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甲鎮瀾宮現存清代水陸法會掛軸研究

林啟屏（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我與黃敦厚博士認識已經超過三十餘年！那時我們剛進入大學就讀，在美麗而迷人的輔園中，敦厚總喜歡在與大家的閒聊裡，透露他的故鄉―大甲的迎神賽會活動，並且將許多宗教儀式的種種規定與緣由，說得清楚而精彩。有時更在系上的刊物上看到他論述媽祖信仰的相關文章，在文字的敘寫之間，清晰地勾勒其中的意義。此外，當時我們的主任是王靜芝先生，他除了精於《詩經》學與韓非的思想，也是一位書畫雙絕的藝術家，我與敦厚同時從老師學習丹青之業，不過，我去了幾次後，因為個人的原因，沒有繼續學習，敦厚則一直跟著老師習畫寫字。畢業後，我進入研究所攻讀學位，敦厚則投入教學工作。大家在不同卻相關的領域裡，持續發展，並經常互通訊息，所以我知道敦厚的書畫之業不輟，也一直用心於媽祖信仰的研究，進而在教學之餘，進入了研究所深造。
2012年敦厚的博士論文完成，作的課題正是媽祖研究。這本論文對於媽祖信仰的相關問題，有其深入之觀察。近來，敦厚注意到大甲鎮瀾宮舊藏有法會圖一組，百年來閒置於庫房，外界鮮有知道者。敦厚本於對鄉土的熱誠，讀書之餘，詳加研究，自謙自己並非藝術之在行者，研究僅止於自娛。然而，他卻將這十五幅畫以文字加以闡述，並加上看畫的心得，相當值得參考。這一套法會圖原為民間信仰的廟宇舉辦法會所使用，既有民間信仰供奉道教諸神，也納入佛教的諸佛、菩薩，同時不排斥鄉土的神鬼，觀念則遵守儒家的倫理道德。這批法會圖可以讓大家看看在傳統制度性宗教之外，活潑的民間信仰如何裝扮信仰的神佛，並將人的觀念投射在想像的神佛世界、陰司地獄等諸神佛的身上，也藉此教育信眾。
人物畫並非老同學敦厚所長，但「大甲鎮瀾宮現存清代水陸法會掛軸研究」這本書，卻是他過去學畫看畫與研究民俗的心得。作為與他往來超過三十年的老友，很高興看到他在自己選擇的研究領域上，日日精進。

作者序
黃敦厚
感謝大甲媽祖的呵護，讓鎮瀾宮清代的水陸法會掛軸能夠保存了下來。感謝鎮瀾宮董事長顏清標先生、副董事長鄭銘坤先生，願意將塵封將近百年的文物公諸於世，讓世人重新認識清代的大甲與近二百年的民間宗教文物。
傳統中國宗教畫自南宋以來已染工、商業色彩，在文人偏重寫意水墨的意識下，金碧輝煌工筆重彩的畫，文人遂少有問津者。惟民間宮、觀、寺、庵、祠、壇的裝飾，神職人員舉辦法會的需求，工筆重彩的宗教畫，遂為職業畫家所擅場。
大甲鎮瀾宮保存的法會掛軸，呈現了臺灣民間信仰的需求。民間信仰稟承帝國的意識而存在，佛、道的信仰合流於此，神職人員依照民間的需求而舉辦法會，因之非佛非道，亦佛亦道，實則是帝國統治下民間信仰之本色。敦厚忝為大甲之子弟，有緣得窺箱封百年之文物，進而加以研究，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只是過去學畫為南宗山水畫，工筆彩繪人物並非所長，僅能略盡綿薄之力而已。且敦厚雖參與民間信仰活動，然於佛、道涉略未深，文中解釋不足之處，也懇請先進不吝予以指正。

位於中臺灣的大甲鎮瀾宮，揆其歷史，相傳始建小廟於清朝雍正十年（1732）至今民國一百零五年（2016），已經有二百八十餘年的歷史。自從乾隆年間鎮瀾宮建成大廟以後，地方上的鄉紳聘請漳州南山寺臨濟宗系統的和尚主持廟務，此後在廟內師徒法脈相承有九世之久，迄於日本時代大正十三年（1924）第八代住持因犯戒，被地方仕紳以臺灣總督府寺社課的命令將他革出，鎮瀾宮改組為街庄民所有制。二次大戰後，民生凋敝，對文物保存觀念淡薄，加上鎮瀾宮於民國六十九年（1980）拆除清代大木結構的廟宇重建，廟中原有的文件、文物部份佚失，所幸過去僧人於農曆七月辦理水陸法會使用的掛軸一套，雖因年代久遠，略有小損，然大體保存完整，為臺灣清代時期少數留存下來的重要水陸法會掛軸，於今日的臺灣的文物資產而言，實屬彌足珍貴。

鎮瀾宮簡史與奉祀的神明
相傳清雍正八年（1730）福建省莆田縣湄洲嶼人氏林永興，自湄洲祖廟朝天閣奉請天上聖母神像來臺，抵大甲定居，當時移民篤信媽祖，紛紛前來參拜，聖蹟昭著。地方縉紳人士見香火鼎盛，徵得林氏同意，擇地於現址，於雍正十年（1732）興建小祠奉祀。乾隆三十五年（1770），林對丹捐建「天后宮」，乾隆五十二年（1787）平埔族人獻地，武舉人臺灣北路淡水營都司陳峰毫、士紳吳偏等人發起重建，始見載於臺灣府淡水廳文獻中，其間清廷平定林爽文之亂，鎮瀾宮為臺灣中部海口廟宇，亦蒙乾隆皇帝賜匾。道光年間大甲巡檢宗覲廷發起獻地重修、增建戲臺，光緒十四年（1888）林鳳儀擴建，始有今日「鎮瀾宮」的規模。日本時代大正三年（1914）重修將木結構的門面改為石質結構。大正十三年（1924）完成後，住持離廟，遂改為街庄民所有制。昭和九年（1934）重修。十一年（1936）十月十六日落成時，舉行鎮瀾宮第二次「祈安清醮」大典。民國三十五年（1946）成立管理委員會，民國五十三年重修增建鐘鼓樓，聘施振洋雕刻神龕六座，陳天乞整修屋頂剪粘。民國六十七年成立財團法人。六十九年拆除舊廟改建，七十七年落成，舉行「五朝慶成祈安清醮」大典，同時舉辦各項民俗曲藝等文化活動。舊廟所有文物，部份保留新廟使用，餘均妥善存放於民國九十年落成的文化大樓內，輪流展示，讓人緬懷先人奉獻媽祖之虔誠，發思古之幽情。
鎮瀾宮正殿神龕供奉媽祖，鎮殿媽祖為軟身結構，前排正中的位置為二媽。大邊開基媽祖清雍正年間來自湄洲朝天閣，千年祭湄洲媽為民國七十六年（1987）再次迎自湄洲祖廟天后宮與小邊正爐媽、副爐媽，每年坐轎南下遶境進香。正殿南龕供奉註生娘娘、婆姐母；北龕供奉伽藍爺、金王、蕭王、薛王、財神爺、灶王爺、土地公、萬歲牌、虎爺。南殿供奉觀音佛祖、十八羅漢、貞節媽。北殿供奉神農大帝、廣澤尊王、廿八星宿等。南北斗星君殿供奉南北斗星君、斗燈、光明燈。聖父母殿供奉玉媽祖與聖父母。地藏殿供奉地藏王菩薩、歷代祖師、先賢祿位。太歲殿供奉斗姥元君、太歲星君。

水陸法會掛軸的繪製、存放處與現況
鎮瀾宮現藏的水陸法會圖掛軸計有15張，內容計有，三寶佛像三幅，文殊菩薩一幅，普賢菩薩一幅，悟達國師一幅，梁武帝一幅，天府一幅，三山五岳一幅，水府一幅，地府一幅，十殿閻羅一幅，典刑一幅，十八羅漢兩幅，每幅圖的背面有簡單的主題字樣與安排位置的編號。
15幅掛軸人物以深赭色線繪出頭部輪廓，五官、鬚髮眉毛等則以髮絲般的墨色線條繪出。人物衣服以粗色線繪輪廓摺痕等線條，再以傳統的顏料暈染上顏色，最後再以金粉、銀朱、石青等描出衣服上各種花紋的紋飾，因為傅彩染色豔麗，造成佛、菩薩、神仙們，呈現出華麗尊貴的美感。這組掛軸以人物為主，所繪人物眾多，因之人物的容貌姿態各個不盡相同。原則上三寶佛與文殊、普賢菩薩均未蓄鬚，所繪容貌豐頤圓潤、面露微笑、神態莊嚴；菩薩半跏赤足坐於座騎上，神色莊嚴而不失閑逸。羅漢的畫面則變化甚大，他們的面目或怒目而肌肉賁張、或寧靜瀟灑談笑風生、或遊戲人間各逞神通、或低頭觀書閒適自處，不一而足。梁武帝與悟達國師屬於故事的描述，構圖簡單而情節則交代清楚。天府、地府、水府、三山五岳所繪之神仙眾多，容貌或豐頤雅正、或清臞瘦硬、或圓目賁張，神態表情或莊嚴平和、逍遙喜樂或橫目威嚴，神仙們的排列疏密與聚散，上下層次錯落分明，人物的顧盼呼應，自然生動，而迎風飛揚的幡帶與神仙們飄舉的衣帶，則造成畫面上神仙人物緩緩行進的動態之美。十殿閻羅容貌威嚴，因坐在一起辦公，而有討論案情之畫面。典刑掛軸中，地獄鬼卒們身上的肌肉突出起伏，狀貌咄咄逼人，而受刑者則血腥可怖、面容淒苦而哀痛。於此十五幅掛軸中正見清代南方畫師觀察繪寫人物之功力。
這一套水陸法會掛軸共有十五幅，原存放於鎮瀾宮，鎮瀾宮改建期間存放於鎮瀾大樓，鎮瀾宮文化大樓完成後，遂移置於文化大樓的庫房內，存放法會掛軸的兩口木箱子也一直沒有更換，卻曾經被無知的人，隨意在木箱子上放置一個便當，油滴到箱子上，再滴滲到了兩幅畫，所幸僅傷及裱褙之天部，並未損及畫心上的畫面。
這批水陸法會掛軸的現況大體完整，然而卻曾經為人補修過，中間破損補繪者有數處，然而其補繪的方式就是用石青或近似的顏色塗抹，尤其人物的臉部，多處因為褪色，加上似乎有使用石青塗抹了一般，造成觀者對許多人物面部的表情難以辨認。其次部分掛軸畫心已經有了斷裂的痕跡，亦有一、二幅斷裂之處頗多，裱褙的紙張多幅已經酥脆、蟲蛀產生與木軸脫落的現象。
鎮瀾宮董事會有鑒於此，遂在民國百年，尋覓修補古畫的匠師重新裱褙裝潢，惟迄今尚在修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