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禮物

第一章：晚期
民國一百零一年，春天。
這是一個萬物甦醒的日子、是一年四季的開始、也是世界充滿生命力的源頭。
但是，無論是哪一個季節，總會有一些令人心碎的消息與故事，每天輪番上陣。
「巫朵依小姐，這是您的檢查報告。」翻閱手上的資料，朵依一個人默默無語的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回憶前幾分鐘跟醫生的對談。
「應該沒有什麼太嚴重的病吧？我最近總是覺得很不舒服，常常頭暈又流鼻血，有時候還會想吐吃不下東西。」朵依一邊看著醫生開啟Ｘ光照圖，一邊翻著檢驗報告書說。
「上次經過核磁共振檢查之後，我們發現在您左胸口有一塊腫瘤，您也很快的就跟我們配合進行手術切片檢驗，檢查結果……」醫生推了推眼鏡，雙手交扣的放在下顎，深深嘆了一口氣。
「是……不好嗎？」朵依看著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把報告書從牛皮紙袋裡拿出來，密密麻麻的數據還有不能理解的英文單字讓朵依頓時不知道該從何看起。
「乳癌晚期。」醫生看著朵依翻找的樣子，輕輕的說出這很簡單卻也很困難的四個字。
愣了一下，朵依慢慢的將視線從報告書上移到說話者身上，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穿著白袍、經驗豐富、救人無數的醫生，「乳癌……晚期？」她問。
「是的……但因為還不是末期，所以仍然可以接受治療，康復的機率也比末期高上許多。」這是很難以接受的消息，但畢竟是在醫院裡經歷過許多生離死別的醫生，雖然感到抱歉卻必須得專業的告知病人接下來的治療流程。
朵依只是愣愣的聽著、看著，腦中頓時浮現了過去很多回憶。
「醫生……」朵依打斷了醫生的說明，「如果……不治療的話……我還有多久？」
「嗯……最多兩年。」
「兩年……如果我治療的話，有辦法痊癒嗎？」
「病人在治療過程中，好心情的維持很重要，我們會盡全力去治療您，但是依照巫小姐的年紀，痊癒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而且復發性也不低，但有治療至少可以延長生命，也許在這段時間我們就會找出能夠痊癒治療的方法。」
「延長生命……如果是痛苦的活著，我還不如平靜的死去。」
「巫小姐，病人得知惡耗之後都會產生悲觀的心情，但這會加速癌細胞擴長……

「沒關係，謝謝你醫生，我會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然後如果我需要接受治療會再回來找你的，謝謝你！辛苦了。」勉強擠出微笑的朵依拿起報告書和包包，告別醫生後離開醫院。
「晚期啊……呵……」在長凳上的朵依此時真是無語問蒼天。
「孜孜孜－孜孜－」感受手機傳來訊息的震動，朵依將其拿起一看：「檢查結果還好嗎？」
「你在忙嗎？我現在可以去找你嗎？」朵依回覆了訊息。
「好啊！中午休息時間沒什麼事情，妳過來吧。」對方一傳來回覆之後，朵依便招了一台計程車，沒過多久就抵達位於醫院不遠處的某工地。
「哥。」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裡面的人應了聲後，朵依便開門進去。
「檢查結果怎麼樣？」端了剛泡好的茶遞上前，鋼頭鞋、安全帽、螢光衣還有腰間配戴的工具，朵依的哥哥－巫大勝是工地的工頭，同時也是釘板與做鐵的師傅。
「乳癌晚期。」朵依將診斷報告書放在桌上。
「癌症？怎麼會？」大勝拿起牛皮紙袋裡面那幾張薄薄的紙，驚訝的翻閱著。
「剛剛醫生說治療的話可以痊癒，但是機率不高，如果不治療還有兩年。」喝了一口茶，朵依無奈的苦笑了下。
「兩年？朵依啊……」大勝皺著眉頭，不捨的看著眼前的妹妹。
兩人從小家境雖然不算富裕，但是雙親沒有虧待過兄妹兩人。只是妹妹的感情路一向不算順遂，如今又收到如此晴天霹靂的消息，大勝內心很複雜。
「沒關係啦！我就像是這輩子要來還債一樣，大概是上輩子造了太多孽、做了太多壞事，這輩子才會這麼坎坷吧......。」朵依雙眼無神的說。
「妳不考慮治療嗎？至少可以延長生命。」
「然後最後的兩年苟延殘喘的活著？痛苦的活著？」朵依笑了下，看著眼前從小就疼愛自己的哥哥。
「去美國吧！妳嫂嫂跟姪女也在那邊，美國的醫療也比較進步，還有人可以照顧妳......。

「你這樣的意思是說美國都沒有因為癌症過世的人囉？」
「話不是這麼說，妳……

「哥，我不是什麼堅強的人，但是經歷過太多分分合合、生離死別，總想著有一天會輪到我，只是沒想到這麼快，我連心理準備都還沒有......。

「妳跟那些人的緣分這輩子盡了、欠彼此的債也還完了，不要一直掛在心上。」
「也許我是剋夫命吧！」朵依的臉上充滿了對生命的絕望，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血色。
「在職場上認識了啓國，交往三年後我們就結婚了，生活過得很幸福，兩年期間都是新婚期，每天甜甜蜜蜜、開開心心，他也把自己的公司經營的有聲有色，正當準備要懷孕的時候，就出了車禍，過度疲勞駕駛……我身為太太卻沒能幫他減輕生活的負荷。」朵依自言自語的回憶過程。
「朵依，妳到現在還是很想他嗎？」大勝皺著眉頭看著妹妹，啓國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想念是一定會的，只是沒有當時那麼思念了，畢竟我後來又嫁了很多人……還記得你請媒人來替我說媒，然後我認識了昇泰嗎？一個跟啓國完全不一樣的男人，個性陽剛、外向，充滿魅力，大概是因為職業的關係，海上救生員加上喜歡衝浪，個性自然開朗。但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在救人的時候……，那時候結婚才一年半……是我才正要放感情去經營的時候……

「嗯……」沒有打斷，大勝知道現在要讓朵依抒發心情，他自己看著妹妹的樣子也覺得很難過。
「後來沒多久，我認識了宏源，前兩段感情讓我不敢再談戀愛，他也是慢慢的、靜靜的陪著我，每天都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從來不缺席，終於兩年之後我答應嫁給他，沒想到才剛度完蜜月回來，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朵依……」大勝想要阻止妹妹繼續陷入無止盡的悲傷回憶，卻被朵依用手勢暗示沒關係。
「雖然我知道消防員總是在火裡進進出出，但我沒想到他會為了救人而失去生命，因公殉職，喪禮上我一滴眼淚也沒掉，結果被他的家人朋友說冷血呢……呵……」朵依喝了一口茶潤潤喉之後繼續回憶著那些讓她曾經很難過的過去。
「我一分賠償金都沒拿就離開了那個家，原本不期待感情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歸宿，才會這樣前後失去三任丈夫，然後你又覺得應該找個人照顧我，所以就一直替我說媒，相親的時候我也跟炳祥說了我是剋夫命，但他還是無可救藥的對我付出，大概是一見鍾情吧！原本該斬斷兩人的關係，可是我卻發現我也很需要一個人陪在身邊，然後自私的我就答應了他的求婚，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我也許可以讓他避免跟我結婚就會死掉的詛咒。」苦笑了聲，朵依的眼角開始濕潤。
「沒想到還是走了，新婚即將邁入第三年的時候，因為交際應酬喝了太多酒、抽了太多菸，肺癌、肝硬化都找上他，為了不拖累家人，寫了遺書就自殺了……」朵依哽噎著。
「炳祥也真是的，都沒想過妳該怎麼辦。」大勝無奈的說。
「大概覺得我不愛他所以可以很快的從失去他的悲傷裡走出來吧……不過他是對的，我只是需要一個人陪在我身邊，我其實不愛他……。

「妳不是不愛他，是正準備要愛他的時候，他就走了......。」大勝說。
「所以才說愛情不能等，總是要珍惜身邊的人，因為不知道哪一天他就離開了……。

「我還記得妳喜孜孜的打電話問妳大嫂要怎麼煮人蔘烏骨雞，說要給他補身體，我才正高興妳終於開始慢慢的經營這段婚姻，沒想到......。」大勝說。
「呵……大概是上天聽到我的懺悔，所以決定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朵依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照片，上面的男子坐在輪椅上卻笑得很燦爛，朵依就待在那個男子身邊，臉上也充滿了喜悅。
「這是……？」大勝看了照片一眼，驚訝的問。
「讓我成為龐大遺產繼承人的最後一任丈夫，羅斯。」朵依若有所思的看著照片說。
「當初叫妳不要跟他登記結婚妳不聽，結果呢？還不是……

「他已經是垂暮之年的人了啊！雖然跟我差了很多歲，但是很疼我。很多人說我是為了錢才嫁給他，事實也是如此，雖然他死後我也的確成為他所有遺產的繼承人，那筆錢也足夠我這輩子不愁吃穿，但就因為這樣所以上天才這麼處罰我吧！讓我一點徵兆都沒有就得到乳癌晚期......。

「妳該慶幸的是這五段婚姻妳都沒有留下孩子，至少是一個人輕鬆。」
「孩子……呵呵……我跟炳祥也為了這件事情發生過一點口角，我很堅持不要孩子是因為我真的沒有把握可以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但是炳祥卻聽不進去我的恐懼。也罷！他都走了，你說的對，還好我沒有孩子……」朵依的眼神閃過一絲可惜，但很快就被自己的情緒覆蓋過去了。
「要不是妳發生這種事情，我原本還想問妳要不要去收留幾個孩子呢……」大勝說。
「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沒辦法收養孩子的......雖然也覺得很可惜……應該要體會一下為人母的感受才不枉自己來人世間走一趟。」朵依說。
「善雅就跟妳大嫂在美國……你們彼此之間相處的時間也就四五年，實在也沒辦法讓妳體會了。」
「我幾個已經當媽的朋友都說，有孩子之後會變的比較勇敢，雖然辛苦但卻什麼事情都以孩子第一。我還沒有真正去體會過那種感覺呢，那種會操心卻又甘願的甜蜜負荷。」
「朵依，妳要不要打算去接受治療？雖然會很辛苦，但是重新找回健康不好嗎？這樣也許妳康復之後就有機會可以去領養孩子了。」
「哥，經歷了五段感情我已經怕了，老天總是在我已經依賴、習慣對方存在的時候，把他們帶走，如果我去領養了孩子們，那他們是不是就要跟我一樣承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妳不是說過嗎？有了孩子之後會變的比較勇敢，妳就去試試看吧！為了孩子們努力活下去。」
「算了吧！我現在哪有心情去領養孩子，更別說照顧他們了。」
「妳真的不打算去治療？」
「嗯，不打算。」
「也就是我最多就只能待在妳身邊兩年了……這段期間我沒有盡到哥哥的責任，對不起。」
「哥，你也是有家庭有事業的人，怎麼可能一直在我身上費心？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沒事。」
「朵依啊，如果妳打算治療，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忙，即便把妳送去美國也一樣。」
「不用了啦，我又不是非得要去治療不可，沒有讓我要留在世界上的理由，爸媽都過世了……

「我從小就很疼妳，難道妳不能為了我努力一次，勇敢的活著嗎？」
「我很努力了！但是有點累了。」
大勝看出朵依的心思，雖然很擔心但他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朵依都聽不進去。
「好吧，但是如果妳不治療，想一下自己是為什麼而活？什麼才是有意義的事？兩年，應該很夠妳去完成妳想要做卻還沒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