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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樣人生:九個人物,九種生命故事,在現代印度的蛻變風暴中守護著信仰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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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樣人生:九個人物,九種生命故事,在現代印度的蛻變風暴中守護著信仰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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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九個人物,九種生命故事
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神聖的儀式與靈魂

 不論是印度聖人、耆那教尼姑、神秘主義者,
或是被視同宗教邊緣人的密教徒、為信仰而戰的藏僧……
在現代化衝擊下的印度,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神聖的儀式與靈魂。
他們堅信:渡過彼岸,就是心靈樂土!
 

瑪塔吉,一名耆那教尼姑,在她青澀年華即捨離家人,終生奉獻先知,當眼見知心好友遵循耆那教徒視為修行最高境地的「薩萊克哈那」儀式而了結生命的當下,卻也難離世間情誼罣礙之苦,而今她也因了然證悟選擇了與好友相同的道路。

 哈里靼斯,是個來自喀拉拉邦的獄卒,每年的十二月到隔年的二月泰嚴舞季期間,便化身為毗濕奴神的舞者,被尊奉為神的化身。而當泰嚴舞季一結束,他就得回到監獄裡工作,恢復賤民的身分。

 藏僧帕桑,曾在年輕時為保護尊者達賴喇嘛,對抗派兵侵犯西藏拉薩的中共,毅然脫去僧袍棄戒律拿起槍枝,為守護信仰而戰,晚年則在印度印製精美的經幡,只為彌補當年殺害生命的罪行。

 一名中產階級婦女離開家鄉加爾各答,放棄麻紡廠的工作,在偏遠的火葬場以侍奉頭骨為生,卻意外覓得了眞愛和安頓。一個來自拉賈斯坦邦的牧羊人,目不識丁,卻能將長達四千行的古老史詩牢記於心。一個廟妓,起先抗拒性工作,卻把兩個女兒推入如今被她視為神聖召喚的職業。……

不管是印度聖人、耆那教尼姑、神秘主義者、或密教徒、藏僧……,他們在塔塔轎車疾馳而過的現代印度路上尋找救贖,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一個人採取武力抵抗,作為神的召喚,另一個卻謹守非暴力的「不殺生」(ahimsa)的戒律?為什麼一個人認為自己能創造神,另一個卻認為神能附身於他?不同的信仰之路,如何在印度所處的劇烈變動中求生存?什麼變了,什麼依然不變?

九個人物,九種生命故事。他們走上不同的宗教道路,信仰讓他們在社會底層找到生命的生命的憑藉與尊嚴。
每個人物的故事都教人難忘、動容。

 【名家、媒體讚譽】
威廉‧達爾林普是個能文擅寫的歷史學者,堪稱稀有之寶。
──薩爾曼‧魯西迪(Salman Rushdie)

 當今最受稱譽的旅行作家,莫過於機智慧黠、明察秋毫、孜孜不倦、天賦異稟的威廉‧達爾林普。
──《金融時報》

 達爾林普依然無可匹敵。
──莎拉‧威勒(Sara Wheeler),《美日電訊報》年度好書選

 達爾林普輕易取代了英國旅行作家羅勃‧拜倫(Robert Byron)和派翠克‧弗莫(Patrick Leigh Fermor) 的地位。
──《衛報》年度好書選

 達爾林普是個才華洋溢的旅行作家和歷史學者。
──麥克斯‧哈斯丁(Max Hastings),《週日泰晤士報》

 達爾林普之所以與眾不同,在於他對主題的津津樂道。每一頁都散發出他對印度的愛。他的研究深入,他的熱情具感染力,他是無與倫比的嚮導。
達爾林普的文字神韻無窮、清晰流暢、風格優雅。
──《文學評論》

 任何一個如此才氣橫發、受人讚揚、喝采、喜愛的傑出旅行作家,必然擁有許多非比尋常的特點,威廉‧達爾林普堪稱箇中翹楚。達爾林普擅長傾聽他人的對話,媲美英國劇作家亞倫‧班奈(Alan Bennett)。
──英國牛津大學教授 彼得‧雷威(Peter Levi)

作者簡介

威廉‧達爾林普William Dalrymple
蘇格蘭人,在福斯灣(Firth of Forth)邊長大。二十二歲出版廣受好評的暢銷書《世外桃源》(In Xanadu)。《精靈之城》(City of Djinns: A Year in Delhi,中文版由馬可孛羅出版)榮獲庫克旅行文學獎(Thomas Cook Travel Book Award)以及〈週日時報〉年度英國青年作家獎。《末法時代》(The Age of Kali)贏得法國星盤獎(Prix d’Astrolabe),《白蒙兀兒人》(White Mughals)則獲2003年沃夫森史學獎(Wolfson Prize)和蘇格蘭年度圖書獎。
他最新出版的《蒙兀兒末代皇帝》(The Last Mughal)入選山繆強森書獎(Samuel Johnson Prize),並榮獲庫伯紀念獎(Duff Cooper Memorial Prize)。他目前同妻子和三個孩子住在德里市郊的農莊。


何佩樺
台大外文系學士,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碩士,曾任大學講師。現專事翻譯。
譯作有《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另類的出口》、《西班牙星光之路》、《游牧女之歌》、《慢船到中國》、《夜航西飛》、《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導讀】
謙卑的視角,迷人的織錦
知名作家 吳繼文

二○○二年初,「非典」將變成年度字眼的前一年,我以非典型路線展開第一次印度之旅:從內戰方酣的斯里蘭卡可倫坡飛到清奈(Chennai,舊名馬德拉斯),再轉國內航線前往喀拉拉省的科欽(Cochin, Kerala)。位於印度亞大陸南方香料海岸(Malabar Coast)上的科欽西臨阿拉伯海,自古即是海上交通重鎮,波斯、中東的貿易船,葡萄牙的海上探險隊與遠征軍,或是鄭和的船團,都在這裡靠岸整補。由於我正在進行的一個寫作計畫,牽涉到早期耶穌會東來,而香料海岸就是利瑪竇和他熱血的護教弟兄們來到東方的第一站。二十六歲的利氏在一五七八年三月末自里斯本啟程,經過近半年的航行,於九月中旬抵達臥亞(Goa),那是當時擁有半個世界保教權的葡萄牙印度總督駐節之所,天主教會在那裡已經建立傳教基地。利瑪竇於此繼續歐洲尚未完成的神學課程,一方面給本地神學生教授希臘文。也許是水土不服加上種種壓力(功課、文化衝擊、思鄉,他畢竟還年輕),利氏病得很嚴重,常覺頭痛欲裂,於是被長上送到科欽休養,同時教授修辭學;期間他獲得晉鐸,並主持了第一次聖事。

科欽本是個近海沙洲,後來漸漸與陸地連接而成為一個半島,猶如荷鄭時期的安平與台南,或是現代的旗津與高雄的關係,中間隔著一片潟湖組成的內海,與大陸上的耶納庫南(Ernakulam)合而為一座雙子城,渡船終日頻繁往還。在科欽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除了碼頭、商行、燈塔與堡壘外,還有印度教神祠、摩爾人清真寺、猶太會所(synagogue),以及好幾座天主堂;市場路(Bazaar Road)的商號與庫房整天飄散著胡椒、豆蔻、肉桂、丁香的氣味,野放的羊隻群聚貨車底下撿食散落的穀物。潟湖出海口的沙灘上樹立著一排數十面頗為壯觀的所謂中國漁網(Cheena vala)――人工起重式固定大型漁撈具,膚色黧黑的基督徒漁民們在圓木搭建的作業平臺上張貼著耶穌畫像。不遠處的雪白山牆是古老的聖方濟(St. Francis)教堂,葡萄牙探險家達伽瑪(Vasco da Gama)一五二四年猝逝科欽即安葬於此;在緊鄰聖堂的閱兵場(Parade ground)上踢足球、玩板球的男孩,或是濱海小路上結伴要去讀經班的穆斯林少女,則是個個皮膚白皙。這一切就是我的印度初體驗,一個看不到蒙兀兒風格,遠離恒河流域、濕婆和祂的雪山的非典型印度。

我從耶納庫南搭渡船前往科欽那天適逢週末,攜家帶眷的遊客不少,大家一進船艙就趕緊找個座位坐下,我卻注意到船艏角落上有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孩一直靜靜站著,他們一個瘦小年約十歲,另一個稍微高大,十二、三吧,靦腆地背著個小布包看著大家。渡船開了,船客一陣興奮喧嘩,不久即歸於平靜,突然那瘦小的男孩打起手上響板,開始演唱不知是哪個地方的謠曲。他的歌聲猶帶童音,但高亢處毫不遲疑,轉折的地方低迴而有韵致,他自信、老練的風采征服了全船乘客,大家屏氣凝神,鴉雀無聲,很多人大概和我一樣還要渾身起疙瘩。船程過半,歌聲未歇,高一點的男孩此時出動了,手捧布包,逐一向乘客請領賞金。從大家打賞的乾脆狀,可以想見每個人都被小男孩的歌聲深深震撼並感動了。

船上許多同年齡的男孩、女孩,都被父母打扮得整潔、漂亮有如天使,而這個必須流浪乞討為生的孩子卻有著天使般聲音。如果說,人生來平等,那是什麼樣的平等?不,人生來就不一樣: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稟賦,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際遇,你既不會和別人在開始的地方一起歸零平等,往後也不會在社會公義或法律的保障下齊頭平等;你是獨一無二的,但絕對的平等並不存在。可能是西方最了解印度的人之一,前BBC印度特派員馬克.涂立(Mark Tully)談到人們一想到印度的種姓制度,就不顧歷史與現實,只會誇大並譴責它的不人道,或是訕笑其迷信落伍;要指摘表面的不合理是容易的,但在他看來,只有在諸神眼中或許才會「眾生平等」,我們凡人肉眼所及,整個就是一繽紛多樣的世界:人一如其他物種,蘊含不斷變化的能量,並充滿無限的可能,如何而有一個齊整劃一的平等呢?何況人類彼此之間也絕對不會對他人一視同仁(《印度沒有句點》,馬可孛羅出版)。我心目中最好的日本旅行作家藤原新也(Fujiwara Shinya)說得更直白了,「種姓制度不是經過人類思考然後加以分類所產生,而是已經存在於眼前的事實。……事物存在時,它們之間的分別(種姓)就已經決定了。人能夠做的就是如何在制度中接受它並給它一個位置。」(Studio Voice訪談)一個位置,一個合於理法的空間,消極而言是保障,積極看來則是尊嚴。當然,任何龐大的結構或堅牢的系統,必然存在其負面,效應且與時間的短長成正比。
《九樣人生》所打開的視野,就是讓我們直視印度現實的多樣性(那是連印度人都不一定知道的印度),並學習用一種謙卑的角度加以理解,而不是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一樣指指點點,然後我們或許可以回頭重新認識自身周遭的異我,進行開放性的對話。作者在前作《精靈之城》(馬可孛羅出版)已經充分證明了他有如人類學家的微觀能力和幽默作家的說故事才華(其中關於閹人的精彩段落可視為本書的首部曲),現在他更讓我們見識到他滲透社會底層的功力。印度之所以一直是背包客的聖域,就在於數千年的歷史積澱依然層次分明地、活生生地演示你眼前,猶如充滿戲劇張力的細密畫,或是帶著聲音與氣味的迷人織錦,揭露時間、生死、凈與穢、聖與俗的無邊奧祕,這些奧祕,在世界上多數所謂文明開化的地方,早已被理性主義排除、清洗殆盡,僅剩的一點,不是讓進步發展的巨大車輪碾軋到不識其本來面目,或就被圈劃成一座座名為「世界遺產」的主題公園了。

 
【推薦序】
渡過彼岸,就是諸神樂土
知名作家 謝哲青

對於普羅大眾而言,印度,是一個五里迷霧中的神祕國度,一塊浪漫魅惑的古老大陸。

不過,生活在這片歷史之地的人們,在看盡世間生死離苦以後,開始探索生活在另一個象限的可能性。從那個大蛻變的軸心時代開始,覺者們先後投入,窮竭一生之力,前仆後繼地探究宇宙與個人之間的神聖關聯。這群覺者從出生入世的善良本心出發,踽踽而行在混沌紊亂的塵世:深刻地自我反省,質疑絕對與權威,以開放的心胸來面對生活的種種瑣事與艱辛,同時也積極行善,發揚人溺己溺的同理心與慈悲心。

相較於西方康德式的宗教態度,只在單一向度內以邏輯辯證的理性姿態來檢視探討,在後工業時代的今日,我們卻仍可以在印度感受到這承襲千年的精神傳統與物質文明交會所帶來的衝擊震撼。

渡過彼岸,就是諸神的樂土。誠如作者所言:「大河仍奔流不息,和以往一樣變幻無常。」透過作者清晰而迷人的筆觸,除去「古老神祕」的刻板印象,此書將帶我們深入印度那充滿矛盾、既現代又神聖的靈魂。

目次

導讀 謙卑的視角,迷人的織錦 吳繼文
推薦序 渡過彼岸,就是諸神樂土 謝哲青
自序 窺探蛻變風暴中的變與不變
 第一章 女尼的故事
自殺的死充滿痛苦和折磨,薩萊克哈那(sallekhana)卻是一件美麗的事情,既不痛苦也不殘忍。我們比丘尼生活平靜,離開臭皮囊也應當安寧。

第二章 坎努爾的舞神
我一年當中有九個月在幹苦力;平日建造水井,週末在監獄當守衛。從十二月到二月的泰嚴舞季,我就化身成神。
 
第三章 廟妓
藍妮還不到四十,體態修長、千嬌百媚。她穿了件淡紫色的真絲紗麗,戴在每個腳趾和耳尖的戒指閃閃發光。我們一起喝茶時,纏腰布、留八字鬍的農民貪婪地看著她,用眼睛剝去她的衣服。
 
第四章 史詩說唱人
我們祖先和帕布關係密切,負責看管他的馬匹。自從帕布坐轎升天後,我們便讚頌他的名,吟誦跋台紀念他。除了我們納亞(Nayak)種姓階級的人,沒有人能夠學會《帕布史詩》。你得生在這個階級才行。
 
第五章 紅衣仙子
跳達瑪舞的時候,感覺拉爾.夏巴茲.海蘭達爾就在我身邊。一旦找到夏巴茲的愛和庇護,就想要再三體驗;永遠不想再去其他地方。
 
第六章 藏僧的故事
我必須開槍打死那些拚命逃跑的人。我們被逼著喝烈酒,才好不假思索地幹這些事,不去憂慮我們的行動所造成的業果。直到今天,我有時夜裡還會看見那一幕:有人開槍,有人中彈,飛機投擲砲彈,房屋起火燃燒,男男女女發出尖叫。
 
第七章 神像鑄造師
我父親在神輦隊伍經過時悄悄告訴我,我們的祖先鑄造了姆魯甘神像,奉贈給寺廟。我感到無比驕傲,了解到這些祖傳手藝是神所賜予。從此,我只有一個抱負,就是成為技藝高超的雕塑師,和我父親和叔伯相匹敵。
 
第八章 黃昏夫人
我們之所以住到火葬場,正是因為多羅嬤嬤的緣故;多羅嬤嬤把我們拉來這裡,我們因為她而待在這裡。我們在自己內心找到她慈愛的靈量。這裡是實現靈量、照亮靈量的地方。
 
第九章 盲人走唱歌手
我們的歌是愛和知識的源泉。我們嘲弄傲慢的有錢人,挖苦偽善的婆羅門。我們告訴人們,神不在廟裡、不在喜馬拉雅山上,也不在天上、地上或空中。一切都存在內心──真理自在人心。

書摘/試閱

第二章 坎努爾的舞神
我一年當中有九個月在幹苦力;
平日建造水井,週末在監獄當守衛。
從十二月到二月的泰嚴舞季,
我就化身成神。

 

林間空地的一邊,是一道小溪流和月光下的稻田,另一邊則是夜色中的橡膠園和綠椰林,空地由火堆和一片搖曳的樟油燈火所照亮,人群已聚集在午夜的陰影中,火光襯托出他們的輪廓。他們大都已在黑暗中行走許多哩路,才趕到這兒。他們等著觀看眾神一年一度下凡跳舞的盛會。
由六名汗水涔涔、半裸黑膚的賤民組成的擊鼓團,在過去二十分鐘內不斷加快速度:他們用小而硬的羅望子木製鼓槌,在羊皮鼓上持續敲出節奏,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狂亂。有人唱著歌,歌詞講述神將化身為人的神話故事,空地中央的神龕前,首位舞者剛被神靈附身。此時,他正繞著空地瘋狂轉圈,昂首闊步打刺拳,一手持劍,一手持弓箭。眾人不假思索地直朝陰影處後退。
神龕後方的空地邊緣有一間棕櫚茅舍,由泰嚴(theyyam)舞團用作後台。下一個即將登場的舞者,是個尖牙畢露的女性人物,代表佛母婆伽婆底(Bhagavati),面塗朱彩,頂著紅色鑲金、嵌有鏡子的巨大頭飾,正在屋裡準備稍後召喚神明附身。這位即將化身為女神的年輕男舞者,正為自己的胸鎧做最後的裝點,調整頭飾,使各個鏡面能在火焰下閃閃發光。
在堆放一旁的衣衫、未使用的行頭,以及半完成的頭飾之間,有個健壯男子的黑影,一動不動地躺在茅舍最裡頭的草蓆上。他正是我前來看望的哈里靼斯(Hari Das),也是這一帶最著名、姿態最生動的泰嚴舞者。光著身子的他只纏了一條白色掄吉,躺著讓一名少年在他的臉部和身體上妝。他的身軀和上臂塗了黃顏料,兩頰抹上橙色薑黃,散發出一股刺激的氣味。眼睛周圍畫了兩個黑色渦漩紋,臉頰上一對芒果狀斑塊,塗了亮白色的米糊。少年化妝師用細椰子葉,在上頭熟練地畫出線圈、渦狀花紋和蠍尾螺紋,最後再加上一道紅條紋,橫過兩邊顴骨。
我在哈里靼斯一旁的泥地坐了下來。我們閒談時,少年化妝師逐漸將他變身為毗濕奴神(Vishnu)。我問他緊不緊張,問他上身的過程:神靈附體是什麼感覺?
「很難形容,」哈里靼斯說:「事前我總是很緊張,哪怕這活兒我已幹了二十六年。我緊張的不是神靈找上我,而是怕祂不肯找我。神靈附體與否,取決於你的虔誠態度。如果你失去虔誠的感覺,即使偶爾一次視之為例行公事或是漫不經心,神都有可能不再找你。」
他講完這句話,少年化妝師繼續調和左手香蕉葉上的顏料,塗在他的臉上。哈里靼斯張開嘴巴,讓少年化妝師將胭脂仔細塗在他的唇部。
「像一道令人目眩的亮光,」他又開口:「鼓開始敲,妝也完成時,他們遞給你一面鏡子,於是你看到自己的臉變成神的臉。隨後就發生了。好像突然爆發一道亮光。眼前展開完全的光輝——遮蔽你的感官。」
「你清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不清楚,」他答道:「那道亮光從頭到尾跟著你,直到演出結束。你成為神。你不再害怕。甚至聲音都不一樣。神活了起來,附在你身上。你只是一個工具和媒介。在出神狀態中,開口說話的是神,一切行動——感覺、思考、說話——都是神的行動。舞者是人,只是神靈上身。摘下頭飾後,才宣告結束。」
「從出神狀態中甦醒,是什麼感覺?」我問。
「就像外科手術,」他做了個切開的手勢:「一切都突然結束消失。你無從得知上身或演出時發生什麼事。你不記得出神狀態中發生任何事。你只覺得鬆了口氣,就像卸下某種包袱。」
第二名舞者面對茅舍門口的小鏡子凝視自己,視自己為女神。我看著舞者跺腳頓足,響動腳鐲上的鈴鐺和瑪瑙貝。他再一次頓足,更響也更急促。隨後,他的身子突然扭向一邊,就像遭到電擊,然後伸出雙手,並蜷縮成奇異的蹲伏之姿。他的身體不停發抖,手也在顫動,眼睛骨碌地轉。幾秒鐘前靜靜凝望的人,如今完全變了樣,他的頭擰成古怪的姿勢:半熱帶魚,半螫蟲,半爬蟲,半天堂鳥。隨後他便離開,蹦蹦跳跳地躍入空地,在星光下,兩名手持火把的跟班緊跟在他身後。
哈里靼斯現在站了起來,準備穿上一身行頭。我問:「化身為神,這可是你的全職工作?」
「不是,」他有些淒然答道:「我一年當中有九個月在幹苦力。平日我建造水井,週末在代利杰里中央監獄(Tellicherry Central Jail)當守衛。」
「你是獄吏?」
「我得要謀生。我窮到差不多任何工作都可以幹,只要有人付給我每日的工資。那份工作可不好玩——而且十分危險。」
「怎麼說?」
「犯人統管監獄。很多犯人都有政治後援。沒人敢招惹他們。監獄當局完全受他們控制。」他聳聳肩:「地方報紙天天都有新的恐怖新聞。他們常常在放風場或者半夜在囚牢裡,割掉政敵的鼻子、砍斷他們的手。
「其實,這附近有兩所監獄:一是專門關印度極右派組織國民志願服務隊的代利杰里,另一所位在坎努爾(Kannur),專關他們的政敵,就是印度共產黨。這兩個政黨是死對頭。昨天,國民志願服務隊才攻擊了馬希(Mahe)附近的一個印共村子,用自製炸彈炸死三人。大家都說,在坎努爾,嘴巴不說話,劍才說話。你如果侮辱了某人的父親,他或許會原諒你。可你如果侮辱了他的政黨,他會馬上把你剁成好幾塊。兩個監獄都關了犯這些罪的人,都以囚禁最惡劣的政治流氓有名。如果一個印共到代利杰里坐牢,或者一個國民志願服務隊成員被關進坎努爾,保證活不過二十四個小時——至少到他隔天吃早飯時,已經斷手斷腳。」
「這情況難道沒辦法制止?」我問。
「有人試過,」哈里靼斯說:「有一天,從比哈邦來了個新警長,嚴厲懲處一個黑幫頭子。當天晚上他到家時,發現房子已經燒成灰燼。」
哈里靼斯笑了起來。「所有的犯人都有手機,可以從獄中指揮任何行動。典獄長有回拿干擾器來,企圖制止他們。可不到一個禮拜,就有人在干擾器裡倒海水進去,結果就壞了。事情就這麼結束。」
他笑笑說:「我保持低調。我從來不揍犯人,也盡量避免自己被揍。我知道我如果認真幹這份工作,不用多久我就會人頭落地。甚至警長也一樣擔心。我們都只想安然無恙活過每一天。」
「每一個泰嚴舞者都過這種雙重生活嗎?」
「沒錯,」哈里靼斯說:「那邊扮演查母帝 的製作結婚花球,扮演那羅辛哈 那小子,在旅館當服務生。扮演婆伽婆底的那小子,是公車售票員,毀滅者古利甘(Guligan the Destroyer)——」他衝著茅舍後頭仍在上妝的另一名舞者點了點頭,「製造椰子酒。他負責摘下椰子後,把發酵的椰子汁收集起來。」
「這麼說,你們都只是兼差的神?」
「就只在泰嚴舞季,從十二月到二月。我們扔下自己的工作,成為泰嚴舞者。在那幾個月,我們化身成神。一切都變了。我們不吃肉或魚,不得跟妻子同房。我們降福給村中百姓,幫忙驅逐惡靈。人們透過我們,感謝神明實現他們的祈望。儘管我們都是賤民,卻連最偏執己見、最種姓主義的南布底里 婆羅門也很崇拜我們,還得排隊等候摸我們的腳。」
他已穿好一身行頭,抓起鏡子,準備召喚神靈。「一年當中有三個月,我們化身為神,」他說:「到了三月,泰嚴舞季結束後,我們收起行頭。然後,至少就我的情況而言,回到監獄去。」

印度次大陸西南側這道濕潤蔥鬱的熱帶海岸線,在西高止山脈(Western Ghats)巍然聳立的紅壤峭壁阻絕下,與印度其他地區相隔開來。此處或許是印度境內最富饒、最田園的自然地貌——「神的家鄉」,馬拉雅蘭人(Malayalis)如此稱呼其邦。
許多世紀以來,喀拉拉(Kerala)一直是香料之路位於印度的終點站,也是從威尼斯順著埃及延伸至紅海、穿過波斯灣抵達印度的中世紀貿易網路中,最重要的貿易驛站。自古以來,香料和胡椒貿易在此蓬勃發展(至今亦然),因此吸引了世世代代的外來者來到印度這一塊地區,他們亦逐漸被當地豐富多樣的文明所同化。
喀拉拉很可能是聖經當中的俄斐(Ophir),即所羅門王取得猿猴、象牙和孔雀等財富的地方。當時的猶太商人,似乎首先橫渡紅海和阿拉伯海,將辛辣的印度香料帶到中東和地中海地區。今已不復存在的喀拉拉港口穆吉里斯(Muziris),古羅馬學者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曾經描述為「印度最重要的港口城市」,羅馬的紅海商船隊每年都造訪這一香料轉口港,購買胡椒、珍珠、香料和印度女奴,在地中海的市場販賣。
繼猶太人和羅馬人之後,阿拉伯人接踵而至。而後,一四九八年五月十八日,葡萄牙航海家達伽瑪(Vasco da Gama)從歐洲抵達馬拉巴海岸(Malabar coast),決心奪取摩爾人手中的香料貿易。達伽瑪登陸的海灘,位於卡里卡特(Calicut)偏北處,如今設有一座方尖碑。再往北兩小時車程的濱海小鎮代利杰里,不僅是哈里靼斯服務的監獄所在地,亦是東印度公司最早的貿易站之一。
設有哨站的陰森黑石牆後方,經過警衛室和伊麗莎白時代的鐘樓(飾有兩名穿騎士褲、戴寬邊帽的詹姆士時期紳士雕像),有一連幾棟香料倉庫、軍械庫和地牢。頭一批來到印度的英國人,便是在此處貯存貨物,圖謀從倉庫擴展勢力,奪取更廣闊的腹地。他們有些人在此沉睡,長眠於海岬上的古典圓頂陵墓,底下拍岸的浪濤曾承載貨物,運往莎士比亞時代的倫敦,給燉肉燉菜添加香料。
天國般的肥沃土地,曾吸引數世紀的商客,至今仍是這塊土地的主題。一切似乎都充滿生命,生命從後院流入水塘和水道、寬闊的潟湖和密密麻麻的水渠。從水渠的台階上,傳來濕布拍打在石頭上的聲音,穿罩衫的婦女站在齊踝的水中,忙著洗刷衣服、剝削蔬菜,或洗米,四周是零星的青色布袋蓮。不遠處,男人正在修理他們的船隻,或者在中國漁網下編棕繩,光身子的小男孩則站在及踝的河泥中,給自己抹肥皂。每間屋子都搭滿薔薇花架,洗好的衣物掛在棕櫚樹間晾乾。一隊隊鴨子嘎嘎叫著,高張著翅膀。一隻鷺鳥突然從水面低撲而過,白影閃現在一片碧綠中。
這一切看起來似乎是最優美、和平、安詳的景色,但事實上,喀拉拉向來是印度最保守、最壓抑、階級關係最森嚴的社會。十九世紀初,英國旅行家及醫生布坎南(Francis Buchanan)進出此地時,發現種姓的不平等和種種限制十分嚴重,例如:身為武士階級的納亞爾人(Nayyar),倘若遇上某個低種姓階級膽敢和他同時走在同一條路上,他有權立即砍去對方的腦袋。鮮為人知的法典甚至還規定,不同階級之間必須保持特定的距離,以及掄吉的綁法,甚至頭髮的梳理方式。
直到二十世紀初,低種姓佃農仍然經常遭納亞爾地主殺害,只因未能獻上糖餅表示順從。如今,鮮少有人因違背種姓規定而遭殺害——除了跨種姓的戀情,有時不受認可之外;然而,在高種姓人士面前,賤民仍被要求低下頭來,保持距離而站,以示恭敬。
泰嚴便是在這些不平等的滋養下成長。泰嚴的舞蹈形式,始終是對喀拉拉日常生活結構所起的一種有意識的儀式性反叛:神明選擇的上身對象,不是純淨神聖的婆羅門,而是備受冷落鄙視的賤民。整個系統皆不受婆羅門階級控制。泰嚴舞劇不在婆羅門廟宇舉行,而是在各個聖地的小廟和鄉間的聖林中,祭司不是婆羅門,而是賤民階級。高種姓人士的唯一作用在於,由於他們身為地主,有時有權選派某特定人家,擔任某特定寺廟的世襲泰嚴舞者,就像英國鄉紳有權委派教區牧師。
「泰嚴」一詞源自梵語的daivam,意為「神」。有些學者認為,馬拉巴北部的泰嚴,是先雅利安時代、非婆羅門的達羅毗荼人 碩果僅存的宗教教派,後來才融入印度教的寬廣懷抱。亦有人認為,泰嚴是一種合適的情緒出口,讓人用儀式化的非暴力方式,抗議高等種姓的種種惡行。無論何種說法,當今的泰嚴提供了一個舞台,逆轉日常社會規範;在這座舞台上,每一年當中有一小段時間,地位與權力幾乎奇蹟般地轉移到無權無勢的小人物手中。
圍繞著泰嚴舞劇所建立起來的故事,主要是吸血鬼般的藥叉女 、邪魔和巫婆等傳說、蛇神與獸神的神話,以及當地英雄和先祖的事蹟。不過,許多都把重點放在種姓議題,以及種姓之爭所引發的社會道德不公。這些故事經常對可接受行為的限度提出質疑,特別是高種姓為了穩坐金字塔頂端,因而濫用權力壓迫低種姓的所作所為。在泰嚴舞劇的許多故事當中,低種姓階級都因侵犯或違反既定的種姓規則,受到不公的懲罰,不是遭人強姦(就女人而言),就是被處以死刑(就男人而言,有時女人亦然),隨後,眾神對婆羅門等統治階級的不義行徑大感吃驚,於是將這些下等階級的人奉若神明。
例如在一齣泰嚴舞劇當中,一名提亞(Tiyya)階級的賤民男孩為飢餓所迫,在為一名高種姓農民放牧時偷了芒果。他爬上樹,正要飽啖芒果之際,農民的姪女正巧路過,坐在樹下。她坐在那裡的時候,男孩拿在手裡的芒果掉到她身上,因此污染了她,拆穿他的竊行。男孩於是逃之夭夭,多年後才重回故地,卻在村裡的池塘沐浴時被農民逮住,當場給砍了頭。為了贖罪,於是將死去的男孩奉為神明,使他成為當地偉大的印度神祇,流芳百世;如今,他依然在泰嚴舞者的身上轉生為神。設立祭禮、寺廟和泰嚴儀式之後,憤怒的靈魂平息了怒火,死者取得了救贖,道德戰勝邪惡,正義戰勝不義。
哈里靼斯認為,此一儀式藝術的核心所在,在於時時環繞於種姓糾紛和上層統治階級的濫權,並以神祇、爭執和權力關係的重新安排為其主題。他不僅將泰嚴舞劇視為一種宗教啟示,同時亦是反抗不公的社會制度所需要的工具和武器。觀看哈里靼斯表演過後兩個月,我再次和他見面談論這一切時,他已不再是一身泰嚴行頭;此時他只圍著一條腰布,身上沾滿污泥。
「你認不得我了吧,」他一面說,一面擦去額上的汗珠和泥土。他指著自己方才鑽出來的井,手持鶴嘴鋤。「有位婆羅門,上個月才在泰嚴舞季上敬拜我,虔誠地觸摸我的腳,眼裡含著淚水,跪在我面前祈福。一個禮拜後,我成為普通勞動者,去他家掘井。他當然認不出我了。」
「你怎麼知道?」
「我們一行五人,他給我們午飯吃。但是我們得在外面前廊上吃,不准進他的房子。他用超長柄的勺子,遠遠地舀食物給我們。他還用芭蕉葉給我們當盤子,好讓我們吃完後扔掉葉子,他不想用我們摸過的任何東西吃飯,還告訴我們,他不要我們去屋裡幫忙洗碗。連給我們喝的水也是盛在單獨的桶子裡,他甚至不讓我們從那口我們為他挖好的井裡打水。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甚至還在發生!就算我能在南布底里婆羅門家掘井,也仍然不准從這口井取水。」
哈里靼斯聳了聳肩。「許多高種姓階級對待我們賤民的方式已有改變,但不少人還是堅持自己的種姓偏見,不肯和我們有瓜葛,或者和我們一道吃飯。在泰嚴舞季,他們可能對我這樣的泰嚴舞者表達敬意,走出泰嚴舞劇之外,他們卻還是一樣種姓主義。」
我們坐在井邊,哈里靼斯用一桶工作夥伴帶過來的水,清洗自己的手。「泰嚴逆轉了世界,」他說:「婆羅門如果勸你要純淨、戒酒、吃素,泰嚴的神就叫你要吃肉、喝酒、享樂。」
「你認為泰嚴能幫助低種姓階級對抗婆羅門?」
「毫無疑問——事實正是如此,」哈里靼斯說:「過去二、三十年來,泰嚴徹底改變了此地的權力結構。泰嚴舞者中比較聰明的人,利用泰嚴激發社區其他成員的自信心。他們親眼看見,高種姓階級和南布底里叩拜附在我們身上的神明。這種自信心鼓勵了下一代,甚至不表演泰嚴的普通人也讓自己受教育,去上學,甚至上大學。他們儘管還是窮,但他們接受的教育和自尊心都得到改善——泰嚴幫了他們的忙。」
我問:「是不是泰嚴的故事激勵了大家?」
「當然囉,」哈里靼斯答道:「泰嚴舞劇的許多故事,都在嘲諷婆羅門和納亞爾人。這些故事斥責他們對待其他人、特別是我們賤民的方式。我給你講一個波坦神(Pottan Devam)的故事。我們的祖先將這則故事改編成最受歡迎的泰嚴舞劇〈波坦泰嚴〉,告誡婆羅門,不該待我們如敝屣。」
在這段時間裡,整個鑿井團隊已經鑽出井坑,好幾個人扛著裝石頭和泥巴的籃子,隨意坐在地上,斧頭和吊桶擱在一旁,聽哈里靼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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