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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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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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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駭莫名的目睹這一切,
那一天沒有上帝,
我覺得在那種地方上帝根本沒有來過。

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所長 李有成 專文推薦

生命一如螻蟻,戰爭下的生命比螻蟻還要不如!

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端初肇的幾個月後,佛洛伊德這麼寫道:「沒有任何事件曾經摧毀過那麼多人類所共有的東西,教那麼多清明睿智的人困惑,或者讓最為崇高的淪為卑賤。」反戰的科學家愛因斯坦則說:「自古以來,只要有人類就會帶來戰爭。」

戰爭能把人生經驗縮短。希望、鼓舞、憤怒、破壞、犧牲等一切得或半世紀去品嘗、經歷的,在戰場上,幾個小時就有了。

二戰時,日本731部隊在中國進行慘絕人寰的活人細菌實驗與活體解剖。
微笑高棉的背後隱藏了柬埔寨人的眼淚,因為赤棉在短短三年內屠殺近兩百萬同胞。
天空降下的「黃雨」是某種化學武器,也是帝國對第三世界的荼毒。
你很難想像,一群天真的小孩,其實是殺人不眨眼的娃娃兵;集豔麗於一身的鑽石,卻鎔鑄著貪念、殺人、諂媚與戰爭。
同樣都是殺人,俄羅斯聯邦視車臣游擊隊伍是「非法武裝」?但使用先進武器造成更大殺傷力就是「合法」?
被強國囚禁的恐怖分子真的是恐怖分子?還是,這不過也是強國侵略他國的人權謊言?

戰爭矇蔽了人類的眼睛與理性,也喚醒了人類罪惡的野獸。在那裡,沒有上帝,甚至會懷疑,上帝根本沒有來過。

我們所看到的是由一幕幕的仇恨、暴力、殺戮、迫害、毀滅、傷痛、死亡所構築的悲愴世界,推動小說的情節發展的則是各種形態的野蠻與殘酷行為。細讀《戰爭殘酷》的每一篇小說,我們很難不對某些人類的殘暴感到心驚動魄,瓦歷斯‧諾幹藉由這些戰爭,把人性推到最為卑賤的底層,在這裡人性與獸性之間已經難見分際,同時也讓我們重訪了康拉德式的黑暗世界。——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所長 李有成

作者簡介

瓦歷斯‧諾幹
台灣泰雅族人,1961年出生於台中市和平區Miho部落。早期曾用瓦歷斯‧尤幹為族名,後正名為瓦歷斯‧諾幹。漢名吳俊傑,曾以柳翱為筆名。省立台中師院畢業,目前專職寫作,兼任大學講師。2011年「小詩學堂」組詩獲2011年吳濁流文學新詩獎,同年獲聯合報散文評審首獎。已出版作品《荒野的呼喚》、《泰雅孩子台灣心》、《山是一座學校》、《想念族人》、《戴墨鏡的飛鼠》、《番人之眼》、《伊能再踏查》、《番刀出鞘》、《當世界留下二行詩》、《迷霧之旅》、《自由寫作的年代》、《城市殘酷》、《字頭子》、《瓦歷斯微小說》等。

悲愴世界
——讀瓦歷斯‧諾幹的《戰爭殘酷》
李有成


讀瓦歷斯‧諾幹的小說集《戰爭殘酷》,不免想起我在二○一一年十二月九日至十日所籌辦的一次國際會議。會議題為「戰爭記憶」,會議地點為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我在英文的〈徵稿啟事〉中開章明義指出:
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端初肇的幾個月後,佛洛伊德這麼寫道:「沒有任何事件曾經摧毀過那麼多人類所共有的東西,教那麼多清明睿智的人困惑,或者讓最為崇高的淪為卑賤。」佛洛伊德指的是戰爭所造成的損失與毀滅;不過他也心裏有數,準備接受戰爭「在未來的一段時日仍會牽絆人類」這樣的事實。誠然,自佛洛伊德寫下這些文字後的約一百年間,戰爭仍然不斷為人類帶來災難與痛苦,其中有不少戰爭就發生在亞洲地區:第二次中日戰爭、太平洋戰爭、韓戰、越戰、波斯灣戰爭等,不一而足。此外,還有若干國家為爭取獨立而發動的解放戰爭與反帝戰爭。晚近更有美、英聯軍入侵伊拉克的軍事行動,而阿富汗戰爭也已經進行了不下十年,看來目前尚無結束的跡象。我們看到難以計數的損失與生命和資源無盡的浪費。這些戰爭為世世代代的人類留下創傷的記憶,直接或間接受害的個人或國家無不以各種方式紀念這些創傷。文學生產即為其中之一。
細讀瓦歷斯‧諾幹的《戰爭殘酷》,又重讀我所撰寫的會議徵稿啟事,我發現兩者之間竟意外地隱含親和關係:《戰爭殘酷》中的諸篇小說彷彿是對上述文字的敷陳與演繹,而這段文字也正好總結了小說集中諸篇的主要思考與批判。
《戰爭殘酷》是瓦歷斯‧諾幹繼《城市殘酷》之後推出的一部小說集,在精神上多少延續了《城市殘酷》的主要關懷。如果將《城市殘酷》裏少數幾篇如〈太魯閣風雲錄〉、〈離群索居的叛逆者——匕昊‧古拉斯〉等收入《戰爭殘酷》中,其實也無不可,至少這幾篇小說在題材與題旨上與《戰爭殘酷》者並無扞格之處。
以創作時間論,《戰爭殘酷》收錄了瓦歷斯‧諾幹過去約十年間(二○○二年至二○一○年)的小說共十八篇,而且篇篇皆與戰爭有關,因此有《戰爭殘酷》這樣具有統攝性的書名。戰爭在這些小說中或以時空背景出現,或扮演小說的主要角色,其性質、動機、規模、形式互異,呈現了戰爭的多樣面貌——包括野蠻與殘酷的眾多面貌。瓦歷斯‧諾幹筆下百年來各種名目的戰爭與其悲慘的結局,顯然早已超越佛洛伊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初起時可能的想像,構成了托柯芙妮克(Marianna Torgovnick)所說的的戰爭情結(the war complex):人類在越來越短的時間內以國家或政治之名藉由科技製造大量的死亡,我們對此究竟應該抱持何種態度?《戰爭殘酷》清楚展現了瓦歷斯‧諾幹痌瘝在抱的反戰、反迫害的人道主義精神。


《戰爭殘酷》的十八篇小說可以粗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了從第一篇〈旅行〉到第十二篇〈喔!瓦爾帕萊索〉等十二篇小說。第二部分則有第十三篇〈羽毛〉以降至第十八篇的〈我正要拈熄開關〉。這樣的粗分法有其閱讀上的方便。第一部分各篇明顯地涉及二十世紀至二十一世紀初世界各地不同性質與形態的戰爭,第二部分各篇則主要與台灣原住民對抗日本帝國主義者武力鎮壓的歷史有關,我認為《城市殘酷》中與原住民跟日帝抗爭相關的少數幾篇也可以納為《戰爭殘酷》的一部分,原因即在於此。
第一部分的十二篇小說所展現的不僅是瓦歷斯‧諾幹廣泛而豐富的歷史知識,也是他寬廣的世界觀與深沉的人道關懷。這十二篇小說指涉的戰爭包括了中國的國共內戰(〈旅行〉)、日本侵華戰爭(〈森田醫師的抉擇〉)、高棉的清算屠殺(〈地圖〉、〈老人波博〉)、車臣的獨立戰爭(〈復仇者〉)、寮國的生化武器戰爭(〈黃雨〉)、賴比瑞亞內戰(〈小綠人〉)、非洲各國的鑽石爭奪戰(〈鑽石〉)、美國的反恐戰爭(〈關塔那摩〉)、以色列與巴勒斯坦戰爭(〈通往耶路撒冷的路〉)、哥倫比亞毒品之戰(〈奇布查〉),以及智利的民主抗爭(〈喔!瓦爾帕萊索〉)等。這些戰爭涵蓋面廣,過程經緯萬端,瓦歷斯‧諾幹雖然並未觸及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幾次重要戰爭如韓戰、越戰、波斯灣戰爭、伊拉克戰爭,以及鏖戰十年仍師老無功的阿富汗戰爭,但是各篇小說所提到的戰爭不論大小,其頻繁眾多已足以讓我們為過去百年的歷史定調:二十世紀迄今的戰爭已非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所說的例外狀態——例外太多倒讓例外成為正常狀態。
有趣的是,瓦歷斯‧諾幹幾乎在每篇小說之後都會附上與小說相關的歷史敘事,包括小說涉及的國家的編年史或人物介紹。這樣的做法當然是為了幫助讀者了解小說的時空背景,簡單的說法是以史證文。不過我們何嘗不能倒過來說,《戰爭殘酷》的整個寫作計畫其實也是在以文證史?從這個視角看,這些小說無不可被視為虛擬歷史,這樣的虛擬歷史不在挖掘客觀史實,不在勾勒作者的史觀或史學方法,而在藉小說人物的遭遇與情節的鋪陳直指作者的生命情境與歷史關懷。由於瓦歷斯‧諾幹經營的是虛擬歷史,他顯然比一般歷史學家擁有更多的自由,可以對小說所指涉的戰爭進行其文學的演繹與詮釋,就是這些演繹與詮釋不時提醒我們,瓦歷斯‧諾幹是在創作小說,而非撰寫歷史。
《戰爭殘酷》固然是一部小說集,但是整體而言,我們所看到的是由一幕幕的仇恨、暴力、殺戮、迫害、毀滅、傷痛、死亡所構築的悲愴世界,推動小說的情節發展的則是各種形態的野蠻與殘酷行為。細讀《戰爭殘酷》的每一篇小說,我們很難不對某些人類的殘暴感到心驚動魄,瓦歷斯‧諾幹藉由這些戰爭,把人性推到最為卑賤的底層,在這裡人性與獸性之間已經難見分際,同時也讓我們重訪了康拉德式的黑暗世界。
在以賴比瑞亞內戰為背景的〈小綠人〉這篇小說裏,敘事者——一位九二一震災的受害者——轉述從英國廣播公司的記者瑪莉安那兒聽來的故事。當敘事者向瑪莉安抱怨災後重建過於緩慢時,瑪莉安則向他述說她在非洲若干內戰國家親身經歷的悲慘事件,特別是那些娃娃兵「小綠人」令人髮指的殘暴行為。以下是瑪莉安親眼目睹的一幕:
在殘破的戰地,彈殼四散、沾着血跡的石塊、逃亡者散落的衣物、燃煙四起的殘壁、一張殘破的照片,照片上女子被子彈穿過的笑臉,在不遠的地方,一群小孩正嬉遊着足球,小孩的腳法俐落,一顆已然灰黑的球體發出沉悶的碰撞聲,當小孩將球踢進用兩個生鏽的沙丁魚罐頭作成的球門時,童稚的歡呼聲響了起來。這是我首次聽到快樂的孩子的笑聲。躺在一墩短牆休息的士兵對我說:「那不是一顆球!」我說:「什麼?」士兵笑着說:「那不是一顆球,他們踢的是敵人的頭,嘿嘿!是頭顱。」
這樣的場景讓我們想起《黑暗的心》(The Heart of Darkness)中庫茲(Kurtz)臨終前的喃喃自語:「恐怖!恐怖!」類似的場景在《戰爭殘酷》中俯拾皆是。像〈森田醫師的抉擇〉中的森田,在日本侵華戰爭時服役於關東軍的細菌部隊,因而參加了以活體進行的各種細菌實驗。據他的回憶,「一九三九年經過大量的活體實驗之後,逐漸掌握了以細菌進行攻擊的生產階段,最大規模的細菌戰是施放在山東的魯西地區,主要使用霍亂菌,傷害人數達二十萬人。」這是單次大規模的殺戮行為。為了自己的國家,森田與其袍澤可以不把他國的人民當一回事。同理,也是為了國家,像紅色高棉的波博可以不把自己的同胞當人看待。在〈波博老人〉這篇小說裏,敘事者以近乎編年的方式回顧波博的一生,並嘗試潛入波博的內心世界以了解其殘忍暴虐的根源。「我的良心很坦然,」波博說:「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不是嗎?」只是在波博執政的四年時間,紅色高棉「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二百多萬人)被處死,包括反動分子、知識分子、中產階級、僧侶、少數民族」。
在《戰爭殘酷》第一部分的眾多小說中,〈關達那摩〉一篇在敘事技巧上最為推陳出新。這篇小說以新聞報導與囚禁於美軍關達那摩灣基地的所謂恐怖分子的自白交互穿插形成敘事結構,新聞報導與新聞報導之間,自白與自白之間未必有何關連,但卻無不指向美國如何罔顧人權,如何暴露自己的帝國本質。以下是一位曾經在阿富汗參加聖戰的大學生的自白:
……後來在希比爾甘審訊結束之後,我們坐上運往達什特列里沙漠的卡車,大約三百個人擠在集裝箱中,半數的人都死在箱子裏,因為集裝箱根本不通風,這讓血水急速溫熱並且升到腳踝。感謝阿富汗籍的司機,我想,太多的屍體無法讓他專心開車,他只好用槍將集裝箱的側面打穿了一個個洞口,好讓我們呼吸。司機停在加油站加油的時候,我聽到加油工驚慌的說:「這是什麼?怎麼有血水從車裏流出來,它弄髒了水泥地。」這時候我覺得很好笑,他應該說:「怎麼有屍臭的味道?他污染了我的鼻子。」你應該去看看達什特列里沙漠,你會看到骷髏、殘肢與白骨。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幹了什麼事,就像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一樣。
這段自白不僅戳破美國的人權謊言,也道盡了帝國強權是如何視非我族類的他者為糞土,對他者的生命是如何輕蔑以待。


在《戰爭殘酷》中,被我歸類為第二部分的幾篇小說都與臺灣原住民武力反抗日本的殖民統治有關。瓦歷斯‧諾幹的創作與論述一向充滿歷史意識,他的文學產業有相當比例是在重建他所說的原住民的大撤退信史——原住民滅族失土的血淚史。原住民對抗日帝的歷史顯然也可以納為大撤退信史的一部分。
《戰爭殘酷》中的這幾篇小說富於批判意識,瓦歷斯‧諾幹大抵是站在後殖民主義的立場執行其批判計畫的。不若某些人對日本殖民統治所抱持的曖昧態度,甚至錯亂地頌揚日帝所帶來的殖民現代性,瓦歷斯‧諾幹相當清楚自己的批判立場——其實《戰爭殘酷》的諸多小說對新舊帝國主義始終不假辭色,對殖民主的批判毫不遲疑。
與第一部分的諸多小說不同,這幾篇小說並未附有簡單的歷史敘事,不過同樣還是具有以文證史的作用。這些小說當然並不等同於歷史,不過像許多涉及歷史事件的小說一樣,其功能在挖掘與重建被壓制或被忽略的歷史。這是以文證史的重要任務,對有失史、缺史的弱勢族群而言,顯然文學有時候扮演了比歷史更為真實的角色。就像瓦歷斯‧諾幹在〈鹽〉這篇小說結尾時藉敘事者的話所指出的,「我希望我如實的紀錄可以添補小人物的生命,讓小人物也可以有大歷史。」個人如此,弱勢族裔的族群生命更是如此。
〈羽毛〉這篇小說所敘為長老教會傳教師在部落親眼目睹疑似天使(鳥人)降臨的傳奇故事,教會也因鳥人的出現而會眾大增。傳教師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曾經在盟軍服役,甚至還奉命駕機轟炸當時尚為日本殖民地的臺灣。他後來誓願到臺灣傳道多少是出於救贖的心情。〈羽毛〉中有一段少見的文字,描述盟軍轟炸機以空對地導彈轟炸臺灣的情形,先是城市,後改炸農村,因為「臺灣的日軍正將重要物資撤到鄉村山野」。傳教師在他的遺稿中道盡他的道德困境:「在領航員與空照圖的引導下,前面兩個鄉村小據點都準確的接到我按下的炸彈,看着地面燃起了水花一樣的波紋,不知道是投彈次數太多還是戰爭的無情讓我感覺到一絲的悲哀,悲哀的電流從按鈕的指頭傳遞到腦神經上讓我頓時六神無主」。這裏所敘述的是尚未擔任傳教師的轟炸機駕駛員的悲哀,可是那兩個陷於火海的鄉村則無聲無息地承受戰爭的蹂躪。
在無史的情況之下,小說即以部族傳說的形貌將族人與部落的歷史流傳下來。對日本殖民主而言,這些歷史卻往往與所謂「理蕃」的歷史有關。這些反殖反帝的歷史在瓦歷斯‧諾幹的小說中無不充滿了傳奇色彩。〈鹽〉這篇小說就虛擬了敘事者口中的老祖父槍殺佐久間總督的經過。事件設定發生在一九一五年某個夏天東勢角的客家市集,後來老祖父對敘事者年幼的父親口傳這則東勢角傳奇時,「不無誇飾的將自己幻化成擊斃佐久間的英雄人物,到了年底歷史驚人的結合祖父的口傳印證了佐久間總督的死亡,日後我的父親則帶着美好的記憶入睡,這一則偉大的夢還不斷通過父親的嘴巴再度傳到我的孩子的耳朵」。這樣的虛擬歷史之所以能夠口傳下去,仰賴的主要就是所謂的後記憶(postmemory),在當事人留下記憶之後,由後來者將這些記憶輾轉流傳下去。對原住民而言,這無疑是面對殖民強權時另一種重要的反抗形式。
在高壓的殖民統治之下,殖民主高高在上,因此有「蕃人非人」的所謂科學論據之說。瓦歷斯‧諾幹非常用心地以文字具體批判這樣的說法。〈鹽〉這篇小說裏有一段文字狀寫總督出巡的場景,戲而不謔,以對比的糞便(scatological)修辭道盡被殖民者如何被他者化:
每個殖民地人民的臉孔淹沒在旗海之中,他們看起來是如此渺小、孱弱,最重要的是,雜亂無序,這樣的感覺讓總督不無憐惜地多揮了幾次手刃。「嚇!」馬匹隊伍繼續前進,左衛隊的一匹馬緊張的排出糞便,像驚慌失措的子彈,緊接着,又放了一個屁,氣味有如腐敗的蔬菜。總督厭倦了這種騎馬列隊的歡迎會,最難忍受窮鄉僻壤的殖民地氣息,破敗的泥房、流着鼻涕的孩子、牛蠅、三角臉、不加約束的豬,他也將馬糞歸於此類。
在抗爭、殺戮及死亡所交織的反殖民敘事當中,瓦歷斯‧諾幹也寫下了若干富於抒情色彩的傳奇故事。〈父祖之名〉在《戰爭殘酷》小說集中篇幅稍長,野心也較大,瓦歷斯‧諾幹顯然有意以冗長的文字與段落呈現原住民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糾葛歷史,包括日本的所謂「理蕃」政策與禁止紋面等措施。不過整個敘事最精彩的地方應該是敘事者的「我」在稍來社隻身拯救被日人囚禁的姬娃斯的經過。這段史詩式的過程讀來令人膽戰心驚;最重要的是,這段歷程也牽動了往後整個家族在不同政權下流徙的離散命運。小說結束時,已經老邁的敘事者對身旁靜聽他講故事的後輩說:「我已經老得身上結滿了巨大的樹瘤了,看起來像一千歲那樣老,我盡着我的記憶為你們述說我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故事,也許我無法為你們說明愛為何物,但我知道死亡在愛的面前都要低頭。」


〈父祖之名〉的結尾非常重要。敘事者在結束其回憶之前要那些取了漢人名字的子孫不要忘了他和親人的名字:「我的名字叫Mumug Shiad(穆牡‧夏德),你的祖父叫做Yukan Mumug(猶干‧穆牡),父親是Yukeik Nokan(猶給黑‧諾幹),你的名字承接我的命運,叫做Mumug Nokeix(穆牡‧諾給黑)。」對弱勢族裔來說,名字有其特殊的重要性。在被剝奪了原來的名字——不論是日化或漢化——之後,重新取名是相當政治性的。這是重新建構自我身分、重新確立自身主體的必要過程。
我在前文約略提到,《戰爭殘酷》整個場景的基調是野蠻與殘暴,這是一個基本上由暴力、屠戮、壓迫與死亡等交織而成的悲愴世界。不過這樣的世界並非完全失去愛和希望。弔詭的是,瓦歷斯‧諾幹似乎暗示我們,在層層壓迫與死亡的威脅之下,愛與希望其實來自反抗。〈父祖之名〉的整個敘事是個明顯的例子。
另一篇值得一提的是〈喔!瓦爾帕萊索〉。小說的敘事者是一位對政治與愛情兩皆失望的臺灣人,卻老遠跑到智利詩人聶魯達故居所在的瓦爾帕萊索旅遊。他在這裏邂逅了導遊瑪莉亞與其年老的母親。在與瑪莉亞的交談中,他發現瑪莉亞的父親是右翼獨裁者皮諾切特將軍統治下的失蹤者。瑪莉亞也曾經淪為被迫害的對象,在酷刑吃盡苦頭。不過在獨裁者被推翻之後,瑪莉亞很高興她的國家「已經可以讓人民說出曾經有過的幽暗的歷史」。她的母親為「失蹤者」的成員,跟其他的母親「為討回失蹤的丈夫、子女組成的『拼布』媽媽,媽媽們用拼布養家活口,也用拼布向國際傳遞訊息,直到找回丈夫與子女的行蹤」。瑪莉亞與父親及其他政治受難者的反抗為國家社會留下了希望, 她和母親對親人不滅的愛讓她們抱着希望存活下去。
《戰爭殘酷》其實是一本有關傷悼(mourning)的小說集,為殺戮戰場上眾多無辜死亡的生命感到哀傷。哀傷即表示生命有其價值。愛與希望正是生命價值的寄託。這麼說來,瓦歷斯‧諾幹在控訴世人如何殘暴對待生命之餘,顯然仍然不願放棄希望。〈喔!瓦爾帕萊索〉的敘事者在結束其故事時所提到的「憐憫與同情」正是這個意思。
二○一三年十一月五日於臺北市南港

目次

推薦序
悲愴世界
——讀瓦歷斯‧諾幹的《戰爭殘酷》 李有成

1.旅行
附錄一 得獎感言
附錄二 烈嶼小檔案與簡史
2.森田醫師的抉擇
附錄三 「七三一部隊」大事紀
附錄四 石井四郎其人其事
3地圖
附錄五 柬埔寨簡史
4老人波博
附錄六 波爾布特其人其事
5復仇者
附錄七 車臣共和國及簡史
6.黃雨
附錄八 老撾概況及其簡史
附錄九 《禁止生物武器公約》
7小綠人
附錄十 利比里亞簡史
附錄十一 世界兒童問題
8.鑽石
附錄十二 鑽石簡史
9.關塔那摩
附錄十三 關塔那摩與塔利班、「基地」戰俘
10.通往耶路撒冷
附錄十四 以巴衝突的歷史
11.奇布查
附錄十五 哥倫比亞概況與簡史
12.喔!瓦爾帕萊索…
13.羽毛
14.鹽
15.父祖之名
附錄十六 得獎感言
16.黑熊或者豬尾巴
17.姬娃絲
18.我正要拈熄開關

創作與發表一覽表

書摘/試閱

通往耶路撒冷的路上

瓦法‧伊迪莉斯正在通往耶路撒冷的路上。
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猶太人的聖殿山,也是阿拉伯人的回教聖地。瓦法‧伊迪莉斯邁著穩定的步伐前進,耶路撒冷城遙遙在望,城下有幾座新矗立的大樓,大樓底下是人馬雜遝的市聲,在市中心,伊迪莉斯知道哈桑‧薩伊德將在正午的咖啡廳座上等待她,她甚至可以想像薩伊德舉起NIKON相機對著她讚許的按下清脆的快門,相機也許會遮住薩伊德俊美的臉龐,但應該看得到灰白的鬍鬚,那是一朵埋伏在鼻頭下的雲。
伊迪莉斯躲過埃雷茲檢查站,檢查站是用鋼筋混凝土和鐵欄設置的雙重路障和高築的崗樓,崗樓上架著要命的機槍,路障上以色列的士兵穿著防彈背心、肩掛著自動步槍,步槍會射出橡皮子彈,伊迪莉斯曾經被橡皮子彈射中兩次,兩次都讓她感覺腰部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像似小而剛強的鐵拳,她痛的跪下來,但每次真正痛的地方卻不是被射中的肌膚,反而是一顆心臟,心臟的某部分正一吋吋的失去。那些士兵在哨所周圍游來盪去,手持黑色的對講機,伊迪莉斯每次通過檢查站,就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人員要登記、帶什麼東西、到耶路撒冷幹什麼、停留多久,然後以色列士兵白色的手套從上到下逐一摸索身體,通常在胸上和跨下總是停留較久的時間,有一次一個士兵還發出快樂的音響,對著同伴說:「嘖嘖,好像長大囉!」接著通過X光機接受掃描,她相信自己骨骸每一吋地方都被掃描下來了。遇到這種情形算是順利的,兩個月前,一位在西岸工作的加薩婦女帶著兒子通過檢查哨,因為婦女的母親病危,婦女急著回家,如果不能在親人死去之前見到面,就會觸犯阿拉的禁忌。哨所士兵故意拖延,說是「法塔赫」分子準備闖關,直到過了三個小時才放行,伊迪莉斯陪著回到家,婦女的母親已經去世,婦女羞愧的淚流滿面,那五歲的孩子卻異常堅定,她對著傷心的母親說:「我發誓,長大後要殺死以色列大兵!」
伊迪莉斯穿著紅心月會的白袍醫師制服,胸口上紅十字繡章讓她安穩的通過好幾年檢查哨,今天,這衣裳卻明顯的有些笨重。伊迪莉斯的額頭開始結著小小的汗珠,汗珠沿著髮腳落下來時,她好像聽到了冰冷的滴答聲,因為此時正是一月底,冷風封凍了熱烈的汗水。
她走上的這條路被冠上「安全通道」的名稱,通道的兩側顧名思義就是不安全的地方。伊迪莉斯小的時候就和玩伴一同向以色列士兵丟石塊,每丟出一顆石塊,幾秒鐘後,橡皮子彈就射了出來。玩伴們稱這是「愛國者遊戲」,看誰射的準,長大後,她相信玩伴會成為勇敢的巴勒斯坦愛國分子,愛國分子保衛弱小的家園。大一點的孩子,學會在橡皮球裡插上釘子,對準以色列軍人的頭部丟擲,射中的,腦袋就插上了釘子,這讓以色列軍人至少要躺上一個星期,這算是實彈射擊的前奏體驗。特別是在難民營裡面,大人、青少年、小孩成為一條條永續的鎖鏈,大人忙著偷襲以色列士兵,青少年使用橡皮球釘,小孩眼觀四方卻了然於胸,一位美國《新聞週刊》記者採訪九歲的阿亞,阿亞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一雙大眼睛似乎流動著清澈的海水,電視上的新聞螢幕播出記者的發問:一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以色列女孩被一個巴勒斯坦女孩炸死,你怎麼想?阿亞無所畏懼的回答:我不會為她難過,她們的父母促使她們和我們打仗並殺死了我們的人。伊迪莉斯隨後聽到同胞在螢幕前歡呼的聲音:好女孩,好一個勇敢的巴勒斯坦。
伊迪莉斯隨著漫無目的的意念往耶路撒冷成前進,走下一個小斜坡,斜坡兩側是葡萄園,葡萄葉面因為乾燥而微微捲起,像疲倦的眼皮。幾個挑水的婦女疲倦的從小路穿過,一看就知道是巴勒斯坦人,分辨的重點不在於膚色或是穿著,而是挑水的「就是」巴勒斯坦人。
伊迪莉斯從小就幫忙母親挑水,她們居住的沙漠地區雨季僅僅在冬天的十二月到三月,其他時間只能到井水打水。後來大家學會了用屋頂收集雨水儲存在水塔中,每一次使用水時都要小心翼翼,母親說:水是天上之母。除此之外,家人也建造三個疊在一起的水池,每座水池之間設有沙土,烹調和洗滌過的廢水在流經各水池時會被之間的沙土過濾,最後從第三個水池流出來的水就會奇蹟似的變成乾淨的水,這些乾淨的水就用來灌溉疲倦的葡萄葉。有一次自己還不懂人事,就對著屯墾區的以色列家庭滿懷疑問的說:「媽,為什麼她們有青綠的草皮,草皮上有一根灑水的管子,噴出水的時候,水線的上空就會出現美麗的彩虹。」
母親頂著水桶,沉重的水量讓母親的張口顯得困難:「因為他們是以色列人。」
十歲的伊迪莉斯仍然充滿疑惑的問著:「她們的小孩為什麼在大水池裡游泳?」
母親說:「那是游泳池。」
伊迪莉斯滿懷羨慕的眼神說:「我希望我們家也有綠草皮,還有游泳池,還有……」
伊迪莉斯的希望還來不及說完,母親就無情的打斷了它:「除非我們建立巴勒斯坦國家,否則,你想都不要想。」
十歲的伊迪莉斯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國家,但難民營的學校裡已經開始教導他們口號式的標語:「今天的孩子是明天神聖的烈士」。幾年以後,伊迪莉斯來到加薩的伊斯蘭大學,牆壁上的標語已經是:「以色列有核彈,我們有肉彈」。
伊迪莉斯在日常生活裡逐漸理解這些標語背後的憤怒之源,一九四八年猶太人成立以色列國,分割案讓以色列占領了較多的土地,特別是適於農耕的土地,阿拉伯國家反對,遂爆發第一次中東戰爭,結局卻以慘烈收場,以色列占領了更多的土地,阿拉伯國家也瓜分一部分巴勒斯坦分割土地,巴勒斯坦成為國際戰爭下的難民,八十萬人逃離自己的家園。
伊迪莉斯開始讀醫學院後,在彌留之際的祖母嘴裡知道了故鄉的事情。
祖母已經沒有了淚水,她的男人與兄弟全數死在各種戰役與鬥爭裡。祖母握著伊迪莉斯的手:「我的小孫女,我的小白鴿,你知道祖母從哪裡來的嗎?不是難民營喔,祖母的家鄉是戴爾‧雅辛村,那裡有充足的水源,羊群和草地都活的很快樂,我成為難民的前一個月,日期我一輩子都記得很清楚,因為以色列還沒建國,猶太人的基督民兵到處進行恐怖攻擊,那一天是四月九日,一九四八年,接連兩天,猶太人闖進了我們的村子,村子人口不到三百人,他們無情的屠殺了二五四人,不分男女老幼,我在心中默念阿拉的名字,身子藏在廚櫃的後面,我覺得空氣裡流動著異乎尋常的血腥味,一個月裡,我吃任何東西都感覺聞到了血腥味而不斷嘔吐。你要記得我的村子,戴爾‧雅辛村,答應我,總有一天你要回到戴爾‧雅辛村。」
伊迪莉斯卻一直沒有機會來到祖母的家鄉,因為家鄉已經成為以色列的領土,那座羊群和草地都活的很快樂的土地,在「六月戰爭」中被以色列侵占了,以色列得意的將這一次戰爭稱為「六日戰爭」,用來顯示勝利來得如此快速。那是一座戈蘭高地的美麗村莊,約旦河河水的天堂。
耶路撒冷城近了,樹叢圍繞的殘城,看得見土黃色的哭牆一角。伊迪莉斯感覺今日通往耶路撒冷較平常遙遠許多,時間的腳步似乎被記憶的影子拖慢。耶路撒冷是座神聖之城,伊迪莉斯卻認為它還集合了罪惡與邪惡的氣息。雖然必須每天往來耶路撒冷,但這卻是一座充滿火藥味的地方,只要一記小小的憤怒與怨恨就會點燃藏在某處的火藥,接著是炸彈亂響、子彈紛飛、咒罵與哀嚎齊鳴,地獄的某一段景象隨時無預期的上演。
伊迪莉斯在城內國際紅十字會開辦的醫院上班,每隔幾天就要處理槍傷,只要城內有炸彈爆炸,那一天就必須忙於挑除砲彈碎片。休息的時刻,她喜歡來到二樓的窗櫺,咕咕喚啼的鴿子飛到窗戶木條上,她將穀物擺放在手掌心上,鴿子泛黃的喙嘴輕輕啄食,有一點疼,輕微的,正一吋吋擴散到全身。醫院的人們都知道伊迪莉斯喜歡餵鴿子,一個阿拉伯的護士問為什麼?伊迪莉斯冷靜的說:「鴿子象徵和平,不是嗎?」伊迪莉斯想念的是祖母,祖母喜歡叫她「小白鴿」,餵食鴿子讓伊迪莉斯想念思鄉的祖母,鴿子啄食的輕微疼痛,一吋吋擴散全身,讓她想起祖母被屠殺的戴爾‧雅辛村,她認為記憶也會一吋吋擴散,最後充滿整個心臟。
走進柏油路面,伊迪莉斯來到了耶城。車子與行人開始多了起來,荷槍巡行的以色列士兵機警的穿梭街巷。伊迪莉斯摸摸腰間口袋,口袋裡有一張通行證與護照,哈桑‧薩伊德提醒她一定要帶著護照,護照證明你是巴勒斯坦人。早上出門時,她差一點忘了,起床後一如以往的打著全家要喝的果汁,心愛的姪子來到餐桌,姪子有一具堅挺的鼻子,這讓他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還要大。伊迪莉斯餵完了果汁,姪子的果汁幾滴卻濺到白色醫師服上,就在胸上的紅十字圖案上,讓十字變得怪異起來。伊迪莉斯擦掉汁液,殘留的痕跡讓整個圖案顯示出一張臉的模樣。
伊迪莉斯用食指與拇指感覺護照上的凹痕,她不無憐惜的感受到凹痕的字母,字母上寫著自治區名稱、人名、出生、屬地,還有一幀一吋的人頭照。一九九四年,伊迪莉斯和所有在加薩的阿拉伯人終於擁有巴勒斯坦自治的護照,整個自治區就在狹長的加薩走廊,終有一天,伊迪莉斯樂觀的想著,我們要擁有一張巴勒斯坦國的身分證。
哈桑‧薩伊德臉上那一朵埋伏的鬍鬚動了起來:「護照是烈士的鮮血灌溉出來的花朵。」幾天以後,哈桑‧薩伊德帶領她參加一場無人棺木的歡樂喪禮。
他們來到約旦札爾卡市的巴勒斯坦難民營,霍塔里一家正在準備一個家庭聚會,用來慶祝他們的兒子在以色列特拉維夫一家迪斯可餐廳炸死了二十一名以色列人,霍塔里家的左鄰右舍都在自己家門前的樹上掛著烈士「那費茲」的照片,照片上的那費茲身上懸掛著七捆炸藥,鄰居的牆壁寫上「21」,表示被納費茲炸死的二十一名以色列人。伊迪莉斯走過沿街擺放以心型和炸彈圖形編成的花籃,走進霍塔里家的聚會場,五十四歲的霍塔里對著親族說:「我為我兒子所作的一切感到驕傲,而且說實話,甚至有點嫉妒。我希望是我去完成那次炸彈襲擊任務。我覺得我兒子完成了先知穆罕默德的心願。他因此成為了英雄。你說,作為一個父親,還能有什麼要求呢?」親族鼓掌這份恰當的說辭,隨後將空無的棺木拋上半空,大聲歡呼。她與哈桑‧薩伊德留下來觀看那費茲生前錄製的錄影帶,年輕的那費茲留著絡腮鬍子,壯志愉快的說:「這是為了信仰與土地。」
伊迪莉斯漸漸來到市中心,她的心境卻異常的平靜,就好像只是尋常的與哈桑‧薩伊德進行短暫的約會,她們會在人行道的座椅上,互訴鍾情,伊迪莉斯哀怨的訴說自己流產失去的孩子,哈桑‧薩伊德會用溫暖的雙手安慰伊迪莉斯,不用擔心,阿拉真主圍繞在你身旁。
幾輛黑色與黃色車牌的以色列車子穿行道路,前面是新開張的汽車行,市區路口繁忙的閃滅著交通燈,接著是銀行、商店,人們三五成群的席地而坐,悠閒的吸著水菸,商店街不遠是蓊鬱的公園,但伊迪莉斯堅定的走向人群活絡的中心地帶,她聞到了空氣中漂浮的阿拉伯咖啡濃香的味道,舉頭望向咖啡廳,她看到了不遠處哈桑‧薩伊德舉著NIKON相機,那一朵埋伏的雲已經看不真確,僅僅像個灰影。
伊迪莉斯望著哈桑‧薩伊德,他的右眼藏在相機後面,左眼像是凍住了一般,伊迪莉斯卻滿懷欣喜的淚水,她知道自己就要升到天堂之國,母親不久後將收到伊拉克海珊總統的嘉獎令二萬五千元美金。市中心突如其來的響起正午十二點的報時鐘聲,伊迪莉斯像是接獲一組密碼般將手指伸向口袋裡,偏向腹中有一個凸起的按鈕,伊迪莉斯大聲的喊著:「感謝阿拉真主!」她按下鈕,二十二磅重的炸彈與裝滿釘子的物體將她炸的粉碎,不,伊迪莉斯在炸彈的熱氣中像蒸氣一般消失無蹤。
伊迪莉斯覺得自己已經升天,並且看見了真主的臉孔,但隔天的報紙是這樣無情的敘述:以色列警方說,他們相信星期日(二○○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在耶路撒冷發生的最新一起自殺式炸彈攻擊是一名女性幹的,造成兩人死亡,九十多人受傷,這是第一次有巴勒斯坦女性對以色列作出這樣的攻擊。我們譴責並持續打擊阿拉法特所進行的任何恐怖攻擊。
半年之後,伊迪莉斯在天堂之國目睹哈桑‧薩伊德進行升天儀式,哈桑‧薩伊德慢慢的飄了過來。以色列當局一如以往的譴責這件恐怖攻擊,並且下個惡毒的註腳:骯髒的人體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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