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竑與晚明新儒思想的重構：錢新祖集第三卷

本書雖以焦竑一人的思想為焦點，但絕非一般意義下的思想傳記
而將焦竑思想作為明中葉以來新儒思想內部演變的縮影
突顯中國近代思想史自晚明至於前清的發展特色與重大轉折

全書透過對於焦竑思想的系統性以及其在晚明與清代初期思想脈絡中的「時空性」（placedness）之分析來探討傳統中國近世思想史上的三大問題：一、晚明新儒學者內部「三教合一」運動的獨特性；二、程朱與陸王之爭所扮演的歷史角色；三、清代初期「漢學」的「論述意義」（discursive significance）。這三大問題息息相關，所顯示的是新儒內部思想的「重構」（restructuring）。
這種「重構」涉及一系列的相應變化──在形上學與宇宙論方面有日本學者山下龍二所說的理氣一元的「気の哲学」的出現，在本體論上有心性二元的瓦解，在知識與修身論上有人心、道心二心說的崩潰，在語言觀上則因對於名實之間關係的反思而產生一種與釋道兩家以及古典儒家都不相同的「神祕懷疑論」。

錢新祖

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哥倫比亞大學歷史系博士，曾在芝加哥大學、新竹清華大學、臺灣大學、香港科技大學、中國文化大學等校任教，協助創設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與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一九八○年代率先將當代西方思潮批判性地引介進入專業的中國思想研究、廣泛影響及於中文世界人文社會學圈。其文章經常發表在也是他幫忙創辦的《當代》、《台灣社會研究季刊》上，所譯鑄的「時空性」、「相互主體性」、「比較分析的措辭」等重要觀念用語至今仍膾炙人口。

譯者簡介
宋家復

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哈佛大學東亞系博士，現任臺大歷史系助理教授。

譯者跋

翻譯是一種詮釋與理解，但是這本《焦竑與晚明新儒思想的重構》的翻譯，對我來說，更是一份心意與無奈。作者錢新祖先生是我在臺大讀書時的老師，1987 年起，我有幸先在課堂上感受到他學問思想的真誠與細緻，才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攻讀他這本「惡名昭彰」的專著。當時為了壯膽，還組織了讀書小組，希望靠著集體智慧，看看能不能讀懂這本書？那年一起苦讀的朋友們，現在已經多半消失在彼此人生的歧途中了！但若是沒有當年的囫圇吞棗，就沒有今天這個譯本的基礎。錢老師作古近二十年以來，我海內外繞了一圈，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在閱讀寫作上讓我心服口服的老師了！只能靠著重讀這本書，重溫與錢老師一起思辨的苦樂。這是作學生的一番心意。無奈的是，這些年來環繞著錢新祖其人其書的閒話從未間斷，可惜《焦竑》一書始終沒有中譯本出現，以致有些想實事求是的朋友們不免向隅之苦。我不是一個好的譯者，因為我打從心底就不想要大家只讀中譯本，而不讀我覺得無可取代的英文原本，但是基於上述的心意與無奈，只好野人獻曝地提供出這個譯本。它只是一座橋樑，一個誘餌，如果能激發中文讀者一絲一毫的好奇與不滿，因而去找原書返本歸真，於願足矣！

謝辭

第一章　問題
正名
宗教折衷：晚明時期從傳統出發創新
新儒思想的驅力

第二章　其人
家庭背景與早年教育
與泰州學派的關連
作為一位「狂禪」
政治參與與辨章學術
退休

第三章　一個折衷思想家對程朱正統的批判
「太嚴」與「陋」
「支離」、「強制」與「鄉愿」
孟子與偏離
三教：真理與不真理

第四章　神祕主義與多元主義
焦竑思想中的語言與真實
偏離古典儒學的規範
與佛教及道教的交會
作為多元主義的神祕主義：焦竑與文本性的問題

第五章　一套綜合的新儒思想之為重構的新儒思想
天、性與道
心與情
學與聖人

第六章　新儒思想的重構

附錄：焦竑所編撰的各種著作
重要書目
索引
譯者跋

第六章　新儒思想的重構（節錄）

這本書從頭到尾，我已經明確地指出焦竑思想中的佛、道成分，但是仍然強調需要將他認定為一位新儒學者。我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要去縮減佛、道影響焦竑的真實性，而是要去強調他的宗教折衷的新儒思想驅力。值得指出的是，焦竑思想中的佛、道觀念之存現（presence），並未擾亂他作為一位新儒學者的視野。他持續以生機論（vitalistic）的方式，將宇宙形而上的實在視為一個具有內在創造性的「日新」過程，並且肯定「思」作為開悟之先決條件的必要性。他也倡議一種語言的懷疑論，這種懷疑論與其說是將言說化約為靜默，不如說是語言在道之為經驗的「自得」中得到超越。

焦竑從佛、道中所衍生而來的種種觀念被一致性的布署，以便去建立形而下與形而上、用與體、心與性、修養與開悟等等的同一性，而這幾對觀念，焦竑認為不僅僅是在發生學上的並聯，而且也是存在與本體論上的同一。我們已經看到，焦竑對佛家「空」的觀念的運用就是這麼一回事，「空」（Emptiness）之為一個形上學的原則，它創生了作為創生過程與結果的存有的現象世界，但不與存有的現象世界構成二元對立，因為，當「空」創造存有的現象世界時，它在作為「空」（emptiness）的存有現象世界中重新創造了它自己。焦竑也使用了佛家的「無明」觀念以及道家的「前識」與「成心」的概念，去強調惡的經驗真實性以及修養的必要，以便他能夠去除作為惡的來源的「氣」的觀念，並且將心視為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能夠透過心體的自我作用來糾正它自己。就形上學以及心和修養的概念而言，焦竑上述處理佛、道觀念的方式，在他的語言學理論中也存在著平行類似的方式，在他的語言理論中，佛家與道家的象徵符號是被用來建構語言作為記號與圖像，以及再現與治療（representation and therapy）的合一體的觀點。就好像焦竑的「空」作為真實的原則，乃是一個具有內在創生性的自我創生過程，以及就像是他的不可分割的心乃是天生能夠自我糾正，他的語言在下列兩方面都具有本然的效力：一是再現作為圖像之道（因為語言起源時乃是作為記號）；二是語言提供了為道救贖的治療（由於語言之為圖像的再現性）。

由此可見，焦竑對佛、道觀念的運用乃是受到一個系統性的支配，這個系統性與焦竑思想作為一個整體性的一元論形構所具有的論述規律性是一致的（governed by a systematicity which coheres with the discursive regularity of his thought as a holistically monistic formation）。這是一個準確鑲嵌進陸王架構的形構，並且由於它坦率的反對程朱，它乃是自我覺識的偏向陸王。作為這樣的形構，它乃是明代新儒思想中程朱與陸王學派持續辯論的一部分，並且例示了我所謂的「氣一元論」（這個理論盛行於晚明與清初，試圖去重構作為宋代程朱遺產的理氣二元論式的新儒思想）。「氣一元論」之為新儒思想的一種新形式，其形上與本體的意涵已經相當著名；這些意涵一直是許多晚近中國哲學論著的焦點。因此，我將討論限制在「氣一元論」之於「明代陸王學派的新儒思想」與「清代的考據漢學」兩者之間關係的意義，著眼於新儒學者對佛教以及知識理論的種種看法。

我已經詳細檢驗過焦竑對正統宋代新儒學者闢佛的拒斥。這些拒斥就某個意義而言不是要點，但仍然有意義，因為它們具現了一個一元論的邏輯，這個邏輯是與焦竑作為氣一元論者的取向並存而隨之出現的。對焦竑來說，像程顥那樣指控佛教「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矣，義以方外則未之有也」是無效的，因為「內」與「外」不能夠被分化為二元對立，而且承認佛教徒的「內」有「敬」，就必然包含了承認佛教徒的「外」有「義」。焦竑根據一元論邏輯拒斥正統宋代新儒學者的闢佛，他不僅是作為一位宗教折衷論者，也代表了一整群晚明以及清代初期的新儒學者發言。他們並不總是像焦竑那樣對佛教抱持同情，但是他們對佛教的論述見證了一個觀點上的變遷。而這個變遷，是對應於從「程朱理氣二元論哲學」到「重構的氣一元論」的新儒思想基礎結構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