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子們!寫給曾經被我愛過傷害過的你們
商品資訊
系列名:美麗田
ISBN13:9789861792330
出版社:大田出版社
作者:徐譽庭 作; IVY CHEN 攝影
出版日:2011/11/28
裝訂/頁數:平裝/208頁
規格:21cm*15cm (高/寬)
版次:1
商品簡介
要是沒有那些傷心的馬子,男人,永遠都只會是男孩。
愛瑪仕老師,請等我長大……
野豬妹,拜託妳恨我……
我也曾經擁有一個野蠻女友……
杉菜,對不起,我畢竟不是道明寺……
穿著維多利亞秘密的金三順……
我同時愛上了娜娜與奈奈……
作者簡介
徐譽庭
小時候的心願,是希望自己長得嬌嬌小小,惹人憐愛。
國中三年級卻一路飆成高頭大馬。
做過實習記者、廣告公司業務、室內設計師、劇場經理、劇場編導,
此刻暫駐足在電視編劇這「痛並快樂」的工作中。
終於可以藉著藏在心底的那位嬌嬌小小的女人,
書寫很做作的浪漫、很浪漫的浪漫、很真實的浪漫。
代表作品有「光陰的故事」、「我可能不會愛你」等戲劇。
攝影簡介
Ivy Chen
旅日攝影師,紐約柏森藝術學院攝影系畢業。
住過日本,香港,英國,美國等四個國家,其中居住日本長達12年之久。
曾擔任日本導演岩井俊二,永田琴導演的電影劇照師。拍攝作品包括廣末涼子演出的信用卡CF海報攝影,在日本出版書籍有 《台灣Cafe漫遊》,《花與愛麗絲寫真館》,《Little DJ電影攝影集》,蒼井優的 《旋轉桌怎麼好難?》寫真集等作品。
名人/編輯推薦
王偉忠
想想自己過去的經歷,直到跟老婆結婚,我還不太明白什麼是愛情,婚後才真的慢慢理解感情的全貌。原來愛情大約只能維持三個月,後來會轉為感情、或是親情,女兒則教會我另一種愛,陪著她們長大、看著她們離家,體會更深了。
女人讓男人成長、澆灌愛情讓男人成熟,但相對的,在每個男人的成長路上,總會折損許多好女生的真摯感情。鄭進一寫過一句歌詞「所有曾與我同行的女人,對於妳們,我永遠心疼」,我則感覺「對於妳們,我一路抱歉!」
萬芳
我問譽庭說:這其實是透過男生這個角色來寫給女生的吧?
譽庭說:萬小芳,妳真是我的知己!
我打從心底的開心極了。我那麼喜歡她,然後她說我是她的知己。
我覺得好驕傲有一個這麼有才華又這麼有愛的朋友。
謝謝譽庭。讓我有機會在故事裡看到一些些以前的自己,尤其是透過一個”對方”的角色。
女孩們。有這麼一個朋友來告訴妳實話。實話會不會變得沒有那麼難!
藉著譽庭的這本小說,我也想祝福女孩們。所有的心傷與不堪,不是妳的專利。所有的心傷與不堪,其實可以變成一抹微笑,變成一朵朵花。
序
可能是因為多次入圍,所以,總是被冠上「金鐘編劇」,實際上,是冒牌的。
我沒有出版過原創小說,所有的文字經驗,都是靠著十數年的「劇場節目單」文案累積出來的。
我也沒有很多戀愛經驗,不過類型確實不少,師生戀、姊弟戀、長短腿之戀、遠距戀……我都談過,都沒善終。但至少至少,他們都在我的人生裡,花去了一些眼淚、為我增長了一部分智慧。
真的,他們都是我們的貴人。而女孩們,相信我,我們也都是他們生命中的貴人。
除非,你不是個好人。
目次
第二管馬子──野豬妹
第三管馬子──野蠻女友
第四管馬子──斷臂山
第五管馬子──杉菜
第六管馬子──金三順
第七、八管馬子──娜娜與奈奈
書摘/試閱
又一管馬子
接到電話,我立刻趕到醫院。
剛推開病房的門,奶奶興奮的笑臉立馬迎在我面前,張開那戴了假牙的扁嘴,吐出了三個字:「是女兒!」
我的腦子突然有點轉不過來:「不是一直都說是兒子嗎?」
奶奶仍舊笑得合不攏嘴:「那些高科技哪比得上我的眼力啊?!我一看肚子圓得不能再圓,就知道百分之百是女兒!」
其實女兒也沒什麼不好。我在女人堆裡長大,既沒有重男輕女的古板觀念,也不在乎多一個拱月的星光,更何況——又不是我的女兒!
生產的是我的小姑姑,她是個很屌的女人,當她發現那個提供精子的男人實在不夠格做她未來孩子的爸爸時,小姑姑當機立斷的決定做個未婚的單親媽媽!關於我的小姑姑,容我稍晚再向您報告,我先說說我奶奶。
奶奶是虔誠的基督徒,自詡是個「時髦的老人」。她一輩子以自己所理解的正義,在她的世界裡抬頭挺胸。牧師講經可以讓她感動到徹底傾囊;紅衫軍圍城可以讓她一連數夜的慷慨激昂直到病倒;在我爸背叛我媽之後,奶奶甚至Fire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小姑姑宣告自己懷孕,奶奶只頓了三秒,立刻拍板:「孩子要健全的愛,妳不足的,我這兒有!」
我很喜歡奶奶,也喜歡奶奶簡單到像是非題一般的正義感。可這樣的奶奶卻生出了我爸,而我爸生出了我,所以有很多時候,我不太喜歡我自己。於是,「讓奶奶高興」就是我贖罪、告解的方式。所以,儘管此刻已經頂著一雙熬夜一週的熊貓眼,我還是趕緊陪著奶奶去教堂向天父報告小姑姑順產的喜訊。
奶奶跪在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前,不斷喃喃的跟天父稟報、禱告,最後,奶奶堅持要我跟天父說點話。
「說什麼?」
「你這個作表哥的真是!你可是我們張家唯一的男人,當然要好好的盡一家之主的責任替小表妹誠心的跟天父祈禱啊!請天父賜你小表妹平安、引領她通往智慧之路嘛!真是!老叫你多上教堂,跟天父熟了不就不怕沒話說了不是?!」
是!奶奶的大帽子已然扣下來,因此,身為全家唯一的男人,我開始和我不太熟悉的天父用不太熟悉的方式溝通著:「敬愛的天父啊!我在這裡誠心的替我可愛的小表妹禱告,願主保佑她平安長大,長大以後不要被男人欺騙、被男人背叛、被男人遺棄,不要像我奶我媽我姑的遭遇一樣悲慘,以及讓她聰明的可以抵擋那些諸如我對待馬子們的惡質手段,這將是身為一個女性最大的福音,阿門!」
「她們」都曾是小嬰兒——
小表妹真的好可愛,是育嬰室裡最最最可愛的——抱歉,不是我老王賣瓜,實在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親人眼裡容不下其他,所以,我的表妹當然我說了算——她最可愛!
小表妹似乎很苟同我的看法,在小嬰兒床裡,伸了個好可愛的小懶腰,接著對我綻放出天使般的笑容,就在這時候,我聽見耳邊有人這麼說:「你是不是張家禾?」我抬頭看去,並不認識這管「認識我」的馬子,但,似乎,又有那麼丁點眼熟——對方不等我開口已經篤定的說道:「沒錯!你就是張家禾!」
那馬子說完,露出一抹很詭異的笑,然後轉身走進育嬰房,我這才發現她穿著護士服。我一路用眼睛跟著她,看到她隔著玻璃窗走到我的對面,看了一下那些靠著玻璃窗、向親屬展示的嬰兒群,然後指了指我的小表妹,用嘴形問道:「她?」
我點點頭。她又露出那抹詭異的笑,意味深長的點著頭,接著瞬間拉上簾子遮去了那群天使般的嬰兒們。
我突然一陣心驚!她到底是誰?我和她是什麼關係?她詭異的笑是什麼意思?她該不會是我的某任馬子、該不會被我的「少不更事」荼毒過?會不會她誤會了小表妹是我的女兒,於是為了報復想當年的仇,因此所以就——我簡直不敢想下去。
當晚我做了一個噩夢!
我夢見我正跟那個我不認識的她翻雲覆雨之際,卻在她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截屬於嬰兒的、粉粉嫩嫩的小手——!
驚醒以後,極深的罪惡感混雜著作賊心虛的恐懼感,我開始仔細的回想,「她」可能在我生命中出現的位子?以及我可能曾經對她犯下的罪行?……然後,我想起了我生命中所有的馬子們——那些彷彿山寨版偶像劇的女主角,以及我那段「轉大人」的歲月。
第一管馬子「愛瑪仕小姐」
1
我的第一管馬子,在我小四的人生登場。不蓋你,她比「電車男」裡的愛瑪仕還要「愛瑪仕」。
她有一頭長得快到腰的海浪頭髮,不管天氣再熱,長髮永遠、堅持在她的背上掀起美麗的浪花;她總是穿著襯衫和及膝裙。那些純潔色系的襯衫,有尖領的、圓領的、滾著荷葉邊的……印象中好像沒重複過;搭配著典雅的百褶裙,不管是細細的百褶、寬寬的百褶,還是不細不寬的百褶,總之驚人的是——我從來不曾在她的裙子上見過一絲狼狽的皺摺;她纖細的脖子上若不是掛著一粒閃閃發亮的鑽石鍊子,便會繫上飛著蝴蝶、花朵、彩色圖騰的絲巾,絲巾有時也會出現在她的頭髮上;而最最最經典、最最最讓人忍不住向她親近的,是她身上的味道,那種很女生、很甜的香水味。坐在我後面的鄭大慶總愛叫她「香香公主」,班上的女同學則一面罵著鄭大慶「噁心」,一邊卻也開始在頭髮上繫上了絲巾——喔,我忘了說重點,愛瑪仕是我們校長的女兒、我們四下的代理級任老師——因為我們級任老師「臭巫婆」跑去生「臭鴨蛋」了。
其實我一開始並不喜歡愛瑪仕,因為她總是叫我「小可愛張家禾」。
是因為小學時候的我太矮嗎?還是因為我老是曬不黑的皮膚?又或者是因為我在課堂上總是緊張得說不出話?……我不知道真正的答案,那時候一直忘了問愛瑪仕……但當時當下「小可愛」這個名字對一個男孩來說,真是背上的芒刺!所以,當愛瑪仕說「小可愛張家禾,下課到老師辦公室來找老師呦!」、「小可愛張家禾怎麼啦?」、「小可愛張家禾有沒有問題呢?」……那些上揚的「耶」「呢」「呦」「喔」「囉」……簡直就是魔音、蠱惑、收買!收買了我的心智、自尊,以及——愛。
我奮力的抵抗,以一個小小的小四生並不強壯的智慧,抵抗著我將迷失的自己,而愛瑪仕似乎察覺了。於是有一天,在我故意打翻愛瑪仕幫我代繳點心費換來的牛奶後,我又被叫進了她的辦公室:
「小可愛張家禾喜歡老師嗎?」
「……」我堅強的沉默著。
「所以小可愛張家禾討厭老師囉?」
「……」我努力沉默著。
「原來小可愛張家禾真的不喜歡老師……」
「……」我沉默著。
愛瑪仕不再說話,我看著她因遺憾而失落的側臉,她的眼睛裡有些東西和她脖子上的那粒鑽石一樣在閃閃發亮,我突然不自覺的吐出了兩個字:
「才怪。」
2
「才怪」是一個非常有哲理的「推翻」。
它從正面出發,忽然間擊出反拍,讓人措手不及、意猶未盡,是標準的逆向思考法則。我記得法學緒論教授在第一堂課就說了:「一個優秀的法律人,一定要懂得並擅用『逆向思考』。」
我不喜歡愛瑪仕才怪。我不愛媽媽才怪。我尊敬爸爸才怪。……原來我在小學四年級就把「逆向思考」運用自如,因此,想必,我應該是一個優秀的法律人吧?
不過在法律界混了這麼些年,至今優秀的我還沒考上律師執照,只是個小律師事務所的小助理。孔律師是我學長,整一個的「人太好」,他總是保守的勸客戶「退一步想」、「打這種官司划不來」,我實在搞不懂他幹嘛不去從事社會福利相關的職業,卻選擇了必須戰鬥力旺盛的法律?所以可想而知的,我們事務所的業務非常「淒涼」。
好幾度我想辭職,因為從拮据的孔律師手上接過薪水袋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但孔律師總是挽留我,他老是說:「想那麼多幹嘛?你待在我這裡才有時間好好念書考試啊!」
為了回報孔律師的好意,我只好親自出征招攬業務。除了上網、店家拜訪、同行互通有無之外,法院當然是我們的潛在客戶最集中的所在,只要避開「包攬訴訟」的問題,其實我們的出現經常是無助的當事人的救星!因為至今大多數的人都還活在「有理行遍天下」的舊思維裡,完全不懂得「法律只保護懂得法律的人,並不能保護真理」。
所以我經常出入法院。在法院裡各種荒誕的人性與人生不斷在我眼前上演:公公、媳婦偷情;雇主要求菲傭三人行;老公告老婆隱匿變性人的事實……等等等等。有一回我旁聽了一個學長的案件,一個國小老師被丈夫控告慢性謀殺。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哀傷、美麗而驚慌失措的國小老師,讓我想起了愛瑪仕。
其實愛瑪仕的五官究竟長得什麼樣子?我的印象已經非常非常非常地模糊了。有可能是我總是仰著頭看她的關係,但,最大的可能,應該是我把她和另一個女人的「樣子」、「人生」,整個的搞混了。
3
我媽很美,是一種「不落俗套」的美。
她的皮膚極好,所以她總是隨便塗個口紅就說她化好妝了;她不太高,可是腿很長,所以她特別喜歡牛仔褲,不管是隨著潮流演變的緊身AB褲,或是小喇叭、大喇叭,夏天白T恤、冬天套件短身皮外套就非常帥氣!她不愛首飾,更討厭在身上披披掛掛,連唯一的婚戒也老是忘在流理台、洗臉台上;她有一頭又黑又直的長髮,我最喜歡看她專注某事的時候拿筷子把頭髮隨意挽起來的樣子,還有她的歌聲。
她喜歡哼著歌做家事,以她獨特的明快、俐落的本能,轉眼間就可以把我家變得一塵不染,抑或是變出一桌滿滿的菜色。我最愛她發明的糖醋獅子頭、叮叮噹噹、炸飯糰、什麼都有粥……每次她做錯了一道菜,就又發明一道新的菜色。她說那叫「放下執著」,而我深深覺得那是一個女人生命力的展現!只可惜,她並沒有把這種生命力,延續於她的愛情觀。
她愛「掏耳朵」、我愛「被掏耳朵」,所以每天晚上洗完澡後,我媽總會用她那白?細長的手指,先撥著我的頭髮仔細的用吹風機吹乾,再讓我把頭枕在她腿上,用棉花棒替我掏耳朵。那個時刻,一切都是那麼安心、那麼幸福,以至於每次我嘴邊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沉沉睡去。
她還喜歡高粱。半夜起床尿尿的我,經常看見我媽喝著高粱陪著剛下班、愛喝紅酒的我爸,在餐桌前熱烈討論所見所聞的恩愛身影。我媽總是把兩條腿弓在椅子上、環著膝蓋,用最崇拜的眼神看著我爸、聽著我爸。
那段幸福時光裡,我家最貴重的裝潢,應該就是那面「音樂牆」吧。黑膠和卡帶都會按照歌手的姓氏或英文字母排列得整整齊齊,規模不輸唱片行,因為我媽酷愛音樂,尤其是搖滾樂。我放學的時候,客廳裡經常放著Europe、Aerosmith、Nirvana……當時的我實在聽不出那些音樂的奧妙,只覺得搖滾實在「吵死了」!可是看著我媽開心的隨著〈The Final Countdown〉哼著前奏「搭拉當當~搭拉當當當~搭拉當當~搭拉當當當~」再學主唱拔尖的嗓音亂嘶吼一通、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我就由衷的覺得——搖滾真他媽的爽斃了!
她和老爸是因為一場民歌創作比賽而相識。當時我爸獨排眾議要給我媽那首「文詞不優雅卻情意真切」的自創曲第一名,我爸說:「這才是八○年代應該要有的聲音。」還為此跟其他評審大吵了一架。然後,在我爸的鼓勵下,我媽變成了小有名氣的作詞家,在民歌與流行樂交界的那個年代,她首開風氣的使用比較直白的文字與直接的情感創作歌詞:
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差不多受夠了!
你該照照鏡子了!
我很給你面子了!
別擋在我的面前!我要飛了!要飛了!去你媽的!
「你爸看出了我的不同。」我媽常這樣對我說。而我爸這個伯樂,後來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我媽身旁的護花使者。兩人交往了兩年後因為懷了我,於是倉促步入禮堂。
我爸的確看到了我媽的「不同」,他總是說我媽很「別致」。但我覺得,在他眼裡沒有一個女人不別致。他曾經形容一個臃腫的女教授「豐腴圓滿」,也曾誇獎一個宛如得了厭食症的女同事「骨感纖細」;以他的標準,賣菜的歐巴桑個個「風韻猶存」、路上大聲喧嘩的三八女生則是「青春燦爛」。
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每個人都「別致」,那麼「別致」到底哪裡還算得上「別致」?
不過我從來沒機會對我爸提出我的質疑,因為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他實在不常出現,所以——是的,我對他不太熟!而在他送我派克鋼筆外加西洋哲學家全集當作十歲生日禮物之後,我知道,他也對我不太熟!
不過我必須承認,除了不瞭解自己兒子、對女人「別致」的標準太寬鬆之外,我爸的可愛之處其實不少。首先,他博學多聞,可以從黑格爾、馬克斯、尼采一路跟你聊到古龍、金庸、張愛玲;而且他也滿有才華,從大一就開始在報紙副刊發表文章,連續四年都是最佳散文獎得主,還身兼吉他社社長、演辯社社長、攝影社社長;我媽最欣賞我爸的,則是他不畏權貴,堅持原則這點,但這點卻也讓他跑新聞至今得罪了無數長官,大多數時間都只能窩在小報地方版當個窮酸記者。
這些,都是我十歲以前的事了。
一九九○年,我升小四,我爸終於有機會調回台北總社,我們一家人也跟著搬進了台北南區的一間小公寓。
我看得出我媽的開心,除了為我爸也為了她自己的新生活。她努力的將近乎荒廢的房子打掃到窗明几淨,再將她心愛的唱片卡帶仔細歸位。她也開始聯絡起大學時代的好友,準備組個業餘的搖滾樂團。她這些年來其實一直維持著作詞的習慣,不過來到台北之後似乎更起勁了;每天下午、我放學前的幾小時,她都會就著客廳的茶几不停的寫著、劃掉、再寫著——
終於可以擁抱久違的日光
就像回歸海洋的鯨魚 我心若狂
香甜不苦的咖啡 不值得仔細品嚐
我要精彩的生 就算必須以死來償
那段時間我最期待星期三的到來。上完半天課吃完午飯,我和我媽就一人占著半邊餐桌,我寫我的作業、她寫她的歌詞;傍晚,我媽會拉著我的手到巷口的路邊攤吃蚵仔煎配炒米粉,然後再一起坐公車到她朋友的地下室練團。老實說,雖然我對搖滾音樂認識有限,但我也聽得出來我媽和朋友們一開始彈得真是2266,但,我媽彈著貝斯唱著歌的樣子真的很帥!
問題來了:這麼帥的我媽,和那麼優雅的愛瑪仕,為什麼會在我的記憶裡「合而為一」呢?愛瑪仕高,我媽矮;愛瑪仕的味道是甜的香水,我媽的味道是清爽的痱子粉;愛瑪仕的百褶裙、我媽的牛仔褲……仔細想來,她們連唯一相似的長髮都是迥然不同的,一個如海浪,一個似瀑布。
可是我還是沒辦法抽離那個重疊的她們,所以每當我回頭思索著昔日神采飛揚的我媽,愛瑪仕與我之間的「才怪」,就會穿越時空,在我的耳邊響起。
4
如果硬要很坦白、很坦白的解剖自己的心,我想答案只有一個——我曾經希望我媽死掉,讓愛瑪仕來作我媽。
何以一個深愛母親的兒子卻希望著母親的死亡?……這是個好問題。讓我在無法入睡的深夜裡,回到了十歲那年。
那年12月,Europe第二度來台灣辦演唱會。為了彌補上次演唱會搶不到票的遺憾,這次我爸特別透過關係,弄到了三張最前排的貴賓券,準備全家人一起去朝聖。我媽為此足足興奮了一個月,每天都拉著我並不顧我疲憊的聲帶,隨著Final Countdown嘶吼好幾次!
除了Europe,那一年其實發生了好多大事:柏林圍牆倒了、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引發波灣戰爭、李登輝成了最後一任由國民大會選舉的總統、中華職棒開打……
爸爸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一個禮拜我幾乎只見得到他一兩次面,每次見面也都是他一個人口沫橫飛的說著「我們正在見證歷史」、「人民當家作主的時代終於來了」云云;年幼的我對於這些大人口中的「大事」自然毫無興趣,反而挺不耐這些洋鬼子、老先生幹嘛有事沒事就來耽誤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不過媽媽總是聽得興味盎然,臉上洋溢著最美、最動人的神采。
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我爸的魅力就在那時達到了顛峰;不時會有公司女同事、女性受訪者、某某大學女教授打到家裡來找他。
特別是那個討厭鬼張佳惠,好像是我爸的編輯還是主管吧,一下子打來催稿、一下子打來說要討論採訪方向,超煩的!我尤其討厭她喊我「家禾~~」的那種過於親熱的噁心調調;而且如果我爸在家,他接電話的態度也很奇怪,每次都摀著嘴匆忙講個幾句就掛斷,這樣是有辦法討論出什麼方向?……才怪!
可我媽一點都不在意。她堅信懂得欣賞女人的我爸,永遠只愛她一個。
Europe演唱會的前一晚,下班的我爸帶回來了噩耗——為了他在報社的人際公關,於是他把入場券讓給了「因為弄不到票而被老婆罵到焦頭爛額」的報社主筆。我媽聽到噩耗,當場就沉默了。一整夜都在大掃除,我想那是發洩。
那一整個禮拜,我媽的話很少、客廳裡也沒了音樂、只幫我掏了一次耳朵。
我爸最後提出了彌補方案——全家人去看「兄弟象vs.味全龍」的比賽。在那個全民瘋職棒的年代,爸爸特別向跑體育的同事要來了炙手可熱的龍象戰門票,要我媽帶著我一點半到台北體育場售票口跟他會合。
我媽終於走出了沮喪,而且為了這次久違的全家出遊,她從一大早就開始洗米煮飯、捲壽司、炸雞塊,便當足足裝滿三層才罷休;之後又在房間換穿衣服搞了好久,最後還塗上了我覺得有點太紅的口紅。等到一切就緒,她鄭重決定提早半小時出門,唯恐我爸不能在第一時間找到我們母子。
我那時真該提醒我媽,老師教我們要「守時」卻從來沒說要「早到」,這其中必定隱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智慧!
我們一如預期地提早半小時到達售票口,我爸當然還沒到。就在我們四處張望的同時,我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咦?張太太?這麼早就到啦?」——是那個喜歡故做親熱的張佳惠:「慶立去停車了,馬上就到。」她見我媽只是笑笑,不知是急著找話題還是作賊心虛的又加油添醋的補充說明著:「我是順道搭他的便車過來的。」
這時候我媽的視線落在張佳惠手腕上的外套上,張佳惠察覺了,趕緊舉起那外套解釋著:「喔,他叫我先幫他把外套帶過來。」說著,張佳惠連忙把外套交在我媽手上。我媽接過外套之際,兩張紙頭從我爸的外套口袋掉了出來,我媽和張佳惠都連忙彎身準備撿起,卻都一頓——很明顯的,躺在地上的是兩張「被撕去截角」的入場券——Europe演唱會的入場券!
當下我媽有點恍神,動作頓了幾秒,張佳惠連忙撿起那兩張入場券就往自己的皮包塞,邊語無倫次的解釋著:「那天張太太沒去看演唱會真是太可惜了!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熱血沸騰的演唱會,尤其是那首The Final Countdown,簡直就是台上台下的大合唱!」
我不懂我媽的臉為什麼「唰」地變得慘白,握著我的手也像是被唸了緊箍咒,不停的顫抖。我更不懂的是——為什麼我們不能看那場聽說精彩絕倫的龍象大戰?!
整晚、整夜,爭執聲不斷的從我爸我媽的房裡傳出來,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竟然沒人叫我起床上學、餐桌上也沒有營養又好吃的「千變萬化愛心早餐」。我拍著我媽的房門,始終沒有回應,我從門縫裡看見我媽睡在床上,很不舒服的蜷著身體,卻怎麼也叫不醒。
從那之後,家裡的氣氛變得很古怪。我隱隱覺得我媽好像生病了,原本平滑的皮膚不知怎麼的竟生出許多皺摺,黑亮直順的頭髮也變得枯槁並出現不搭的白色漸層;而我爸,他回家的時間更少了,就算回家,也只是敷衍的對我說些:「最近功課怎麼樣啊?」「學校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啊?」之類的鬼話,之後他就會躲進房間,窸窸窣窣的不知跟我媽說些什麼。有幾次我試圖偷聽他們的談話,卻只聽到幾個不認識的人名和我爸東牽西扯的長篇大論,反而搞得我更加頭暈;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媽的啜泣聲始終沒停止過。
我們家逐漸失序:趙傳的專輯竟然出現在薛岳的格子裡、早餐的荷包蛋上的醬油變成了黑醋、茶几上甚至出現了前天的報紙、髒衣服堆滿洗衣間、我最愛的「母子掏心掏肺掏耳朵時間」也被迫結束——就在她有一次掏著掏著便發起了呆,差點掏破我耳膜之後。
我在學校裡的處境也變得越來越艱難:我的制服不再平整潔白,有時甚至會染成粉紅色或粉藍色,有時候根本沒洗又被我從洗衣間裡掏出來繼續穿著上學;我老是忘了帶毛筆、帶體育服;我媽總是忘了幫我準備班費、牛奶點心錢;過敏讓我的鼻涕一直流個不停……我每天都拖著沉重的腳步上學,同學間開始流傳著「張家禾好髒」「張家禾爸媽好像離婚了」之類的耳語,我覺得好自卑、好自卑。
我不得不承認,我,只有十歲的張家禾,就在此時碰上了人生的第一個撞牆期。
撞牆期——源自於運動學,通常指第一次做長距離跑步,或運動一陣子之後,身體會誤以為這樣的運動狀態超出所能負荷的極限,因此會發出一些警訊,如呼吸困難、肚子疼痛、肌肉僵硬等,不過撐過這段期間,身體將會再次恢復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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