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新世紀20年詩選》由蕭蕭、白靈、向陽、陳義芝、焦桐共同編選,以「為歷史刻畫真實軌轍,為詩人與讀詩人留下精彩篇章」做為選材標準,精選二○○一年到二○二○年間六十位臺灣重要詩人創作的精彩詩作,並分工撰寫詩人評傳,引導讀者了解詩人生平,以及如何閱讀賞析詩作,呈現新世紀二十年詩壇的轉變與風采。
有從上世紀就筆耕不綴的詩人,在新世紀創作仍不間斷,如洛夫、余光中、楊牧等,詩藝更上高峰;跨越新舊世紀的中生代詩人,如陳克華、鴻鴻、劉克襄等,從個人出發,關注全球、性別、身體自由、社會、人文與在地化等議題;還有以母語創作呈現臺灣文化多元,如向陽的台語詩、張芳慈的客語詩等;而達瑞、崔舜華等新生代詩人,則開啟解嚴後的新詩新風貌。
全套分為二冊,第二冊從林彧到崔舜華,有顛覆古書常識的唐捐,將當年SARS時事入詩的許悔之,以醫師視角寫詩的鯨向海,以及求新求變的林婉瑜、葉覓覓等人,透過他們的詩作,開創新世紀無限多元的樣貌。
本書特色
★ 精選華文新詩創作從二○○一年到二○二○年,選出新世紀的二十年,重要的六十位詩人。除詩作之外,主編蕭蕭和編委白靈、向陽、陳義芝、焦桐分工撰寫作者評傳,引導讀者了解詩人,以及如何閱讀賞析詩作。
★ 本書為其中一冊,收錄三十位重要詩人及其作品,從林彧到崔舜華,包含華文新詩、台語詩與客語詩。
作者簡介
來自彰化八卦山山腳下,農的傳人,具有刻苦耐勞的精神,堅毅的個性。上台北讀輔仁大學、臺灣師範大學,曾任達德、再興、景美、北一女、南山中學教師,又回彰化任職明道大學,從講師經歷三次升等為教授,擔任過通識中心主任、系主任、人文學院院長。二十世紀的五十三年間出版詩集五册,新世紀的二十年卻已寫作詩集十四册,雖已從教職退休,仍在現代詩壇耕耘。
目次
微雲見得了陽光不一定會成為彩霞(導言)蕭蕭
林 彧(一九五七─) 女兒哄、一棵樹、世間文法、嬰兒翻、母親睡過的房間、……繼續閱讀/夏日行吟
劉克襄(一九五七─) 玉山登頂、木瓜山、我的爸爸和媽媽、車過南澳、紅尾伯勞
路寒袖(一九五八─) 因為想妳、在八卦山遇見賴和、五十八度的砲彈、拉不住夕陽、向玉山
方耀乾(一九五八─) 斑芝花、伊咧等我、舊心事、蘭嶼星夜、葫蘆墩的拍殕仔光
葉 莎(一九五九─) 黃昏調息、東莒燈塔、截句 (選五)、我們都誤會了舊日、極簡風鳥類
孫維民(一九五九─) 今天的難題、懷人1、吃藥的時候、晨禱、麻雀之歌、雨
瓦歷斯‧諾幹(一九六一─) 擬〈歡樂頌〉、通往天堂的道路、書房、來到Kipatauw的Patauw、香石竹
陳克華(一九六一─) 城東物語、身體真好吃
楊小濱(一九六三─) 後事指南、末日指南、大爆炸指南、我們走在女路上、鋸木廠的冬天
羅任玲(一九六三─) 匿名者、井、微塵、櫻樹、秋天的世界
辛金順(一九六三─) 過阜城門魯迅故居、注音、蟻夢、小沙彌戲讀、日常、蒸魚
張芳慈(一九六四─) 我等企在這位、夜合花開个臨暗、怪手伸入來、阿伯婆、讓路
鴻 鴻(一九六四─) 流亡、天空、革命前夜、二二八、一個人vs.一個國家
李進文(一九六五─) 潛入獄中記、靜到突然、小美好、鬼的事業、更悲觀更要、談話
方 群(一九六六─) ㄕㄚ的四聲演進史、毒蟲五語、男朋友 女朋友、抽象、〇
許悔之(一九六六─) 慈悲的名字、亮的天、二月二日、在大地震過後、我們都是大樹上的葉子
紀小樣(一九六八─) 終驛、孔子在我家洗臉、彌陀安厝、婚禮、飛過中國那一片夜色、自雄
顏艾琳(一九六八─) 雲之外,雨之內的冬天、光陰之果、衣服、第二個吻、沉海
唐 捐(一九六八─) 楚墓殘簡:論語唐捐篇、貓靠妖、宅男詩抄、微雨、大安
隱 匿(一九六九─) 活著寫詩、○‧○一八秒、○、 包袱與洋蔥、回答
王宗仁(一九七○─) 現在、父親‧我的詩、在這裡
凌性傑(一九七四─) 螢火蟲之夢、La dolce vita、有信仰的人、左營孔廟偶得、生命游擊、另一種生活
李長青(一九七五─) 六十七號的孩子們、電風、隱喻、姓名學
鯨向海(一九七六─) 致你們的父親、精神病院、誘僧、警鈴、假想病
吳岱穎(一九七六─) C`est La Vie、海岸自行、此在、格瓦拉不思議、惡之門
孫梓評(一九七六─) 春岸、這世界竟是可預見的、空旅行、同信念
林婉瑜(一九七七─) 敬啟者、後來怎麼了、期末試題、你是我最斑斕的幻覺、太妃糖奶油捲和苦甜巧克力
楊佳嫻(一九七八─) 鎮魂詩、梨子與俄國文學(與情史)、鍛鍊、守候一張香港來的明信片、多煙的夏季•連作
達 瑞(一九七九─) 夏初、偶爾、獨處、橄欖、前中年書
葉覓覓(一九八○─) 她像湖\他像虎、越車越遠、發生過的就會繼續發生過、陷在電梯裡的象
崔舜華(一九八五─) 密室遊戲、波麗露、詞彙課、大夢為秋風所破、婀薄神 absent
書摘/試閱
〔導言〕
微雲見得了陽光不一定會成為彩霞
蕭蕭
一、起之緣的端倪何止區區一端
《新世紀二十年詩選》是一部以爾雅、二魚系列「年度詩選」為思考基點的詩作集結。從一九八二年開始,詩人張默與爾雅發行人隱地共同創辦「年度詩選」,最初參與的詩人、學者、教授尚有向明、張漢良、蕭蕭、李瑞騰、向陽等,輪流主其事,其後時移世易,人事幾度變遷,參與編輯作業的主事者先後有現代詩社、創世紀詩社、臺灣詩學季刊社、二魚文化公司等,開啟並維繫著華文世界年度詩選的傳統。在臺灣,另有一支以前衛、春暉出版社先後承續的年度詩選應市,自有其歷史軌轍與美學導向,可供後來的學者斟酌、參商、研究,以為佐證之資。
大華文圈新詩百年(一九一七─二○一七)剛過,臺灣詩壇小範疇的新詩百年(一九二四─二○二四)未到,不過,相對應的紀念性選集或論集則已出現,繽紛多彩。如張默、蕭蕭策畫的《新詩三百首.百年新編》(九歌,二○一七
),陳大為與鍾怡雯主編的《華文新詩百年選.臺灣卷》、《華文新詩百年選.中國大陸卷》(各兩册,九歌,二○一九),兩者都以板塊方式呈現,臺灣與大陸成為華文世界的兩大板塊,除此之外的地區,三百首稱之為域外篇,包含了美加、港澳、東南亞各國,百年選則專注在香港與馬來西亞的發展,但為數不大,所以將詩作含籠在香港文學、馬華文學卷中。不同的是,三百首以「列傳體」方式論述,見出詩人的個體風格與歷史轉折,企圖「為過去的百年留下系譜,為未來的歲歲年年草擬想像的地圖」;百年選則以「編年體」的格式,一或二年揀擇一或二首,顯示詩作體勢的流變,期望「見證大時代的動盪,在詩史長軸中展現西方文學思潮的衝擊、各世代詩人的美學差異。」
論述方面,臺灣詩壇又有以現代詩為授課專業的學者鄭慧如出版《臺灣現代詩史》(聯經,二○一九),角度特殊:以長詩創作為焦點詩人的門檻,態度堅定:拒絕散文化的詩人進入她的詩史,因而泛起漣漪無數。但在詩作解剖上,刀法俐落,未嘗不可以視為另一種附有長文評價的百年詩選。
二者相較,「年度詩選」作為瘦削的線型伏擊,有著奇兵突襲的驚喜,「百年詩選」引入系譜學、地理學、編年體的分析,可以綜觀全局、推演歷史,具全了沙盤效應。二者各有優點,當然也都有視野無法顧及的區塊,世間真的罕有「不負如來不負卿」的雙全法!
時序進入二○一九年時,我們想到,如果以世紀之交的二○○○年為界線,年度詩選屬於二十世紀的前十九年,大抵以前行代詩人(大約出生於一九二○~一九四○─)為活躍主角;二十一世紀的後十九年,則以中生代(一九四○~一九六○─)、新生代(一九六○─)詩人創作量最高。「二十年詩選」的構想,由此展開。
《新世紀二十年詩選》的編選原則,即以二十一世紀發行的「年度詩選」為底本,曾經入選五次以上為門檻,幾度開會斟酌、確認,進出之間仍不免有破格擢取或削減的建議,也有年長詩人謙讓入選的意外。因而,新近三、四年躍升的璀璨新星,在二○○一─二○二○的長時程裡未必有積累的厚度,他們的光芒或許要在未來的某一部二十年詩選中輝煌,雖然在歷次會議中他們常被提及,卻也不免成為遺珠之憾。同理同心,新世紀之初創作力旺盛的前輩,後繼力乏者則檢視其創新度、影響度作為指標,唯以「為歷史刻畫真實軌轍,為詩人與讀詩人留下精彩篇章」做為選材標準。
若是,《新世紀二十年詩選》的總集式出版,似乎也在呼應二○○○年五月爾雅出版社的〔世紀詩選叢書〕的別集方式,當時參與的有十二位詩人之世紀詩作:周夢蝶、洛夫、商禽、辛鬱、向明、管管、張默、席慕蓉、蕭蕭、陳義芝、白靈、焦桐。同樣以「為歷史刻畫真實軌轍,為詩人與讀詩人留下精彩篇章」做為當時選詩標準。
當時的〈編輯弁言〉曾說:「二十世紀是現代詩擅場的世紀,現代詩是二十世紀臺灣文明的產物與象徵。」當然,弁言中也提到藝術的教養與文學的傳承:
文學的傳承不能再出現斷層,二十世紀臺灣現代詩將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新傳承。
藝術的教養不能再缺乏滋養,二十世紀臺灣現代詩將成為二十一世紀臺灣人的新教養。
新世紀來了,我們藉此檢驗這二十年的詩的靈魂的傳承與悸動吧!
二、承其所不能不承的詩之本質
詩之所以為詩,自有其本質性的存在。
就「詩」這個字的字源分析,或許可以找到「詩」的本質。
(五) 從部首「言」字來看
「詩」字在「言」部,我們常說:詩是語言的藝術。許慎《說文解字》在「言」字下很明確的說:「直言曰言,論難曰語。」段玉裁注,引述前人經書的見解三則,大約不離此意:
甲、「直言曰言,論難曰語。」「直言曰言,答難曰語。」
乙、「發端曰言,答難曰語。」
丙、「言,言己事;為人說為語。」
至於「語」字,《說文解字》卻是三個字的輪遞銜接,互為說解:「語,論也。」「論,議也。」「議,語也。」「語」這個詞,有著對話的模擬,論議的本性,有著內在思想的思辨需求。
所以,「言」是主觀的、發端性的話;「語」則是對別人發言的回應,對客觀事務的反饋。「言」有獨創性的自我要求,「語」有對應性、溝通性的必要。「言」是獨白,「語」則是對話;「言」是創新式的獨白,「語」則是傳播性的對話。「詩」字在「言」部,顯然詩的語言要求比之於其他文類更要講究,基本上存在著要有自己的中心旨意,才能跟別人(讀者)對答、論難的基礎。
(六) 從整體「詩」字來看
許慎《說文解字》對「詩」字的解釋,十分簡潔:「詩,志也,从言寺聲。」以此往前推敲《毛詩序》的話:「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二者都同意:詩就是志意的志、志向的志,《說文》:「詩,志也。」「志,意也。从心ㄓ,ㄓ亦聲。」(ㄓ即之)「意,志也,从心音,察言而知意也。」這三字也是迴環式的相互說解,依據這個系統,「詩」與「志」、「意」站在相同的高度,詩就是詩人志意的外顯的符徵。
許慎說「詩,志也。」白話的說法就是:詩就是心。這時候的「志」,只是一個靜態的名詞。毛亨說「詩者,志之所之也。」白話的說法就是:詩就是心所嚮往,心意所經歷的過程。這時候的「志」,就不只是一個靜態的名詞,而是一個會思考、有動能、實踐中的生命。我喜歡毛詩序的說法,「志之所之」,有意(志也)有象(所之,所往),有動態感,有畫面呈現,彷彿可以看見詩人所追求的意向,奔馳的艱辛。
(七) 從偏旁「寺」字來看
「詩」字分成左右兩半,左半的「言」是顯示內涵的形符、意符,右半的「寺」則是聲符,根據宋人王聖美(王子韶,字聖美,宋太原人)的「右文說」,形聲字的聲符不只是表音而已,其實也兼負著協佐形符的表義功能。
「寺」字,現在都用來指稱供奉神佛、頌讚神佛的建築,自有一種神秘而莊嚴的氛圍。但《說文》的原始說法卻是:「寺,廷也,有法度者也。」類近於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的朝會之樂(大雅)、宴饗之樂(小雅)、廟堂之樂(頌),是在朝廷之上,依循禮樂、法度的盛大儀式中進行的詩歌樂舞。以此「詩」字偏旁的「寺」來印證「詩,志也」的說法,都在強調詩的實質內涵,不論是抒情、詠物、敘事的作品,不管是長詩、短詩、小詩的不同篇幅,應該都要俱足人生的思考,包括哲理的脈絡與深度,教化的功能與可能。這才不辜負造字者引「寺」聲為「詩」聲的最初本衷,不辜負「寺」字聲符兼義的邊際效應。
(八) 從細節「寸」字來看
再進一步細細析分「寺」字,「寺,廷也,有法度者也」已如上文所述,「从寸,ㄓ聲」則可以再加玩味。
「詩」字從「寺」字得音,「寺」字與「志」字都從「ㄓ」字得音。「ㄓ」是聲符兼義,其義來自「之」,因為「ㄓ」是「之」的變體,「之」作為動詞用的時候有「往」、「向」的意思,所以,「寺」字與「志」字就有了「往寸」、「向心」的意思。天使藏在細節裡,這「寺」字的最小元素「寸」就有了思索的必要。
《說文》云:「寸,十分也。人手卻一寸動脈謂之寸口。从又一。」許慎的這段話說的簡略,但值得深思,「寸,十分也」,意思很清楚,就長度而言,十分就是一寸,但段玉裁的注卻加深了「寸」這個字的哲學厚度:「度,別於分,忖於寸。」所有長度的細部區分是以「分」作為量度,但是考量如何增減時卻在「寸」的單位點上斟酌,「分寸」是一個偏義複詞,重點就在「寸」字上,「守住分寸」、「不知分寸」,要的就是「忖於寸」。分比寸小,但我們形容微小、微量時,都用「寸」字:寸土必爭、手無寸鐵、寸步不離、寸步不讓、寸步難行、寸草不生、寸草不留、寸草春暉、寸陰寸金,寸管、寸札、寸進……,似乎都經過忖度、衡量。「詩」這個字藏著小小的「寸」,應該有「忖」的深義在。
許慎又說「人手卻一寸動脈謂之寸口。从又一。」是指人的手腕退一寸的地方,中醫謂之寸口(脈),這就是橈骨莖突內側橈動脈搏動處,依序有寸脈、關脈、尺脈,中醫把脈而知生理、醫理,寸口脈所在長約一寸,雖小卻是關鍵,「詩」字中有這個小「寸」,彷彿也在暗示「詩」的用字應該精約而精準吧!最後的「从又一」,「又」是「手」的象形,「一」則是指出寸口之所在,這是一個象形兼會意的字,字群中蘊藏這「寸」字的字,如「將」「尋」「溥」「導」「專」「博」「傅」,普遍都有這種凝神於一點以解決百疑千惑的企圖,都有振葉尋根、觀瀾索源的法度與途徑何在的追求,一如「詩」這個字所顯現的四種向度。
「詩」這個字穿透兩千多年的文學史,直到二十一世紀,依然要以生命的思考為其主內涵,講究開展的法度與自我的節制,以尋求人我溝通的契機。例如被白靈譽為「臺灣詩壇的傳奇風景,華文文學界的瑰寶」的周夢蝶(周起述,1920-2014),白靈發現周夢蝶的詩作特別喜愛使用驚嘆號「!」與問號「?」,因為「他要探求的是人面對生命、面對大千宇宙和人心最底層時的驚訝(!)與困惑(?)。」「他詩中的生命觀與宇宙觀早期是『驚多於惑』,其後是『惑多於驚』,最後衍發出『驚惑同觀』(如實觀照)的生命美學,且越後期『瞬時自如感』頻率越高。」(見本書白靈所撰〈周夢蝶評傳〉),詩,就是周夢蝶終其一生,孜孜矻矻,「對人性與自然宇宙可知與未可知的無盡探索」的結晶。
或者以出生於東部花蓮,育成於中部東海,遊歷愛荷華、柏克萊、西雅圖、香港再返回臺灣的楊牧(王靖獻,一九四○─二○二○)為範式,陳義芝指出他以中西古典學術為後盾,鍛鍊心靈思想的翅膀,不僅再造現代詩的形式美,更重要的是揭示出現代人「生命的意義」。陳義芝強調楊牧「作品中的時代語境,包括戰爭傷害、天災、歷史事件、範型人物事蹟、民族滄桑,以及個人的理想追尋。他以左翼知識分子的情懷,闡揚愛與同情,超越狹隘的政治界域,探索人性,悲憫嚴肅。」(見陳義芝所撰〈楊牧評傳〉),這裡所揭示的就是詩的傳承,永遠不易的課題:鍛鍊心靈思想,揭示生命意義。
三、轉與變是新詩活力的大源泉
不轉、不變,不足以稱為新世紀。
回想臺灣歷史的幾次大轉、大變:一八九五年開始,臺灣人的自我意識遁入迷惘與懷疑中,面對日本殖民政府的叫囂,臺灣人懷疑自己做為清國奴或中國人是否可恥;面對越來越遙遠的滿清政府,臺灣人不知河洛文化的血緣重要還是當前生活壓力的抗壓性重要。這一年,歷史大斷裂,臺灣人西行的船隻漸漸轉向北進。一九四九9年,臺灣與大陸地理大斷裂,臺灣海峽成為天塹,國民政府來台,河洛文化與中原文化卻有了日常生活的微妙呼應,重新繫連。政治戒嚴,經濟起飛,國民政府要以臺灣作為反攻大陸的基地,臺灣人民藉此擺脫日本二等公民、島國意識的桎梏。一九八七年,臺灣解除戒嚴,民主化進展神速,兩岸交通時緊時縮,臺灣人的自我意識逐漸醒覺,但依舊擺盪在中華文化與中國制度如何疊合的複雜思維裡。
臺灣新詩在這樣的文化大背景下走進二十一世紀。新世紀的這二十年,電腦、筆電、平板、智慧型手機一再翻新,臉書、LINE社群成為交誼、謀生的新工具,網路語言直白而不能免於霸凌的趨勢,道德失去公眾標準即使是行政首長也輕忽,國家認同出現嚴重分歧,因此,社會寫實詩、人道關懷作品相對減少,但整體而言,相對於其他文類,詩的創作與出版卻異軍突起,勝過二十世紀的後五十年。這樣的轉與變,或許可以用三個以「自」開頭的成語作為圓心,展開扇面景觀。
(四) 自足媒體
新世紀是「自即媒體」「朕即天下」的時代。
最早興起的是一九九七年的Weblog(Web+log,網路日記),是個人在網路上日日書寫的情緒抒發、行事紀錄、閱讀心得、觀察感觸、資訊分享,後來有人將Weblog轉換為Weblog, blog就成為新興的網路術語,臺灣翻譯為「部落格」(或「網誌」,書寫者就被稱為「部落客」),大陸的譯名是「博客」。好發議論的部落客喜歡評論時事、公民議題,專注藝術的部落客加貼攝影、影片、繪畫、音樂,「部落格」逐漸量增、質變,加添了品頭論腳的回應,匿名匿姓的酸言酸語因而滋生。臺灣盛行的PCHome個人新聞台、痞客邦(Pixnet)、Xuite 日誌、中時部落格、udn部落格等,養成許多詩人隨手、隨時寫詩的習慣。
更為普及化、幾乎造成全民運動的,是創立於二○○三年的美國社會化媒體網站Facebook,據說這名稱的靈感來自美國高中學生的聯絡資料通訊錄「face book」,到了臺灣,十三歲以上「人有一臉,必有一書」,誰都有這麼一本人生聯絡簿,許多人沿襲Web+log(網路日記)的習慣,逐日有作,或二或三,或五或六,不僅跟昨日的自己比賽,還跟今天的臉友競爭,臉書上因此成立許多同好群族,詩作的數字從此無法估量。這些詩作進而流向平面媒體,進而成立詩社,活躍詩刊,促成詩集的出版與銷售,復興詩運。
這樣的「自」即「媒體」,「朕」即「天下」,英語稱之為self-media或we media,「我」匿藏於「我們」之間,創作的勇氣增加了,「我」消失於「我們」之中,獨特的風格泯除了。新詩創作在這種「自媒體」(或稱草根媒體、個人媒體、公民媒體)發達的時代,湧現了極大的創作量,從網路到紙本,一路湧現,披沙揀金的鑑賞者也加倍了閱讀負擔。
(五) 自我約束
自媒體激發了許多新詩愛好者的創作荷爾蒙,新世紀啟創的這二十年,出版業蕭條,卻獨有新詩出版異軍突起。但也在人人可以敲鍵盤以成詩的氛圍中,總有詩人逆向思考,如曾帶著百萬農民上街頭的詹澈,擅於長篇長句敘事,蕪雜不避,但白靈指出:詹澈在《下棋與下田》詩集中曾以三十幾首詩的篇幅試驗著所謂「五五詩體」(每首五段,每段五行),到《發酵》更集其大成,所以他選入此中力作。又如瓦歷斯‧諾幹近二十年來關注全球化和在地化的議題,向陽指出「他的詩在表現臺灣原住民特有的文化、原住民族集體記憶的深層結構之外,也具有後殖民文學的抵抗精神;他擅長使用原住民族神話、傳說,經營魔幻想像,又能善用原住民歌謠的重沓唱腔,轉為詩節,使他的詩既具奇詭意象,又兼獨特的聲韻。」當然向陽也看到了這位泰雅族詩人提倡「二行詩」,用以推展他在各地小學的新詩教育,且卓然有成,極受歡迎。
這種小行數的小詩教學,林煥彰曾利用《聯合報.副刊》海外版編輯之便,向東南亞各國華文世界推廣,他以「六行詩」(含以下)作為寫作的極限,激勵華裔華文創作者先從六行詩起步,不以理論闡述六行之必要,而以經驗傳述六行的輕巧,獲得轟然響應,其餘威甚至及於大陸本土。
其後,白靈及其所屬臺灣詩學季刊社倡導「截句」(四行含以下)寫作,蔚為熱潮,三四年間發行近五十種域內域外相關詩集、詩選,激起初寫者對新詩寫作的熱情,應該就是這種按部就班、先小後大的方法學所造致。
詩人自我約束,以固定的行數或形式來約束自己,從新詩掙脫格律以來就一直有人嘗試找尋新形式,如洛夫、向陽的十行詩,岩上的八行,游喚的七行,白靈的五行,陳黎的三行,張錯的十四行,但都只是階段性的實驗,個人表達的突破嘗試,能以既定的形式作為創作的導引,熟悉既定的形式從而突破形式的漸進性教學,唯有在寫詩熱潮逐漸形成的新世紀初期,才有的特殊現象。
(六) 自出機杼
形式的馴服是新詩創作最基本的一小步,創意的翻湧卻是新世紀未能預推的驚喜,絕大的收穫。
自出機杼者不可遍數,挑引數位以見其端。
唐捐以學者的身分無畏的衝撞最為引人,陳義芝引述唐捐的話「曾遊地下一千米,願御天邊萬里風」,說唐捐一向的志趣就在發揚古書所學,研發出寫詩的新「技倆」。他那拆解、拼裝、改造的作風,看似走偏鋒地胡攪蠻纏,其實是為擴大潑灑之幅度,為彌縫語音的縫隙、攀越語意的坡坎,試圖將反常合道的技法發揮到極致。陳義芝認為老學究因思想古板未必會欣賞其怪招,但新人類因「無知於舊學」只愛看熱鬧也未必識其門道。
母語的書寫在新世紀已成為大家嫻熟的新詩語言,焦桐指出向陽是台語詩的先行者,而「方言詩的寫作是一種政治策略,很自然帶著一種政治性格,企圖顛覆官方話語型式的箝控,顛覆國家機器長期貶抑、壓制方言的政策。基本上這是一種異質的發聲,而非同質的呼應,是一種去殖民化(decolonisation)的過程,在語言的混血中,檢視主流、典範論述,這種顛覆性乃是後殖民論述的普遍特質。」(見焦桐所撰〈向陽評傳〉)向陽則以張芳慈為例,指出「她以客家女性受到父權文化宰制的傳統情境,開展客家女性主體書寫,流露客家妹有自家个天光日的自信和恢宏企圖。她的客語詩和自身的生命歷程、臺灣的被殖民經驗,以及女性意識緊密結合,充分表現出一個客家女性詩人的獨特身姿;在語言上又能表現客語的聲韻,以流動、細膩的音樂性彰顯客語之美,這也使她的客語詩得以和音樂、戲劇進行跨界合作,為客語詩開創更寬廣的展示空間。」(見向陽所撰〈張芳慈評傳〉)
多語多元的混雜文化一直是臺灣文化的恆常現象,身分的認同也常在混濁中尋找明礬,白靈看見了臺灣詩壇身份極為特殊的辛金順,不住在臺灣詩作卻大量在臺灣媒體上發表,說他生於「多語漂浮的小鎮」卻「常常在日常語境中,尋找一個個不斷變異和迷失的自己」,同時熟悉福建話、潮州語、吉蘭丹土話、華語、馬來語、泰語等多種語言,在不同語境中不停變聲與變身。後來始發現「唯有通過華語華文,才能抵禦自己的文化身體不被侵蝕」。辛金順現象或許多了一重在臺灣、在各地華語文化的象徵意義。
女性詩人特有春華秋實,席慕蓉、陳育虹、顏艾琳、羅任玲、林婉瑜……各自燦亮著原有的燦亮,以向陽所述為例,他以崔舜華二○一七年推出的第三本詩集為例,指出「她以英文absent塑造一個不存在的〔婀薄神〕,暗喻日常生活的虛無與匱乏,以及在此一狀態中的女性身體經驗與內在世界的荒涼感。從生活、愛情和性,內在心靈和身體感官的交互拉鋸中,呈現了迥異於抒情傳統的狂野、暴烈和荒謬語境。……成功打造了一座女性精神史的廢墟花園。」增加了另一種女性詩人的燦亮。性別議題在二十世紀末期即已成為詩人關注的客體,焦桐藉由陳克華們的情色詩指出,情色詩其實隱含著政治性:「詩人書寫情色或性愛描繪,常是一種道德、良知的覺醒,更是一種叛逆,對道德禮教的反抗。他們試圖通過情色詩,號召受到壓制的族群如同性戀、戀物癖、自戀癖……揭竿起義,反叛霸權話語,這是一種關乎身體的權力爭奪戰。」新世紀的這二十年,「性/別」仍然翻新著話題,闢開著新戰場。
自出機杼,獨造風骨,新世紀應該有這樣的輝煌。
四、合,另一個「起」的起之緣
合而為《新世紀二十年詩選》,皇皇八百頁,雖有承先啟後之責,但在新詩的長河中不過是小小一節流程,不論眼前有多少沙鷗翔集,錦鱗游泳,站在歷史的山頭一望,依然是波瀾不驚,一碧萬頃。
二十年的起承轉合,泅泳其中,那可見的弧度隱示著下一個不可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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