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原住民心理師的心底事

「窗外世界是扭曲的、變形的，而我正努力地想在烏雲密布的世界尋找陽光。」

在台東，有一些因疾病、性向、家庭暴力、毒癮或自我認同而身心受苦的人們，阿美族心理師周牛繼後山新人獎小說《倪墨（Nima），誰的：一位心理師的小說集》之後，再以深入的筆觸與視角靠近更多案例，期望透過文字共感，能夠安撫與擁抱這些破碎的靈魂。

最後還是回到臺東，選在茵綠草原緊貼海岸線的加路蘭，前方是一片藍藍的大海，後方是海岸山脈，沒有光害，可以追星、聽濤、吹海風。Folad與Fo'is愛上了這個地方。Folad格外喜愛加路蘭的悠閒，喜歡在有星星的夜晚，伴著Fo'is工作，輕唱著……

Tadafangcal ko fo'is anini.
Samiyamiyat san matedi' ko fo'is i kakarayan.
（今晚的星星分外美麗，高掛在天空上的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

有一句英文俗諺是“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
意指「黑暗中總有一線光明」。
即使每一個走進諮商室的人皆懷抱痛苦而來，
但請記得，我始終不會放棄，希望我們一起找到烏雲背後的陽光。


受毒癮所苦的新住民後代、在家人強迫自殺下倖存的少女、身陷族群認同矛盾的阿美族青年、無法與愛人相守的排灣族女同志、因想看見死去女友幻影而堅拒服藥的男子……。

本書收錄三十篇短篇小說，作者周牛是一位阿美族心理師，白天裡傾聽與照顧每一顆傷痕累累的心；等到入夜之後，他梳理心底盤桓的百種情緒寫作成書，期望透過創作，讓更多人關注與了解偏鄉角落的人生百態。

阿美族是陽光的民族。我在東海岸成長，晨曦時，朝霞彩雲，海面波光粼粼。

此刻，Ina會播放〈美好的日子〉，唱著，「今天是美好的日子，可以撿柴，可以打獵、可以捕魚……」

阿美族如海洋一般地溫柔、包容……但我的心裡打小就有一朵雲，隨著成長，慢慢地堆積成烏雲，只有進到屬於自己的國度才會散去，重現陽光。

其餘時刻都是假裝，假裝有陽光。

周牛╱
本名周牛莒光。阿美族，族名Kacaw。曾獲得臺灣原住民族文學獎、瀚邦華人文學獎、瀚邦文學獎、Vusam種子文學獎。現職諮商心理師。致力於心理諮商，關注多元文化及弱勢族群。目前居住於臺東。

【自序】

書寫是一種療癒。
從書寫前的一片空白到書寫中的恣意揮灑，接著作品完成，宛若成長。在過程中，出現的人事物或是自我的想法，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經驗。在書寫時，書寫者會重新再經歷，透過這樣的歷程，書寫者可以審視、省思，以新的角度重新詮釋自我的生命，屆時會發現原來生命是如此的豐厚。
終於，我將書寫化為實體書了。這本書收錄的故事，有原住民的，也有未特別突顯族群的。有些是我與原住民個案的相處經驗，有些是我的聽聞，都經過匿化名處理了，還加上我杜撰的情節。
這是一本很心理的書。在閱讀時，你可以從族群的角度讀這一本書，也可以從心理學的理論角度讀這一本書。當然你也可以從一位心理師的角度讀這一本書。不過，你可以試著將自己「置空」後，讀這一篇篇的故事，不要急，不要趕，讓你的心與每個主角，透過文字做一場心靈的交流，最好是每看完一則故事後，沉思一下，靜一靜，想一想，觀照自己的內心生起的是什麼？連結了什麼？才讓自己有如此的感受。
感謝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及評審委員們，通過我的申請案，使得本書得以問世。高興了一晚，隔天仍然要上班。
八點整，護理師交班的晨會準時召開。
布農族的惠珍，徐徐說：「昨天○○情緒不穩，在心理師談完話後，進到保護室一直打牆，大罵：『××娘，心理師踩到我的痛處。』」
排灣族的新龍，「酗酒個案○○，情緒沮喪，已轉介給心理師心理諮商。」
阿美族的慧卿，戴個眼鏡，她不戴眼鏡時，我老是以為慧卿是新的護理師，「○○，仍有幻聽。」我在筆記上註記，「目前不適宜諮商。」
阿美族的家偉，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女，十六歲，昨天小夜時對我說：『家偉，好喜歡你。』」我在筆記上註記，「個案對家偉有移情。」
卡那卡那富族的素卿，「海洛因個案都按時回診喝美沙冬，○○又再度入監。」
最後是由護理長，排灣族的端慧總結，她的淚腺發達，每次個案研討時，談到觸心的點，總是得為她準備面紙。精神科的晨會，參加的同仁們內心中都蘊藏著一分愛。
精神科的一天，就由此開始了。走筆至此，阿美族與泰雅族的綜合體美麗書記劉欣來電說：「心理師，你的支持性團體心理治療押錯日期了。」
「好的，我立刻修正。」
我去她那兒，看到劉欣，她給我一個微笑，我看到了真誠與溫暖，像金黃色的陽光。我想起《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Seediq的意思是人，Bale是真正的意思。
　我脫口而出：「Seediq Bale.」

推薦序（一）寫到心也碰到族群的文章╱林春鳳
推薦序（二）用心感受╱吳鄭善明
推薦序（三）和影子對話的人╱桂春米雅

自序

開場白──從潛意識談起

執業起程
學校
監獄記事
生命的飄浮
哭泣的人生

愛恨迷離
祝你幸福
阿美族版的油麻菜籽
麵包樹
黃秋葵
光年

同志之愛
Amis湯姆男孩
等我回來，帶你走
Masaw同志
分離

父執輩
爸爸的刀
黃埔校歌
爆炸

人生的道別
見不到面
布妮和尤哈尼
挖地瓜回家
阿美族的情人袋
個案之死

精神疾患
醒來
隔離島的菊花
燒字
滴水觀音

心底事
烏雲
原住民醃肉―錫烙
日記
奢望
Happy Ending

跋

（節錄自〈麵包樹〉）

觀察阿蘭的成長環境，爸爸整天酗酒，醉了就家暴。最後一次他喝醉了，躺臥在馬路上被車子撞死了。阿蘭成為單親小孩，由伊娜撫養，老天又開了玩笑，讓伊娜得到憂鬱症。不過阿蘭與我分享，伊娜好的時候，還是會陪阿蘭玩，做一些阿蘭喜歡吃的點心，那是阿蘭最快樂的回憶。阿蘭之所以住院，是在家裡燒炭，被鄰居發現，通報警察送醫。原本阿蘭說什麼也不願意住院，醫師相勸後，才簽字入院。
今天阿蘭發生了一些躁動，對著護理站一直吵著要出院，甚至用力敲打護理站的強化玻璃。病房立即啟動緊急應變，我也被叫來支援。
「心理師，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很期待颱風的到來。」阿蘭緩緩道出童年往事。
「颱風來時妳都會做些什麼？」
阿蘭看著窗外綠樹，「我會期待麵包樹的果實掉下來。」
「麵包樹……能不能再多說一些？」
「麵包樹就是Facidol。」
「是阿美族的族語嗎？」
「是的，就是波羅蜜，暑假時是它的盛產期，結出金黃色的果實，一顆顆大得似麵包一般。」阿蘭嚥了口水，接著說：「麵包樹結果後，將果皮削去，除梗，可以作成各種美食，從果肉到核仁都能吃。」
「要怎樣料理呢？」
「燒、烤、煮、炒都可以，我的伊娜最會做的是──將麵包果煮得熟爛，再加點小魚干……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會流口水。」
我柔聲說：「聽起來真的是很好吃，尤其是伊娜作的。我感覺到阿蘭好想再吃一次伊娜煮的麵包果……」
阿蘭的淚珠緩緩流落滴在枕上。我的雙手壓在她的肩頭上。
醫師問警衛：「都約束好了嗎？」阿蘭的四肢已經被綁在病床的四端，胸部也上了約束帶。警衛再檢查一遍，點點頭示意已經都綁緊了。
醫師對護理師說：「打針吧！」
我對阿蘭說：「打一針，睡一下。」
護理師將鎮定劑注射在阿蘭的右臂。
我看著阿蘭，她的眼神看著我，四目交會，但我感覺她的眼神焦距穿越了我和這間保護室，定在遠方。
阿蘭無意識地自言自語：「Mipaloma ni mama ko facidol mipitpit ko facidol ci ina.」（爸爸種麵包樹，媽媽要摘麵包果。）
阿蘭臉龐生起一抹微笑，眼皮慢慢垂下，帶著淚，沉沉地走進了夢鄉，尋找伊娜與麵包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