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遇：梁啟超家書（簡體書）

作為中國近現代史上的文化巨人，梁啟超（1873-1929）的成就不僅局限于學術和思想領域，他更是一位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宣傳鼓動家兼精神勵志大家，其著作和言行曾深深影響了陳獨秀、魯迅、毛澤東、胡適、郭沫若等多位近現代杰出人士。尤為難得的是，除了個人成就，梁啟超還以其博大的父愛，超越時代的教育思想和方法，使膝下九位子女個個成才，甚至創造了一家中走出三位國家級院士的神話：建筑學家梁思成、考古學家梁思永、火箭控制系統專家梁思禮。梁啟超的孫輩也同樣是杰出人士輩出，這無疑與梁啟超親手締造和傳遞的家風及勛志育人的思想密不可分。本書內容，即是從梁啟超親手書寫的數十萬字家書中精心遴選、編輯而成。家書是梁啟超教育子女和傳遞自己博大精深、沉穩冷靜思想的重要手段和媒介，可以說梁啟超是史上繼曾國藩以后，第二位將家書這一文體發揮到如此極致的大家。對每一個現代家庭來說，本書都具有不可多得的珍藏和閱讀價值。

致孩子們書
1925年7月10日
孩子們：　
我像許久沒有寫信給你們了。但是前幾天寄去的相片，每張上都有一首詞，也抵得過信了。
今天接著大寶貝五月九日、小寶貝五月三日來信，很高興。那兩位“不甚寶貝”的信，也許明後天就到罷？
我本來前十天就去北戴河，因天氣很涼，索性等達達放假才去。他明天放假了，卻是還在很涼。一面張、馮（即張作霖與馮玉祥——編者）開戰的消息甚緊，你們二叔和好些朋友都勸勿去，現在去不去還未定呢。
我還是照樣的忙，近來和阿時、忠忠三個人合作做點小頑意，把他們做得興高采烈。我們的工作多則一個月，少則三個禮拜，便做完。做完了，你們也可以享受快樂。你們猜猜幹些什麼？
莊莊，你的信寫許多有趣話告訴我，我喜歡極了。你往後只要每水船都有信，零零碎碎把你的日常生活和感想報告我，我總是喜歡的。我說你“別耍孩子氣”，這是叫你對於正事——如做功課，與及料理自己本身各事等——自己要拿主意，不要依賴人。至於做人帶幾分孩子氣，原是好的。你看爹爹有時還“有童心”呢。
你入學校還是在加拿大好。你三個哥哥都受美國教育，我們家庭要變“美國化”了！我很望你將來不經過美國這一級（也並非一定如此，還要看環境的利便），便到歐洲去，所以在加拿大預備像更好。稍舊一點的嚴正教育，受了很有益，你還是安心入加校罷。至於未能立進大學，這有什麼要緊，“求學問不是求文憑”，總要把牆基越築得厚越好。你若看見別的同學都人大學，便自己著急，那便是“孩子氣”了。
思順對於徽音感情完全恢復，我聽見真高興極了。這是思成一生幸福關鍵所在，我幾個月前很怕思成因此生出精神異動，毀掉了這孩子，現在我完全放心了。思成前次給思順的信說：“感覺著做錯多少事，便受多少懲罰，非受完廠不會轉過來。”這是宇宙間惟一真理，佛教說的“業”和“報”就是這個真理（我篤信佛教，就在此點，七千卷《大藏經》也只說明這點道理），凡自己造過的“業”，無論為善為惡，自己總要受“報”，一斤報一斤，一兩報一兩，絲毫不能躲閃，而且善和惡是不准抵消的。
佛對一般人說輪回，說他（佛）自己也曾犯過什麼罪，因此曾入過某層地獄，做過某種畜生，他自己又也曾做過許多好事，所以亦也曾享過什麼福。……如此，惡業受完了報，才算善業的賬，若使正在享善業的報的時候，又做些惡業，善報受完了，又算惡業的賬，並非有個什麼上帝做主宰，全是“自業自得”，又並不是像耶教說的“到世界末日算總賬”，全是“隨作隨受”。又不是像耶教說的“多大罪惡一懺悔便完事”，懺悔後固然得好處，但曾經造過的惡業，並不因懺悔而滅，是要等“報”受完了才滅。佛教所說的精理，大略如此。他說的六道輪回等等，不過為一般淺人說法，說些有形的天堂地獄，其實我們在一生中不知經過多少天堂地獄。即如思成和徽音，去年便有幾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活！這種地獄比城隍廟十王殿裏畫出來還可怕，因為一時造錯了一點業，便受如此慘報，非受完了不會轉頭。倘若這業是故意造的，而且不知懺悔，則受報連綿下去，無有盡時。因為不是故意的，而且懺悔後又造善業，所以地獄的報受夠之後，天堂又到了。若能絕對不造惡業（而且常造善業——最大善業是“利他”），則常住天堂（這是借用俗教名詞）。佛說是“涅槃”（涅粲的本意是“清涼世界”）。我雖不敢說常住涅槃，但我總算心地清涼的時候多，換句話說，我住天堂時候比住地獄的時候多，也是因為我比較地少造惡業的緣故。我的宗教觀、人生觀的根本在此，這些話都是我切實受用的所在。因思成那封信像是看見一點這種真理，所以順便給你們談談。
思口成看著許多本國古代美術，真是眼福，令我羡慕不已，甲胄的扣帶，我看來總算你新發明了（可得獎賞）。或者書中有講及，但久已沒有實物來證明。
昭陵石馬怎麼會已經流到美國去，真令我大驚！那幾隻馬是有名的美術品，唐詩裏“可要昭陵石馬來”，“昭陵風雨埋冠劍，石馬無聲蔓草寒”，向來詩人謳歌不知多少。那些馬都有名字——是唐太宗賜的名，畫家雕刻家都有名字可考據的。我所知道的，現在還存四隻（我們家裏藏有拓片，但太大，無從裱，無從掛，所以你們沒有看見），怎麼美國人會把它搬走了！若在別國，新聞紙不知若何鼓噪，在我們國裏，連我恁麼一個人，若非接你信，還連影子都不曉得呢。可歎，可歎！
希哲既有餘暇做學問，我很希望他將國際法重新研究一番，因為歐戰以後國際法的內容和從前差得太遠了。十餘年前所學現在只好算古董，既已當外交官，便要跟著潮流求自己職務上的新智識。還有中國和各國的條約全文，也須切實研究。希哲能趁這個空閒做這類學問最好。若要漢文的條約匯纂，我可以買得寄來。
和思順、思永兩人特別要說的話，沒有什麼，下次再說罷。
思順信說：“不能不管政治”，近來我們也很有這種感覺。你們動身前一個月，多人凝議也就是這種心理的表現。現在除我們最親密的朋友外，多數穩健分子也都拿這些話責備我，看來早晚是不能袖手的。現在打起精神做些預備工夫（這幾年來拋空了許久，有點吃虧），等著時局變遷再說罷。
老BabY好頑極了，從沒有聽見哭過一聲，但整天的喊和笑，也很夠他的肺開張了。自從給親家收拾之後，每天總睡十三四個鐘頭，一到八點鐘，什麼人抱他，他都不要，一抱他，他便橫過來表示他要睡，放在床上爬幾爬，滾幾滾，就睡著了。這幾天有點可怕——好咬人，借來磨他的新牙，老郭每天總要著他幾口。他雖然還不會叫親家，卻是會填詞送給親家，我問他：“是不是要親家和你一首？”他說：“得、得、得，對、對、對。”夜深了，不和你們頑了，睡覺去。
前幾天填得一首詞，詞中的寄託，你們看得出來不？
爹爹七月十日
致梁思順書
1925年9月24日
極盼汝姊妹兄弟團聚的來信，今得八月二十日信，知思莊已返，成、永正遊大瀑，想下次信當令我滿足矣。思莊英文不及格，絕不要緊，萬不可以此自餒。學問求其在我而已。汝等都會自己用功，我所深信。將來計算總成績不在區區一時一事也。我依然極忙，觸想便寫成幾句寄去。二叔在山上，來信附寄。亦令汝等知工作之一斑也，現距葬禮僅八日矣。
爹爹 廿四日
致孩子們書
1926年2月27日
孩子們：
我住醫院忽忽兩星期了，你們看見七叔信上所錄二叔筆記，一定又著急又心疼，尤其是莊莊只怕急得要哭了（忠忠真沒出息，他在旁邊看著出了一身大汗，隨後著點涼，回學校後竟病了幾天，這樣膽子小，還說當大將呢。那天王姨送達達回天津沒有在旁，不然也許要急出病來）。其實用那點手術，並沒什麼痛苦，受麻藥過後也沒有吐，也沒有發熱，第二天就和常人一樣了。
忠忠、達達都已上學去，惟思懿原定三月一號上學，現在京津路又不通了，只好留在清華。他們常常入城看我，但城裏流行病極多（廷燦染春瘟病極重），恐受傳染，今天已驅逐他們都回清華了，惟王姨還常常來看（二叔、七叔在此天天來看），其實什麼病都沒有，並不須人招呼，家裏人來看亦不過說說笑笑罷了。
前兩天徽音有電來，請求彼家眷屬留京（或彼立歸國云云），得電後王姨親往見其母，其母說回閩屬既定之事實，日內便行（大約三五日便動身），彼回來亦不能料理家事，切囑安心求學云云。她的叔叔說十二月十五（舊曆）有長信報告情形，她得信後當可安心云云。我看她的叔叔很好，一定能令她母親和她的弟妹都得所。她還是令她自己學問告一段落為是。
卻是思成學課怕要稍為變更。他本來想思忠學工程，將來和他合作。現在忠忠既走別的路，他所學單純是美術建築，回來是否適於謀生，怕是一問題。我的計畫，本來你們姐妹弟兄個個結婚後都跟著我在家裏三幾年，等到生計完全自立後，再實行創造新家庭。但現在情形，思成結婚後不能不迎養徽音之母，立刻便須自立門戶，這便困難多了。所以生計問題，刻不容緩。我從前希望他學都市設計，只怕緩不濟急。他畢業後轉學建築工程何如？我對專門學科情形不熟，思成可細細審度，回我一信。
我所望於思永、思莊者，在將來做我助手。第一件，我做的中國史非一人之力所能成，望他們在我指導之下，幫我工作。第二件，把我工作的結果譯成外國文。永、莊兩人當專作這種預備。
正在偷偷寫信，被克禮闖進來看見，又嘮叨了好些話，不寫了。
爹爹 二月二十七日
今日是元宵節，外邊花爆聲很熱鬧。

一 求學
致孩子們書
求學問不是求文憑
致梁思順書
學問求其在我而已
致孩子們書
思成學課怕要稍為變更……
致梁思永書
跟著歐洲著名學者作一度冒險吃苦的旅行……
致梁思永書
我這幾天的熱心計劃和奔走……
致孩子們書
凡做學問總要“猛火熬”和“慢火燉”……
致孩子們書
做學問，有點休息，從容點，所得還會深點……
致梁思永書
你再有留學機會萬不容失掉……
二 勇氣
致梁思順書
吾實不忍坐視此輩鬼蜮出沒……
致梁思順書
處憂患最是人生幸事，能使人精神振奮，志氣強立
致梁思順書
吾今舍安樂而就憂患……
致梁思順書
全國國命所托，雖冒萬險萬難不容辭也
致孩子們書
隨便環境怎么樣，都有我的事情做……
致梁思永書
假使勉強可行，我還是愿意你冒險前去
致梁思成、林徽音書
失望沮喪，是我們生命上最可怖之敵……
致梁思順書
我有極通達、極健強、極偉大的人生觀……
三 堅持
致孩子們書
品性上不曾經過嚴格的訓練……
致梁思順書
我大約必須亡命……
致孩子們書
一個人若是在舒服的環境中會消磨志氣……
致梁思順書
總要常常保持著元氣淋漓的氣象……
致孩子們書
把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十二分注意鍛煉．修養……
致孩子們書
若完全叫我過“老太爺的生活”我豈不成了廢人了嗎？
致梁思成書
你腳踏到歐陸之后，我盼望你每日有詳細日記……
致梁思成書
生活太舒服，容易消磨志氣
致梁思成書
清華園是“溫柔鄉”，我頗不愿汝消磨于彼中
致梁思成書
當此亂世，無論何種計劃都受政治波動……
四 處世
致梁思順書
作官實易損人格，易習于懶惰與巧滑……
致梁思順、梁思成、梁思永書
因為忠忠在你們弟兄姐妹中性情是最流動的……
致孩子們書
這種子弟之禮，是要常常在意的……
致孩子們書
擇交是最重要緊的事……
致孩子們書
大抵凡關于個人利害的事只是“隨緣”最好
致梁思順書
我本來一萬個不愿意和那些時髦新貴說話……
致梁思順書
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親熱……
致梁思順書
我太愛替親愛的人管閑事、擔憂慮……
致梁思成書
睦出些光陰不妨在交際上稍注意……
五 責任
致梁思順書
要之，生為今日之中國人，安得有泰適之望……
致梁思順書
人生在世，常要思報社會之恩
致梁思順書
天下事業無所謂大小……
致梁思順書
我的政治生涯不能不復活……
致孩子們書
我對于政治上責任固不敢放棄……
致孩子們書
我常感覺我的工作，還不能報答社會上待我的恩惠
致孩子們書
一面不可驕盈自慢，一面又不可怯弱自餒……
六 情感
致李蕙仙書
卿之于我，非徒如尋常人之匹偶……
致李惠仙書
患難之事，古之豪杰無不備嘗
致梁思順書
兩個孩子真勇敢得可愛……
致梁思順書
這回小小飛災，很看出他們弟兄兩個勇敢和肫摯的性質……
致梁思順．梁思莊書
莊莊這幾個月來天天挨著我，一旦遠行……
致梁思順、梁思成、梁思永、梁思莊書
我經過這幾天劇烈的悲悼，以后便刻意將前事排去……
致孩子們書
我原來有點怕，莊莊性情太枯寂些……
致孩子們書
將此麻木不仁的狀態打破，總是好的
致梁思順書
他在雪里站著真好頑極了……
致孩子們書
他保護他的小弟弟比什么人都親切……
致孩子們書
希哲受南海先生提攜之恩最早……
致孩子們書
須知你爹爹是最富于情感的人……
致梁思成書
一個孩子盤到成人，品性學問都還算有出息……
致梁思順書
你們都怪爹爹信中只說老白鼻不說別的弟妹，太偏心……
致梁思成．林徽音書
把許多溫馨芳潔的愛感，進溢在字里行間……
七 健康
致梁思成、梁思永等書
君勱倉皇跑到該校，硬將我從講壇上拉下……
致粱恩順書
他說他要開一個梁先生保命會……
致梁思順書
最要緊是多睡覺，說這一著比吃什么藥都好
致梁思順等書
功課有定，不閑不忙，早睡早起，甚是安適
致梁思順書
在此雖然甚閑，卻也似甚忙
致孩子們書
思成飲食上尤不可太刻苦……
致梁思順書
我每天在大客廳鋪張藤床，看看書，睡睡午覺，無所用心
致孩子們書
不是吃藥的功效，全由休息及飲食上調養得來
八 心態
致梁思順書
人生惟常常受苦乃不覺苦，不致為苦所窘耳
致梁思威書
小挫折正磨練德性之好機會
致梁思成書
人之生也，與憂患懼來，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致梁思成書
天下大亂之時……
致孩子們書
其實我這病一點苦痛也沒有……
致孩子們書
我這封信寫得最有趣……
致梁思順書
希望不久接著你完全復元的信……
致梁思順書
幾個孫子叫他們嘗嘗寒素風味，實屬有益
致梁思順書
小小的病何足以灰我的心……
致孩子們書
每日有相當的工作，我越發精神煥發了
致梁思永書
只要能派你實在職務，得有實習機會……
致孩子們書
得做且做，而非得過且過……
致孩子們書
總是老守著我那“得做且做”主義……
致孩子們書
悲觀是腐蝕人心的最大毒菌
九 理財
致梁思順書
吾若稍自貶損，月人萬金不難……
致梁思順書
吾家始終不能享無汗之金錢也
致梁思順書
中原公司日內收股……
致梁思順書
汝前信言彼欲回國辦礦……
致梁思順書
你們攢下那幾個錢，最好是買七年長期公債
致梁思順書
買九六公債事，當照辦……
致孩子們書
我想我們生活根據地既在京津一帶……
致梁思順書
北戴河房子我實在愛它不過，已決定買了
致梁思順書
最好能靠這點利息供給莊莊們的學費……
致梁思順書
思成、徽音婚禮及游歐費……
致梁思順書
報告婚禮情形，各信部收到了……
十 政事
致梁思順書
做今日之中國人安得不受苦……
致梁思順書
蓋偽政府已知吾在彼，諜騎四布，必欲暗殺……
致孩子們書
做首長的人，“勞于用人而逸于治事”
致孩子們書
思永來信所講的政治談……
致孩子們書
絕對的消極旁觀，總不是一回事……
致梁思順書
日來為這大問題極感苦痛
致孩子們書
你加人團體的問題，請你自己觀察
致梁思順書
新貴們只要登臺三五個月……
附錄1 少年中國說（節選）
附錄2 梁啟超年譜簡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