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胞胎教我學會愛

愛，沒有終點。
文　溫小平（三胞胎奶奶）

每個人都需要愛。

出生沒見過父親的我更是如此，來自父母的愛只有一半，偏偏母親這一半過於嚴厲，令我害怕。雖然還有外公外婆的愛，可是似乎不夠，所以我從小很渴望愛。

我以為只要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同樣回報我。事實不然，我經常被人利用，或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從學生時代直到進入社會，我依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愛。

我在38歲罹患癌症時，情況有了改變，許多人來探望我，原來我還是有人關心的。而當我用自身經驗，透過文字和演講，去幫助其他癌症患者時，竟然大受歡迎，讓我十分驚訝，這是怎麼回事？

愛，是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我們的重要。若是別人需要這份愛，他們自然就會接受我，好高興自己終於可以幫助別人、付出愛了。

我這樣就很懂得愛了嗎？並沒有，跟家人的相處中，兒女提醒我，我太過主觀、太過強勢，總要別人聽我的，一方面埋怨丈夫不體貼不溫柔，卻不懂得欣賞他的優點，自己還理直氣壯的認為，這樣有甚麼不好。

直到兒子的感情路走來坎坷，過了30歲，研究所讀不畢業，愛情也繳了白卷，即使他向來依賴我，我也決定放手，不再強勢介入他的感情生活。

沒想到，原先為了兒子結婚，吃醋、忌妒，以為要失去兒子，而無法適應的我，卻在陪伴渴望懷孕的媳婦覓醫就診時，一點點被改變。

大齡女性想要懷孕，困難重重，其中辛酸只有過來人能體會，努力很久沒有結果，媳婦只好走上試管嬰兒的道路，這條路既辛苦，希望看來也渺茫。

我選擇陪伴與照顧媳婦，以為可以改善婆媳關係，未料我卻故態復萌，又想要強勢介入。當媳婦子宮內孕育了三個小生命，並且發生一連串狀況時，我不斷被提醒，也不斷被磨練。我告訴自己，放下自尊、放下自我！因為––愛，是不求自己的益處。

聽著三胞胎的心跳，咚咚咚， 我彷彿被晨鐘敲醒，一點點磨掉主觀固執的脾氣，卻不是為了自己。

生命不是掌握在我手中，愛是不自誇，不要自以為我多偉大多有情操，我們愛，是因為上帝先愛了我們，我們才懂得如何去愛。

三胞胎在脆弱危急中的堅持，讓我明白愛是恆久忍耐，他不是迷你馬拉松、半馬拉松，而是一直不停跑下去，因為，愛沒有終點。

從三胞胎的孕育茁壯中，他們一點點變大，我一點點變小。

我望著螢幕上的他們，從小黑豆變成一個有形體的胎兒，甚至手舞足蹈，我讚嘆著生命的偉大，心中充滿期待。未料，他們卻在體重六百多克時，颳起生命中的龍捲風，死亡的陰影開始籠罩三胞胎，長達一個月他們攜手共度風暴。

我雖無法跟他們同舟共濟，卻在每次的超音波時，從他們的影像和心跳中，讓我感同身受，我流淚、禱告、哭泣、哀求，只希望他們可以活下去。

我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這樣？他們有機會嗎？他們可以撐到足夠的體重、平安出世嗎？

等待過程中，是一種煎熬，上帝告訴我，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Love is never done！

以為是奶奶的我給了他們愛，原來，是他們教會我如何愛，了解甚麼是愛。
生命的答案，就是「愛」。

他們在一連串的奇蹟中，經風暴、過黑夜，直到天明，都是因為愛。我決定書寫三胞胎度過難關、掙扎求生的故事，以及我尋找愛、遇見愛、得到愛的歷程，包括母子的、婆媳的、家人的、醫護的、祖孫的…….。

真正的主角卻不是我。
是三胞胎！

是他們三姊弟生命歷程中的每個亮光。盼望這份綿綿不絕的愛，讓黯淡冰冷的心，溫暖起來，也讓我們對這個社會不再失望。

愛捉迷藏的小黑豆

初次懷孕就失敗，10幾萬元就這麼泡了湯，小文怎麼可能不難過。她還要繼續嘗試嗎？想到曾經有位朋友做了10次，花費近百萬，卻次次失敗，我們也就不再多提這件事。

小文倒是很快調整情緒，主動跟我說，「我有幾位朋友看過不孕門診接受治療後，竟然自然懷孕了。我只要繼續努力，說不定也會自然懷孕。」

只是，每個月懷抱希望，然後希望落空，對她真是折磨。有一回她滿面笑容告
訴我，月經遲來3週，說不定懷孕了？還來不及買驗孕棒測試，隔天月經就報到，又是空歡喜一場。

大樂的工作基礎還不穩定，不太贊成小文這時候懷孕。可是，小文擔心自己會拖成高齡產婦，危險性提高，所以很希望儘快懷孕。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媳婦，我想幫忙，卻不曉得如何才能使上力，只能順其自然。

4個月後，小文主動跟我說，她想再去原先那家不孕診所試試看。因為曾經治療過，又冷凍了胚胎，省了前半段的打針吃藥，也省了部份開支。

我立刻配合她的步調，12月下旬陪她給C醫師看診，相約在隔年的1月3日到診所植入胚胎。因為上次植入兩個胚胎都失敗，這次特別多植入，希望提高成功率。緊接著，再度進入漫長的煎熬與焦急的等待。

❖ 全家一起幫忙，就怕空歡喜。

第一步就是兩週後驗血、驗尿，確認胚胎是否順利著床。小文天天數日子，我們也提心吊膽，反覆提醒她不要提重物、不要奔跑、不要蹲姿，保持情緒平穩。我也告訴大樂，千萬不要惹小文不開心。

舜子照常按時接送小文到捷運站搭車上下班。他擔心大樂太節省，捨不得吃好料理，跟我商量是否跟他們一起晚餐？這樣順便多點幾道菜，由我們付帳，儘量做得不著痕跡。

大樂從小很怕嚴厲的爸爸，所以有些人以為舜子重女輕男，只有我明白，舜子其實很愛大樂。

我當然舉雙手贊成，於是，每晚接到小文後，就先回她家等大樂下班一起晚餐。只要對小文有幫助的事，我們義不容辭。

兩週後，從驗血中得知小文懷孕指數為2229，超標甚多，證實胚胎順利著床，太棒了。喜上加喜的是，C醫師正式宣布，小文懷的是雙胞胎，預產期在9月21日。

哇！簡直是雙喜臨門！婆媳倆幾乎要一起尖叫。小文更是開心，好像是上帝把她上次失去的，一起還給她了。我也樂得不得了，家族裡還不曾出過雙胞胎呢！

小文滿臉滿眼都是笑，急忙打電話給大樂分享好消息。不管是男生女生，一次辛苦、一次生完，就可以一勞永逸，雖然可能比較累，但省了許多麻煩，至少不必再花錢來不孕診所。

我坐上車，刻意掩飾情緒，要樓下久候的舜子猜小文有沒有中獎？當他知道是雙胞胎時，嘴角的笑容，就跟我生大樂那時同樣的笑容，簡直是樂不可抑。

為了安撫擔心養育雙胞胎的重大開銷的大樂，我跟舜子拍胸脯保證全力支持，幫忙照顧，最起碼省了保母費。

話雖如此，受孕還不滿8週的安全期，誰也沒有把握。有了上回的經驗，這次大家都提高警覺，小文更是分外小心謹慎。

舜子平常沉默寡言，看來嚴肅，但是他的愛都悄悄擱在心裡。他跟小文說，他可以繼續當司機，接送她到捷運站轉車。當時正值冬天，舜子起床時天還是黑的，他的心臟開過刀，每天都要吃藥，太冷的天對他的身體不好，可是他執意接送，我也沒辦法阻止。而且，不管我多忙（我有廣播、寫作、演講等工作），舜子也要求我一起接小文下班，路上可以陪她聊天。

我按時陪她去診所檢查、照超音波，確認懷孕指數。同時，擔心她外食不衛生，也不夠營養，儘量抽空幫她做餐盒。我們如此周到，擔心給小文壓力，特別跟她解釋，「我們這樣照顧你，是希望你可以順利當媽媽，你才是我們的焦點，不是為了抱孫子喔。」

❖ 害喜嚴重，媳婦的體重一直沒有增加。

懷孕期間的黃體素（又稱「助孕素」，能維持子宮內膜穩定）必須夠高，才能提供胚胎良好的發育成長環境，避免流產。可是，小文的黃體素卻不夠，C醫師建議增加黃體素及葉酸，雖然這筆費用超過預算，為了胎兒發育健全，我們只好乖乖聽話。

1月23日，懷孕指數已經是20522，終於聽到清楚的心跳，兩粒小黑豆好像蝌蚪般在小文的子宮裡游來游去，十分有趣。我一方面覺得生命奇妙，一方面默默祈禱，希望他們健康長大。

隨著懷孕週數增加，小文害喜愈來愈嚴重，白天勉強可以進食，過了黃昏，胃裡的食物好像跟她有仇，總是傾囊而出，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

我懷大樂時，害喜也是很嚴重，只要聞到車子的汽油味或廚房油煙味，就吐個不停。小文的情況似乎更嚴重，隨時隨地都在吐，體重非但沒有增加，還少了兩公斤，真擔心影響胎兒的發育。

這時已接近農曆新年，不孕診所放假，必須隔兩週才能回診，萬一中間有什麼變化，要向誰求助？Ｃ醫師安慰我們，「小文的懷孕指數持續穩定增加，已經到達75173，應該沒問題。安心過年，2月11日回診就可以了。」

春節期間，親戚朋友到我家來玩，小文擔心被大家發現她害喜，只好躲在房間裡，偶爾露一下臉，真是委屈她了。有幾回差點被住在我對門的母親發現，我連忙找理由搪塞過去。

❖ 誰在開玩笑？竟然不是雙胞胎。

因為害喜太過嚴重，加上好幾天便秘，小文的精神很不好，實在無法等到不孕診所開始看診，上網查了幾間診所，挑選士林某家婦產科，請資深的老醫師診治。

老醫生問小文，要不要順便照超音波？因為是侵入性檢查，很不舒服，又要自費，我正想說算了，反正過兩天就要去不孕診所。未料，小文卻點頭答應。

老醫生看了看，微微皺起眉頭，把我和大樂叫過去，指著螢幕上的小黑豆說，「你們看，這裡一個，那裡一個，還有一個躲在後頭被擋住了，所以沒被發現。她懷的應該是3胞胎，一個單胞，另兩個是雙胞。」

雖然螢幕不是很清楚，我和大樂的確看到3顆小黑豆忽隱忽現，同時清楚聽到3個心跳。

這太誇張了，難道是不孕診所的C醫生看漏了？還是之後才分裂的？因為小文家有雙胞胎的遺傳基因。

轉念一想，3顆小黑豆同時游進我家，哇！那多有趣，更是我家的大新聞哪！喜歡小孩子的我，開始幻想3個寶貝在家裡跑來跑去的熱鬧畫面，完全沒有想到那將是多麼艱鉅的任務。

那天正是寒流過境，我們3個人裹著厚重衣服坐在候診椅等領藥，當我興奮得嘰嘰呱呱跟大樂說3胞胎如何如何？這才發現，一旁的小文卻不發一語，整張臉瑟縮在圍巾裡，彷彿凍僵了，沒有一絲笑容。她難道是嚇傻了？

這消息的確震撼，任誰聽了，都會心驚膽跳，根本不敢繼續想下去。小文返家後，立刻上網查詢資料，發現懷3胞胎危險性極高，不但媽媽的健康會受影響，也可能早產，或是生下腦性麻痺的孩子，甚至先天發育不全。所以，幾乎懷3胞胎的人都會減胎。

夜裡，我跟舜子輾轉難眠，舜子認為減胎太危險，我也覺得3個小生命都是上帝賜給我們的，就這樣捨去，有些不忍。舜子就說，「如果他們擔心沒人照顧，我們可以請外勞，政府規定，3胞胎可以申請外勞。」

可是，小文卻終日閉口不言、愁眉深鎖，似乎不想討論這件事。明明懷孕是她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卻成了心頭的千斤重擔，竟變成憂愁的孕婦。一面害喜嘔吐，一面提心吊膽，覺得上帝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沒有做最後選擇前，我們決定只告訴小文娘家爸媽，先對外封鎖這個消息。這成了我們全家的一大挑戰，像一場大地震，考驗著我們的婆媳關係，以及3個小生命的存活。哪想到，3胞胎卻教了我們一堂最難修習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