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潤群芳：周雪雯傳藝錄

🌼完整記錄周雪雯的藝術觀點與教學生涯，不容錯過的當代崑曲史料！

走下發光發熱的舞臺，五十年幕後的春風化雨、育才無數。
周雪雯憑著對崑曲的熱愛、對學生的深情，投入大半生的心血，
為古典戲曲指點一條傳承與創發之路。

本書記錄了周雪雯的專業學習歷程，細談其藝術觀點，包含珍貴的基礎訓練、身段設計、教學心得與培育理念，也回顧點滴往事，感懷與諸多師生好友結下的深刻情緣。

【兩岸戲曲界重量級推薦】
王安祈　臺灣大學特聘教授兼國光劇團藝術總監
岳美緹　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
陳　彬　水磨曲集崑劇團負責人兼藝術總監
王志萍　蘭庭崑劇團團長、藝術總監
張世錚　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浙江研究會理事、國家一級演員

作者／周雪雯
1941年2月生，廣東鶴山人，1954年進入上海市戲曲學校崑曲演員班（即「崑大班」），師從朱傳茗老師等傳字輩名家；1963年調至浙江崑劇團，並和崑曲名家張世錚結褵，迄今不斷從事教學。周雪雯所教授的學生遍及海內外，從崑曲專業演員、各地方劇種演員到非專業之崑曲曲友，可謂桃李滿天下，是本世紀最重要的一位崑曲教育家。

整編／魏薇
臺灣曲友，北一女中時期接觸崑曲，後加入臺大崑曲社，亦曾向雪雯老師學習，現為執業律師。

名人推薦語
「這是一本當代崑曲教學重要史料，除了教學過程的史料價值，更可讀出崑曲與臺灣千載難逢的情緣。」──王安祈（臺灣大學特聘教授、國光劇團藝術總監）

「她的書不僅僅只是她教學的心得、經驗，同時也是她傳達她一生熱愛崑曲藝術，熱愛學生的那份款款深情。」──岳美緹（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

「雪雯老師以深入淺出的筆法，流暢的寫出崑曲的表演方法，更寫出基本身訓的重點，不論是初學者或已有經驗的演員，都能從中汲取養分，充實自己。」──陳彬（水磨曲集崑劇團負責人兼藝術總監）

「周雪雯老師，當代崑劇教育名家，獻身「旦角表演藝術」教學五十寒暑，為兩岸三地戲曲界作育英才無數！」──王志萍（蘭庭崑劇團團長、藝術總監）

「崑曲對基本功的訓練要求很高，除了腿、毯、把之外，唱腔、臺步、身段、指法、水袖都是周老師開蒙的，所以我們這批學生的身段動作路子很正、很規範，沒有什麼毛病，而這一切都要感謝老師。」──張志紅（浙江昆劇團演員、國家一級演員）

「因為雪雯老師知道我雖有京劇的底功，但沒有崑曲的韻味，還得一步一步慢慢地磨，所以雪雯老師不只在身段上多有編排與指導，在崑曲念白與咬字上也幫我修正許多，盡量幫助我更貼近崑味兒；在人物基點掌握上，每段唱與每場的心境與情境也都一一為我分析與提醒。看著這樣一位老師，我心裡頭就想：『有老師真好』。」──朱民玲（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當家花旦）

「周雪雯老師是一個肯為學生無私付出的老師，她也是我心中標準的教育家：老師本身既有藝、有才、也有格；我曾跟她學過青衣，花旦，小旦，針對幾個不同的角色，她教給我的一切，令人嘆為觀止，無憾，點讚。」──蘇春梅（國家一級演員、中國梅花獎得主、紅線女藝術傳人、廣州粵劇院花旦）

「周雪雯的執教之路，起步於百戲之祖的崑曲，卻不局限於崑曲表演藝術的固有模式，故而對其他劇種的教學也頗有建樹。……在我看來，周雪雯之所以在長達數十年的執教路上走得那麼堅定，那麼踏實，是因為她自進入崑大班學藝之日起，便被崑劇博大精深的魅力緊緊吸引，不能自拔。由於酷愛，她不僅一生致力於追求崑劇藝術的真諦，還愛屋及烏，對門下隨她學藝的學子嘔心瀝血地執教，與同行坦誠、率真地切磋、交流，不斷提高教學水準。」──張世錚（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浙江研究會理事、國家一級演員）

推薦序　
恭賀當代崑曲教學重要史料問世／王安祈（臺灣大學特聘教授、國光劇團藝術總監）

「雪雯老師來了！」

這是國光的旦角們聽說雪雯老師來臺時的反應，驚喜雀躍，奔相走告，我親眼見到她們飛撲上去，擁抱，緊緊黏著。
雪雯老師教得好，一招一式親自示範，更主要的是能教給他們不一樣的表演藝術。
雖然我們常說京崑一家親，其實是不同劇種、兩類藝術，發聲、用嗓、運氣、咬字都不一樣，身段氣質也不同。尤其崑劇的「閨門旦」，是京劇裡沒有的行當。
京劇旦角最重要的是「正工青衣」，青衣以唱為主，身段氣質要大氣，尤其梅派，特別要求端莊典雅、雍容華貴，一樣有水袖功、扇子功，但水袖不宜多揮舞，講究「藏在內裡的勁兒」，飄逸流盪裡一定要有骨頭；程派的水袖更要「瘦硬峭拔、勾勒見骨」。要求靈活婉轉的是另一個行當：花旦，但花旦多半飾演丫頭或小戶人家女子，後來新創出來的「花衫」行當，是要融合青衣與花旦之長，既能唱又有靈活做表，但人物氣質仍與崑劇的閨門旦不同。
崑劇的閨門旦簡直可以說是處在愛情狀態中的女子，風情旖旎，顧眄含情，肩頸肘腰每一方寸都流轉柔婉，我常借用唐詩「江流宛轉繞芳甸」做為比擬，明代人更形容演杜麗娘直要演到「春蠶欲死」，這股柔媚嬌嬈，雪雯老師教得徹底，國光這幾位京劇青衣或花旦，鮮明得感受到這是她們沒學過的，面對雪雯老師，每個人都求知欲高漲，如飢如渴的學習，因為這是另一個劇種美的極致。
要用腰，要有眼神，這是雪雯老師隨時強調的。京劇旦角的訓練當然有腰，她們的腰腿要練到足以紮靠扮演梁紅玉、樊梨花或楊門女將，連續走七八個鷂子翻身不喘氣，更要有能力演出散花天女的風帶長綢舞、虞姬的舞劍、《虹霓關》的槍架子、醉酒貴妃的臥魚下腰，但是由於處處要求端莊雍容，所以立姿要求正，就連《鳳還巢》的聞報三笑都要以端莊雅正為尚。雪雯老師卻隨時提醒他們要用腰在舞臺上呈現婉轉婀娜，更要眼波流轉，這才能體現古代戀愛中女子的風姿情態。這層提點，指出了兩個劇種的差異。
老師所教授的不僅是傳統崑劇身段，其中有她自己的體會與創發。例如〈尋夢〉，老師原本是跟朱傳茗老師學的，後來也曾請教姚傳薌老師。之後雪雯老師又根據姚老師的教法重新捏戲，像唱到「一丟丟榆莢錢」時，改變了扇子的拿法，營造出「一丟丟」的形象感。或者唱到「恰恰生生抱咱去眠」時，杜麗娘拖著水袖緩緩蹲下，輕輕翻轉水袖，以收起的扇子撐在頰邊做假寐樣，都是雪雯老師自己的創作。（參見楊筠圃：〈周雪雯老師〈思凡〉、〈尋夢〉教學記錄〉，國光電子報一三七期。）又如《思凡》的「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髮」，唱到「削去」，手拿雲帚往頭上一掃，左手把帚尾捏過來，把倒過來的雲帚當作被削下來的頭髮，眼睛一邊左中右三看，一邊略帶惋惜地看這這撮「頭髮」，然後在「髮」字最後的音再把雲帚抛向左前方，簡直像極了削落的頭髮被抛出去，眼神無限心疼。（參見樂師：〈周雪雯老師的思凡〉，二○一一年三月九日。引自https：//www.douban.com/note/138693342/。）雖然是傳統折子，但這些都是雪雯老師的巧妙設計，至於擔任蘭庭崑劇團「明皇幸蜀圖──經典崑劇《長生殿》」的藝術指導和身段設計時，更重塑崑曲版〈貴妃醉酒〉，使崑劇經典表演得以重新面世。本書對於如何重塑的過程，有清楚的記錄。
此外，雪雯老師能針對每位學生不同的特質因材施教，例如她提出教珈后《絮閣》，珈后高佻，有貴妃的貴氣與驕態，適合這角色；更主要的是《絮閣》高低音跨越極大，可以把嗓音練得高下自如而不至於扁細。雪雯老師教詩雅〈尋夢〉，詩雅嗓音極好，「怎麼唱怎麼有」，缺點是臉上沒戲，身上較板實，雪雯老師教她〈尋夢〉，不只是練扇子、不只是身段，更是那沉湎於夢中歡會的嬌羞情態，以及夢魂難追的迷濛悵惘神色。心怡、孟純、珈羚三位都是武旦，平日很少唱，雪雯老師選擇《思凡》教學，希望透過崑曲的規範，日後能往武戲文唱的方向邁進。是這樣的體貼入微因材施教，難怪國光的旦角一聽雪雯老師來了，總是興奮雀躍。
這本書完整記錄了周雪雯老師的藝術和教學生涯。雪雯老師畢業於上海戲曲學校，即首屆崑大班，師承朱傳茗、方傳芸老師，正副校長是俞振飛、言慧珠夫婦。還沒有畢業即擔任朱傳茗老師助教，輔導崑二班的專業學習。一九六二年調至杭州浙江崑劇團，十年文革後，浙崑招收學員在團裡培訓，即由雪雯老師擔任主教。教學足跡由浙江走到江蘇、湖南、福建、香港、臺灣，劇種跨越越劇、粵劇、錫劇、婺劇、紹劇、京劇，培養出許多尖子人才，崑五班的蔣珂即是雪雯老師學生，錢熠還特別把老師邀請到美國教〈尋夢〉。
二○○六年開始老師與臺灣結緣，先由蘭庭崑劇團王志萍團長邀請來臺，擔任蘭庭小全本《獅吼記》、《蘭庭六記》以及《長生殿》的藝術指導和身段設計，雪雯老師重塑了崑曲的《貴妃醉酒》。而後臺崑由郭勝芳主演的小全本《琵琶記》，復興（臺灣京崑劇團）由曾永義老師編劇、朱民玲主演的《孟姜女》、《楊妃夢》、《蔡文姬》等，都是雪雯老師指導，國光劇團也多次邀請老師來教經典折子戲。本書細膩寫出了雪雯老師教學的成果，等於紀錄了臺灣幾個崑劇團的演出劇目以及表演特色。同時更有嚴謹的史料價值，因為雪雯老師不僅親炙於朱傳茗，還擔任助教，所以書中把這位傳字輩重要崑曲代表性人物的藝術特質，也做了清晰紀錄。而我很榮幸趁寫序之便先睹為快，還甚至還看到了雪雯老師的手稿，娟秀字跡流露的是對藝術的堅持和對學生的情感。雪雯老師常說，她的朋友們常問她為何不辭辛勞風塵僕僕往返奔波來臺教學，雪雯老師說：「這份感情，是長期培養起來的，人生難得有這種相知，雖然辛苦，卻值得。」
這是一本當代崑曲教學重要史料，除了教學過程的史料價值，更可讀出崑曲與臺灣千載難逢的情緣。祝賀本書出版，感謝雪雯老師和所有為本書付出心血的朋友。

推薦序
恭賀當代崑曲教學重要史料問世　王安祈
熱愛崑曲藝術與學生的款款深情　岳美緹
以傳承為己任　陳 彬
冰雪聰明、文華光燦──崑劇教育家周雪雯老師　王志萍

壹、周雪雯其人
　藝術專業簡歷
　入學經歷
　校園生活和學習簡要

貳、藝術觀點：繼承、創作與教學
（一）繼承傳統折子戲
人物塑造：花繁穠艷楊貴妃
閨門旦眼神培訓
花旦正旦眼神
〈亭會〉的表演
人物塑造：年方二八的小尼姑〈思凡〉
創作《焚香記》
《琵琶記．南浦》
〈遊園驚夢〉
皇天照鑒兩心：我排輕喜劇《玉簪記》
解構〈說親〉
我排《昭君出塞》
教排〈尋夢〉的表演隨記
補充〈尋夢〉中的一些身段

（二）創作新編戲
《楊妃夢》中「霓裳羽衣曲」
《蔡文姬》〈胡笳訴怨〉
打造朱民玲跨行演崑曲

（三）創新結合傳統：「小全本」時代
故宮新韻《長生殿》，兼談〈夜怨〉
增補故宮新韻小全本
　《獅吼記》創作點滴

（四）教學理念
入門的基礎訓練
如何以戲帶功
補充如何以戲帶功：啟蒙戲的選擇
數十載耕耘，有感而發
培育人才應普遍培養，重點拔尖
關於「普遍培養、重點拔尖」的觀念根由
走出以戲帶功的誤區
身段揚起聲腔的風帆
補充基礎訓練：雲帚動作

參、回憶與懷念
懷念恩師朱傳茗
教學經歷
講朱傳茗和言慧珠
蘭庭好友王志萍
大青衣郭敏芳
梅花獎得主蘇春梅
臺灣之行、崑曲友情
國光劇團師生情
崑曲結情緣

肆、附錄
我的啟蒙老師──周雪雯　張志紅
感謝「老媽」的疼愛與教導　朱民玲
我的偶像老師周雪雯　蘇春梅
周雪雯的執教之路　張世錚

後記　魏薇

壹、周雪雯其人

安靜而整潔的華山路上，在一四四四號有籬笆牆圍著的一扇黑色大門內，距離一百米左右的前方，有一幢淺黃色粉牆的洋樓，是當年上海市戲曲學校的前身，華東戲曲研究院，崑曲演員訓練班的所在地。父親帶領我在此報了名，當時年僅十三歲。
過了幾天，開始了考試。先是初試，在一樓的大廳裡坐著一排老師，先讓我報上姓名，然後有一位老師過來，測量我的身高，抬抬我的腿，叫我唱了一首歌，又跳了一支舞，就過關了。初試及格後，我就去參加複試，考試的項目要比初試多，測試腰腿的柔軟度、耳音的聽覺，測試記憶力時，用一塊布蓋在上面，掀開後裡面放有十幾件小東西，如一串鑰匙、一枝鉛筆、一塊橡皮、一只手錶等，在幾秒鐘內，讓我看清楚，並記住裡面的物件，然後又把布覆蓋好，讓我背出裡面擺放的東西。因年少記性好，大部分能背出來。再聽節奏，有一位老師手裡搦著一根短棒（其實是鼓籤子），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打幾下，停頓後讓我模仿他敲打的節奏，接著又重複幾次敲出長短不同的節奏，讓我繼續模仿，這些測試基本過關。再來換了一位身材瘦瘦高高的男老師，他在我面前用雙手指來指去，讓我跟著學，然後讓我自己做，之後這位老師讓我表演小品，他出題說，你在路上走，忽然一個瘋子擋住你的去路，你怎麼辦？我聽了之後，當時的表情是嚇得跳了起來，慌慌張張的東竄西跑、躲來躲去的哭了，只聽得坐在位子上的老師們發出笑聲。高個子的老師就說：好了，停下來。這是我在考試中記憶最深的一幕。
接到錄取通知書，是一九五四年二月下旬的春天。氣候開始回暖，父親陪著我去註冊報到，我興高采烈開心得跳跳蹦蹦，心想以後可以長年的唱歌跳舞了。走進一樓洋房大廳，就是我考試的地方，裡面擠滿了男男女女的少年朋友，各個五官端正，活潑可愛，嘰嘰喳喳的十分熱鬧，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我們女生被安排在洋房二樓朝南的房間，宿舍內整齊的排放著高低鋪的木板床位，床架上方貼有每個人的名字，各自在家長的陪同下，整理自己的鋪位。生活和思想上有班主任管理，另外還配置了兩位阿姨，專門照顧我門的生活起居（周阿姨、黃阿姨），別開生面的校園生活從此開始。大家都感到很新鮮，嘻嘻哈哈、說說笑笑，彼此互通姓名、交換吃的零食，開心極了。當天夜晚，大家還在宿舍的床上鬧的時候，黃阿姨進房間說：同學們快睡覺，該熄燈了，霎時房內一片漆黑，待靜下來之後，大家有些想家了，有的同學開始在床上嗚嗚的哭起來，並喊著我要回家、我要我媽媽，瞬間大家的情緒都受到影響，由笑轉為哭，有的同學也跟著哭，也要回家，黃阿姨再三的哄：不要哭了，快睡吧，過幾天就可以回家見媽媽了。大家才慢慢地平靜下來，不久都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鈴響了，我們還沉睡在夢鄉裡，黃阿姨大聲呼叫：同學們快起床，要上課了！喊醒之後，有的同學坐在床上說我不會梳頭，又開始哭了。之後每天互相要幫忙梳頭、編辮子，生活上的一切都自理，慢慢地從頭學起。
剛開始的幾天，尚未進入正規學習，只是早上練功壓腿、踢腿拿頂這些基本訓練，然後在教室裡聽老師、班主任講學校的規章制度，學習和生活守則，嚴明紀律，教導我們要尊敬老師，團結友愛，熱愛勞動、愛護公物等等的品德行為教育，我們學的第一首歌是和平歌，這讓我們少年的心靈注入守護和平的信念，這首歌是一位音樂老師辛清華老師教唱的。他一遍又一遍的教，我們一遍遍的學唱，我們學得快樂認真，每當老師讓我們分男女二聲部唱的時候，我特別高興帶勁，高昂嘹亮的歌聲傳遍校園每個角落。前幾年上海崑劇團為崑大班舉辦記念一甲子活動中，我們齊聚一堂，回首當年，又重拾這首和平歌。
劉異龍師哥興致勃勃、激動地站在椅子上，揮動雙臂用力指揮大家齊聲高歌，兒時童聲如今都變得鏗鏘有力，歌聲凝聚一甲子同窗情，喚起了對老師的感恩懷念。
開學典禮由我們的校長周璣璋作動員報告，周校長是部隊出身的南下幹部，他用部隊的紀律貫徹於學校的管理，對我們的教育既嚴格，又關心愛護。他語重心長的說，同學們是新中國第一代的崑曲接班人，要勤學苦練，刻苦奮鬥，一定要接好這個班，做又紅又專（德藝雙馨）、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演員。每句話我們都牢牢的銘記在心，並且付之於實際行動。
接著辛清華老師指揮我們排著隊伍，高唱和平歌，那天我們唱得特別賣力，在座的老師們各個笑容滿面、點頭拍掌。接下來由老師做示範展演，崑曲折子劇目：〈擋馬〉、〈斷橋〉、〈醉皂〉。〈擋馬〉由方傳芸、汪傳鈐兩位老師主演，〈斷橋〉由朱傳茗、沈傳芷、張傳芳三位老師主演。〈醉皂〉由華傳浩老師主演。崑曲第一次進入我們的視覺，既聽不懂又看不懂，〈擋馬〉只是看臺上兩個人打來打去，不明白在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醉皂〉裡的那個人，在臺上跌跌撞撞、走來走去，也不知道為什麼。〈斷橋〉裡的白娘娘一出場，我們在座的幾個女同學低聲說，這個白娘娘就是我們考試時做示範動作的老師，他是又高又瘦，而扮演許仙和小青的則是又圓又胖。只見那高個子的老師一會兒做肚痛狀，一會兒又去追趕許仙，不料身上穿的裙子掉落下來，他在唱做時，不時在拉裙子，引得我們捧腹大笑，回宿舍後大家開始模仿，有的同學把自己的床單圍在腰上，雙手做肚痛狀，一邊做一邊拉裙子，我也在其中一起做，宿舍裡一片笑聲。崑曲是什麼，誰也不懂。後來才知道，這位又高又瘦的白娘娘，日後是他引領我學崑曲，邁步走向藝術殿堂的老師，朱傳茗。
《長生殿》的〈定情賜盒〉，是我們學崑曲的開蒙曲，當時男生女生合併分成幾個大組一起學唱。老師坐在首席，我們拿著劇本圍桌而坐，老師桌前放著劇本、一支笛子，一塊小方形醒木。教唱前先規範崑曲的咬字、氣口、板眼，然後開始一板三眼的指導教唱。〈定情〉中的同場曲，【念奴嬌序】是最難唱的，它是贈板曲，拖音很長，唱著唱著眼睛就會合攏睡著了，老師見此情況，用醒木在桌上用力一敲，瞌睡就嚇跑了，這塊醒木真管用，既能打節奏、打板眼，又能驅逐瞌睡的好東西。
看教我們這些一竅不通的學生，好比在拓荒，老師們真的很辛苦，他們不厭其煩反反覆覆耐心的為我們拍曲、擫笛，總算把定情賜盒的所有唱腔全部學會。這初學崑曲艱難的情景記憶猶新，所以我在培訓浙江崑劇團的學員時，學習唱腔用散曲同場曲的【詠花】作為啟蒙的唱曲。因為它內容簡單，唱詞易懂，歌頌一年四季，每月花開不同以及每種花不同的嬌美和各自的品性，唱腔的節奏明快琅琅上口，是一首歡快悅耳的動聽北曲，學生在輕鬆愉快的唱曲中，很快學完，大家各自展放其歌喉。
我們學完〈定情賜盒〉的唱腔後，又接著學唱《浣紗記‧打圍》的同場曲，之後開始學習崑曲表演了。〈定情賜盒〉是我們的啟蒙戲，男女生一同學習這齣戲。男生全部唱唐明皇，由沈傳芷老師主教，女生全部跟著朱傳名老師學習楊貴妃。
學校為了配合我們學習〈定情賜盒〉這齣戲，特別設置課程請教研組的有關老師，為我們解讀白居易的〈長恨歌〉，但是我們這些年僅十二三歲的懵懂少年，有幾個能專心聽講？再說當年的我們與外界接觸甚少，封閉的年代沒有電視電腦、手機網路這些訊息的傳遞，頭腦相當簡單，對學習排戲尚未開竅，只是一邊唱一邊跟著朱老師依樣畫葫蘆的學，音為什麼都不懂，所以我感到很吃力，學得很拘謹，很不踏實。在老師的耐心教導下，總算是把戲的輪廓外型學會了。每一隊的唐明皇和楊貴妃的表演，都和老師們做了匯報考試。
學習好《浣紗記》的排練後，老師們就給我們分行當歸組學習。我被分配在朱傳茗老師的組內學習閨門旦、正旦，歸行後的第一齣戲是學習〈思凡〉。萬事開頭難，在學唱的過程中，【山坡羊】的唱腔頭幾句有點難學，譬如削去了頭髮，這頭髮兩字的拖腔很長，比較難掌握，但有了〈定情〉唱腔的基礎，學後面幾段曲子，流程就快了，在學習〈思凡〉的表演時，自己的心情就較為放鬆，對小尼姑意欲逃下山去的動機和心態有點理解，所以在作工上稍微有些表情。〈思凡〉的臺詞淺而易懂，由此我把它作為教學的啟蒙戲。
崑曲的〈斷橋〉也是閨門旦的必修課之一，朱老師教〈斷橋〉時，我對小青的表演還有點興趣，比較爽快，可是白娘娘的感情一時也理解不了，在身段方面，既要做腹痛的表情和動作，又要捧著肚子表現步履艱難，覺得難為情而不敢做。有一次在課堂上，輪到我排白娘娘，開始很認真，可是唱到【玉交枝】後面有一段，「誰知今朝絕恩情，教人不覺添悲哽」時，白娘娘滑踢在地，再起來時，抬頭望見朱老師的表情，腦海裡想起開學典禮上，朱老師在表演白娘娘時腰裙滑落的情景，不禁失聲笑了出來。此時朱老師發火了，很嚴肅的訓斥我，有什麼好笑的，上課排戲這麼不認真，以後還要學嗎？我嚇得低下頭去不敢出聲，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放肆了。
在向朱老師學習閨門旦的同時，我和蔡瑤銑、黃美雲三人又向王傳蕖老師學習正旦戲，〈癡夢〉和〈剪髮〉、〈賣髮〉。在學習的過程中，我們感覺王老師教的表演和身段，多方面我們都適應不了教學的模式，方法和要求都和朱老師不一樣，所以學習的興趣就減退了，由於王老師的身體不好，有嚴重的氣喘病，後來不參與教學，在學校做其他事情，後來一直跟隨朱老師學習閨門旦，也學習了一些正旦戲，〈蘆林〉、〈陽告〉、〈評雪辨蹤〉，全是朱老師親授。
我從小性格比較活躍開朗，好動不愛靜，所以很羨慕花旦組蹦蹦跳跳輕鬆活潑，對學習閨門旦、正旦的興趣不高。因為覺得閨門旦的表演太難了，而且要和小生搭檔，扭扭捏捏、眉來眼去實在不喜歡，尤其要和小生手牽手，非常的難為情，早在排練〈定情賜盒〉古輪臺的下金堂時，我根本不敢把眼睛看對方，而是低著頭不知所措，而學習正旦的劇目，總是愁眉苦臉、哭哭啼啼，這與我的性格也不符合，所以也不喜歡。後來隨著年齡增長，在學習中慢慢的懂事，對其中的人物會思索、考慮、分析、體會，從不喜歡這兩個行當開始接受，直到熱愛並努力的為它深耕播種，開花結果。
在周校長的領導下，學校對我們的生活和學習無微不至的關愛，享受著優厚的待遇，吃穿都是學校供應，冬服夏衣，冬天棉大衣、棉襖、泥褲，夏天花襯衣、裙子，甚至連女孩子們紮辮子時配戴的小蝴蝶結無一不具。連練功褲服都製作得很精細，像是女生的練功服，胸前都別出心裁的繡上了花朵和娃娃。第一學年時，為緩解我們緊張的學習，每週六晚上班主任把我們組織起來，開聯歡晚會，讓同學們自告奮勇，在聯歡會上唱歌跳舞，有的同學唱越劇、有的唱滬劇、有的朗誦、有的講故事等等，最開心的是聯歡會上，學校發給每個人一袋糖果餅乾，大家邊看邊吃，不亦樂乎。
學校還經常組織我們去劇場觀摩學習，只要有好戲，不論是本地的劇團、外地來滬演出的劇團，都讓我們去學習觀摩。老師們在學校預訂了三輪車，當我們跨出校門，十幾輛三輪車已經排列成隊伍在等候。大家穿著漂亮整齊的校服，每四人乘坐一輛車，兩個同學坐在下面，兩個坐在同學的腿上，下面的同學抱著坐在上面的同學，高高興興的向劇場出發。周圍的居民一看就知道，這是戲校的娃娃，多麼幸福啊！
外地來滬演出的劇團，學校還組織同學們去學習，如川劇的扇子很有特色，崑大班每組派代表學習川扇，有幸我也是去學習的成員之一，學習川扇的動作對我後來的教學和排練有著很大的幫助，我編排的折扇組合動作裡，吸收了不少川扇的動作，在演變過程中，改變了原先的風格和節奏，融合了崑曲的柔和優雅，使之具有崑味，變成崑曲折扇的教材。
華東戲曲匯演，除了京劇還有個地方劇種，每臺戲幾乎都讓我們去觀摩學習，有時觀摩日夜兩場戲，學校就派廚房的員工把熱呼呼的肉包子送到劇場給我們用餐，記憶中，當時觀看了梅蘭芳先生的《貴妃醉酒》、《宇宙鋒》、《霸王別姬》等，還有活武松蓋叫天先生的《惡虎村》、《蜈蚣嶺》、周信芳先生的《打漁殺家》、童芷苓先生的《樊江關》等等。學校讓我們多看、多學，開闊眼界，用心學習前輩的藝術本領，將來當一個人民的好演員。可是當年因為年紀小，領會不了藝術家的菁英風采，只是看熱鬧後，同學間爭相又是一番模仿嬉鬧，但至少起到激勵我們用功努力的作用，今天回想起來，也是一番風景，聊備一格。
我們的周校長，廣納賢才，把技藝高超的老師都引進學校。當年我們戲校的學習條件在硬體設備上都很簡陋，教室、練功房、宿舍都沒有冷暖空調，三九嚴寒的練功房內，放了兩個煤炭爐供暖，門上掛著棉胎和門簾抵擋寒風，夏季練功房內也沒有電風扇，這些硬體雖然很弱，但我們沒有叫苦，學習的勁頭很強、很勤奮，因為教導我們的老先生們對我們都是格外用心、格外關照。無論是武功老師、身訓老師、傳字輩老師，他們的技藝好、為人正氣，待學生和藹，從不訓斥或者打罵體罰我們，在我心中，一直記著一位教我們身訓的啟蒙老師沈楓，這位男老師他是京劇武旦出身，功架非常好、身段動作漂亮，圓場走得飄然，真正像行雲流水似的，他總是和氣耐心，我們所學的形體武功都是由他傳授，起霸、趟馬、走邊、刀、槍、劍、把子，包括圓場都是由他傳授。我們在這些老師的優質的哺育滋養下，可謂受益終身。
在道德教育方面，學校也十分重視，沒有班主任下批條同意，同學一律不許出校門，在學校內必須穿練功褲服、不准恣意打扮，要禮貌對待學校內的工作人員，見到清潔人員和廚房員工等等，都要叫阿姨、叔叔，教室和練功房貼著勤學苦練、刻苦奮鬥，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尊師愛友，團結互助，講話有禮貌、做品德高尚的人等等，我們就在樹人、育人的嚴格教育下成長，校風一派正氣。
回想當年學校招收崑二班，朱老師上課忙不過來，請我當他的助教，跟隨他在課堂上幫助學妹訓練，開始很高興、也很光榮能和老師在一起教學，大約過了半年以後，有一天老師對我說：雪雯，以後你就當老師，用心把學生教好，這副擔子就交給你了。我聽了這些話，心裡很難過，我不想當老師，我要和同學們一起在舞臺上演出，一起在舞臺上發光發熱，我跑去找沈傳芷老師和鄭傳鑑老師，在兩位老師面前一邊哭、一邊訴苦，希望兩位老師能和朱傳茗老師說說情，不要讓我當老師。怎麼料到，兩位老師聽了之後笑咪咪的告訴我：傳茗的想法和做法是對的。舞臺上要有演員，而演員永遠來自老師的培育，沒有好的老師，演員的一身本領又從哪裡來？兩位老師哄著我，要我不要鬧情緒。
這些話今日想來事極其有理的，但當時哪裡聽得下去，那時的我，心裡始終不能快活，腦子裡只想到，以後我只能看同學在臺上演出，掌聲和鮮花都不屬於我的了，當老師的，只能在幕後默默無聞，心中的滋味真是難受。
人生的旅程伴隨著生活，學習而成長，經風雨、見世面、多磨練才會變得懂事而成熟。佛家常宣說的廣種福田，那麼梨園耕耘播種良田的意義約莫也是如此吧！漸漸有所感悟，幾位老師的話也經常在我耳邊迴響，當一位好老師，再對照自心中升起的名利雜念，也有幾分羞慚。有一首歌，對我頗有啟發，歌名就叫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陽光啊陽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山川你撫育了我，大地啊、母親，你把我緊緊擁抱。」
許多年來，這首歌彷彿為我的心境而作，小草擁有飲水思源、知恩圖報的美德，它的精神、它的胸懷，它的境界是如此寬闊而坦蕩，小草何嘗去攀比？它不爭名奪利，也不炫耀自己，它不自卑也不氣餒，它始終平靜而歡快，把濃濃的綠意和清涼供給大家。具有人到無求品自高的境界，小草這種虛懷若谷的氣度，無時無刻不激勵我，要無私地為梨園耕耘努力，不論臺前幕後，當演員或作老師，我們同唱一支曲，共舞一首歌，目的都是為了傳播推廣崑曲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