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戰的技巧：從外國辯詞名篇學辯論

01 蘇格拉底的詰問——道德是什麼？ 6

02 大哲學家之死 12

03 歷史著名的訴訟——普羅塔哥拉的半費之訟 20

04 為英雄的榮譽和法律的正義而辯 24

05 對上帝之子的審判 30

06 馬丁．路德以基督之名抗辯 36

07 割去威尼斯商人的一磅肉 44

08 查理一世的狡辯 52

09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60

10 上帝不會相信你的鬼話 68

11 處死路易十六的法庭辯論 74

12 林肯的辯才 82

13 婦女是公民，當然有投票權 88

14 牛津大辯論——為達爾文的進化論護航 96

15 馬克．吐溫為公正的版權而辯 106

16 甘地的論辯 112

17 羅素：為什麼我不是基督教徒 122

18 二戰風雲人物（一）——邱吉爾堅決抗戰的辯詞 130

19 二戰風雲人物（二）——戴高樂寸步不讓 138

20 二戰風雲人物（三）——羅斯福重燃美國人民的希望 146

21 甘迺迪舌戰杜魯門 154

22 誰是真正的兇手 160

23 薩特拒領諾貝爾獎的聲明 170

24 美國總統競選激辯（一） 180

25 美國總統競選激辯（二） 188

26 網絡使人更親近/ 更疏遠 198

01蘇格拉底的詰問——道德是什麼？

人物 ［古希臘］蘇格拉底

時間 約公元前430 年—前399 年

背景導航

蘇格拉底（Socrates,前469—前399），古希臘哲學家。出生於伯利克里統治的雅典黃金時期，死於雅典的敗落時期。他出身於雅典的石雕世家，早年從父業，雕刻石頭，曾兩次參加伯羅奔尼撒戰爭。

提起雅典，人們腦海裏可能會立即浮現出雄偉而優雅的衛城。其實，在衛城腳下，有一個更能代表古希臘文明的地方——阿戈拉，這是包括蘇格拉底在內的古希臘哲人宣揚自己學說的地方，蘇格拉底受審及飲鴆而死都發生在這裏。

阿戈拉在希臘語中是「市集、聚集之地」的意思。但在古希臘人的生活中，阿戈拉並非「市集」這麼簡單，這裏是人們購買商品、議論時事、發表演講、傳播學說、朝拜神靈的地方，也是民主萌發之地。

阿戈拉西側的小山坡上有座神廟稱為忒修斯廟，在忒修斯廟的東北，有一處殘迹被稱作波伊基勒斯多葛，意思是「粉刷的門廊」。今天，我們只能在這裏看到幾根殘破的石柱，但這卻是斯多葛學派（苦行主義）誕生之地。斯多葛學派的創始人芝諾總是在這裏宣揚自己的學說，他的追隨者們逐漸在這裏聚會。事實上，斯多葛這個詞，就是從希臘語的「門廊」演化而來的。

不光是斯多葛學派，古希臘時代幾乎所有的名人都在這裏出現過，聖保羅曾在這裏宣揚過基督教，場面甚為壯觀。當年蘇格拉底每天都要在這裏待很久。這個身材矮胖、長着獅子鼻、禿頂的男人娶了一個脾氣極為暴躁的老婆，為了躲避她，同時也為了尋求智慧，他每天都站在「宙斯門廊」前，和自己的學生柏拉圖等人探討知識。不過，他更喜歡的是在這裏攔住行人，詰問他們，最終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因為蘇格拉底認為，除非一個人自認為無知，否則就學不到任何知識。蘇格拉底的母親是一名助產士，而他則是個精神助產士，他教自己的學生時很少先給出結論，而是一步步引導他們，讓他們思考，他把這種方法叫做「精神助產」，「宙斯門廊」因此就成為了雅典的「精神產房」。

蘇格拉底的哲學主要探討的是倫理道德問題，對自然哲學不感興趣。正因為他把哲學的重點從自然界轉向人的問題，人們才稱他為第一個把哲學從天上請回人間的哲學家。蘇格拉底經常和人辯論，辯論中他通過問答形式不斷追問，使對方自相矛盾，承認對此問題無知，然後幫助對方糾正、放棄原來的錯誤觀念並幫助人找到正確、普遍的東西，接受自己的觀點，從而發現真理。這就是蘇格拉底的「精神助產術」，它因其迷人的思想魅力而受到人們的稱頌，留傳後世。以下精妙的辯論就十分鮮明地體現了蘇格拉底的這一特點。

辯詞精選

一天，蘇格拉底像平常一樣，來到市場上。他一把拉住一個過路人說道：「對不起！我有一個問題弄不明白，向您請教。人人都說要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但道德究竟是什麼？」

那人回答說：「忠誠老實，不欺騙別人，才是有道德的。」

蘇格拉底裝作不懂的樣子又問：「但為什麼和敵人作戰時，我軍將領卻千方百計地去欺騙敵人呢？」

「欺騙敵人是符合道德的，但欺騙自己人就不道德了。」

蘇格拉底反駁道：「當我軍被敵軍包圍時，為了鼓舞士氣，將領就欺騙士兵說，我們的援軍已經到了，大家奮力突圍出去。結果突圍果然成功了。這種欺騙也不道德嗎？」

那人說：「那是戰爭中出於無奈才這樣做的，日常生活中這樣做是不道德的。」

蘇格拉底又追問起來：「假如你的兒子生病了，又不肯吃藥，作為父親，你欺騙他說，這不是藥，而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這也不道德嗎？」

那人只好承認：「這種欺騙也是符合道德的。」

蘇格拉底並不滿足，又問道：「不騙人是道德的，騙人也可以說是道德的。那就是說，道德不能用騙不騙人來說明。究竟用什麼來說明它呢？還是請你告訴我吧！」

那人想了想，說：「不知道道德就不能做到道德，知道了道德才能做到道德。」

蘇格拉底這才滿意地笑起來，拉着那個人的手說：「您真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您告訴了我關於道德的知識，使我弄明白一個長期困惑不解的問題，我衷心地感謝您！」

妙語佳句

★ 不騙人是道德的，騙人也可以說是道德的。那就是說，道德不能用騙不騙人來說明。

論辯技巧

‧詰問到底——精神助產術

在上述關於道德是什麼的辯論中，蘇格拉底通過不斷發問，暴露對方回答中首尾不一致的地方並對其進行詰難，使對方陷入矛盾，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知，同時逐步引導對方修正意見，接受自己的觀點，從而發現真理。蘇格拉底的這種「精神助產術」，其實是一種歸納法，它通過歸納來尋求一個概念的定義或形成普遍概念，也就是通過揭露思維矛盾或對立意見的衝突，來發現真理。歸納法的創造和運用，對哲學思維的發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所謂高屋建瓴，勢如破竹。兵書讀透，胸中自有雄兵百萬。從蘇格拉底的發問誘導中，我們完全可以得出運用此法的人，往往立腳在高處，所問問題個個言中，因此能夠主動牽着對方步上自己設想的軌道，玩弄對方如嬰兒在手掌之上。為什麼這樣的人能成為辯壇上的佼佼者呢？首先，需要知識淵博，左右逢源，知彼知己。對對方那點小知識小水平，應瞭如指掌，因此才能牽着對手，一任己願。蘇格拉底本人就是一個十分博學的哲學家。其次，要目的明確，立意宏遠，始終掌握主動權，通過發問，使對方受鉗制，按自己的意圖回答，最後戰而勝之。最後，要多向思維多方位多角度思考，經過篩選，最後恰當地選擇突破口，然後步步緊逼，步步為營，一步一個小勝，累而積之，終致全面告捷。

相關鏈接

（一）

據記載，蘇格拉底的妻子是一位非常急躁的人，往往當眾讓這位著名的哲學家難堪。有一次，蘇格拉底在同幾位學生討論某個學術問題時，他的妻子不知何故，忽然叫罵起來，震撼了整個課堂。繼而，他的妻子又提起一桶凉水衝着蘇格拉底潑了過去，致使蘇格拉底全身濕透。當學生們感到十分尷尬而又不知所措的時候，只見蘇格拉底詼諧地笑了起來，並且幽默地說：「我早知道打雷之後一定要跟着下雨的。」大家聽了都欣然大笑起來，更敬佩這位智者高深的文化素養和坦蕩寬廣的胸懷。妻子的態度也從「陰轉多雲」到「多雲轉晴」。

蘇格拉底的婚姻生活過得不很幸福。可是他卻能從自己的不幸中取得一個幽默的結論：「不管怎麼樣，還是要結婚。如果娶到一位好太太，那麼你很幸福；如果你娶到一位壞太太，你會變成一個哲學家。」

一次，別人問蘇格拉底「為什麼要娶這麼個夫人」時，他回答說：「擅長馬術的人總要挑烈馬騎，騎慣了烈馬，駕馭其他的馬就不在話下。我如果能忍受得了這種女人的話，恐怕天下就再也沒有難於相處的人了。」

（二）

有位青年到蘇格拉底門下學演講術。他說明自己的來意以後，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話。蘇格拉底答應收他做學生，但是要他付兩倍的學費。青年問：「為什麼要收雙倍學費？」蘇格拉底說：「因為我一面教你如何演講，一面還要教你如何保持緘默。」

（三）

蘇格拉底在雅典蓋了一間住房。有一位朋友去參觀時，覺得屋子很小，就問：「以蘇格拉底這樣有名望的人，為什麼不建一間適合他身份的房子？」這位著名哲學家回答：「如果這樣狹小的屋子能夠擠滿真正的朋友，我就滿意了。」

（四）

一位青年問蘇格拉底：「怎樣才能獲得知識？」蘇格拉底將這位青年帶到海裏，海水淹沒了年輕人，他奮力掙扎才將頭探出水面。蘇格拉底問：「你在水裏最大的願望是什麼？」「空氣，當然是呼吸新鮮空氣！」「對！學習就得使上這股勁兒。」

02大哲學家之死

人物 ［古希臘］蘇格拉底

時間 公元前399年

背景導航

蘇格拉底認為知識的來源是從懷疑自己的知識開始，他常常標榜自己：「我知道我一無所知。」他認為哲學的目的在於教導人們過道德的生活，而實現道德的方法就是認識普遍的道德規範和公共福利。他一生述而不著，主要觀點記載於他的學生色諾芬的回憶錄和與柏拉圖的對話中。在辯論方面，蘇格拉底採用精神助產術，即接二連三地向同他交談的人提出問題，逼使對方承認自己的無知，然後幫助對方認識真正的美德。

由於他運用一種獨特的「助產術」與人辯論，得罪了很多人，特別是那些自認為有知識的、和三十僭主民主政體有聯繫的智者。公元前399年，當蘇格拉底七十歲的時候，雅典檢察官、民主派政治家阿尼圖斯（也譯安尼圖斯）、雅典悲劇詩人梅勒土斯（也譯美立都或邁雷托士）和默默無聞的李康便控告蘇格拉底犯了不敬國家所尊奉的神卻宣傳其他的新神的罪行，經過五百公民法庭的審判，蘇格拉底被判死刑，隨後由他自己服毒而死。柏拉圖是審訊蘇格拉底的目擊者，他後來憑記憶把蘇格拉底的自辯詞寫了出來——《申辯篇》，下面的文字就是從中精選而來。

辯詞精選

蘇格拉底：現在讓我對高尚的愛國者梅勒土斯和其他一些人後來所提出的控訴作一下答辯。他們說我是個為非作歹的人，敗壞青年，不敬城邦尊奉的神明而信邪魔。其實為非作歹的人不是我而正是梅勒土斯。他竟然把控訴當兒戲，他還對自己從來不關心的事情裝出非常重視的樣子。梅勒土斯，請答覆我：你是不是認為盡量使我們的青年變好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梅勒土斯：當然。

蘇格拉底：那麼現在請你指出到底是誰使青年們變好的？

梅勒土斯：法律。

蘇格拉底：這不是我所問的，我問的是什麼人，什麼人首先懂得這一法律。

梅勒土斯：在座的審判官。

蘇格拉底：是全部還是一部分呢？

梅勒土斯：全體的法官。

蘇格拉底：那麼聽審的人也使青年變好嗎？

梅勒土斯：他們也使青年變好。

蘇格拉底：那麼元老院的元老與議會的議員呢，他們使青年變好嗎？

梅勒土斯：是的。

蘇格拉底：那麼按照你這種說法，所有雅典人中只有我蘇格拉底是損害青年，其餘的人都對青年有好處。我問你一句，關於馬的成長，你是否這麼想，舉世的人都對它的成長有益，只有一個人對其有害；或者相反，對馬的成長有益的只是一個人或極少數人——馬術師，而多數人——用馬的人封其有損？當然是這樣，不管你承認與否！梅勒土斯，你已充分表達對青年漠不關心，你顯然對控告我的事自已毫不知曉。再者，請告訴我，和好人在一起好呢，還是和壞人在一起好？壞人總會隨時危害與之接近的人，好人是否總會隨時使同群者受益。

梅勒土斯：當然與好人在一起好。

蘇格拉底：有人自願受害於同群者而過於受損嗎？

梅勒土斯：當然沒有。

蘇格拉底：好了，你把我拖到此地，因為我敗壞青年，使之堕落。我是有意或是無心的？

梅勒土斯：我說你是有意的。

蘇格拉底：那麼，梅勒土斯，我竟蠢到這種地步，不知道把所接近的人引誘壞了，自己也有受害的危險，反而像你說的，有意去引誘他們？我想世上沒有人會相信你。那麼，我或是沒有敗壞青年，或者即使敗壞了也出於無心，兩方面你都在說謊。我若是無心敗壞了青年，那麼法律不會因為無心的罪過拖人來法庭。再告訴你們，梅勒土斯，你說我是如何敗壞青年的，按你提出的訟詞，我教他們不敬國所尊奉的神卻宣傳其他的新神，這就是我敗壞了青年嗎？

梅勒土斯：這確實是我說的。

蘇格拉底：我不了解，到底你是說我主張有神並且自己相信有神，只不過所信的是國教以外的神，還是說我簡直不信神。

梅勒土斯：你根本不信神。你說太陽是石頭，月亮是土。蘇格拉底：你的話不可信。你在訟詞中顯得相互矛盾，就好像說：「蘇格拉底不信神，因信神而犯罪。」這些不是開玩笑的口吻嗎？諸位，讓我們一起來研究他是如何矛盾的吧！有任何人相信有關於人的事物，而不相信有人嗎？有沒有人不信有馬，而信有馬具；不信有吹簫的人，而信有人吹過的簫？沒有的，我的好人，你不肯答，我代你答。可是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有沒有相信有鬼的踪迹，而不信有鬼神？

梅勒土斯：沒有。

蘇格拉底：你說我相信並傳播有新或舊的鬼神的踪迹，那麼，按你宣誓的訟詞，我相信有鬼神的踪迹，我既相信鬼神是神，或神的子女，同意不同意？

梅勒土斯：當然是的。

蘇格拉底：你原先說我不信有神，現在如你所說，承認我相信有鬼神，相信鬼神是神的一種——這就是我說的你在法庭上像開玩笑，說我不信有神又信有神，世界上任何人能信有神的子女而無神嗎？其荒謬等於相信有馬和驢所生之子——騾，而沒有馬和驢。雅典人啊，按梅勒土斯的訟詞，我無罪，不必多申辯了，這些已經夠了。

假如我被判罪的話，也決不是因為梅勒土斯的訴狀，而是因為公眾的誹謗，在我以前已經有不少善良的人因為這種誹謗而被判罪，我相信在我以後還有人會因此被判罪。

妙語佳句

★ 那麼按照你這種說法，所有雅典人中只有我蘇格拉底是損害青年，其餘的人都對青年有好處。

★ 有任何人相信有關於人的事物，而不相信有人嗎？有沒有人不信有馬，而信有馬具；不信有吹簫的人，而信有人吹過的簫？沒有的，我的好人，你不肯答，我代你答。

★ 假如我被判罪的話，也決不是因為梅勒力土斯的訴狀，而是因為公眾的誹謗，在我以前已經有不少善良的人因為這種毀謗而被判罪，我相信在我以後還有人會因此被判罪。

論辯技巧

蘇格拉底辯論的基本技巧是「隔岸觀火」、「步步進逼」與「環環相扣」。這種方法需要大智大慧和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以及穩坐釣魚台的心態才成。

‧隔岸觀火

在這次辯論中，蘇格拉底要攻擊的是起訴他的兩條所謂的罪狀：一是敗壞青年；二是不敬國家所尊奉的神並宣傳其他的新神。

首先我們來看蘇格拉底對第一個罪狀的辯論。精明的蘇格拉底並不直接說「我沒有敗壞青年」之類的話，而是從「培養青年是不是重要的事情」這個話題開始。而且以問字當頭，使對方不得不回答預定的文字。這樣開頭就好像蘇格拉底自己站在一個安全的河岸上觀察對面河岸的火勢，根據情況採取有效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