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朋友提出很有意思的問題:
「如果有一種神奇的藥會讓你聽得見聲音,你會吃嗎?」
我的答案是:「不會」
我在創作上找到了自己的天賦,它把我的想法傳送出去,讓每個人都看得見。
因為愛,愛給了我很大的支撐與信念。
「關於我耳朵聽力上的殘缺,它不完美,但我享受它給我現在的人生。我能聽見搖滾音樂的節奏、垃圾車低沉的聲音,但聽不見小鳥高頻的叫聲和人們說話的聲音。
小時候,父母親帶我上了三年的口語訓練,奠定了我說話發聲的基礎,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年,卻深深影響我至今。我能輕鬆自如與聽人交談、開玩笑,有些人聽到我的口音會誤以為我是住在國外的華僑,常問我是從哪個國家來的。
少了外在聲音直接的連結,生理與心理之間的不協調,導致自己與自己之間有著些微的落差、障礙與限制,無法順利完整地表達自己想說的話。
自從與藝術相遇後,透過繪畫創作的過程,使我加深與內在自我的聯繫。透過身體的勞動、色彩的治療,幾何線條紓解了我個人的情感,找到了專屬傾聽自己的出口,包容我大量的傾訴和緩慢的聲音。」
她享受不完整帶來的生命體驗,
帶著眼睛和第二個耳朵,優游於這個世界的無聲勝有聲;
那些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及聲音的模樣都幻化成畫布上跳耀的線條色彩,
帶領身處嘈雜世界的我們,跟她一起穿越聲波,自在地用自己的方式發聲!
本書特色
★作者是一位重度聽障者,透過書寫她聽不見的故事、分享成長及學習藝術創作的過程,很有助於我們了解聽障朋友在想些什麼、他們人生中所面對的困難和心思。
★聽障從來就不是人生的問題,每個人都相同地在地球上努力生活,這是特質而非缺陷,如何跳脫身體的限制,了解自己的狀態並高度接受自己的狀態才是人生重要的事。
★聽不聽得見到底是不是困擾?透過這本書可以幫助我們打破既定的思維,幫助我們不再帶著同情、比較的眼光,並懂得以平常心與他們共處。
★書中有故事、有繪畫、有詩、有生活、有旅行、有滿滿的愛,還有創作者的真誠心靈以及獨特的觀察視角,跟著作者打開身體所有的感知,一起重新看見聲音、聆聽這個世界!
作者簡介
出生於山城的苗栗縣南庄,生長於新竹。
喜愛藝術、動物和大自然的一切,熱愛繪畫。
名人/編輯推薦
張麗莉 台灣身心障礙藝術發展協會理事長
黃子佼 跨界王
劉詩亮 天來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
薛保瑕 國立台灣美術館前館長/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榮譽教授
謝鴻均 國立清華大學藝術與設計系教授
(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目次
前言 用自己的方式發聲
1.消失的85%分貝
1-1我家的柏拉圖洞穴
- 繞著我轉呀轉的母親
- 航海家父親
- 「吾愛」航空信與巧克力
- 國外的玩具
- 弟弟妹妹的出生
- 餐桌家人
- 媽媽不在家的日子
- 回家的路
1-2洋式style的惠美教育
- 移動的風景
- 視覺至上――用眼睛去學說話
- 惠美
- 搶位子
1-3第二個耳朵
- 遲到的聲音――助聽器
- 不安分的音符
- 聽到色彩在畫布上跳舞
1-4說不出來的話
- 無聲勝有聲
2.我把耳朵借給了畫筆
2-1聽藍色在說話
2-2佛蒙特的綠山
- 小飛俠
- 摯友如家人
- 紅屋甜點 Red Mill
- 為鳥兒造一個房子
- 圓弧線
- 綠山的河流
- 小王子的工作室
- 展覽――Life in VT
- 祕密基地
- Moose駝鹿
- Vermont寫生
- 藝評《生成的風景:關於林瑋萱的生命感知》
2-3一切從牆上開始的展覽
- 原生藝術
- 銀色小鎮――美山町
- 咖哩與咖啡
- 夢幻的蘋果派
- 所有形式的展覽
2-4探險家
- 灰色時期
- 原色期
- 繼續畫吧
- 找回自己
- 想像的未來
3.通往色彩的大山大海
3-1遠行
- 皺巴巴的沙皮
- 鼠兔一家親
- 搖滾的太陽鳥
- 黃金大頭
- 黑色海嘯颳來龍捲風
3-2我把風景留給了你
- 出走的風景
- 鐵窗台
- 從「寫生」到「寫生命」
3-3山中有路
- 向山,山轉
- 石鹿的崩毀
3-4通往色彩的大山和大海
- 萬里.飛翔
- 太平洋上的獨木舟
4.傾聽聲音之外
4-1 獨特的調調
- 我是外國人
- 隆師傅的鹽酥雞
4-2 母語
- 啟聰班和普通班
- 聆聽的眼睛――享受手語的視聽
- 手語翻譯暨聽打服務
4-3 穿越聲波
- 「聲價」有多高?
- 看見神的話語
- 聾人協會
- 「導航」
4-4 顛覆人生
- 人的延伸――人工電子耳/助聽器
- 時間是一條逆流的河
- 宣告自己的身分,化解不必要的摩擦
- 講自己的作品,說自己的故事
- 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對待
- 顛覆人生
後記
書摘/試閱
Chapter1 消失的85%分貝
1-1 我家的柏拉圖洞穴
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曾經說過一個洞穴的比喻,這是一個關於追求真知的比喻,故事是這樣的:有一群囚犯在洞穴裡,每一個人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縛,背對著洞穴出口,只能往前面看。前方有座牆壁,而在他們後面有枝蠟燭,映射出來的光源投在牆上,出現了影子。但因為每個人都被束縛著無法回頭,久而久之竟然以為牆上投射出的影子是真實的世界。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囚犯掙脫了,回頭一看,走出洞穴接觸到陽光。
這個故事令我想到的是在父母的保護之下形成的安全洞穴,讓我們在生活上無憂無慮,不被外界真實的現實樣貌影響,生活太封閉也是會欺騙我們對外面的認知,這讓我對所謂的「真實」世界感到好奇,也許柏拉圖有他想闡述的理型世界,但對我來說,縱使身在洞穴內,我也不害怕,更不想麻痺自己的感官,因為尋找自己和家人,擁有真實的接觸,就必須先走出封閉的狀態。
︱繞著我轉呀轉的母親︱
媽媽是一個對婚姻和家庭充滿憧憬的女孩,正值青春年華的二十歲, 與爸爸相識戀愛進而結婚, 住在苗栗縣南庄鄉的大家庭。我,是爺爺家的第一個孫女,整個大家庭非常開心,我也備受呵護。在一歲時,家人發現我安靜不語,直到醫生宣告我聽不見的消息,更讓全家人深受打擊,媽媽問醫生為什麼會這樣呢? 在我們家族史上從來沒有這樣的例子。有好長一段時間,媽媽不斷地自責與愧疚,一直回想懷孕過程有沒有忽略任何該注意的細節,但仍找不出原因。在醫療資訊尚未精密化的年代,爸媽努力去打聽資源,尋求更積極的做法,甚至求神問卜,盡一切補救我的聽力。聽說「穿耳洞」就可以聽得見聲音,彷彿找到一線希望,抱著試試看的祈求心情,帶我去穿耳洞。但依舊聽不見,卻多了金圓形的耳環,看起來很美,卻又是沉重的失望! 記得那時的我很討厭戴耳環,想盡辦法要把耳環弄掉,媽媽看起來很生氣,被臭罵了一頓。小小的我卻不知道原來是有原因的,不知道家人為什麼會如此地生氣。
父母真真切切愛的聲音,無情的在空氣中消失。
之後,弟弟妹妹相繼出生。爸爸因為在海上工作,正值壯年的生命連接的是世界上各大貿易港口。媽媽都是一個人照顧我們四個小孩,一邊持家、一邊等待爸爸的歸來,是心力強大的女人。打從有記憶以來,除了與母親相依偎,身邊總有許多親人照顧我、陪我玩,姑姑、表哥、表姊、堂姐等,唯獨爸爸,也許當時的他正在巴拿馬運河的某處,或是正在模里西斯的港口補給,所以小時候對爸爸的回憶一直很模糊。爸爸帶來滿足物質上的欲望,在生活上卻是遙遠的距離,少少參與我的世界,但回憶爸爸卻是很快樂的,因為和各種舶來品相連結。
在生活上,媽媽不僅要扮演父親嚴厲的角色,更要適時溫柔地安撫孩子,這對一個先生不在身邊,獨立養育孩子的母親來說,的確很不容易。每次想起媽媽一個人在生活上面對我們四個孩子的辛勞與照顧,十分揪心,充滿疼惜與感激。在醫療資訊尚未發達的年代,沒有人告訴我的父母,該怎樣養育一個聽障孩子? 要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或需要什麼? 要怎麼知道我半夜哭又或是那裡不舒服呢? 還有要怎麼告訴我,我是爸媽的寶貝呢? 這對父母來說是多麼艱難的功課,無法想像,在照顧我的這段歲月裡,又是怎麼樣堅持的信念,一路養育我到長大。爸媽緊緊地擁著我,我雖聽不見愛的呢喃,但在爸媽臉上那真切的疼惜,便深刻地表現出對我的愛,這就是「擁抱的語言」,讓我感受到在父母的懷抱裡是多麼地溫暖,得到無比的安全感。而我從小與媽媽非常親密,常常撫觸媽媽的聲帶,感受聲音的振幅,閱讀嘴唇,想像字型。蔣勳說:「身體的記憶,影響於無形,卻久遠而深刻。」
︱航海家父親︱
從小到大一直覺得爸爸的工作很酷, 很羨慕他可以環遊世界。在世界知名海運公司擔任輪機長,走環球航線,常年都在海外, 一年回國一、兩次, 若有放長假就會回來家裡待上幾個星期。有時,工作繁多忙碌而無法下船回家,媽媽就會帶著我們去基隆港或者高雄港,到港埠與父親相見。一整列的貨櫃以及正在吊卸的起重機場景在我面前展開,我最喜歡看機台把綠色長方形的貨櫃移動組合、排列, 像在堆樂高玩具般, 堆疊得高高的。爸爸帶著我們走上細細長長的舷梯到甲板上的白色正方形建築物裡,讓我們一探艙內,裡頭有分層,最上面的是駕駛艙,另外還有機艙的控制室、廚房和餐廳等等。艙裡空間的走廊既狹窄又彎曲,每一間的門又長得很像,小小的我們深怕會迷路,一路緊緊地跟著爸爸到房間。裡頭有沙發、辦公桌、浴室、床和喝不完的可樂,還有黑邊橢圓形的窗戶,可以看到大海,這是獨一無二的海景套房。爸爸那次還在浴缸裡倒有貼芝麻街大鳥圖案的泡泡浴精,神奇地在水面上直冒出綿白色的泡沫,令我和妹妹看得入神,興奮地跳進浴缸裡讓泡沫覆蓋著全身、把泡泡堆在頭上,在裡面玩很久直到媽媽不斷地催促才起身。
父親在海外的生活經驗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也造就了我喜歡探索、喜歡新奇的性格。長大之後仍繼續保持好奇心,發掘未知的事物並樂在其中,即使面對未知仍帶點不安的心理,但我喜歡享受新鮮事物帶來的趣味多於熟悉的事物。同時也深切影響我在繪畫中不斷的創新,關注我所喜歡的主題,研究線條、筆觸要怎麼畫等等,在繪畫的領域裡,流著航海家父親的血液去冒險和追尋那未知的可能。雖然在畫布上,當要下第一筆時非常困難,會猶豫很久,這時我要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克服「習慣」的安逸心理,我相信最終還是會畫出來,我需要做的是去振動想像力的翅膀。事物有時候不一定是「新」的,它可能是一直存在的事情,所以是自己沒有注意到的部分,從熟悉之處不厭其煩地再去發掘,搶在未曾接觸之前多些體驗。
聽人家說國外的月亮很圓又很大,爸爸是否也會站在甲板上靜靜地看著海面上的月亮呢? 在浩瀚無垠的天空,布滿了閃耀般的星星,閃閃的光亮只有在黑暗的夜裡才會出現,流星劃過天際到海裡的消逝也看到了嗎? 是否也看見海豚在天空下滾著海浪跳躍著? 遇到狂風暴雨的大浪把船弄得搖搖晃晃,不知道爸爸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呢? 對爸爸的印象是一個在大海盡頭很遙遠的航海家。
︱「吾愛」航空信與巧克力︱
爸爸在不同國家時常稍來淡藍色條紋的航空信件給媽媽。媽媽說信封要坐好久的飛機,要一周的時間,有時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才能送達我們手上。我們聽著媽媽說爸爸在國外看到的風景與近況,以及對我們的關心問候。記得媽媽的信上讀的第一個開頭字是「吾愛」,覺得很美,字裏行間透露出愛情的甜蜜!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擁有自己的信呢,一份屬於我跟爸爸的祕密。當我上小學讀書識字時,爸爸特別寫信給我,我喜出望外地打開信,紙上的注音符號穿插簡單的文字,努力地讓我直接和他有生活上的連接,感受到爸爸把滿溢的思念寄託在沉甸甸的藍色信件裡。書信往返雖然耗時且紙幅有限,但正因為有所限制,更顯珍貴。
爸爸每次回家,我們像是久久一次看到聖誕老公公般地開心,爸爸總是帶回很多當時非常炫的玩具,以及各國各式口味的巧克力做為我們小時候的零食。包裝盒外散發出濃濃的巧克力香味,聞起來好香,我們總迫不及待拆開包裝,爭先恐後地挑選喜歡的造型;甜甜的,吃起來有香甜潤滑的口感,濃郁的可可味再加上堅果、葡萄乾和牛奶香,一口接一口,很令人意猶未盡的甜點。這是我們全家人快樂的來源,令人充滿活力,沒有人能抗拒巧克力的魅力,而且常很快地便在一兩天內吃完。爸爸每次買就一打,深怕滿足不了嘴饞的我們。如今在商店架上看到各式各樣的巧克力,總是勾起爸爸買給我們的童年回憶,心裡有如巧克力的幸福濃化開來,後來常跟朋友分享我的事情,忍不住想炫耀小時候有吃過國外這個或那個牌子的巧克力。我能體會為何記憶會歷久彌新,就如同扇貝型的海綿蛋糕「瑪德蓮」 * 也曾勾起普魯斯特的童年追憶,這種包含味蕾的記憶一經召喚,眼前會馬上浮出一幕幕的影像呢!
在生活物質上,可以感受到父親的分享與愛,滿足了我們對甜點、玩具的想像並且還能擁有它們。
1-2 洋式style的惠美教育
「在聲音尚未開啟之前,我的世界是安靜。」
︱移動的風景︱
1979 年,一歲的我正值牙牙學語的階段,父母察覺到我對周遭聲音毫無反應,尤其被放鞭炮的紙片如雪花紛飛的畫面吸引定住,沒有立即摀住耳朵迅速地躲在一旁,和一般小孩的反應有所不同。隨即帶我去台北榮總及台北鐵路醫院做聽力檢查。爸媽知道我聽不到聲音後並沒有沮喪太久,收拾心情後開始不斷地尋找任何一個能讓我有機會與這世界溝通連接的可能。多次徵詢醫生何處有對聽力受損兒童合適的教學單位時,鐵路醫院建議小孩四歲以後由於腦神經發育較好了,可至台北「惠美聽力語言中心」上課,他們有提供口語訓練及讀唇教學。爸媽對惠美教育的理念十分認同與支持,唇語在當時是很先進的教學方式,所以不論多遠、多難、多貴,都堅持帶我去接受聽力語言中心的指導,讓我能夠學會聽與說的技巧。惠美聽力語言中心是由李郭惠美院長在民國56 年所創立,教授口語並訓練聽障兒童。創設的主因是院長的兒子本身也是聽障,之前居住美國,有感於台灣聽障兒童教育資源貧乏,因此回台設立語言中心,希望推動學前教育,鼓勵聽障兒童接受口語訓練,之後能夠回歸主流教育體制內,進入普通班上課學習,也能順利地與一般人對話,持續練習讀唇與發音說話。
在惠美上課之前,爸媽竭盡所能地尋求任何補救的機會,這段時間都先在家裡自己教導,一邊摸索教材、一邊和我說說話,鼓勵我發出聲音。一字一字地灌溉我那寂靜的耳朵,直到聲音的光劃破了沉默。爸爸回憶說,說來也真神奇,我去惠美上課的第一天就會叫爸爸、媽媽了。我說的話對家人來說是多麼地平常,卻是遙不可及的期盼,讓家人覺得當時自學教育的方式是正確的。等到我4歲時,才去惠美語言中心接受教育,為了方便就讀,第一年借住台北親戚家,第二年有了妹妹,我們就搬回新竹縣的外婆家,妹妹托給外婆照顧,我和媽媽則每天一大早六點出門,從新竹縣搭火車到台北上課,中午下課回到外婆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後,風雨無阻地不放棄任何一次學習。
鄉下的清晨,微光暗色的天空,從外婆家騎一段鄉間小路到竹北火車站,這是個很小的站,我們搭乘固定的班次且是有藍色車體和白色線條的復興號,復古綠的雙人長椅,窗戶則是從下方一扣就可以往上拉開的設計,走道上方有一排電扇,夏天時一直轉動。喜歡趴著窗邊吹著風,看著兩旁風景被時速的推進而移動,刷拋到後面消失。有時不小心睡著,醒來就已經到台北車站了,我們在後站下車,當時的惠美語言訓練中心就在中山北路的那段路上,放眼望去全面延伸的是正在擴建新鐵路和新馬路的景象。媽媽緊抓著我的小手沿著舊鐵軌旁走一小段之後,再拐進小巷子裡就到惠美中心。
整棟建築分為一樓小班、二樓中大班, 一班約有10 個人,桌椅分成前後兩排成環型狀,這樣的設計是為了讓我們都能閱讀到老師唇形和發音的字詞;我們胸前掛著像盒子一樣的口袋型接收器,端口連接Y 型線耳罩式的耳機蓋住耳朵,搭配老師的麥克風,盒子將聲音輸出送至耳罩式耳機,把接收外面的聲音轉成電子訊號以類比式電路放大輸出。家人則是坐在後面,除了陪伴以外,也觀摩老師如何教我們發音的方式,惠美希望除了上課時間之外,日常生活裡也能持續有互動式的交談,聽障孩童是透過不斷地模仿才會記住發音。
︱視覺至上——用眼睛去學說話︱
在還沒有開始戴助聽器前,一直是帶著眼睛去了解這世界。
在惠美語言中心上口語訓練之前,媽媽試著找方法教我發音,對著我說話。直到上課後,就將所教的內容及技巧幫助我積極地應用在日常生活裡,引用更多的詞彙,從家人「爸爸」 、 「媽媽」的單字,以及周遭的物體,如:「電冰箱」 、 「電燈」 、 「光」 、 「門」等等的名稱。聽力正常的人只要聽過一次就會記得,但我得對著物體,重覆朗誦好幾次才能記得住,媽媽花很多時間與耐心陪著我,在書上和生活的事物中學習認識,加強我的記憶。若不積極地發聲說話與對話,會讓我的聲帶退化及認知能力淡化,如此一來就得要重頭開始學習。爸媽看著我從可以用簡單的句子清楚表達,並且能夠選擇正確的字詞來表達個人的重點,到能夠完整講出一句話,進一步與家人建立對話的關係,讓他們感到十分欣慰。
在惠美語言中心的課堂上,老師是先教我們認識在黑板上寫的注音符號的字形,「看」老師嘴型發出來的字來「讀」取字的意思。常常覺得難以置信,我們是如何從不會說一個字到可以開口並說話到長大呢? 我還記得老師上課講話的嘴型是誇張的,那是因為我們要透過嘴形、面部肌肉和舌頭動作去閱讀來了解唇形的張力會牽動五官的那些表情,有滑稽、有趣、扭曲……等。如同默劇,猜想對方是要表達什麼意思。
媽媽一再地告訴我,如果上課時聽不清楚老師說什麼的話要舉手發問,或者別人說話時聽不懂,要直接地告訴對方我聽不見,請對方再說一次。利用預習和複習,以及溝通技巧的訓練,奠定我往後在求學與社交的環境適應力。剛開始從不會說話、不會聽,到現在能聽會說的成果,這些過程點滴在心頭。母親所給予我最珍貴的,就是放手,讓我學會獨立。
「聲音」對小小的我來說是很遙遠的星球,老師試著引導我去依循著聲波,找尋聲音的存在,並把它放到我前面。噢! 原來,聲音是一直存在,是用「眼睛」去觀看並專注它所帶來的振動與張力。
透過眼睛觀看,我學會了「感.受」。
37 個注音符號「ㄅ ㄆ ㄇ ㄈ ㄉ ㄊ ㄋ ㄌ ㄍ ㄎ ㄏ ㄐ ㄑ ㄒㄓ 彳 ㄕ ㄖ ㄗ ㄘ ㄙ ㄚ ㄛ ㄜ ㄝ ㄞ ㄟ ㄠ ㄡ ㄢ ㄣ ㄤ ㄥ ㄦ ㄧ ㄨㄩ 」有幾個音對我來說不易發音,且同時要讀唇語,有時候覺得兩個器官沒辦法同時一起用。「ㄐ 、ㄑ、 ㄒ、 ㄓ、 彳、 ㄕ、 ㄗ、 ㄘ、ㄙ、 ㄩ」這些字音的聲音很細又很小聲,嘴形的樣子幾乎差不多,很難辨別, 無法順利讀出它的音, 也聽不出來它的音是什麼。時常覺得這遙遠星球的聲音很陌生,不知道要怎麼試著模仿它的聲音。至今,仍是抓不住它的音準,經常被媽媽糾正。如「ㄅ、ㄆ、ㄇ、ㄈ 」的音比較大聲,嘴形上的張力也比較大,所以看幾次就模仿發音幾次,在練習之下就能抓住這個音。爸媽為了讓我順利地發音,窮盡一切辦法使出戲劇化的手勢、誇張的嘴形和借助其它的工具,如「ㄎ」就喝了不少水來練習,在嘴裡念「ㄎ」,氣則會把嘴裡的水噴出來,像是「ㄍ」 ,媽媽會拉我的手摸她的喉嚨,用手去感受媽媽的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運用視覺和觸覺的感知去強化我對注音符號的記憶,並不停地講話,講到對的音,家人會突然說「對! 就是這樣的發音。」持續地逼練口腔內的舌頭、牙齒且反覆練習達到自動化的記住。在過程中,時間是緩慢的,常常無法順利流暢地讀唇和說話。
「 說話的聲音」,永遠是陌生。
面對我聽不見的困境,是媽媽永遠無法直視的傷痛且極力想要擺脫的事實,卻又是現實生活中無法逃避的。但為了孩子的成長與教育,不管怎麼樣都得堅強起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為母則強」吧! 如此才是幫助孩子最好的方式,做為我人生的倚靠。媽媽一生為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和薄冰,擔心我過馬路的安全,聽不見後面車子的行駛聲音,緊緊牽著我的手,深怕小手在手心溜走,把我的性命看得比她還重要,因此媽媽不斷地訓練我的聽覺能力,這需要相當的注意力去傾聽,才能建立對聲音察覺的敏感度與認知,從不知何謂「敲門聲」、「喇叭聲」、「車聲」,一一讓我熟悉各種聲音,直到對各類的聲音有了正確的反應。無法時時刻刻陪在我身旁,也只能從訓練中讓我學習獨立、判斷,希望在有聲世界裡可以注意、提醒自己,避免受傷。
1-3第二個耳朵
日本禪師鈴木大拙有一段文字說:「禪……要我們打開佛所說的『第三眼』,去看那由於我們無明的緣故從來未曾聽聞的領域。當無明的雲霧消失時,天堂的光明世界彰顯出來,在那裡我們第一次看見了我們的本性。」 * 我在想無論是禪宗追求的寧靜或是我們現世生活裡追尋的感官生活,都在迫使我們認識自己的本性。而我生命中的「第二個耳朵」如同開啟我的第三隻眼,帶點機械、科技和時尚感地出現了。
︱遲到的聲音—助聽器︱
三歲前的生活一直是住在彩色大泡泡裡,像是還睡在母親懷胎的羊水中,有如被溫暖的海水包圍著與世隔絕。可以說不知道「聲音」是何物?「音樂」又是什麼? 自然地接受了處在無聲的世界裡。音樂再怎麼美妙動聽,或是生活裡瑣碎的聲響,有多大的雜吵刺耳,都立即被隔音牆擋回。我佇立在有聲世界裡無動於衷,反倒是對人的臉上表情張微和四周景色的色彩變化,才能讓我感到有趣。媽媽說我小時候喜歡坐在電視前看國劇,戲中人物的臉上塗滿了各種色彩,即俗稱的「大花臉」。演員臉上勾繪的各色圖案,還有臉譜上的色彩與勾勒的線條都深深吸引我,雖然不知道演員在表演什麼故事,依然看得樂此不疲。在四歲時,我第一次戴上助聽器,聽見「聲音」。周遭的噪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地灌入,為我藍色的小宇宙開啟了音洞。噢 ! 聲音原來是長這樣,是一個看不見的形體,在空氣中張狂漫舞著。
遲到的聲音,在人生的路上,即使慢走也不能停。
從此,助聽器成為我身體器官的一部分,是我的第二個耳朵。至今,換了四個助聽器,從口袋內的助聽器到耳掛型,現在則是右耳佩戴數位型,全然依賴它所帶來的聲音,在充滿聲響的世界裡,給了扎實的落地感。但大腦海馬迴不認識新的聲音,缺乏認知因而間接影響生命的經驗,只能聽見一整團吵雜的音,無法辨別個別的聲音,只能不斷練習傾聽,得要一直與人說話,讓大腦慢慢認識學習新的聲音。
起初發現自己認識的聲音很貧瘠,但這世界聲音卻如此吵鬧帶著活力。除了身體之外的周圍聲響,更為聽見自身喉嚨所發出的聲音和嘴唇、捲舌、牙齒的組合發出的注音符號,感受到它複雜又獨特的字聲,這樣的難度讓我不得不提高注意力,仔細傾聽自己說話的聲音。一但一個聲音被辨識,大腦就會記錄下來,放入已辨識區,等下次同樣的聲音再出現時,旋律很快地在音感的經驗裡聽出來,不會被丟在那團雜音裡。除了洗澡和睡覺的時間以外,幾乎都戴著助聽器,讓個人的音域慢慢地擴大,聆聽、用心感受自己發出來的聲音,吃東西、喝水、走路的聲音、和生活上風吹來的聲音、車子引擎發動、開關門的聲音,發現這些在想像中不只是聲音,而是延伸更多不同的音域。
這些聲音,不知不覺,越來越清晰,不斷地重覆直到發現自己能聽懂了一些;然後有一天,發現想聽的都聽懂了,心裡會反覆朗誦著這是水聲、風聲等等。最記得的聲音是在公司刷卡準備要開門進去時,嚇了一跳,怎麼聽起來像嗶―的聲音,聲響在安靜的當下,格外地清楚又簡短,引起了我的注意,因此發揮實驗性的精神,把卡靠近機器,再次地嗶―,再一次靠近嗶―,直到確認,這讓我非常地開心,多認識了新的聲音。以後每次刷卡進門時,總會先確定有刷到才會開門,不然門恐怕會被我給推壞了。噢,真是太神奇了傑克 ! 當聽見了更多前所未有的聲音,覺得好奇妙,慢慢地發現,原來它很廣,涵蓋了全宇宙,沒有人不為聲音而著迷。
耳機電池一旦用完時,迅速地把我跟外界的聲音硬生切斷,跌入無聲世界裡,失去平衡;同時也威脅了身心靈,就像走在看不見的鋼索上。聽不見自己咬字的發音,擔心發音不標準,原本可以控制發出字字清楚的聲音,會變成黏在一起,感到舌頭與牙齒在打結,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何況是別人。感到自己被抽離,帶來的挫折感令人非常沮喪。更為緊張的是聽不見來自背後的任何聲音,害怕地讓我不時回頭看看確認是否有什麼形體存在。彷彿看不到前面的路,腳踏在地上,卻不踏實的失衡,伴隨而來的沒有安全感,讓我在工作場所、背包裡、家裡各處甚至朋友身上,都存有備用電池的習慣,以免踩空跌入黑暗。
︱不安分的音符︱
妹妹喜歡音樂,媽媽買了鋼琴給她,常常看到妹妹坐在椅子上輕鬆愉快地彈鋼琴,雖然還聽不出來音樂的旋律,但看到妹妹沉醉的表情,讓我知道,原來這是樂曲。
真正對音樂感到好奇,是我十五歲的時候,在表哥的房間看到吉他,好奇地把它放在大腿上,頭歪一邊好讓耳朵貼近吉他,還有模有樣地架起姿勢,左手指按住琴頸,右手在紙板上隨意地撥弄出幾個音,把我所聽到的聲音,直覺地彈出來。在音樂裡不斷地聆聽與反覆地輕敲,忽然間表哥在房間的門外探頭,看到我抱著吉他,在大家面前稱讚我彈得很好聽,突來的讚美讓我獲得關注,最為開心的是表哥沒有因為我聽不見卻居然能彈出聲調來,表情出現大吃一驚的樣子,在他眼裡看到的是我整個人的存在。此時開始對聲響感到更多的好奇,隨即感覺分秒變化,生命經驗不斷地擷取。
身體上的器官若關閉了某一樣的功能,那麼其它器官就會自動強化各自的功能,補足所缺乏的能力,生命總會找到它自己的方式。隨著引導的階段推進,慢慢解開身心上帶來的枷鎖,累積的經驗將轉變為個人獨特的音感能力。喜歡聽音樂、更喜歡玩樂器,小時候聽力的程度只能聽見比較大的聲音,對打擊樂器的聲音很有興趣, 如: 鼓聲。隨著長大, 所聽見的音樂也越來越細緻,習慣循著聲音的來源去尋找樂器,慢慢地認識了多樣的樂器而對樂器也更加地了解。現在最喜歡的是吉他和鋼琴,節奏音調引起我的共鳴,加強了身體記憶,不用看形體,聽到音樂,就知道是什麼樂器在演奏。自己也喜歡哼哼幾下,經常陶醉於自己製造的音樂裡,別人在唱歌,當下跟著聲調,自然使用筷子配合敲打著,產生一個旋律,朋友說我的音感很好。後來發現身體也可以發出聲音,於是我鼓起腮巴,用手試腮巴敲幾下,是噗~噗噗噗的聲音;也利用喉嚨隨意地發出像是ㄎㄎㄎ的聲音,再用握手合拍的開關聲音製造一個節奏。音樂從聲波上分析它介於噪聲和頻率不變的純音之間,帶給人的享受和情感,牽動了心裡深處的記憶、意識和情緒,隨著玩樂聲裡,自然地敲出純粹的聲音。
︱聽到色彩在畫布上跳舞︱
失去聲音雖然銳利地劃開了我與他人之間的距離,產生了疏離,但經由繪畫創作來聽見自己內在的聲音與對外界聲音流動的想像,對我而言,是一個尋找自我存在的方式。我的繪畫經常以抽象的語言來表達,某部分我認同德國藝術史家沃林格(Wilhelm Worringer) 在其著作《抽象與移情》(Abstraktion und Einfühlung)裡提到:「因為人與環境之間存在著衝突,而人們對空間和現象的紊亂懷有恐懼,以此心靈為了能在變化無常的環境中安靜,便藉由在藝術的形式裡找到力量。」在畫面上強調點、線、面,以純粹色塊和構圖的幾何學語言來表現內心的情緒和節奏,似乎是我畫面裡直接要傳達的。隨著年紀漸長,越來越喜歡現在的樣子和生活的一切,繪畫已經成為個人的信仰,創作的理念不再只是形式而是自由的想像。杜邦(Pierre Dupont)說: 詩人「把耳朵輪流借給森林和大眾」。謝鴻均老師在我的作品裡瞥見了音樂,她說:「我把耳朵借給了畫筆。」
繪畫如同說話,是我最直接可以表達的感受,透過它體現我內在的聲音,聽見屬於我的聲音視覺。使用對比強烈的色塊在畫布上恣意拼湊,形成一幅幅具有詩意與節奏感的圖像,是近年來創作關懷的方向。畫中常出現大量的留白,也常有不經意的點、線與幾何形狀,都是來自於生活中各種物件的簡化形狀。廣闊的留白讓這些物件分別只占據著畫布中的小角落,像是宇宙中的星體一般,隨著視覺的遊走移動,物件與物件相互形成關聯性,呈現音樂。我非常需要節奏感在畫面裡展現,這也是我生命中和萬物的律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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