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禪思和文思,
會有宗教和世俗的矛盾嗎?
單德興優游於文學和禪海,
走訪世界文學花園,採擷禪機,
既有禪者的隨緣,也有學者的認真。
文學的思路,也可以是禪學的思路嗎?兩者能夠並行不悖,自在欣賞人生風光嗎?
身兼學者、譯者與佛教徒的單德興教授,走訪美國劍橋、紐約、華盛頓、波士頓、夏威夷等地,參訪哈佛大學、梭羅故鄉、美國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越戰將士紀念碑等地;並介紹美國作家梭羅、狄瑾遜、惠特曼、梅爾維爾、湯亭亭等名家生平、思想與作品。他並分享日常生活的禪心體驗,聖嚴法師的言行身教,以及一行禪師的詩思與禪思、法國僧人馬修.李卡德的快樂之道、美國僧人菩提比丘的佛經翻譯。
書分為閱讀隨筆、浮世行腳、生活尋思、序跋評介等四輯,並收錄一篇訪談錄和三篇雜誌專訪。豐富的內容,既有學者下筆的客觀嚴謹,又有文人的沉思感悟。文學與佛學是作者生活與生命的雙軸心,藉由分享文學的感動、禪觀的反思,讓我們明白了文學的世界,原來也是禪的世界。
作者簡介
單德興
臺灣大學外文研究所博士(比較文學),一九八八年皈依聖嚴法師,現任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曾任歐美研究所所長,中華民國英美文學學會理事長,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長,美國加州大學、哈佛大學、紐約大學、英國伯明罕大學訪問學人,香港嶺南大學翻譯系兼任人文學特聘教授,曾三度獲得國科會傑出研究獎、教育部第五十四屆學術獎,並獲選政治大學一○五學年度傑出校友。著有《銘刻與再現》、《對話與交流》、《我打禪家走過》、《翻譯與脈絡》、《薩依德在台灣》、《與智者為伍》等專書與訪談錄,譯有《文學心路》、《知識分子論》、《格理弗遊記》、《禪的智慧》、《禪無所求》、《無法之法》、《虛空粉碎》 等。研究領域包括比較文學、亞美文學、翻譯研究、文化研究、後殖民論述。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大象跳舞了──單氏禪式生命書
生死學講師/讀書會帶領人 郭惠芯
我喜歡多方閱讀,但語文能力弱,許多外文經典都從譯本讀來,有時讀得流暢毫無扞格,偶爾讀得詰屈聱牙,半途廢棄。因之對翻譯者的文化素養向有特別的好奇。大學時讀余光中老師重新翻譯的《梵谷傳》,明白翻譯可以是一門生命學問而非僅是語文轉換的技術,從此對高明的譯者有了特別的敬意。
自己也習慣學著用文字探索內在並試著藉此和他人溝通,但書寫過程,每每對語言的禁錮與局限深有感觸。對禪家以「指月之手」譬謂文字存在經驗世界之外,很能領略一二。思及真誠的翻譯者既要深諳捕獵自我思維之道又要跨越雙重文化隔閡,如何能安全周延地將讀者由此岸渡向彼岸,委實是神人的工作。
單德興老師是余光中老師的得意門生,做為一個出色的翻譯學者,以科學理性的訓練長期會勘英美文學,專業譯作著述豐厚,於學術圈已是卓然有成;又曾擔任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所長、國科會外文學門召集人,以及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長等要職,長期處眾服務,對時間的掌控與人事裁量的練達,更厚培了銳利眼光與寬廣襟懷。我看他一直是進出象牙塔無隔無礙的入世學者。
這本《禪思.文思》正是集結了人到中年的學術人事歷練轉化而出的優勝產品,敘述自然輕盈,又處處藏著生死機鋒;既是可讀的文學作品又是深刻的文化勘察。書分四輯一附錄,近五百頁,捧著都覺得重,但因為作者早已是精良文化轉化器,全書就像個有機體,從哪裡翻開從哪裡讀起都能進入脈絡。當然,學者的嚴謹性格讓他下筆自有戒定慧,此書篇章仍見文本考察的嚴謹;然而又彷若老僧悠然於日常生活,行文靈動自如。最有意思的是,作者自覺地降低了學科理性的絕對客觀,敘述裡處處滲入個人的情緒感受,讓這本書讀起來有一種特別的親切踏實。某個時刻,感覺竟像聽一個修行者誠實地呢喃著自身的窘途,有貼近地氣的況味。
初識單德興老師大名是一九九九年,當時讀薩依德《東方主義》譯本未能竟篇,而同時在手的《知識分子論》讀起來竟一氣呵成,於是對這位率先把薩依德作品引進臺灣並曾親訪還從《論語》「志道、據德、依仁、游藝」轉化賦予他「依德」美名的譯者,深有印象。幾年後,在《人生》雜誌驚喜讀到「閱讀隨筆」與「浮世行腳」專欄,作者無論行到哪裡或讀到哪裡,幾乎篇篇都或明或晦指涉了生死大問。尤其二○○八年〈死者安息,生者尋思──美國的墓園〉那篇,因文章長,分成四期連載,每個月初對定期刊物的期盼,於我好像重返童年單純的閱讀渴盼。文中細述活過的人縱有不同的人生,而墓園型制也各有差別,然作者徘徊其間,總能「認知死亡的一視同仁,了悟世間不管是榮華富貴或痛苦磨難都是過眼雲煙,重要的是如何把握在世的短暫時光,修習自己的人生功課」,警醒鼓舞了當時仍處喪親之慟的我。
由於單老師親近聖嚴法師修學佛法甚早,讀他的作品,處處感受到傳統智慧的蹤跡,義理文章兩不相失。訪問學者所到之處,翻譯學者研究之處,常能以直觀的眼光婉轉為讀者提煉出文學中最深沉的生命啟示,也是因為這樣的手眼,才能為聖嚴法師譯出精妙的禪門之書,當然,謙虛的他總說是以翻譯法師著作做為報恩與修練的功課。
無論寫的是英國的鄧恩或美國的海明威,寫惠特曼或梭羅或狄瑾遜,甚或篇首以拼圖暗喻閱讀的神祕力量,都映現著單德興老師做為學者之外的靈動浪漫。讀著讀著,彷彿看見平常總是一派雍容肅穆的知識叢林探勘者,突然在一棵樹下或一朵花旁,輕輕地踮腳或蹲身,如小童般與花樹單純相親,再用精巧的文字對讀者回眸一笑。這是單氏獨特的生命觀,以翻譯學者的視野和禪門行者的自在,說著學海優游的存在風光。
那麼,別問此等巨冊為誰而寫?正是為喜歡深刻閱讀、深沉思索生命之問的讀者而寫。我不該多說了,且翻開書中一頁,讓單氏精確的文字帶領抵達文學的共鳴心靈吧。或者,留著疑惑的一頁,在多年後遇見自己的托爾斯泰。
序
【自序】
單人匹馬直心行
單德興
二○一七年十月六日臺北南港
寫此序前的三個月之內,我有緣先後參訪了美國麻州康考德與中國河南。康考德是梭羅的故鄉,今年適逢作家兩百週年誕辰,來自全球二十個國家的學者專家、梭羅的粉絲以及當地的文史工作者共聚一堂,參與了一連串精彩的學術與文化活動;河南是中華文化發源地,有「中原」、「中州」、「中土」之稱,歷史古蹟與文物不可勝數,鄭州、安陽、洛陽、開封為歷代古都,龍岡、鞏義雙石窟佛教藝術令人景仰讚歎,白馬寺、少林寺、大相國寺則是漢傳佛教史上的名寺。
十年前初訪康考德的睡谷墓園,發現梭羅的墓碑竟然僅約三十公分高,上面只刻"Henry"一字,其簡樸、低調令我訝異,對他更加崇敬。今年七月重訪時,碑前已有幾束黃花與白玫瑰,碑頂放著幾顆松果與小石頭,左側則倚著一枝原子筆,足見墓中人雖已辭世逾一個半世紀,世人仍不減對他的仰慕,常來致敬、乞靈。六天會期中聆聽學者專家報告,參訪梭羅的出生地、住處,在他受洗的教堂開大會(性格獨立的他後來退出教會),在他與哥哥任教的舊址(現共濟會聚會所)宣讀論文與研討,下榻的殖民客棧一翼曾是梭羅家族故居,參觀康考德公共圖書館的梭羅特展與康考德博物館的特藏,踏查他曾散步的草原與森林、泛舟的河流、親自測量過的土地,尤其再度走訪他獨居的華爾騰湖與小木屋……,深切感受到梭羅的可親與可敬。已屆花甲之年的我,把這些實地經驗連接到自己對他的多年閱讀與生命體會,認為可濃縮到一個「單」字。
梭羅的「單」字主要有二解:一為「簡單」、「單純」,力求簡化、單純化,著眼於人生之必要,杜絕世俗之想要,為名副其實的極簡主義者(minimalist);另一為「單獨」,這既見於他思想上的特立獨群,更顯現於生活上的離群索居。他於湖畔自蓋小屋,獨居兩年,自耕自作自炊自食,經常一天在林間水湄漫遊四小時以上,在日記中記載觀察所得與心靈感悟,在臨窗的小桌上寫作,完成不少傳世之作。然而,現實生活中的梭羅絕非「隱士」,他擇機以文字介入世界,支持廢奴運動,批判「沒有原則的生活」,〈公民不服從論〉一文更成為非暴力抗爭的濫觴,其影響不僅見於俄國文豪托爾斯泰、印度聖雄甘地、美國人權運動領袖金恩等人,更遍及世界許多地方的政治與社會運動。
九月隨同鹿野苑藝文學會的參學之旅,雖是初訪河南佛教勝地,卻再度印證了漢傳佛教的輝煌歷史。身為禪門弟子與譯者的我,在洛陽白馬寺與龍門看經寺的感受特別深刻。白馬寺建於東漢永平十一年(公元六十八年),是中國第一座佛寺,故被奉為「釋源」、「祖庭」,即中國佛教的發源地。寺名「白馬」係因首批佛經佛像由白馬馱運至東土震旦,如今寺前仍有兩座石馬。此寺為東漢譯經場所,天竺高僧攝摩騰與竺法蘭於此譯出第一部漢文佛經《佛說四十二章經》,開啟了漢傳佛教經典翻譯的偉大傳統。我在寺內捧著結緣的這部「白馬寺傳世經典」,敬意與謝意油然而生,特地前往供奉兩位譯經師塑像的配殿禮讚,緬懷將近兩千年前遠自異域而來的高僧翻譯佛經的心血與功德,甚至於圓寂後便葬於寺中,並且思索二十一世紀的佛教徒、尤其是佛教知識分子應有的體認與作為。
在龍門石窟的看經寺繞佛時,赫然發現三面石壁上是一尊尊栩栩如生、造形靈動、真人般大小的浮雕羅漢像,為摩訶迦葉至菩提達摩一脈相承的二十九位西土祖師。我立即聯想到菩提達摩為了「傳法救迷情」,不遠千里東來,成為中國禪宗初祖,至六祖惠能「一花開五葉」,直到一身兼具曹洞宗與臨濟宗傳承的聖嚴師父(分別為第五十代與五十七代傳人),再到「今生與師父有約」的我們,彷彿瞬間就連接上了佛陀,頗有「結果自然成」的欣喜與感動。
生肖屬馬且從事翻譯的我,來到東漢明帝建於一千九百五十年前的白馬寺,以及武則天為唐高宗開鑿的看經寺,遙想歷代高僧大德求法的殷切,弘法的決心與毅力,並奮力克服文字與文化的障礙,把佛經譯為漢文,讓世世代代的漢傳佛教信徒與修行者從中得到慰藉與啟發,依教奉行,以期信解行證,悟道解脫,令我心中充滿了由衷的敬佩與感恩。
《禪思.文思》記錄了我在世間書海行走涵泳的見聞與感思,為繼二○○六年《我打禪家走過》後由法鼓文化出版的第二本文集,是身為學者與佛教徒的我分享讀書閱世的些許經驗與體會。在前一本書的自序中,我強調「學者」身為「學習者」的面向,視「行者」兼具「旅行者」與「修行者」兩種身分, 也提到自己的「作者夢」,但對「作者」的體會仍有些隔閡。
近年因年歲漸長,體能漸衰,想做的事反而更多,生命中彷彿出現某種微妙的交叉,時不我予之感益形強烈,許多專業內、外的文章都是勉力艱辛而作。若將「作者」二字置於禪修的脈絡,令我想起百丈禪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警言,既簡單明瞭,又力道萬鈞,頗能鼓舞人心,廉頑立懦。再以我熟悉的作家為例,王文興老師與哈金先生都不強調靈感,反而視寫作為勞動,視作者為文字勞動者。紀錄片《尋找背海的人》的觀眾對王老師獨特的寫作、或者該說「錘打」文字的方式都嘖嘖稱奇。哈金先生的長篇小說動輒修改三、四十遍,反覆琢磨,精益求精。除了先天的才華之外,後天的堅持與毅力更是他們卓然成家的原因。這些古德今賢遠非平庸、疏懶如我者能望其項背,然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身為文學學者與佛教徒的我,仍希望藉由文字將所見所學所思所感分享給有緣人。
本書是我這十多年來在專業領域外的隨緣之作,雖非充斥註解與參考資料的論文,但蒐集資料與寫作過程中「獅子搏兔,豁盡全力」的態度卻無二致,一些文章更是實地踏查、親身經驗的成果,增添了「行萬里路」的體驗,「一期一會」的感懷,以及感性與生命的面向。因此,我對這些有感而發、直抒胸臆的文字,有著不同於自己的論文、翻譯或訪談的特殊感情。
古人說「十年磨一劍」。身為文人的我無劍可磨,但相信筆的力量勝於刀劍,文學的感染力穿越時空,佛法則為契理契機的安頓身心之道。《禪思.文思》收錄二○○五至二○一六年間的四十篇文章,分為四輯與附錄,大多來自《人生》雜誌「閱讀隨筆」與「浮世行腳」的專欄,此二專欄提供了我充裕的揮灑空間。第一輯「閱讀隨筆」的十二篇文章集中於文學,試圖從另類角度重新詮解一些名家的生平、思想與作品(如托爾斯泰、鄧恩、綏夫特、梭羅、梅爾維爾、惠特曼、海明威、湯亭亭等),尤其著重文學與現實世界、終極關懷的相交相涉。第二輯「浮世行腳」的八篇文章記錄了我在美國的遊蹤,有關梭羅與狄瑾遜那兩篇,印象中在華文世界未曾看過如此詳細的報導。有別於一般遊記,這些「來自人生的現場報導」多與歷史、苦難、死亡相關,致力於呈現文化的深度與生命的廣度,尤其是面對歷史與集體創傷的態度。第三輯「生活尋思」的八篇文章來自日常生活的經驗與體會,如人類一家、詩思、禪修、樂活、素食、念佛等,〈源源不斷,緣緣相續〉一文更是應《今生與師父有約》系列之邀,為懷念聖嚴師父所撰的學佛自述,以誌此生師徒之緣。第四輯「序跋評介」的八篇文章多與佛教翻譯書籍有關。前三篇是自己翻譯聖嚴師父三本書的序言與譯後記,〈願願相續,法鼓長傳〉一文敘述了師父圓寂前後《無法之法──聖嚴法師默照禪法旨要》的翻譯與出版始末,此書得以問世只能說「有願就有緣」,冥冥中自有定數。其他導讀與評介包括佛陀傳記與師父英文自傳,外國僧侶的譯作與經驗分享,以及為廖肇亨教授《巨浪迴瀾──明清佛門人物群像及其藝文》所寫的序言。「附錄」則是我為《巨浪迴瀾》訪談作者以及三篇有關我在香港的演講與訪談的報導,希望能從人我互動中呈現其他不同面向,感謝香港《明覺》雜誌授權刊出。
校對書稿時,我實在難以相信這些年來竟然不知不覺累積了這麼多篇有關佛法與文學的文章。〈重訪哈佛〉一文述及看到哈佛證件照片時的反應:「乍見十多年前的自己,雖然未到『恍若隔世』的程度,卻也是以知天命之年的我面對不惑之年的我,頗感時光之飛逝與人事之變遷。」校讀全稿時,更是以耳順之年的我面對知天命之年的我,無常之感益形強烈。因為其中記載的一些事情已經有所變遷,所以趁此機會特地加上補註與後記(有兩篇後記長逾千字),多少試圖在逝者如斯不捨晝夜的時間之流中,搭建一座連結過去與現在的橋樑。
序言雖然位於全書之始,撰寫的時序卻是在全書之末。對於勉力不懈的文字工作者而言,又如英文的"commencement",既是畢業,也是開始,象徵一個階段的結束以及另一個階段的開始。反思花甲之年的我,秉性、教養與大半輩子的學術生涯已形塑了自己簡單、獨立的生命情懷。近來閱讀錢穆先生的《論語新解》與愛新覺羅毓鋆先生的《毓老師說人物志》,得悉「德」字的深意,也承蒙哲學同仁告知此字就字形可直解為「行直心」,讓我對「直心是道場」以及自己的名字有了更為親切的體認與感受。前書自序副題「單行獨探瑰奇人生」反映了我當時的心境,十一年後的今天則是「單人匹馬直心行」,以示獨行人生道上去曲存直的自我期許。此生雖非「無事」,卻也「忙中老」。身為學者與佛教徒,文學與學佛是我生活與生命的雙軸心。惜因才疏學淺、個性疏懶,難以深契並善巧結合兩者,但只要情況許可,仍是企盼以文字與人結緣。
《禪思.文思》一書出版要感謝法鼓文化多方鼎力支持。其中大多數文章原先刊登於《人生》雜誌,在此感謝雜誌部十餘年來的協助。如今承蒙不棄,得以匯集一處,內心充滿了歡喜與感恩。郭惠芯老師在拙文刊登時便多所鼓勵,平日更以佛法與閱讀於佛門內、外廣結善緣,承蒙賜序至感榮幸。多年累積的文字能以現在面貌呈現,有勞法鼓文化編輯團隊分門別類,並協同張力行小姐悉心校對,謹此致謝。
目次
【推薦序】大象跳舞了──單氏禪式生命書 郭惠芯
【自序】 單人匹馬直心行
第一輯 閱讀隨筆
一則不完整的童年故事──文學的力量
生死相隨──世人的遭遇
長生不死樂無窮?──生與死的省思
失者何處覓?──梭羅的公案
梭羅與佛法──生活中的寬裕留白
自負‧報復‧報信──《白鯨記》別解
鐘為誰鳴?──休戚與共、一體同命的眾生
科學‧直觀‧返照──聆聽惠特曼之一
人格‧靈視‧詩歌──聆聽惠特曼之二
火‧戰火‧心之火──湯亭亭的和平書寫與實踐之一
老兵‧書寫‧和平──湯亭亭的和平書寫與實踐之二
手指美國月亮──佛教教學法
第二輯 浮世行腳
重訪哈佛──「哈佛族」談哈佛經驗
物是人非?物非人是?──重訪九一一之後的紐約
俯首傾聽歷史悲劇──美國猶太人大屠殺紀念博物館參訪記
面對‧觀照‧昇華──走訪越戰將士紀念碑
和平‧吉祥‧非暴力──金色恩典的永恆火焰
安處默然的女詩人──狄瑾遜其人其詩
特立獨行的新英格蘭之子──尋訪梭羅的足跡
死者安息,生者尋思──美國的墓園
第三輯 生活尋思
人從哪裡來?──天下一家的科學驗證
請以真名喚我──一行禪師的詩思與禪思
禪修與樂活
素食天地寬
古樓庭前柏樹子──參訪新加坡多媒體藝術家陳瑞獻
源源不斷,緣緣相續──今生與聖嚴師父有約
生活處處好念佛
「一件事」精神
第四輯 序跋評介
《禪無所求》譯者序
願願相續,法鼓長傳──《無法之法》譯後記
有願有力,發願必達──《虛空粉碎》譯後記
雪泥留鴻爪,典範在今朝──評介聖嚴法師自傳《雪中足跡》
為佛陀立傳──《佛陀:喬達摩的人生旅程》導讀
擺渡於東西之間──菩提比丘的《佛陀的話語:巴利經典選集》
法國僧侶快樂道──李卡德的《快樂:如何開發生命中最重要的技巧》
乘風飛去又飛來,天上人間信獨步──序廖肇亨《巨浪迴瀾──明清佛門人物群像及其藝文》
附錄
《巨浪迴瀾》訪談錄
直指人心的叮嚀語──法鼓山香港道場「用一○八自在語釀人生」講座摘錄
譯者‧禪心──專訪聖嚴法師禪修著作譯者單德興教授
與聖嚴法師心靈對話──《禪的智慧》
書摘/試閱
一則不完整的童年故事──文學的力量
(原載於二○○五年五月《人生》雜誌二六一期)
有一則不完整的童年故事一直跟著我,從童年、青年、壯年,直到近天命之年,才在友人的協助下,得知故事的全貌和作者。
五十年前的南投縣中寮鄉永平村非常封閉,在通往南投鎮的小鐵路被八七水災沖毀之後,更只剩下一條狹窄的聯外道路,而這就是我生長的地方。當時雖然生活清苦,但在中寮國民學校任教的父母依然不時從南投買回一些兒童讀物,讓我閱讀。其中不少是世界名著的注音改寫本,三百頁上下,我經常一個下午就看完,對許多世界名著的第一印象便來自這些改寫本。其他一些兒童刊物,因父母並未定期到南投,所以不是每期都買,我現在連刊物名稱都記不得了。儘管如此,有一則故事,不,嚴格說來不是「一則」,因為那是個連載故事,而我只讀了故事的結尾,甚至連是「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都不確定。但那則不完整的故事多年來一直讓我難以忘懷。
記憶中的這個故事是,有個人流落到一個地方,被好心的鞋匠夫婦收容。這人沉默寡言,在被收容的那些日子裡,只偶爾笑了兩次。但第三次笑時,鞋匠家的屋頂突然裂開,這人飛升到空中,並向驚駭不已的鞋匠夫婦訴說自己的來歷。原來他是天使,先前奉上帝之命來接引一位病重婦人的靈魂,婦人不忍身邊稚兒無人照顧,向天使求情,天使一時心軟,便未把她接走,上帝因而把他貶到人間,以了解世態人心,並說當他三笑之後便可重返天庭。
在那三笑中,我只記得其中一次是有人要訂做一雙堅固耐穿的鞋子,但天使知道此人不久於世,於是會心一笑。其他兩次為何而笑我都不記得了,印象深刻的是:故事結尾有張插圖,圖中有個長翅膀的天使,全身放光,懸在空中,前下方是善心的鞋匠夫婦。
當然這是我個人記憶中的版本。儘管如此殘缺不全,但這則故事多年來一直跟著我,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所、當兵,從南投到臺北,甚至遠至美國、英國再回臺灣,我也由人子成為人師、人夫、人父。多年來,偶爾想起這則故事,我依然好奇,如果記得的那一笑是笑人的愚癡與貪婪,其餘兩笑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成為我心中多年未解之謎。由於年代久遠,記憶不全,雖然好奇,卻始終未認真追查這則故事的出處,甚至以為有生之年恐怕也找不到答案,難免有些遺憾。
拜科技發達之賜,大學時代的同學在網路上成立家族,畢業近三十年的同學一上網,彷彿又回到大學時代的心境。三年前我一時興起,把深藏內心多年的這則故事在家族網站吐露,表達中年男子對童年的懷念,沒想到竟得到一位同學的回應。她小學在北部就讀,當然比在中部山區長大的我見多識廣。她也看過這故事,但記得的是故事的開始:一個老鞋匠在冬夜回家途中,「撿」到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但後來呢?這個故事讓她「牽腸掛肚了三十年」。有一次她和哥哥聊起,她哥還記得,說是俄國大文學家的作品,後來她終於在網上找到了這個故事。
原先的故事是:天使因為違背上帝的旨意,上帝要他再次降臨人間,取回那位產婦的靈魂,並在尋找到三個問題的答案之後才能重返天庭。這三個問題是:人心裡有什麼?人不能知道什麼?人靠什麼而活?天使在取回婦人靈魂時,被風吹斷翅膀,摔落路旁。赤裸裸的他又冷又餓,眼見天黑了,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來了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不知如何讓家人溫飽,漠然從他身邊走過。正當他絕望之際,此人又轉回來,為他穿上衣服,帶他回家。妻子初見此人甚為不悅,但在丈夫向她提到上帝時,立即大發慈悲,把全家最後一塊麵包給了陌生人,這時天使笑了一下,因為他找到了第一個答案:「人心裡有愛。」
他便留下來幫忙做鞋。一年後,有位富人要訂做一雙能穿一年不壞的靴子,但天使知道此人活不過當天,因為他看到富人背後站著死亡天使。這時他明白了第二個答案(「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便又笑了。
六年後,他看到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小姑娘,認出她們就是當年那位產婦身邊的雙胞胎,並知道她們是因為別人的愛心照顧而活下來。天使頓時了悟產婦和自己當年都不明白的道理-「人活著不是靠對自己的關心,而是靠愛」,於是又笑了。在省悟了三個真理之後,天使得到赦免,重返天庭。
天使花了六年時間得到三個問題的答案,但這則故事卻在我心中縈繞近四十年。我不時想像與人生相關的另兩個問題究竟會是什麼?在得知答案之後,一方面多年疑團頓解,有著一份難得的釋然,另一方面則因未能繼續發揮想像,去思索什麼是足以決定「上天下地」的問題或終極關懷,而稍覺失落。
這則故事叫〈人靠什麼而活〉("What Men Live By",一般中譯為〈人為什麼而活〉或〈生活的信條〉),作者是托爾斯泰。他曾說:「如果有人告訴我,我寫的東西在二十年後會被今天的兒童閱讀,為它哭笑,並愛上生命,我就會投入全部生命、全力寫作。」他於一八八一年一月開始寫這故事,曾多次擱筆,約一年才完成。
托爾斯泰這篇心血之作翻山越嶺,漂洋過海,經翻譯、改寫成不同版本,於八十多年後讓閉居海島山城的男孩讀到。即使他讀的故事並不完整,記憶也殘缺、甚至有誤,但故事中的問題多年來跟隨著他,一直到將近天命之年因緣際會才得知故事的全貌和作者。文學的力量由此可見。
特立獨行的新英格蘭之子──尋訪梭羅的足跡
梭羅因緣
半個多世紀以來,梭羅一直是華文世界裡最受歡迎的美國作家之一,不僅讀者對他的作品保持高度興趣,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化也不斷發掘出新意。這些都與他的經典之作《華爾騰湖》息息相關。然而,該書在華文世界的遭遇頗為曲折,它的流傳史本身就見證了世事的變幻莫測。
此書於一九四九年首度由詩人徐遲譯成中文,書名《華爾騰》,為趙家璧與老舍合辦的上海晨光出版公司「晨光世界文學叢書」之一。此叢書的「美國之部」由當年美國駐華大使館文化參贊、後任美國新聞總處處長的費正清(John K. Fairbank)提議,編委會成員包括鄭振鐸、錢鍾書、李健吾、徐遲等人,總共出版了十八種二十冊精選的美國文學與評論書籍,可謂對美國文學空前的系統性引介,卻因大陸易手,政局丕變,束之高閣,冷戰時期為了避免「為敵〔美帝〕宣傳」,更無人問津,直到改革開放之後才有人舊事重提,距離該書初譯已數十個年頭。另一方面,費正清離華之後,返回美國學界,任教於哈佛大學,成為中國研究的泰斗。
然而,此書在自由地區的華文世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際遇。一九五二年,此書由香港美國新聞處成立的今日世界出版社重新印行,書名《湖濱散記》,譯者署名「吳明實」,為「無名氏」的諧音,頗有「假語村言」之意,實則為中文世界引進了一部歷久彌新的美國文學經典。
今日世界出版社在美國官方支持下成立,充當冷戰時期文化外交的一環,精選出版了數百種美國文學、藝術、社會、政治、科學等方面的作品,譯者多為以優渥稿酬禮聘的港、臺名家,如梁實秋、徐訏、姚克、張愛玲、思果、夏濟安、余光中、喬志高、林以亮、於梨華、劉紹銘、朱立民、葉維廉、葉珊等,湯新楣更是一人翻譯了多本,然而「吳明實」的真實身分迄今不明,成為此書中譯史上的公案(我比對兩種譯本,可確定今日世界出版社的《湖濱散記》是編輯根據徐遲的譯本修訂而來)。
該譯叢中比例最高的是文學,多達上百種,不但有小說、戲劇、散文、詩歌,也有文學史與評論集,為當時封閉的華文世界提供了重要的文學與文化資產。我這一代的臺、港學子和知識青年,許多都是「讀它們長大的」。猶記得大一時聽同學說梭羅是跑到湖邊搭屋獨居的怪人,暑假期間特地帶該書回南投中寮鄉下閱讀,雖是透過譯文,但作者的思想躍然紙上,觀察之細微與文筆之傑出也令人折服。大四時在美國文學史課堂上讀到《華爾騰湖》原文,以及同時代的其他作家,對當時的美國文藝思潮-通稱為「美國文藝復興」(American Renaissance),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當時的我做夢也沒想到多年後有機會走訪他的故鄉康考德,而且不只一次。
一九九二年夏,我赴美國東北角新罕布什爾州達特茅斯學院參加批評與理論學院舉辦的夏令營,結束後當時在哈佛大學深造的好友張力特地接我去盤桓數日。與我是政大西語系同班同學的他說,華爾騰湖離此地不遠,身為美國文學研究者的我既然來了,斷無錯過之理。於是懷著朝聖的心情,由他開車帶我前往,沿湖走了一圈,參訪了當初梭羅搭蓋的小木屋遺址,以及在停車場附近重搭的小木屋,由窗戶向內窺探裡面的擺設,驚訝於作者生活的簡樸,以及由簡樸中孕育出的豐饒生命。後來我把這次體驗寫入為孟祥森翻譯的《湖濱散記》所撰的導論裡。
一九九四至一九九五年我在哈佛燕京學社擔任訪問學人,也一度開車帶領來自臺灣和大陸的友人前往湖濱巡禮。小兒參加小學舉辦的足球夏令營,每天上午在學校跟隨教練學踢足球,下午便由黃色大校車載到華爾騰湖游泳,渾然不知自己是在美國文學史上最著名的湖泊戲水。然而,那兩次的參訪前後不過幾小時,固然是一償宿願,卻未深入當地的歷史、地理與文化。
二○○七年五月至七月,我再度前往哈佛大學,這次完全是為了執行有關梭羅的研究計畫,除了在藏書豐富的哈佛大學各圖書館搜尋資料,也進入侯頓圖書館的特藏室親覽、撫摩一個半世紀前的梭羅手稿,並參加梭羅學會(Thoreau Society)每年七月中旬作家生日前後於康考德舉行的四天年度聚會(Annual Gathering),親身尋訪梭羅的足跡,果然遠非前兩次的走馬看花可堪比擬,對梭羅其人其事以及康考德在美國歷史、文化與文學上的重要地位也有了更深切的體認。
丈量城鎮
我的尋訪分為閱讀和實地,二者相得益彰,其中大約四分之三的時間用於蒐集和閱讀資料,讓我熟悉了當時的歷史背景、時代精神與文學風貌,實地走訪則進一步驗證書面資料,包括梭羅本人的著作,尤其在康考德的四天「蹲點」,該地既無大眾交通工具,又無計程車,我也沒租腳踏車,主要以雙腳來丈量這塊土地,對昔日專長於丈量、步行穿梭於鄉野林間湖畔的梭羅,有了一股更親切的感受。
這次的康考德之行始於七月十一日,前後四天,我改搭火車,拖著一箱行李,從離哈佛大學不遠的波特廣場(Porter Square)火車站搭乘由波士頓北站西行費區柏格(Fitchburg)的火車。當年梭羅在華爾騰湖畔獨居時,這條鐵路正在鋪設,不少愛爾蘭工人散居鐵路兩旁,隨著工程進展而遷移。對十九世紀中葉的梭羅來說,鐵路和電報代表文明的進展,他對物質文明入侵大自然頗存戒心,不時提醒人們要留意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和大自然之間的平衡,這些都展現於他的言行舉止與文字論述中。人們公認美國的超越主義(Transcendentalism)成員中,愛默森是理論家,但真正落實到日常生活中的則非梭羅莫屬,兩人形同師徒的關係也成為佳話。
梭羅在愛默森的關切下於一八三七年十月二十二日開始寫札記,臨終前不久才擱筆,前後二十五年,逾兩百萬言,其中記載了自己的閱讀心得、自然觀察、所思所感,他的許多文章都是從札記中取材、精鍊。此外,梭羅在幾個可能的地點中選定華爾騰湖畔進行他的「實驗」,也是因為那是愛默森的土地。如果說沒有愛默森就沒有《華爾騰湖》,應不是誇張之語(可能是附近另一座水潭)。
為了節省人力,火車站無人售票。火車準時到達,兩位穿著制服的車掌搬下踏梯讓我們拾級而上。車行不多久,其中一位車掌走進我們車廂,到各個座位前詢問剛上車乘客的目的地,依照班次時間、起迄地點、費用剪了一張綠色的票給我,我仔細端詳手中的票,彷彿回到昔日搭車買票的情景。火車一路向西,穿過小鎮與田野,每快到一站車掌便高喊站名,提醒乘客。然而過了林肯一站,下站應是康考德,車掌卻喊出另一個市場的名字,令一些要在康考德下車的乘客,包括幾位西裝筆挺的紳士,面面相覷。等接近車站、看到站名時,大家才鬆了一口氣,魚貫下車。
下了火車,只見小火車站的一面牆都是鮮艷的彩繪,畫的全是此地的湖光山色、自然美景。我拖著行李向人打探如何前往鎮中心的旅館,一位善心人士說可以開車帶我去。我們一路交談,得知這位先生幾十年前曾到過臺灣,當時是響應甘迺迪和平軍(John F. Kennedy, Peace Corps)的號召,到開發中國家奉獻自己所長,以促進世界和平。我也提起不久前才去過坐落於波士頓大學附近的甘迺迪圖書館暨博物館。這是唯一設立於新英格蘭的美國總統圖書館,裡面收藏了相關的重要檔案,貝聿銘設計的白色建築襯托著碧海藍天,海風習習,帆影片片,景致甚為優美。
源源不斷,緣緣相續──今生與聖嚴師父有約
根據家譜記載與家父口述,我祖先自古定居山東,經多代努力,家業逐漸豐實,多行善舉,甚至有一座家廟,供養著一位和尚,過從甚密,曾祖父臨終時以和尚的黑菩提子念珠陪葬。父親數度提到此事,但我不以為意,一直到多年後學佛,才想到或許祖上在冥冥中就埋下了我學佛的種子,因先母曾表示,我成長的環境欠缺學佛的條件,對我成為佛教徒頗感好奇。
出生南投,大學初遇佛書
我父母親是山東流亡學生,兩家為對面鄰居,在家鄉便結為連理,親上加親,由於時局動盪,家道中落,一九四八年隨學校一路南遷,一九四九年七月自廣東搭登陸艇東渡澎湖,於七月七日登陸。一星期後,父親與其他五千多名男學生在刺刀脅迫下入伍,是為「七一三事件」。根據聖嚴師父方外好友、名作家王鼎鈞先生的說法,「國民政府能在臺灣立定腳跟,靠兩件大案殺開一條血路,一件『二二八』事件懾伏了本省人,另一件煙台聯合中學冤案懾伏了外省人。」女生和小男生則留在澎湖防衛司令部子弟學校繼續就學。母親於一九五一年畢業,渡海來臺,先在高雄鳳林國民學校任教,三年期滿,調任南投縣中寮國民學校。一九五五年我出生於南投縣中寮鄉永平村鄉親寮,為土生土長的南投人,一直以出身純樸的鄉下囝仔為榮。南投是臺灣唯一的內陸縣,中寮更地處偏僻,直到九二一大地震才較為外人所知。
我小時候上的是當地唯一的基督教長老教會幼稚園,星期天則上教會的主日學校,直到高年級為了升學補習才停止,因此對基督教教義稍有認識,但並未受洗。鄉下也有一些民間宗教與不同廟宇,主要是燒香、拜拜、求神、祈福、問卜,小學高年級時遇見六十年一度的醮祭,至今依然記得當時的盛況。同學有時會提到乩童(閩南語的說法是「童乩」),甚至在教室裡模仿神靈附身的模樣,抖身拍桌,大呼小叫,引人側目。這些民間信仰在身為老師的父母眼中都是落伍的迷信,避之唯恐不及。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我,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正信的佛教。
經過中學六年苦讀,我通過大專聯考,進了國立政治大學西洋語文學系,離開居住十七年的故鄉,來到臺北指南山下。山上便是道教著名的指南宮,同學們偶爾相約從校園後方拾階上山參訪,吃免費齋飯。但指南宮除了占地更廣、建築更大、香火更盛之外,並未改變我對民間宗教的基本觀感。就當時大學生的環境而言,傳教最力的是基督教,校園旁邊的團契舉辦不少活動,如禮拜和英文查經班,信教的學生也很熱心傳教,吸引了一些嚮往西方文化、靈性探索或想學英文的大學生。相反地,我印象中卻沒有任何佛教組織在學校附近有據點或舉辦活動。由於官方對在學校傳教的禁忌,連校內唯一的佛教團體都取名為「東方文化社」,很難吸引學習西洋語文的我或一般同學。兩教聲勢的對比由此可見一斑,以致時至今日,我大學班上有宗教信仰的同學多為基督徒,正式的佛教徒只有兩、三位。
然而,冥冥中自有轉機。酷愛逛書店的我在學校附近的書店看到一些禪宗書籍,為數不多,幾乎全譯自外文,如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庫,印象較深的是鈴木大拙的著作,這才接觸到佛書,幾乎全都有關中國禪宗,可謂「外銷轉進口」。那些禪宗書籍之所以吸引我,主要是因為其中所載禪師光怪陸離、驚世駭俗的言行舉止,以及一些高深莫測、讀來似懂非懂的公案語錄。大概因為適值大學生階段,那些反權威、反傳統、反流俗的行為特別具有吸引力,許多文字也幽默風趣、高深玄奧,引人尋思、流連,想探個究竟卻又不得其解,愈不得其解就愈好奇、愈被吸引。
那時約略曉得聖嚴法師這號人物,卻不知其詳。直到念研究所時,西語系晚我幾屆的李佩光到農禪寺隨師父學佛、打禪七,送我一本師父的《瓔珞》,素樸無華的封面,平實安穩的內容,令人心生「文如其人、書如其人」之感,這才算與師父初結法緣,但僅止於讀其書,並未興起進一步學佛的念頭。如此一過便近十年,其間陸陸續續看了一些佛書,為在研究所攻讀學位的我提供了若干精神助力。至於閱讀佛書最多的時候,卻是在服兵役那一年十個月,不僅為我提供安頓的力量,並打下信仰的基礎。
苦悶軍旅,難得逆增上緣
一九八六年十月,預官三十六期第二梯次的我於高雄鳳山陸軍步兵學校入伍,接受步兵排長基礎教育。三個月前剛拿到比較文學博士學位的我,已在中央研究院擔任了三年助理研究員。離開全國最高學術機構,來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軍事單位,理個五分頭,頂著南臺灣的大太陽,成為中士入伍生,前後際遇有如天壤之別。同批受訓的預官中以我最年長,比五專畢業生整整大了十歲,甚至比中隊長都年長。在參謀總長郝柏村的要求下,接受嚴格的體能訓練與枯燥的政治教育,每天清晨跑五千公尺,練習班排連攻擊,揹著步槍攻七一四高地,背誦〈國軍教戰總則〉,再加上因跳箱不慎摔傷腳踝……,身心的不適應與苦悶可想而知。我的家庭和樂,一路求學順遂,軍中這段日子成了人生的谷底。未曾真正算過命的我,一度找一位據說功力高強的命理師算命,結論是我正走「空亡運」,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受訓期間遇到「點放」時,當天就得收假歸營,無暇回南投探望父母或回臺北探望妻子,只能在高雄附近逛逛,看看佛書,頂多到佛光山參訪,也曾就近參訪鳳山佛教蓮社,後來才知兩處的住持星雲法師、煮雲法師與聖嚴師父都有深厚的法緣。
四個半月的入伍訓練之後,我被分發到同在鳳山的中正國防幹部預備學校擔任隊職官,與學生一起生活。比起在步校受訓,自己可支配的時間多了許多,而且與另一位排長同住一間寢室,有自己的空間與書架。由於輪流值星,每兩週放假一次,其餘時間必須待在學校,不許外出。苦悶中的我深感以往鑽研的文學與生命有隔,無法幫助我處理眼前的困境,於是擱下文學,廣讀佛書。
昔日書中讀到的各種苦,只是抽象的描繪與解釋,如今真正遭遇人生低潮,八苦中除了生、死之外,老、病、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六苦都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切身體會。我的兩個書架擺滿了從書店和廟宇請回的佛書,包括廣欽老和尚、聖嚴法師、星雲法師、證嚴法師、密宗陳健民上師等代表人物的著作,有空便讀。陳健民上師的《曲肱齋全集》內容豐富,讓我深深感受到佛法的博大精深;星雲法師的演講集平易近人,條理分明;證嚴法師的著作娓娓道來,苦口婆心;廣欽老和尚的開示單刀直入,直截了當,尤其那句「做事要心甘情願才會長智慧」,對在軍中的我不啻當頭棒喝。在這些佛書中,讓我覺得最符合佛法、義理、人情的就是聖嚴法師的著作。除了重溫他的一些禪書之外,我還閱讀了《戒律學綱要》這類在軍旅之外難得有時間細讀的著作。此外,一向排斥背誦的我,想到與其背誦〈國軍教戰總則〉,不如背誦佛經,於是花了一些工夫記誦了最短的《心經》與《八大人覺經》(至今《心經》都還是我早課必誦)。許多人認為當兵是浪費時間,對剛踏上學術生涯的年輕學者尤其如此。然而,回首軍中的一年十個月,對人生順遂的我是畢生難得的逆增上緣,讓我直接面對生命中的諸苦,親身體會為何四聖諦中以苦諦為首,以及隨之而來的集、滅、道諸諦。
禪修入門,成為「黃埔一期」
軍中歲月讓我暫時脫離學術環境,閱讀了許多佛書,由於最令我信服的就是聖嚴法師,於是決定皈依,而且知道他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既然有此想法就不宜拖延。於是一九八八年八月退伍後,我於第一個週末回南投拜望父母,第二個週末就隻身來到北投農禪寺皈依,法名「果僖」,成為正式的佛教徒。
軍旅經驗讓我深切體會到書本上的知識在面對人生苦難時往往很難派上用場,學院見聞也讓我認清知識分子的特色與局限。因此,我留意「學佛」與「佛學」之別,注重將佛法的慈悲與智慧應用於日常生活,為自己和他人解決煩惱,而不是累積知識,徒托空言。然而由於研究忙碌,再加上出國研修,一直未能正式跟隨法師修習佛法,頗引為憾。
一九九二年初,我在《人生》雜誌上看到社會菁英禪修營的公告,由聖嚴師父親自主持禪三,喜出望外,但不確定自己符不符合「菁英」的資格,於是打電話到農禪寺詢問,由趙卯琳師姊接聽。我說明來意,她問我在哪裡服務,我說在中央研究院擔任副研究員,她就說「算啊算啊」,於是我就正式報名,參加了二月九日至十二日的菁英禪修營,總共四十位學員。因為屬於試辦性質,所以沒有「第一屆」的名稱,後來各方反應良好,於是續辦下去,二○○九年後改名為「自我超越禪修營」,至今已四分之一個世紀,接引了許多仰慕佛法的社會人士。有機緣參加第一屆禪修營的我,常戲稱自己為「黃埔一期」。其實,師父領進門之後,重要的是個人的修行,而不是年資的多寡,否則馬齒徒增,只是愧對師父、自己和他人。
首次禪修營的禪堂在法鼓山上最早的觀音殿,如今早已拆除,殿內的觀音座像就是現在法鼓山頂的開山觀音。這次禪修對我們這批平日養尊處優的社會人士可真是震撼教育。一方面光是長時間禪坐就讓眾人腿疼腰痠,吃盡苦頭,全程禁語也讓一些平日口若懸河的教授、民意代表、公司主管很不習慣,三天的集體生活彷彿讓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和軍旅生活。另一方面,師父使出全身解數,務必讓我們這些「自投羅網」、「頭角崢嶸」的人滿載而歸,除了親自指導禪修,手持香板巡香之外,特闢講堂授課,解說佛法要義與禪修須知,為了讓我們能把佛法帶下山去,破例允許筆記。總之,除了禪法的觀念與方法的傳授與實作,還有日常起居無微不至的照顧,務使我們在飲食生活安頓的情況下,全心全意學習與吸收,這種為傳揚佛法的努力奉獻與善巧方便,令學員們既感動又佩服。三天的暮鼓晨鐘(實則是「晨鼓暮鐘」),多少敲醒了我們沉睡已久的佛性,不少人在早晚課及懺悔禮拜中熱淚盈眶,甚至落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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