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韻:讓邊界消失,一場哲學家與舞蹈家的思辨之旅
商品資訊
系列名:边城
ISBN13:9789865671211
替代書名:ALLITÉRATIONS : CONVERSATIONS SUR LA DANSE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作者:尚-路克.南希; 瑪蒂德.莫尼葉
譯者:郭亮廷
出版日:2014/11/01
裝訂/頁數:平裝/192頁
規格:21cm*14.8cm*1.4cm (高/寬/厚)
版次:1
商品簡介
《疊韻》是一場試驗,哲學與舞蹈的表達模式在此相會。
也許,它將帶領我們走向各種藝術之間相通(或不相通)的地方。
一場歷時近一年的即興對談,
沒有目的或野心,只有往返運動所需的輕,
因為沒有這種輕,誰也跳不動,誰也無法思考。
◆
◎中央大學法文系教授蔡淑玲專文導讀
舞蹈強調出神,詩強調意義的淨空,
繪畫強調存在感,雕塑則是觸覺,音樂是穿透力……
不同的藝術既以對比鮮明的方式彼此區隔,
同時又互相為鄰,彼此碰觸,彼此迴響。——尚-路克.南希
藝術凝視生命,於是我們凝視藝術。
藝術無法與真實等量齊觀,但藝術可以命名真實,挪移真實,凝視真實,令人渴望看見真實。
於是法國當代哲學界解構大師南希,與法國第一位以編舞家身份入主國家舞蹈中心的莫尼葉,在一次次的往來對話中,聯手拋出一個個沒有標準答案、不是問題的問題,為所有藝術工作者、藝術愛好者爬梳出不同以往的凝視和分析角度,同時分享個人對表演、創造、美學的體會、渴望、省思與質問。
○○○○舞蹈是什麼,與其他藝術形式不同和相同之處又在哪裡;
●表演是許多的問題,稀少的答案(甚至不在乎答案)。
○○○舞蹈與機構之間該保持什麼樣的關係,真正的獨立自主是否存在;
●●創造和隸屬於什麼門派無關,創造容不下任何據為己有的想法。
○○在政治正確的「共享」概念,與藝術必須具有個體性的兩難之間,怎麼達成創造力的實踐;
●●●一個作品不是為了占有任何風格、任何形式,創作是一種放棄擁有的行為。
○如何以「浸染」取代「模仿複製」;
●●●●作品從不生根,它在縫隙游移……
◆
以地面為基點,有形的、運動的肢體
vs.
以思考為基點,無形的、靜止的語言文字
◎《疊韻》的緣起
2000年,法國編舞家Mathilde Monnier在蒙特婁新舞蹈國際藝術節上,聽到不跳舞的大哲學家Jean-Luc Nancy發表一篇文章,立即感覺它猶如以文字編的一支獨舞,用的雖然不是舞蹈的肢體語彙,卻逼近舞蹈的運動方式……
以《疊韻》為名,編舞家決定在簡單的舞台上展現「以導演手法呈現的朗讀」,由哲學家以念白的方式作為舞作的聲音主幹,讓舞蹈和音樂接力演繹。
這不只是讓哲學家在舞台上將文章念完就了事,而是讓文本、音樂和寂靜、舞者在現場發生直接或間接的運動,賦予它們同樣的能見度和存在感。這也是一種對平等的思考,在哲學與舞蹈如此不同的感受層面和視野之間,分享彼此的觀點。它讓文本、舞者動作、音樂、影像在舞台上交錯進行,「讓觀眾無所適從,必須自己選擇他跟得上的東西」。
◎為何舞蹈?
編舞家:
班雅明說,所有語言在溝通的是語言本身,語言是最純粹意義上的溝通媒介。以肢體和動作做為媒介,舞蹈所追求的是同樣層次的意義。不只是舞蹈裡的運動,還有姿勢、能量、韻律、斷句、存在感等等,這一切都在製造意義,創造一種表現語言的語言。
舞蹈的藝術,是在身體裡捕捉運動的流逝,同時賦予它意義,為那些不斷流失、不斷逃脫意義的東西賦予意義。編舞家和舞者的工作,就是在意義的逃逸裡捉住、留住意義,在運動的流逝裡用運動創造意義。
哲學家:
意義的課題諸如:感受土地的方法,以及身體施加重量的方式;感受擺pose的、躺著的、趴著的、爬行的、踮起腳尖的身體,感受皮膚輕觸地面的剎那,感受身體渴望被感受,感受它蹦蹦跳跳卻不能飛,無法展開和土地的另一段關係。
終歸,一切都在飛天和遁地之間:既非前者亦非後者,而是兩者之間的某種張力。某種堅決留守在人世間的方法,絕不就此消失,不上天堂也不下地獄……我們可以這麼說。舞蹈拉住了我們,不往任何一邊去。舞蹈本身就是這種拉力的遊戲。它以最明確的方式,讓我們存在這個世界上。
◎舞蹈的手段
哲學家:
這個手段就是藝術家自己的身體,這正是為什麼,舞蹈不只是、甚至根本不是一種演給觀眾看的藝術:觀眾的視線被轉換成他自己身體內在的肢體動作、難以察覺的肌肉緊張、正在醞釀的蠢蠢欲動。舞者是很「自我指涉」(autoréférencié)的一種藝術家,處於一種和自身的直接(im-médiat)關係,沒有任何產生中介化過程的媒介。
於是,一個決定性的問題或主題出現了:一個和自我保持密切聯繫的人,如何同時全然地對外界保持開放?因為這個人所維繫的並非一種現成的「自我」。他質疑這個「自我」,精確地說,一種從來就不是現成的「自我感受」(ipséité)……
編舞家:
這種(表面上的)混亂令人困擾,同時也是力量所在……面對把自己當成媒介來檢視的困難,迷失的恐懼,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完美,這些問題一直都在。儘管如此,我要說,有機會和自我產生直接聯繫,正是我們舞蹈的力量。
當然,舞蹈的媒介就是舞蹈,舞蹈和身體、和自我不可分,然而跟著舞蹈現身的「我」(je),並非就和身體與自我(soi)不可分。我在尋找的是主體和舞蹈的協調。我們總是想要找到自我和運動之間的合一。不過,我找到的經常不是合一,而是兩者的間距,我們是在(或大或小的)間距裡工作……
◎本書結構
第一部分:哲學家南希、編舞家莫尼葉長達一年的電子郵件通信+電話對談(2003-2004);
第二部分:1. 南希、莫尼葉於獨舞座談會(2002)的對談;2. 南希、莫尼葉,與影像工作者克萊兒‧德尼(Claire Denis)對談;
第三部分:南希在舞作《疊韻》中演出的口白(2003)。
◎本書讀者群
1.喜愛或對當代藝術好奇的人,經常提問想弄懂作品意義、作品由來的觀看者。
2.喜愛表演藝術和舞蹈藝術的人,可從法國舞蹈界重量級編舞家莫尼葉不同層次的自我剖析,窺見其創作思想。
3.哲學家文字描繪舞蹈的文字非常具象化,對喜愛文學的讀者而言是一大享受。
作者簡介
尚-路克.南希(Jean-Luc Nancy)
1940年生,法國哲學家。巴黎索邦大學哲學系畢業,1988年起任史特拉斯堡哲學系教授,2002年退休,獲榮譽教授之銜。南希深受德希達、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海德格影響,著有海德格、康德、黑格爾、笛卡爾、巴代伊的專書和論述。
當代社會裡的人們如何生活在一起,南希提出一種「多數的個體」狀態,而「我們」不必要是具體實質的特殊認同。他發展出一套原創本體論,影響人們對宗教、政治、社群、藝術的思考。其大眾哲學書籍,主題探討身體、快感、解構宗教、現代社群等議題,包括台灣唯一繁體中文譯本《解構共同體》(La Communauté désœuvrée)。
南希也從事藝術分析,尤其是當代藝術,並創作詩歌和戲劇,也出版電影、音樂相關書籍,是極具影響力的藝術文化哲學家。
瑪蒂德.莫尼葉(Mathilde Monnier)
1959年生,法國編舞家。曾任蒙比利埃國家舞蹈中心(Centre chorégraphique national)藝術總監20年,2014年起進入國家舞蹈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danse),成為第一位以編舞家身份主掌此以服務舞蹈專業,並以訓練、保存和創作為要旨的舞蹈中心總監。
她是思考型的編舞家,不斷試探自己創作的界線。曾與暢銷作家、歌手同台合作,尋求與其他藝術形式對話、交融,成為她的創作特色。2002年與哲學家尚-路克.南希的對話,是她深入全面思考創作的過程,有書籍、舞作和影像等紀錄。
譯者簡介
郭亮廷
國立藝術學院(現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學士,巴黎第一大學(Université Panthéon-Sorbonne)美學系學士,雷恩第二大學(Université Rennes 2)劇場學研究所碩士。現為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中正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台新藝術獎提名觀察人。
序
間際(interstice)
——中央大學法文系教授蔡淑玲
不經意地,竟然讀起報紙上「閱讀數學」這個專欄:〈一起拉車的共軛複數〉。「共軛」是指「兩頭牛硬綁在一起工作」,而「共軛複數」(complex conjugate)則「像比翼鳥,生下來就注定成雙成對」。所謂複數,是指既有實數又有虛數的複雜之數(complex number)。成雙成對,是因為兩個複數各自擁有實數又共享虛數i(a+bi=c+di)。
舞者(瑪蒂德.莫尼葉),透過身體;思者(尚-路克.南希),透過文字——共同想像、討論、創作,一起完成許多事情:舞作、書籍、翻譯、閱讀、書寫。是共軛,硬綁在一起?還是共軛複數,注定合作共事?當中的關鍵是虛數i:「一個不存在的數字,相當於小時候幻想出來的虛擬朋友。看不見,可是依然存在。」然而問題卻是:如何想像這「虛擬的朋友」?舞蹈的身體和書寫的文字之間,那虛數如何閃現於間際?是真神、天父、上帝、基督,或者,那「朋友」,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或者,那「朋友」乃自然律動,考驗的是天地之間,「人」的創作位置?
間際,隨運動閃現,因運動浮現。舞與思的疊韻消抹了邊陲、模糊了疆界。輪廓隨運動浮動,招喚的是身體隨著舞動改變視角,活化想法。文字若是符號,或許在詞(mots)與物(choses)之間產生偏移(écart),但如果以身體書寫,是否就能夠形義合一?兩人在這裡對談舞蹈與身體,讀者若非舞者,實際上並無法感同身受。但正因為身體在此暫時退位,支持思想,使得我們可以思索共軛的侷限,或是共軛複數的加乘。或者,因虛數不定的運動,使得所有的共軛都可以共創於間際?在物質形式之間流動、催化、形變,如身體與文字的共舞?步步互動的間際,生命摺曲流形,舞與思交織成「文」的疊韻。
文字語言如何觸及身體?如何以身體(le corps)突破社會假面的表皮(la peau)觸及內在肉身(la chair)?身體如何形變帶動表皮與肉身表裡合一?舞者或思想者,法門不同,殊途卻同歸。除了從抽象精神昇華肉體的短暫、卑賤與腐臭;除了以科技日新月異永保青春美麗的表象;除了以來世的永恆與崇高轉借現世的苦悶與苦惱,我們還有什麼法門可以面對生命實數必然面對的頹敗?而得以證悟生命內在的虛數?那虛數讓我們相愛 ?或者互恨互憎?!
談精神或永恆,總比直接談論身體來得冠冕堂皇。奇怪的是,在符號系統的互文結構裡鑽研至今,最終要面對的,仍是浮動於文字間際的肉身,還有穿透物質的虛擬力道。或許接受在世的這個載體,才能更真實面對生命的現實?以舞探源,如遠古的人們以身為載體、為功用、為目的、為形式、為內容以直視生之初?但遠古畢竟已邈,媒介科技已然步步取代身體、紙張、印刷、書本、網路、機器人。如今,要回應虛數的運動,我們應該以文字為媒,或以身為介?以語言文字為法門,尚-路克.南希走到這一步,看到:原本固定在句型裡的意義突然開始搖晃鬆動。突然悟起最基本的問題:「地是圓的」。簡單一句,但哪個「地」?怎麼「圓」?la terre指涉什麼?地、土地、大地、地球?生之初,如何命名(nomination)?詞與物之間無止盡的浪遊?或者,形義合一,頓悟表現(expression),必須忘卻符號媒介?合一,還是分離?為了可「感」?還是可「思」?縫隙之間,窺見的是字意?身形?概念?上帝的旨意?還是自然的律動?這已然牽涉西方思潮各個派別爭辯的立場差異。舞與思,看似無關甚至相左的類別,間際或疊韻,摺摺復摺摺的運動之中,若為探觸生命基調,反思的都是制式僵固的表演「技巧」——為得「意」而忘「筌」。Al-litéra-tion,「異」動中讓我們「舞」起「文」來。
某日,當我從西方回頭讀到東方:「象足(或足著地)的『ㄓ』字可以溯源至先民具有宗教性或集體性的舞誦,起『興』盤旋而忘我上舉的『姿態』……『ㄓ』既是內發於身心的起興舞詠,也因此是經意或不經意間開顯宇宙面目的每一步蹤跡。」原本,舞總是和詩同源。本書對談的範疇更讓我們進一步省思:起興舞詠,那「靈感」(inspiration)到底是——如巫的神祕覘囈?還是超現實潛意識的探索?是個人自我存在的危機?琢磨推敲的苦工夫?還是生命本體永恆的律動?獨舞?還是共舞?
在此有幸,以讀者之姿遙對舞與思互動的間際,在東西各傳統之間際,以華文參與會話。在我們努力表述傳達的意義之間,沈默的仍然無聲,無形的仍舊未形。差異是否可能創造更美好的世界?共軛複數是否可以藉由交流溝通或展演共事?如果以此間對應舞與思可能的共同體(communauté),那「同」(commun)若非「同一」,而是「共通」,那麼此一「同」之所「通」,是否就是間際的甬道(passage)?招喚的即是肉身存在對應那「虛擬朋友」所創作出來的思考與行動?那「通」如果是「同」,要如何體認生命本同?la transe——從中文的語境裡「傳神」,在生命本「性」的遙想或內觀中,共同感應——那包容一切創作、但所有創作都無法到位的「虛實」。或者,那虛實可以到位。只要一瞬間視域形變,劃破第一道假面?或許,只要一瞬間,不再盲目迎合喜好或習慣,即使是舞,即使是思?是否在甬道間際,我們得以反覆度量,攜手共創「人」的位置?
交稿之際,巴黎百萬人上街頭,四十多國領袖齊聚,言論自由的旗幟下掩蓋了差異與紛爭。共同體何謂?是哲學家尚-路克.南希長久以來關懷的問題:Lepolitique還是La politique?言語修辭與身體力行、外在文本與內在真實、陰與陽之間際,延展存有的哲思和舞姿。
二○一五年一月十二日於中壢雙連坡
目次
第一章 哲學和舞蹈的對話就此展開
•疊韻
•舞蹈:製造意義
•舞蹈:丟開言語
•舞蹈:撤銷所有媒介
•機制保護下,調整座標和堅持
•創造力的實踐
•以練習和經驗取代學習
•每個人都有跳舞的一天
•舞蹈:身體以外的空虛
•瀕臨情色界限
•邁向另一種舞蹈
•欲望是創作的開端
第二章 獨自來到世界上
•莫尼葉、南希以獨舞為題的座談會,緣起於二○○一年國立舞蹈中心的邀請。對談內容由該中心全程記錄,整理成文字,並首度收錄在座談會的刊物《單人舞蹈》(La Danse en solo)裡,二○○二年由國立舞蹈中心出版。
第三章 排練筆記
•在排練過程中摘錄、交換,最後交融在一起的筆記。
第四章 走近瑪蒂德
•二○○四年八月,影像工作者克萊兒‧德尼(Claire Denis,1948-),與莫尼葉、南希的對談紀錄。
第五章 疊韻(演出文本)
•尚-路克.南希撰寫的演出文本,最初題名為〈舞蹈的分離〉。此為這篇文章的第六版,二○○三年五月十九日完成,先後在巴黎(龐畢度中心)、史特拉斯堡、里昂、蒙比利埃和土魯斯演出。
書摘/試閱
疊韻
瑪蒂德.莫尼葉:
尚-路克,我想先回到我們相遇的原點,也就是《疊韻》這場實驗,這個難以歸類的計畫。第一次接觸你寫的文章,我想是那次在蒙特婁關於舞蹈的研討會上你接受邀請,寫下你第一篇談論舞蹈的文章(題名為〈舞蹈的分離〉﹝Séparation de la danse﹞)。在現場觀眾面前,是由你的一位朋友、同為哲學家的費赫希(Federico Ferrari)宣讀這篇論文。這篇文章令我感到訝異,因為我覺得字裡行間的你就像一位舞台上的舞者,彷彿你想像自己在跳舞。我很吃驚,一位哲學家居然能夠把一個舞蹈的身體、一位舞者,描寫得如此深入,鉅細靡遺。
聆聽這篇文章的當下,我立刻感覺到,它間接呼應了某種編舞的形式。首先,你的文章就像在編一支獨舞一樣,舞者就是你自己,或是你所想像、你所看見的某個跳舞的人。基於這個理由,我才想到可以賦予這個文本某種舞台形式。它描寫的是一支單人舞,是一個靜靜躺著、微微移動的身體,透過一再向內彎的姿勢,展現細微的、內在的空間,即使它運用的不是舞蹈的語彙,但這已經接近舞蹈的運動方式了。你筆下的身體雖然沒有形體,卻和承載它的地面形成緊密的連結;這塊地面有時很平穩,有時卻會滑動,而(你的)舞蹈的觀念似乎就是從這樣的地面誕生。我認為,你的文本試圖把舞蹈理解為生命最初的運動,彷彿觀看和描寫這最初的運動,本身就是在欣賞一支舞。
接著,我便跟你提議要把這個文本搬到舞台上演出,並且採用大教室的課堂和劇場演出交錯的形式。
我們把標題訂為《疊韻》的這場「以導演手法呈現的朗讀」(lecture-mise en scène),不只是讓你在舞台上把文章念完就了事,而是讓文本、音樂和寂靜、舞者在現場發生的直接或間接的運動,全都被賦予同樣的能見度和存在感。這也是一種對於平等的思考,在我們如此不同的感受層面和視野之間,分享彼此的觀點。也許它將帶我們走向你一直在尋找的,也就是各種藝術之間相通(或不相通)的地方。
說到你在這些演出環節裡的位置,我發現這其實和你在大教室上課(那當然也是一種舞台)沒什麼兩樣,都是在一張桌子後面,念著手中的講稿(同時根據不同的現場情況即興演出)。然而,一切又是如此不同:演出的形成必須排練,可是你上課就不用;還有,演出讓你更加意識到你的運動方式,讓你在節拍(timing)裡,隨著樂譜的韻律擺動。這明顯地影響了我們聆聽文本的方式,而且我們必須直視著你。看著你,和聆聽你,在這裡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我們在大教室裡看到的學生,比較是低著頭在桌上猛聽猛抄),這是另一種注意力的集中。
演出的機制(即便是一場和課堂的情境無關的演出)有能力讓閱讀產生偏移,增添一些新的、干擾閱讀的面向,使得重點不再只是對於文本的理解,而是聆聽。我們可以說,文本貫穿了整場演出,給了演出骨幹,然後讓舞蹈和音樂接力下去。這個作品圍繞著感知模式的混雜而形成,它混雜了我們所看到的和我們所聽到的,而演出所使用的文本的重複、影像及運動的堆疊,也由此而來。這種混雜並不是為了刻意營造混亂的場面,而是透過文本、舞蹈和音樂這些元素的交錯進行,讓觀眾感覺無所適從,必須自己選擇他跟得上的東西。
的確,《疊韻》不是在為講座伴舞,不是表演,不是朗誦,更不是即興。在我眼裡,它是一場試驗,我們的表達模式在此相會,共通點是一張桌子。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桌子上工作,好像桌子是唯一我們可以共同開墾的蠻荒地帶似的。
Annie Tolleter的舞台設計非常單純,至少看起來是如此:舞台上只有四張貼滿乳膠貼皮的辦公桌,並用鐵框做連接與疊放桌子的腳架。我們全部坐在這個桌子所形成的空間後方,桌子就是我們的舞台。
你的桌子是固定的,你就在那個固定的位子上發言,至於我們,我們把桌子變成小巧的舞台,變成在跳舞的地板。eRikm(音樂家)則把桌子當成打擊樂器使用。就這樣,所有的桌子都變成某種我們可以在裡頭滑動的肚子,或者是某種我們勉強才能維持站立的、不穩定的平面。隨著舞台上的動作逐漸展開,桌子失去它原先的功能。它硬梆梆的表面變得柔軟,身體幾乎可以陷進去。換句話說,占據桌子的身體,讓本來無法改變形態的空間產生變形。你的講桌也在演出中變形了,變成一種不受控制、無法預期的矩陣模型。
我得向你坦承,只要是用來工作的桌子,我簡直一見就愛(小到小學生的課桌椅,大到餐桌),大概是因為桌子是我早在童年時期就遺失的物件(從我開始學跳舞的那一刻起,桌子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這就是為什麼,能夠找回桌子當作舞台上的物件,會令我如此高興的原因。
《疊韻》是你的舞台初體驗,也是我的哲學初體驗,體驗到哲學如何在第一時間被創造、書寫出來(你會在每次演出的時候修改文本,使文本持續變化,我們也會在排練過程中一起討論)。對你來說,這一切和(你在史特拉斯堡)課堂上的情況一定很不一樣,至少跟我所看到的錄影片段比起來是如此。
尚-路克.南希:
是啊,完全不一樣。在課堂上,話語就是一切。然而,當我在舞台上說話,成為舞者和音樂家中間的一員,我就變成了一場演出,而文章的意思也不再是讓人最先感到有意思的東西。或是說,文字的涵義改變了,它自己也變得會跳舞,在場上伸展四肢、彎腰、跳躍。於是,這篇文字不再是課堂上或研討會上的一紙講稿:打從第一稿開始,我的書寫便一直受到舞蹈的牽引,儘管這篇文章並不是為了這場演出而寫的(當時我們甚至還沒碰過面)。
整檔演出期間,這篇文章一共被我修改了六次,在最後一個版本裡,我開始思考新生命這個主題。我忽然想到第一顆小小的細胞,它是如何繁殖,如何彼此相連、形成一道弧形,然後再慢慢變成脊椎和神經叢,如何從一端長出一顆頭、另一端長出一雙腳……它繁衍、剝離、分裂,就像每根手指彼此分離、有了差異。身體繁衍差異—在某個意義上,這就是身體:一顆細胞的分化過程,從一瓣弧形開始,蜷縮、演變,產生皺褶、分裂、律動。這一切無限古老,甚至比細胞分裂前的細胞還要古老……就在這一瓣胚胎之中,就在場上的這支舞裡,一種象徵和一種現實共同存在,互相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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