「茱莉安夫人」號前往澳洲，而他愛上了一位女囚犯，並生下了一個孩子，最後卻無奈要分開。1794年他被皇家海軍隊召喚入伍，參與了「聖文森角海戰」和「尼羅河河口海戰」。1802年英法等國簽訂《亞眠條約》後，尼可回到蘇格蘭當木匠，結束了二十五年的航海生涯。

拿破崙戰爭（1805～1815）期間，尼可害怕再度被抓伕，於是從愛丁堡移居至蘇格蘭郊區。直至上了年紀後他回到倫敦，希望能向海軍爭取退休金，但不果，只能回到蘇格蘭過著貧困的生活。六十七歲那年，尼可遇上了出版人約翰．霍威爾，霍威爾先後出版了五本關於士兵與海員的傳記，並把得到的版稅支付給這些年老無依的作者，而尼可的回憶錄於1822年出版。1825年，尼可病逝家中，享年七十歲。

汪采燁（輔仁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導讀
楊肅?（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
劉克襄（作家） 推薦

導讀 汪采燁
0 2 0 I
作者的出生──自幼的偏好──前往倫敦──成為桶匠學徒
加入海軍──走私犯──到達魁北克

0 2 8 II
加拿大──捕魚方法──蛇──木筏
航向西印度群島──奴隸制度──抵達紐芬蘭

0 4 0 III
「驚奇號」與「傑森號」的交火──軼事──種種事件
不守規矩的懲罰──作者結清酬勞

0 5 0 IV
作者抵達蘇格蘭──奇特的歷險──返回倫敦
登上前往格陵蘭的船──捕鯨

0 5 8 V
往格拉納達的航程──黑人所受的待遇──歌與舞
主要為蘇格蘭人與愛爾蘭人的碼頭零工──關於威爾斯人的軼事

0 7 0 VI
發現之旅──軼事──福克蘭群島──合恩角──歐胡島
阿圖伊──尼豪島──當地民情風俗

0 8 4 VII
貿易航程──當地人的風俗──三明治群島
語言──努特卡灣──開往中國的船

0 9 4 VIII
中國──中國人的風俗──食物──宗教
懲罰──規避徵兵──聖赫勒拿島──作者抵達英格蘭
 
1 0 4 IX
作者成為犯人運送船之船務長──女性犯人的軼事
航向新南威爾斯──戀上莎拉．懷特藍──奇特的懲罰──越過赤道
各種事件──傑克森港──聖赫勒拿島

1 2 2 X
作者搭上一艘南海捕鯨船──種種事件──對莎拉所為的哀傷
捕海豹──海獅──在派塔意外遇見同鄉──在此地的交易

1 3 4 XI
里約熱內盧──葡萄牙水手──里斯本──作者抵達倫敦
拜訪莎拉的父母──搭上往中國的船──奇聞軼事

1 4 4 XII
抵達好望角──奇特的事件──爪哇──黃埔
中國工匠──音樂──返回英格蘭，被強制徵召──利斯水道
叛亂──海上風暴
 
1 5 6 XIII
聖文森海角外的交鋒──圍攻加的斯──阿布基爾灣上的交火
關於戰役的軼事──之後的事件──英軍登陸埃及
眼球炎──回到英格蘭

1 7 0 XIV
作者抵達愛丁堡──娶妻安頓，製桶維生
因恐被強制徵兵而被迫放棄生意──之後的事件
在考斯藍因無法工作而返回愛丁堡──期盼破滅──眼下的處境

1 8 2 編者言

VIII

我比全世界看到任何東西的任何人都還要興奮。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如此幸運，真的來到了中國。在我們沿著河道往內陸前進時，我不斷地左顧右盼，眼前的一切不但沒有比我過去的一切想像黯淡，還更加精采。延伸到視野盡頭的數量驚人的建築物，它們奇特的形狀與俗豔的顏色，跟他們畫中一模一樣的樹木與花卉，以及漂蕩在水上的各式各樣船隻；更勝過一切的是，那新奇的服飾，還有那服飾豔麗的色彩，都讓一個初來乍到的異鄉人目眩神迷，張口結舌。但是，在更進一步了解之後，你會不得不注意到有如此多人境遇悲慘，而為此感到震驚，也讓這奇特民族原本在你心中的高貴形象逐漸瓦解。

我們一拋錨，船隻就被舢舨團團包圍，每個人都各有請求：韃靼女孩子要求幫我們洗衣服，理髮師要幫船員剃頭，還有人要賣鳥禽。事實上，幾乎我們想要的必需品都有人賣。首先跟我們達成交易的是一個理髮師，林湯米。他答應在我們停泊這裡的六個月內，以每個人五分錢的報酬，幫船員剃頭，而且如果我們希望的話，他可以每天早上搭著他的舢舨上船來剃頭。韃靼女孩們幫我們洗衣服，換取零碎的肉，或我們吃剩的米飯。她們每天划著舢舨來，拿走男人們的衣服，第二天再送回來，從來不會把每個人的衣服搞混。她們都多少會說一些英文，而且跟船員拌嘴時，說話速度跟英格蘭同樣階級的女人一樣快。她們的舢舨尾端都釘著一個像籠子的箱子，裡頭養了一頭豬，在那裡無憂無慮地進食增肥。我們的耳邊終日回響著舢舨上的乞丐的哀求聲，「拜託施捨一點飯。」我還見過這些乞丐勾起了水手們的惻隱之心，而要飯成功時，官吏們還搶走這些同情的施捨。我很驚訝他們的錢幣如此細分：一文錢是最小單位的錢幣，中間有個方形的孔，三文等於一分；六文是一錢；一錢等於英國的七便士。最小的一文錢出了中國以外就毫無用處了；因此若水手要兌換一英鎊，從狡猾的中國人手上換回來的，一定全都是這種銅錢。

我們停泊在黃埔時，我很多時間都在岸上為回程製作蠟燭。我手底下有好幾個中國工人，而我最大的麻煩是要防止他們偷蠟。他們是比印第安人更靈巧、更厲害的小偷，而且我真心相信，懲罰偷竊的竹棍鞭打並不會讓他們感到羞恥。他們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廣東城內，我已經在城郊待了八天，好幾次我來到城門前，但用盡方法仍無法越過關卡。韃靼人也不被准許在岸上過夜，只能睡在河上的平底帆船或其他船隻上。即使到岸上工作，他們也必須在日落前離開，然後於第二天日出時再上岸。

我真心相信，中國人會吃任何活的東西。納普頓經常跟我一起待在岸上的帳篷裡，每天晚上，牠多少都會抓到幾隻老鼠。但牠從來不吃老鼠，只在牠們死掉後，把牠們放在帳篷門口。到了早上，中國人就會拿蔬菜來交換老鼠，而且跟我一樣滿意這樣的交易。

在蠟燭做完之後，我移到河岸旁的倉庫去修理木桶，篩掉沙子，讓木桶乾燥，並打包回程要載運的一箱箱茶葉。有一天，一個男孩子隨意玩弄我的東西時，被納普頓咬了。我對此很抱歉，並在打了納普頓之後，幫這男孩子包紮，幸好他的傷勢並不嚴重。我給了這男孩幾文錢，他就很開心地離開了。但不久後，我又看到他父親帶著他回來，我本來預料要起一場爭執，但這父親只是要納普頓前腿上靠近身體的幾根毛，其他部分的毛都不行。之後他把這些毛滿滿貼在男孩的傷口上，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我過去就常聽說，如果一個人在前一晚步履蹣跚，別人就會叫他去拔一些咬他的狗的狗毛，但是我從沒見過有人真的這樣做。

在開航前不久，所有船員都拿到預支的兩個月薪資，可以私自進行貿易，買自己想要的東西。所有鈔票都由船長蓋了印章，因為中國人很會騙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換給你一張假鈔，而如果不做記號的話，他們就會堅持那就是你給的那張。

雖然有這種種無賴行徑，但他們並非不知感激。有一天，兩個中國男孩子在我們的小艇上玩耍，結果其中一人掉入水裡。水流如此強勁，把他迅速帶往下游。我跳進河裡，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他救起來，因為湍急的水流帶著我們兩個，害我氣力幾乎耗盡。我使勁最後一搏，游到了比較平緩的水流，而不久就能欣喜地將這孩子送到他站在岸邊，心急如焚的父親手上。我想回船上去，但這中國人堅持要我到他家去接受他的熱烈款待，吃一頓隆重的盛宴。我喜歡他們吃飯時的擺設方式，所有要吃的菜都一次全擺在桌上，所有酒也同時擺上來。所有菜都在你眼前，由你隨意挑選。我在不同人家裡吃過飯，所有人都是這樣。這個中國人似乎覺得他做得再多，都無法表達對我的謝意。

我們在此埋葬了我們的大副麥克洛德先生（Macleod），我也參加了他在法國人島上的喪禮。

幾乎每艘平底帆船上都有一個官吏，他負責維持秩序、收稅，並欺壓可憐的中國人；人民不論從事何種營生，都得先付錢獲得准許。林湯米就付了七十元，才被准許在河上當理髮師和醫生。他們用草藥治療各種疾病。如果有任何水手或軍官如此欠缺考慮地去造訪風月場所，而得到愚蠢的後果，則我們的軍醫也無法醫治，但這個中國理髮師傅卻能輕鬆地把他們治好。每到新月時，中國的所有男人都得剃光前額，否則官吏會好好教訓他們。這些官吏有我所見過最長的指甲，其中許多人的指甲都跟手指一樣長，而且他們小心翼翼地照顧指甲，確保它們如此白亮清潔：我真的相信，他們寧可讓自己的喉嚨被割斷，也捨不得指甲被剪斷。藉著這些長指甲，一個中國人一隻手能拿住的鈔票，就超過一個英國人兩隻手能拿的。握手永遠不會在中國成為習俗。

如果天氣少見的變得陰沉多雨，中國人就會說：「菩薩生氣了；」然後燒紙錢的儀式就會開始：整條河上都冒起濃煙，每一艘平底帆船、每一艘舢舨，都得在官吏的指示下，焚燒一定量的紙錢來取悅「菩薩」︱︱他們的神。有錢人得燒燙金的紙錢，窮人則燒粗糙的紙錢。官吏是唯一可以評斷紙錢數量與品質的人，而且毫無商量的餘地。他自己不會燒任何紙錢，只負責拿著一根焚燒的小木棍。他會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像一尊雕像般動也不動，直到所有紙錢燒完。

在我所相處過的人當中，他們是最受壓迫的民族。他們如果沒錢支付官吏要求的稅，就連老婆都不能娶。他們的司法正義很簡單。每次有人偷竊，官吏就會命偷兒躺在地上，以他認為適當的次數，用竹棍打他的肚子。如果犯行很嚴重，犯人則會被送到他們的竊賊流放地萬山群島去。他們只能靠著領航跟捕魚在那裡維生，而且頂多只能回到澳門。他們很懦弱又殘酷。六個半醉的水手就能搶遍整個村莊，但是如果其中有一人喝得大醉而且落單，就會被村民用最殘酷的方式，以竹棍把他打個半死。

理髮師林湯米是我們雇用的買辦。他會從城裡帶來我們需要的東西，而且他跟他在歐洲的同行一樣，也是活生生的快報。他每天早上的第一句話都是：「嘿，喔，怎麼回事？」而我們也用同樣的話回應。有一天早上，他來時說的第一句話是：「嘿，喔，怎麼回事？ 士兵的戰船來到江口沙洲了。」幾個小時後，我們在也聽說了一艘快速戰船抵達了江口，但不被准許再往內陸航行。湯米看到了那些水手的紅色外套。他們對於戰船出現感到很緊張，他們經常說：「英國人太殘忍── 太愛打架。」我們停泊在河上的期間，有幾個英國航海員因為叛變而被鞭打。中國人於是為這些男人哭得像孩子一樣，說：「嘿，喔，英國人太殘忍── 太愛鞭打── 太愛鞭打。」

貨物裝載完成後，我們順河而下。在我們接近海關，要檢查關稅印時，由於有許多人私自貿易而帶上船的東西沒有繳稅，會被中國人沒收，於是我們只好採用古老的策略。他們放下小艇時，我們當中有兩個人便開始打架，讓整個甲板陷入一片騷動。這些怯懦的中國海關官員便不敢要求上船，只喊道：「嘿，喔，怎麼回事？ 太亂了，太亂了。」然後就回到海關去了。藉著這個計謀，我們沒有為在中國賣掉的毛皮付出一毛錢的稅，因為那些官員不敢上船來。我們以最快速度下貨，等到全部東西都進了買辦的交易站後就安全了。

我們揚帆航向大西洋中的聖赫勒拿島，送給當地的地方官許多空瓶作為禮物；他則以馬鈴薯回禮，這對我們是很有價值的禮物。在那裡的期間，我和其他幾個船員吃金槍魚與豚鼠吃到差點中毒。我們把牠們剖開來，晾在索具上曬乾，但是月光使牠們產生毒物。我的臉又紅又腫，但其他人比我更慘，頭腫成平常的兩倍大，幸好我們後來都痊癒了。幾天內我們就啟程前往英格蘭，並且沒經歷什麼大事地順利抵達。此時我已離開了三年，環遊了世界一周。我們在一七八八年九月進入了泰晤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