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種和多種自體: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或榮格,與其他共論證
商品資訊
系列名:Psychotherapy
ISBN13:9789863572299
替代書名:Three and More Kinds of Self:Dialectical Arguments of Freud, Klein, Kohut, or Jung, and Others
出版社:心靈工坊文化
作者:劉慧卿
出版日:2021/12/20
裝訂/頁數:平裝/592頁
規格:21cm*14.8cm*2.5cm (高/寬/厚)
重量:671克
版次:1
商品簡介
★國內外罕見,就心理學重要議題同時在佛洛伊德古典精神分析、克萊恩客體關係理論、寇哈特自體心理學與其他理論家思想之間交叉論證。
我常常幻想,如果精神分析有張地圖就好了,
有地圖,就不致迷路。
心理治療要的不是技術手冊,應該是地圖。
──劉慧卿/本書作者
三十年來,劉慧卿醫師帶著臨床觀察與理論哲思,在精神分析的廣闊土地上辛勤考察。她透過攻擊本能、女性自體、潛意識幻想、羞恥、宗教經驗……等重要的心理議題,在佛洛伊德的古典精神分析理論、克萊恩的客體關係理論、寇哈特的自體心理學,與其他理論大家的思想之間做深度的交叉思辨,力圖讓運作心靈的「自體」(self)浮現更清晰的輪廓。
劉慧卿提出了「碎裂自體」、「自戀自體」和「結構自體」三種自體,試著描繪不同的心理樣態。她深知,臨床的區辨困難不會因此解決,每個人自體樣貌之複雜,也絕無法化約成這三種自體樣態。但她的努力,為潛意識的探索地圖設下中繼的路標,對後繼的旅者深具參考價值。
本書收錄的十篇論文,可說是劉慧卿走過精神分析理論研究地圖的足跡。她每年就一個主題,在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三個學派間共同論證。她說:「在這裡,宿敵的學派也不吵架了,一起安安靜靜地品賞水仙花,閱讀自戀,一起走一遭精神分析的地圖,生生死死、愛愛恨恨。」從對立到整合、從整合到區辨,本書的滿滿哲思引人入勝,於理論、於實務都深具啟發性。
作者藉著閱讀與思考,試著解決自己的困惑不安……這樣的歷程本身就是值得喝采的。
──劉時寧
作者樂於作為他人的自體客體,而這也是她長期作為治療者的基本態度……而她這一本大作,又是另一個領域之努力成果的展現。
──許豪沖
治療結構的改變,改變了治療室裡的個案種類,或者反之。但這種技術上的改變不宜與對個案本質核心的瞭解相混淆,本書作者的講論是屬於很本質的那類。
──林明雄
專文推薦──
(依姓氏筆畫排列)
林明雄/新店耕莘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
許豪沖/自體心理診所院長
劉時寧/文化身心診所負責醫師
作者簡介
劉慧卿
高雄醫學院醫學系畢,精神科專科醫師,現任怡濟慈園醫療社團法人董事長、宏慈療養院院長。曾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輔導中心督導醫師、九二一「安心服務員」督導、思想起心理治療中心督導和「身體心理工作坊」主持人等。
劉慧卿研究與學習興趣廣泛,涉獵完形治療、催眠治療、精神分析和分析心理學等領域,更喜愛研究身心疾病的相互影響,探索人類心理和靈魂,管窺宇宙和生命的奧祕,尤其近二十幾年來深入研究自體心理學。自2002年起,與專業同好每年舉辦自體心理學研討會,並勤於書寫相關論文,琢磨出該領域首屈一指的造詣。譯有《心理治療實戰錄》(合譯)、《母性精神分析》、寇哈特著作《自體的分析》(合譯)、克萊恩著作《嫉羨與感恩》(合譯)以及佛洛伊德著作《論女性》(合譯)、《朵拉》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三種自體:經驗與理解自體的中繼點
林明雄/精神科醫師、耕莘醫院主治醫師
筆者與本書作者共事十七載餘,在工作過程中有甚多機會對於彼此的個人與臨床經驗做反覆辯證、驗證、修正、確認,從中受益匪淺。今受邀為其著作寫一文推薦,樂意而榮幸。
關於自體這個字和三種個案
關於自體(self),論述者眾,即使不用自體這個字,每當我們談到個人發展、心理或精神層面的議題時,在解釋上仍總未能脫離這字的關注範疇。在寇哈特(Heinz Kohut)於1971 年出版的他三本系列著作中的第一本書《自體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the Self),它的副標題是A Systematic Approach to the Psychoanalytic Treatment of 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s,這指出了寇哈特論述的重點與立論的經驗基礎在於自戀型人格、疾患、精神分析治療和系統化的取向。超出這些部分而對自體的進一步推論,需要更多或者至少相等的臨床資料支持。寇哈特在書的序言中提到,「在精神分析後設心理學裡的一個看似簡單,卻是拓荒且決定性的進展,是自體由自我(ego)的概念裡分離出來(Hartmann)。
獲得並維持一種『身分』,以及這個(前)意識的心智內容被暴露時的危險(Erikson);出自母親與子女之結合基質的一個分離的心理生物學存在之逐漸結晶化;以及近年來某些詳細的精神分析綜合論述之重要臨床─理論的(Jacobson)和臨床的(A. Reich)貢獻,這所有的工作,試驗著精神分析的一個論題本質⋯⋯這論題本質已被大量調查客體世界的材料推入背景,亦即關注於諸影像之動力發展與變遷,或者,做了更多與自我的認知過程之核心位置相一致,而不是與原我的脈絡裡之驅力(客體的表象)相一致的表達。當趨近自戀的理論問題時,所遇到的困難之一⋯⋯是經常做成了客體關係的存在而排除了自戀的假設。」在這些隱含著與客體關係理論和自我心理學的對話中,寇哈特強調了某些相關於客體的最強烈自戀經驗,這些經驗或者被用於服務自體和維持自體的本能投資,或者客體本身被經驗為自體的一部分。寇哈特稱之為「自體─客體」,他並在1978 年之後將「自體─客體」中間的連接線拿掉,稱這被經驗為自體的一部分的客體為「自體客體」。個案的自體與個案的自體客體的關係如同在其他精神分析理論中的臨床經驗,是在移情中可被經驗和處理的。對於此類移情的詮釋和趨近它時的阻抗,相較於與其他個案的工作,會更需長時間等待和了解。這樣的臨床經驗在本質上也符合了佛洛伊德所定義的,被稱為精神分析的治療必須有阻抗的克服和移情的詮釋這兩個成分。這也讓寇哈特強調的神入(empathy)成為帶有精神分析本質的同理(empathy)。借用克萊恩學派(Kleinian)中人西格爾(Henna Segal)所說的象徵形成與象徵等同(symbol formation and symbol equation)的概念,寇哈特所說的這樣的人,其象徵形成未完成,客體成為為己所用的自體客體。相反的,如果客體就是客體,在主體的裡面也是清楚而界線分明時,這樣的主體所擁有的自體,顯然與自戀型人格的人所擁有的自體有明顯的、質方面的不同。這一類的人是古典精神分析理論、佛洛伊德學派及承接其精神的自我心理學所擅長的領域,移情官能症的個案是典型的例證。寇哈特說,佛洛伊德發現的伊底帕斯情結是在發展過程中的伊底帕斯期階段主體未能得到環境的適當回應才形成的病理結果。寇哈特這樣的看法結果是,在古典理論中被視為中心的伊底帕斯情結,性與攻擊的強調、關注和解釋被調至周邊,而過去被忽略的主體成長環境的影響則被調至中心。寇哈特認為發展過程中的無數挫折形成了個案的自我功能,而在伊底帕斯期的巨大挫折則形成了個案的超我。筆者在此對於寇哈特看法的疑問是,如果個案所形成的超我已經很獨特,那麼需不需要給他一個獨特的位置,如同自戀型人格所具有的?移情官能症個案是不是也有著獨特不可改變的獨特性,雖然,在這個前語言期佔優勢世代中,治療室中的純粹移情官能症個案是大量減少了。寇哈特的解決方式不是認為應該給超我一個獨特不可取代的位置,他認為,分析這些容易羞恥的人的進步,通常不是基於去嘗試降低過度強烈的理想之力量(一個常見的技術失誤),而是(除了強化自我面對誇大自體的要求,因而達到增加對表現癖和誇大的掌控)基於將自戀投資從誇大自體轉換到超我,亦即是基於強化這個結構的理想化。我想,我的這個疑問在作者的這本書中,大家可以一探究竟。
除了以上提到的兩種個案。有沒有可能有第三種個案,他們可跳動於客體與自體客體之間,以理論術語而言,受到分裂這個防衛機轉的影響。邊緣型人格個案是這類型個案的典範。他們可以更輕易的模糊生理與心理的界線。由於視覺、觸覺等感官影響、解剖學上的差異,對於具體客體(陰莖)在幼年期間曾經長時間在客觀具體性化的不足。我相信在分裂、解離等方面的展現,女性會有發展到極致的更高潛能。臨床上,分裂和投射式認同這兩種機轉的發揮,女性個案還是比男性個案來得細緻、極致。乳房有相較於陰莖的性別上的具體明顯獨特性,但它要晚陰莖十年以上才漸漸發揮這樣的功用,階段影響力與造成的長遠後果會有不同。而在與母親的乳房比較上,男孩與女孩都是明顯不足,但是男孩可以用陰莖證明自己的不同而無須與母親競爭,女孩則不可免要面對與母親如此一樣又這樣的不一樣,雖然她還有一個青出於藍的機會,如果她有幸度過了,或無後遺症的處理了那段矛盾的嫉羨(envy)歲月。
三種體自體
三種自體是三種特殊個案(自戀型人格、邊緣型人格、官能症)的三種獨立狀態嗎?或是三個獨立不同的領域或不同層次的三個連續狀態?如上看來,比較像是三個連續狀態,只是結果差異太大,讓對於記憶的廣度和深度有限的人類以為完全不同,也成為學派之間壁壘分明的差異堅持。克萊恩認為在一歲就發現了伊底帕斯情結,引來佛洛伊德對於消失了的很長的前伊底帕斯情期的質疑。而佛洛伊德認為的伊底帕斯情結,寇哈特則認為是伊底帕斯期未順利渡過下的一個病理表現。這些差異觀點,我認為可以這樣看:發展中的自體雖是連續,但有時太短、有時太長的某種影響,造成的結果是有如斷層或分屬不同領域。從結果來看是三種特質,在尋求驅力滿足、尋求客體、尋求自戀或自體客體滿足(drive seeking, object seeking, narcissistic or self object seeking)上很不同的自體表現(其他種類在沒有特定到足以成為一種分類前,在此先把他們視為是這三類的不同比例的混合),會有以原始的表現方式、防衛的表現方式、昇華或轉化的表現方式上的差別。在自體發展的過程中,個體以自身所攜帶的天賦應對環境加諸於自己的三種特質,加入的時機點和加入的比例(如同寇哈特所說的,階段恰當和恰恰好的挫折)造成了後來的各種差別和三種典範差別。
寇哈特把狹義的自體定義為指三極自體(誇大自體、理想化的雙親影像、孿生或另我),本書作者所討論的或許可以算是寇哈特所說的廣義自體,所有一切都以自體的角度思考。在三種自體的了解中,都有重要的自我功能(ego function)存在,有些如克萊恩學派認為,不需要過度去討論自我功能的部分或人格發展中正向的部分,因為病態的部分處理好了,正常的部分會自然的發展。寇哈特則是在精神分析理論中對於正向的部分做了較多的系統化描述,客體不是分析後必須揚棄的,與自體客體的關係是人終其一生的健康需要。雖因自我功能讓人可以在人世間運作,但也由於自我功能阻擋在前,讓對於自體的深度了解困難重重。早年生存所需的保護,如今成為企圖對心理做深度了解時的阻抗,讓心靈中的新開始難以成為可能。在學派之間的對話上,各自的自我功能雖讓彼此之間的對話較容易,但對於探索各自專擅的心靈核心時也較不精確,容易在有意無意間犧牲對核心本質更貼近的企圖來換取外在和諧。在臨床實務中,主要的搏鬥領域對個案與治療師而言,最終仍需回歸自我功能掌控的現實世界,雖然,治療師常常對於盤根錯節的心理現象之下的最終心理起因與核心有著熱切期待,但也常常必須受限於僅僅止於期待而已。
核心如此不同的三種自體的人如何溝通?為方便瞭解,在此極端的分為兩種。第一種溝通是表層的溝通、防衛下的溝通、意識層次的溝通,是心理安全的溝通。借用路易斯(C.S. Lewis)的話,情人是眼對眼,朋友是肩並肩。最終,前者是看進對方內心的深處,後者則是兩人共同看向遠方,如果這兩個人的內在和外在夠清楚和界線分明,共同看向的遠方就是同一個,否則終究必須再次的澄清,遠方的那個對象,在各自裡面的表象是什麼?一致與否?行為的本身夾帶了大量潛意識的意涵,例如性交、幽默、眼神、餵食、微不足道的言語行為等等,常常帶有看似尋常表層行為之外卻夾帶著的震撼性強大影響力的潛藏素材。
如果我們說的是發展概念下的人格,我同意寇哈特的觀點。如果講的是臨床工作方便溝通下的人格,我同意現今DSM 等診斷準則的諸多分類,只要收集足夠多的外顯表現就能歸類出模板樣的人格分類。有如寇哈特所說,自體、自我、超我、原我的觀念和人格與認同是分屬不同層次之概念形成的抽象觀念。自我、原我和超我是精神分析裡的一種特定、高層次(亦即遠離經驗的)之抽象觀念。雖然人格這字有如認同這字,常可服務於一般感受的使用,並非天生就屬於精神分析心理學;它屬於一種不同的理論架構,這理論架構更一致於社會行為的觀察,以及一個人與他人的互動,而非與深度心理學的觀察互動時之自己的(前)意識經驗描述。而本書作者之三種自體這樣的說法,好像是位於上述兩種說法的中間,也可以是一個有瞭解意圖者的中繼點。
溝通上,增加中間型是必要的,如同動機式晤談,需要激發個案的動機,這在數十年前的治療中是不需要去強調的,因為個案來治療就是帶著隱身背後的既有動機來的,不管這個動機是什麼。但是,今日個案的處理,動機的考量已由背景進入前景,需要被觸發、加強。治療結構的改變,改變了治療室裡的個案種類,或者反之。但這種技術上的改變不宜與對個案本質核心的瞭解相混淆,本書作者的講論是屬於很本質的那類。
感謝
我自己對於自體這個字的了解過程中,一路上有劉慧卿醫師、劉時寧醫師、許豪沖醫師的在寇哈特書籍的讀書與翻譯上相陪伴,以及更早也參與在讀書會中的邱顯智醫師、呂煦宗醫師,後來十 多年台灣自體心理學研討會的王麗斐老師,講員們和聽者的相伴,以及我的家人和許多個案,沒有他們,我除了自己的尋常感受外,對於自體的瞭解和體會無法更具寬廣度和深度。雖然,更進一步的寬廣和深度的存在是必然的,但我就目前所知已大大知足感恩了,既有的經驗讓我在面對「自體」這字時能有一種平靜感。本書作者劉慧卿醫師對於心理治療臨床工作或理論涉獵廣泛,不畏艱難,默默大量投入心力。她善於在龐雜混亂的資料、感受中理出要點,提綱挈領的標示區辨出重要、深度且連續的內容,這在過去我和她的共事中從中受益匪淺,我相信讀者在嘗試共鳴這書的內容時,也會有類似的受益經驗。
序
【自序】
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或榮格和其他共論證:我的學思歷程
我們在醫學系學的,都是身體生理,很早以前,精神科是稱作「神經精神科」隸屬於神經科之內,研究的是中樞神經系統的問題,正如現在藥物精神醫學蓬勃發展,研究的正是神經傳導物質和腦科學的問題。這和精神之間的距離不知道是什麼?心理和精神又是什麼?進入精神科,想對精神和心理有興趣,就得兼學二種領域,一個是原來的科學,另一個則是全新天地。
具體的腦都研究不完了,再加上精神和心理,看不到,摸不到,只能經驗,只能感知。偏偏,我就是對這抽象事物有興趣。但抽象的東西,學習之難,常常在治療室中有如墬入五里霧中之感。當時就常常幻想,如果精神分析有張地圖就好了,有地圖,就不致迷路。心理治療要的不是技術手冊,應該是地圖。
經過三十年精神分析理論的學習,我一直想畫出精神分析理論的地圖。但我的精神分析理論的地圖始終沒完全畫完,只有依稀輪廓,隨人想像⋯⋯
如果我們把佛洛伊德與布魯爾合著之《歇斯底里研究》(Syudies on Hysteria)在1895 年的出版,當成是精神分析創始的元年,那麼精神分析的流變至今已有126 年。在這百餘年歷史中,我們也許可以想像有一張精神分析理論研究的地圖,從下方源頭佛洛伊德的「本能」開始畫起,上方是「自我」,右邊是「客體」,左邊是「自體」,地圖的中間遍佈的是,個案的自戀、邊緣、抑鬱、不滿和空洞等等;以及百餘年歷史中,分析師的思考、語言、詮釋、神入、抱持、涵容、α、β、Ο⋯⋯等。地圖上,從一開始,是佛洛伊德以分析師的角色,想要追蹤歇斯底里個案的蹤跡,從下方的本能出發。後來,慢慢地,個案跟著分析師,個案又跟著不同的分析師,不同的分析師追蹤著不同的個案,不同個案又追隨著不同的分析師;百餘年後,在這地圖上,終於足跡紛沓,誰跟著誰、誰找到誰、誰發現誰,早已難以還原,只知道,許許多多的個案和分析師,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位置,走過這個地圖,留下至今不滅的足跡和當年的塵土。
我在這張地圖上的足跡歷程又是如何?我從右邊出發,想追根溯源到了下方。我的自戀觀點的學習是在客體關係的學習之後的。也就是在精神分析理論研究的地圖上,我從右邊走往左邊,再往下走,深入本能的區塊,又繞回右邊,最後,也就是這幾年,我終於來到了最上面,再次發現上方的新天地。上下相較,意識和潛意識,精神分析看似以潛意識探索為要,但,世間的生活、紅塵俗世,這一生的角色和使命、愛和工作,也不是不重要的。而左右相較,以學問的質感而言,總覺得「客體關係」的二人世界,眩目、豐富、引人入勝、吵吵鬧鬧,像歇斯底里的女人心事,引人探索。而「自戀」則單一多了、優雅多了,是一個人安靜而不喧鬧,你必須細細玩味,猶如賞花,或準備與文人雅士一一相會。雖然也有所謂「破壞自戀」的主題,但破壞自戀有些複雜,明明是「自戀」,愛和生,卻沾染了死的氣息。而下方世界,則有不同程度的黑暗,既為黑暗世界,則實則不宜久待,正如潛水須有潛水裝保護安全,或繫之以繩索,且下方之能量水,往往取一瓢飲就好。且取來上方釀成酒,在清醒之地暢飲。
在這本書裡,幾乎就是我走過這張精神分析理論研究地圖的足跡。在這裡,宿敵的學派也不吵架了,一起在場,安安靜靜地品賞水仙花,閱讀自戀,一起走一遭精神分析的地圖,生生死死、愛愛恨恨。
接下來,讓我更具體訴說我所走過的精神分析理論研究的地圖。
榮格和其他
我的心理治療的學習是於民國八○年代期間,從客體關係和榮格學派開始的。
還記得,當年我在北市療開始了心理治療的學習。台灣當年沒有台灣精神分析學會,也沒有榮格分析心理學學會,台灣當年只有呂旭立基金會。
在北市療,當時高醫的學長蔡榮裕醫師,開始帶領我們第一年住院醫師,以讀書會的形式開始學習客體關係。如今回頭看,當年的客體關係應該是美國學派的客體關係,主要是以美國的奧圖.康伯格(Otto F. Kernberg)和英國的哈利.岡粹普(Harry Guntrip)為主。因為當時住院的邊緣型人格異常之個案,常是令我們住院醫師疲於奔命的個案,為了照顧病人,我們戰戰兢兢,得時時了解如何處理,如何將我們所學的理論應用在臨床工作上,常常都是現學現賣。當時對學派理論的疑惑,從來不曾少過,為何二人對邊緣型人格異常個案治療的方法和基本態度是如此不同,是個案的因素?或治療師?
總之,當時初學的自己,是不會有答案的。在北市療的同時,各種治療學派都開始蓬勃發展︰家族治療、認知行為治療、心理劇⋯⋯等。和北市療的同儕一起,也常常報名呂旭立基金會的課程︰薩提爾家族治療、麥基卓(Jock McKeen)和黃煥祥(Bennet Wong)的課程,最後還三番二次遠赴加拿大的海文學院(The Haven)參加黃煥祥和薩提爾所帶領的大團體工作坊,甚至還曾經萌生留在蓋佩歐拉島(Gabriola Island)跟他們學習的念頭。我永遠記得,我生命中與人相遇的經驗,愛和擁抱,從那裡開始⋯⋯
我的榮格學習也是從呂旭立基金會開始的。當時的申湘龍老師,靠著自學,深入榮格的理論和精神,帶著一群學生,非常用心地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夢工作坊,榮格的解夢方式從此深入我的治療工作,我也開始持續記夢至今,除了中間刻意暫停了三、四年。
與此同時,還有催眠治療和完形治療的學習,一個是佛洛伊德之前,一個是佛洛伊德之後,二者我都積極地完成和取得治療師的資格。只是後來自己轉向精神分析,對這二個佛洛伊德前後,卻與佛洛伊德精神分析互相反對的學派,就沒有再繼續深入了。現在想來,雖然互相反對,但隨著我探索精神分析理論地圖越深越廣之後,所謂反對,也只是站立的立足點不同而已,心靈始終是同一個心靈。
依稀記得,當年,有個不知名的午後,榮裕醫師安靜地詢問我︰你想走那個學派?其實當時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仍直率,卻未免天真地回答︰榮格。那個片刻,至今還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裡,濃縮著當年所有的赤子心和初生之犢。雖然,後面的路始終曲折,但心靈學習之路,終究是無法回頭了。少年言志易,如果不是少年,又那能這般輕易地開 口立志?
佛洛伊德
榮格本身是醫師,自然有其科學的訓練,但另一方面,榮格還是深深受許多靈性和神祕經驗的吸引。從他的書信集中可以知道,佛洛伊德早期是可以和榮格平靜地討論這些科學和神祕學的現象的,但後來,二人分裂了,佛洛伊德越偏向了科學,榮格越偏向了神祕學,註定越走越遠。或許是因為二人性格傾向的關係,有些結果,是不得不然的。
我自己當年雖然受榮格吸引多過佛洛伊德的,但是,當要深入這二個學派的理論材料,真正開始用功的時候,我發現《佛洛伊德全集》我可以自學,但《榮格全集》太多艱深字彙,難以趣入。
當時的台灣,所謂用功,想深入精神分析的理論研究,其實並沒有課程可以上,也沒有老師可以請教,更沒有治療師和督導。只有自學和翻譯。而當時,北市療翻譯精神分析一系列書籍的運動正在風起雲湧地發生。
我最早的翻譯是張老師出版社出版,在住院醫師時期和呂紹文醫師合譯的《心理治療實戰錄》。當時只是覺得這本書對心理治療的臨床有幫助,直到後來才知道,這是一本自體心理學理論取向的書。
接著是為自己而翻譯的,由心靈工坊出版社出的《母性精神分析》,這本書裡面介紹了精神分析發展早期的四位女性精神分析師的理論和生命,因為對母性和女性的議題特別有興趣,就接了這本書的翻譯工作。但現在回顧,對當時的自己而言,算是勉為其難和認真地完成了翻譯。再來,是佛洛伊德案例系列,由心靈工坊出版社出的《朵拉》和《論女性:女同性戀案例的心理成因及其他》。因著這二本書的翻譯,讓我真正可以進入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研究的堂奧。我不僅只是想要完成這本書的翻譯,我想藉此二書的翻譯,走進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思想世界,訓練思考、訓練理性,也建立結構。猶記得當年,獨居於山上,在溼冷的書房中,書攤了一地,裹著棉被熬夜趕著翻譯進度,像練功。
當時我始終認為,佛洛伊德是心理治療的第一人,心理治療的規則和樣態,無不由此而生;贊成和反對,無不由此開始,所以掌握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的精髓,在精神分析的學習中是至關重要的。
寇哈特
離開北市療之後,精神分析理論之路的學習更加孤單。因著孤單的緣故,我藉著讀書會之名,因緣際會下,開始了自體心理學的讀書會,找一群人一起學習,希望走得更遠一點,走得更久一點。只是當時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在傳統的精神分析之外,發現另一個自體心理學的新天地,而且在往後的二十幾年間,不斷地深化和探索,理解更多,於是可以在自體心理學這個新天地中扎根成長。
開始時只是每周三晚上的讀書會。當時最後聚集的四個人是︰林明雄、許豪沖、劉時寧和我自己。當時這個讀書會兼具著感性支持和理性學習的功能,我們彼此相伴,完成了自體心理學理論和臨床的理解和解釋。
讀書會期間和結束後,我們著手寇哈特三冊原典的翻譯。又是一段艱苦的上坡路,只是這次有同行的夥伴。讀書會之後,我們也同時相約,每年年底開自體心理學研討會,我們每個人用一年的時間準備,書寫數十頁的文章發表,隔年將書寫的文字集結出書,名之為「精神分析講台」,《精神分析講台》系列就這樣出版了十幾年。之於我,讀書會之後的決定,是於精神分析領域中帶來更巨大的自我學習的功課,如何將臨床凝聚成理論闡述,如何在學派間找到理論的異同。再由於當時,台灣心理治療領域還很小,文章中是否要書寫案例,成了一大難題。正如自體心理學研討會是否要有個案報告?我們試過一年,之後決定研討會中,不再有個案報告。而我自己也決定,我的文章中只有純理論的研究,因為我想保護個案,永久保護。這成了這本書十篇論文一致的風格。
猶記得2000 年當時,並未有太多可以查找的網路資料,買原文書籍也很不方便。我大約於每年年初,自己訂下探索的主題,開始用半年的時間蒐集我所能收集到的各種資料,下半年開始閱讀、書寫。每年都壓力不小,起起伏伏,勉力盡量完整地做了十年,這就是這本書的由來。
克萊恩
翻譯克萊恩的作品雖然最晚,但與她的相遇,卻早在之前最早學習客體關係時。在早期翻譯的《母性精神分析》之中,克萊恩也是其中一位主角,可以說,我認識她的生命是早於她的理論的。書中她的一生、她與精神分析的分合糾葛、二個女人的戰爭、當時英國精神分析界的分裂和整合等等,在《母性精神分析》之中都有清楚的脈絡和描述。我彷彿可以體會到她的愛恨情仇,早於理解她的偏執分裂心理位置和憂鬱心理位置。
克萊恩的《嫉羨與感恩》,當年是我和呂煦宗醫師共同翻譯的。當時我在想,我已經翻譯過佛洛伊德和寇哈特這二大學派的原典,如果能夠翻譯克萊恩的著作,對自己在精神分析領域的學習將會更加完整。加上當時,北市療的同事紛紛前往英國塔維史塔克(Tavistock)中心學習克萊恩的精神分析。台灣精神分析領域的天空,一時充滿了克萊恩學派理論的風雲。我也帶著憧憬和響往。所以當時即便生活中公私都已經夠忙碌了,還是接下這艱難的翻譯工作,並且想盡辦法如期完成。如今回頭看,這本剛好是克萊恩最後的著作,理論的說明更加完整,有到了尾聲的感覺,書中少了很多死之本能的味道,多了愛和恨的整合。想來這是幸運的, 藉由翻譯的過程,我也在整合我的客體關係,整合我的生死本能。雖然,真的是辛苦。
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共論證
說明過我對這精神分析三大學派理論的學習歷程,再回到這本書的書名,其中「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共論證」,其實就是我這二十幾年以來書寫的核心觀念,和這十篇文章的主軸架構。這本書是系列自體心理學研討會中所發表並出版之《精神分析講台》論文集的合集。從民國九十一年開始,每年年底舉辦自體心理學研討會,次年都會將前一年五位演講者的論文以合集方式出版,至民國一百年,共十次研討會,十篇完整的論文。
猶記得當年,我的開始是以「攻擊本能」為我理論思考的第一個主題。當時因為這是最困惑的所在。何以克萊恩堅稱她的理論並未偏離佛洛伊德?但安娜.佛洛伊德和她竟然有這樣一場翻了天的爭論。什麼是死之本能?或者有沒有死之本能?而寇哈特竟然在書中公開反對克萊恩的攻擊理論,宣稱攻擊是次發的?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問題不明白,而這些疑惑,我當時,一方面可以說不幸地沒有老師教導,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幸運地我沒有某個特定學派的老師限制我的答案,我可以自由地閱讀、思考、討論、找解答。我常常用一年的時間,就是只思考一個主題。而由於我所經驗和閱讀的,遍及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三個主要學派的理論,所以彷彿這三個學派在我腦海中,就一個單一的主題,持續對話一年,從對立到整合、從整合到區辨,到各種可能。對我而言,這就是一種論證的過程,學派理論可以在我的書寫中共論證。論證的過程中,其實要謝謝我讀書會的三個夥伴,雖然讀書會之後,我們其實聚少離多,但他們一直是穩定內化的自體客體。他們三人各有其獨特的樣貌和思維,在持續的對話之下,我的觀點可以趨於更加成熟和完整。
讀者在我的書中所看到的十篇論文,絕大部分都是這三大學派理論的衝突對話,最終給予讀者一個我自己論證後的立論。此十篇論文,奠基於之前我對精神分析各個學派的譯著和理論學習,對單一精神分析關心的主題,嘗試以自體心理學為基礎,共論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我其實企圖在學派理論之間搭起溝通的橋樑,解決各學派核心觀念的表面衝突,讓精神分析的學習者,不再因意識語言的隔閡,而難以學習和深入。希望能在共同潛意識的領域中找到學派理論各自的脈絡和定位。最終可以寬廣和豐富自體心理學的角度。
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或榮格
也許由於早年學習榮格的經驗,在我書寫這些論文時,榮格學派的若干觀念常常自然就會出現,雖然篇幅真的很少很少。但是關於集體無意識、象徵、自性、中年危機、原型、自性的四方體等等,讀者還是會瞥見榮格的身影。
也許由於和林明雄醫師共事的許多年間,我們曾經翻譯榮格和佛洛伊德的書信集。榮格和佛洛伊德的對話,經年累月縈繞在心,經由當年往返的書信,榮格似乎還沒有離開佛洛伊德,而佛洛伊德也還沒有被榮格背叛。
榮格和這些學派也可以一起共論證嗎?我不覺得不可以。榮格和佛洛伊德二個都是開創者的英雄原型,一個少年,一個中年,他們曾經如此熱切地互相欣賞、互相許諾未來、立志,雖然蘭因絮果,但精采的二人,其實應該對話吧,我私心地想。而在這些論文寫作的數十年間,有些觀念在我思考架構的時候,自動就會浮現出來,自動就會開始與其他學派對話,各有其位置,並無窒礙。窒礙的,應該是我對榮格學派涉入未深,力有未逮。
和其他共論證
這幾年台灣的精神分析也講溫尼考特(Winnicott)、比昂(Bion)、拉岡(Lacan)、其他還有羅森費爾德(Herbert Rosenfeld)等等、還有許許多多書中所提及的優秀論文的作者,我無法一一點名。所有的這些,都提供了十篇論文論證的養分,我必須十分感謝的。
當然,這些「其他」應該也包括我臨床工作上相逢的無數的個案,雖然我從來沒提過他們,但他們每個值得尊敬的獨特生命,其實是理論可以共論證的豐富源頭。我必須十分感謝的。
還有,許多專業上的自體客體、生活中的自體客體,我也必須十分感謝。
最後還有至真、至善、至美的 神。我更加必須十分感謝。生命由此而來。可以論證是好的。表示還活著,還在一起,還思考,還有愛。
目次
【推薦序1】一本帶有哲學味的論文集/劉時寧
【推薦序2】一個樂於作為他人自體客體的精神科醫師/許豪沖
【推薦序3】三種自體:經驗與理解自體的中繼點/林明雄
【自序】佛洛伊德、克萊恩、寇哈特,或榮格和其他共論證:我的學思歷程
【導論】三種和多種自體
第 1 章 攻擊本能
第 2 章 女性自體
第 3 章 潛意識幻想、移情關係、自戀移情關係
第 4 章 象徵化、昇華和轉化
第 5 章 投射和投射認同
第 6 章 羞恥和罪惡(未完成的論文筆記)
第 7 章 三角、兩極和結構
第 8 章 不一樣:我和非我的自體經驗
第 9 章 身體自體
第10章 自體的宗教經驗
書摘/試閱
【導論】三種和多種自體
(節錄)
經驗遠離的他們的自體:三種自體
在自體心理學的理論中,個案的狀態呢?我認為,寇哈特在他的書中至少區分了三種個案自體狀態 :「精神病及邊緣狀態」(psychosis and borderline state)、「自戀人格疾患」(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和「移情精神官能症」(transference neuroses)。接下來,我要說點經驗遠離的、關於寇哈特理論中三種自體的區辨。
首先,寇哈特在《自體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The Self, 1971)一書的第一章導論中,用了不少篇幅討論精神分析中幾類不同個案之精神病理的差異,首先他要區分的是「自戀人格疾患」和「精神病及邊緣狀態」的差異:
雖然這類個案(指自戀人格疾患)的精神病理頗為困擾,重要的是還要了解,他們有些特定的資產,使他們有別於精神病和邊緣狀態。不同於後二種疾患的個案,自戀人格困擾的個案基本上已獲致一個統整的自體(cohesive self),並且已建構完成統整的、理想化的古老客體。其次,不同於在精神病與邊緣狀態普遍見到的狀況,古老自體或精神灌注以自戀原慾的古老客體產生不可回復解組(irreversible disintegration)的可能性,對這些個案並不構成嚴重的威脅。由於已獲致這些統整而穩定的精神結構,這些個案能夠建立特定的、穩定的自戀移情,這使得古老結構得以在治療中重新活化(reactivation),卻不致有繼續退化至崩解(fragmentation)的危險:因此他們是可分析的(analyzable)。
寇哈特清楚地指出二者在精神分析中的差異為:(一)自戀人格疾患有一統整的自體;精神病或邊緣狀態尚未獲得一統整的自體;(二)自戀人格疾患較少有不可回復解組的威脅;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不可回復解組的狀態普遍存在;(三)自戀人格疾患在分析中可建立穩定的自戀移情,不致有繼續退化至崩解(fragmentation)的危險,所以是可分析的;
精神病或邊緣狀態在分析中可能會有退化至崩解的危險,所以是不可分析的。而「精神病」和「邊緣狀態」最決定性的區別,是此一統整自戀構造的失去,究竟是長期的放棄?或是暫時的擺盪?精神病和邊緣狀態,與可分析的自戀人格困擾之間,決定性的區別持徵如下:(1)前者傾向於長期放棄統整的自戀構造,而以妄想取代之(以逃避無可忍受的崩解狀態及古老自戀客體的失落);(2)後者僅呈現輕微而暫時的擺盪,通常朝向部分崩解,最多只會出現少許稍縱即逝的代償妄想⋯⋯在自戀人格困擾個案所形成的移情中,會呈現一個被自戀精神灌注的、全知全能、被讚歎與理想化、情緒支撐的雙親影像,這算是相對上健康的;至於在精神病,則呈現一個威力無窮的自體加害者與操控者,即有影響力的機器,其全知全能已變成冷淡、不神入(nonempathy)、非人類的邪魔。
在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中,由於自體結構長期的不統整,這些自體斷裂的碎片於是形成幻覺與妄想,其內容與自戀人格疾患暫時擺盪出現的妄想內容,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在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中,個體更是處於身體―心靈―自體(body-mindself)
長期崩解的經驗中:
⋯⋯幻覺與妄想是在誇大自體及理想化的雙親影像解組以後才建立起來的。在精神病中,這些結構被摧毀,但其斷裂的碎片被自體次發地重組成為妄想,然後由精神中剩餘的整合功能加以合理化。在自戀人格疾患之分析中,若發生最嚴重的退化擺盪,結果是我們有時會遭遇的、如精神病的妄想和幻覺的現象⋯⋯和精神病不同,這些幻覺與妄想不是個案為了逃避其身體―心靈―自體(body-mindself)長期崩解之不堪忍受的經驗,而去建立一些穩定的病態結構,然後再由這些病態結構所經營出來的。它們是回應發生在治療中之特定自戀移情的特定困擾,因而在自戀結構剛開始產生部分而暫時之崩潰的時刻,稍縱即逝地發生。
自戀人格疾患和精神病或邊緣狀態的區別在於是否擁有統整的自體,以起源學而言,即後者在由原初自體進入核心自體的過程中(即生命的第一年),其結構的形成發生了障礙:
⋯⋯從起源學的觀點,我們勢必會假設:在精神病裡,雙親的人格(以及許多其他的環境因素)合併遺傳因素7,共同阻撓了核心統整自體與核心理想化自體―客體在適當的時候形成。於是,到年齡較長時才建立起來的自戀結構必須被視為是中空的,因此是易碎而脆弱的。
至此,寇哈特清楚地描繪出對自戀人格疾患和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二者不同之精神病理的看法。寇哈特在此將精神病或邊緣狀態視為同一類型的個案,都是屬於自體未統整及不可分析的個案。然而,在精神病和邊緣狀態二者之間,雖然很接近,但是邊緣狀態個案(borderline case)一詞「通常用來指精神病理的困擾是介於精神官能症和精神病之間的,特別是呈現一組明顯精神官能症症狀的潛伏型思覺失調症⋯⋯理論而言,一般覺得在這類個案中,精神官能症症狀是執行一種防衛的功能,避免精神病的爆發」。9 儘管古典精神分析中如此定義,現今的精神分析對邊緣型人格疾患個案仍有許多新增的看法尚待討論;其與精神病之間的界線也仍待釐清。
至於精神病理狀態光譜的另一端:古典精神分析之「移情精神官能症」,和自戀人格疾患相較,雖然臨床上二者有許多共通的特徵,二者混合形態的精神病理也十分錯綜複雜,但這兩類精神疾患本質的致病結構,以及因此而呈現出來的重要症狀表現,卻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對於它們的差異,寇哈特說明如下:
⋯⋯在不複雜的(uncomplicated)移情精神官能症個案,其精神病理主要並不是發生在自體,也不在古老自戀的自體―客體。核心的精神病理乃是在(亂倫的)原慾渴求及攻擊渴求方面之結構的衝突,這些渴求是源自一個界限清楚而統整的自體,而指向基本上已經與自體完全分化的孩童期客體。10 另一方面,自戀人格困擾的主要精神病理則是關於自體與古老的自戀客體⋯⋯在不複雜的移情精神官能症個案,當被禁止的(亂倫―伊底帕斯的或前伊底帕斯的)客體―本能渴求衝破防線,威脅到自我,自我對它所處的危險會產生焦慮的反應。自我所經驗到的危險也許是遭受身體懲罰的威脅,或是情緒或身體之拋棄的威脅(即閹割焦慮、或害怕失去客體的愛、或害怕失去客體〔佛洛伊德,1926〕)。另一方面,在自戀人格困擾,自我的焦慮主要是關係著它察覺到成熟自體的脆弱性;自我面對的危險若非關於自體的暫時崩解,就是關於自我的領域被以下兩者之一所侵入:古老形態的,結合主體的誇大;或古老的、被自戀地擴大的自體―客體。
所以,移情精神官能症和自戀人格疾患的區辨在於(一)前者自體是界限清楚而統整;後者自體或因精神灌注不足、或因精神灌注雖足夠,但與其他部分未整合,造成統整自體的脆弱性;(二)前者是指向與自體完全分化的孩童期客體(或稱為真實客體〔true object〕);後者則是古老的自戀客體(或稱為自體―客體);(三)前者的焦慮是閹割焦慮;後者的焦慮是脆弱之統整自體的崩解焦慮。
以上,關於第一點,寇哈特仍是延續自戀人格疾患和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二者的區辨加以說明,而顯然在寇哈特的觀點中,古典精神分析中所出現的移情精神官能症個案,其自體的統整性是光譜上處於統整與健全的一端。
而關於第二點,在此有一個很重要的精神分析後設心理學的觀念必須先加以澄清,即所謂「客體」,隨著孩童不同的心理發展過程的進行,分別是有不同的內涵本質的。寇哈特自己的分類如下:
⋯⋯對以下三者之間的重要差異加以強調:(1)自戀地經驗到的、古老的自體―客體(只能從明顯行為之觀察者的角度來說這是一種客體);(2)心理結構(自戀地經驗到的古老客體逐漸去精神灌注,結果建立了它),它們繼續執行驅力―調節、整合以及適應的功能,這些功能過去曾由(外在的)客體執行;以及( 3) 精神灌注以客體―本能投資的真實客體(就精神分析而言)12,亦即被精神(已與古老的客體分離)所愛與恨的客體,它們已經獲得自主性的結構,已經接受他人的獨立動機與反應,並已經掌握到成熟的概念。
雖然古老的、自戀地經驗到的客體,與精神灌注以客體原慾的成熟客體(mature object),就社會心理學而言都是客體,但從精神分析理論(後設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它們位居發展軸線(developmental line)或動力連續體(dynamic continuum)的相對兩端⋯⋯對兒童「直接」觀察所建立的繁複描述,都沒有考慮到這些重大的差異。
所以,在自戀人格疾患之中,個體所經驗到的都是自戀經驗的、尚未分化的所謂古老的自體―客體;而在移情精神官能症中,所經驗到的卻是分離而獨立的客體。於是,「客體」狀態的不同,也使得二者症狀(核心焦慮)底下的精神病理,有了顯著的不同:
⋯⋯在自戀疾患之精神病理中扮演主要角色的自體―客體,並不等於在移情精神官能症中的客體。自戀人格困擾中的客體是古老的、自戀地精神灌注的,以及前結構的(prestructural)(參見第二章。)因此,不論他們是威脅要懲罰,或撤回他們的愛,或讓個案面臨他們暫時的不在,或永久的消失―結果都是一種自戀的失衡或缺陷,因為個案早就以種種方式與他們交纏在一起,個案的自體統整性與自尊的維繫,以及對引導目標的理想能提供有報酬的關係之維繫,都必須依賴他們的存在、他們的肯定贊同或其他形式的自戀支撐。至於在移情精神官能症,類似的心理事件則導致害怕遭受一個精神灌注以客體―本能能量的客體(即一個被經驗為分離而獨立的客體)的懲罰,或導致對於自己的愛不能得到回應的緊張,或導致可能將要孤單盼望一個不在的客體,諸如此類的結果―只會有次發的自尊低落。
在佛洛伊德古典精神分析的理論中,原本可分析或不可分析的個案,是以是否能在治療中形成移情為區辨標準的,到了寇哈特的年代,則有了不同的看法。在他所推展的自體心理學理論中,開創性地描述了治療中所謂「自戀移情」(narcissistic transference)的形成,於是他開始可以將自戀人格疾患劃分為可分析的個案。但是,在他的想法中,精神病或邊緣狀態,甚至連自戀移情都無法形成,所以是不可分析的。他精采而清晰地勾勒出這三類病患(移情精神官能症、自戀人格疾患、精神病或邊緣狀態)的區辨,點出這三類個案的重要差異在於:(一)自體的統整度;(二)「客體」的內在意義;以及所衍生出的(三)核心焦慮的不同。而在另一個時空,在比寇哈特更早的年代,生活在英國的克萊恩(Klein),卻早已完成了所謂「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之精神分析的理論。(克萊恩於1960 年過世;而寇哈特於1971 年出版第一本書《自體的分析》。)雖然如此,這三類個案的區辨,及其區辨的重點,在探討所有精神分析的理論與臨床實務時,仍然是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以上段落的討論,是出現在《精神分析講台:自體心理學(之一)》一書15,也就是自體心理學研討會之中我的第一篇文章。
爾後的十年,十篇發表和出書的文章,也就是《三種和多種自體》這本書所集結的十篇文章,都是以此段落中對個案分類的概念,針對移情精神官能症、自戀人格障礙和精神病或邊緣狀態,三種不同類型個案的心理狀態,就各篇不同主題加以延伸闡述而寫成的。
而在第十年,第十篇文章之中,也就是〈宗教之自體經驗〉一文中,我更提出所謂三種自體,和這三種自體的命名如下:
另外, 本文也特別大膽地提出所謂「碎裂自體」(fragmented self)、「自戀(三極)自體」(narcicsistic self)、和「結構自體」(structure self)的命名,因著人類心靈狀態的不同,我越來越覺得需要明確的命名,以利於文中的闡述和溝通。當然,任何分類和命名的同時,勢必也失去了真實狀態中該有之模糊和曖昧的灰色地帶,畢竟人類的心靈狀態比較像是一個連續體,而非單純的分類,我相信,這是在清楚闡述和溝通的同時,永遠存在於背景之中的重要現實。
我希望「碎裂自體」、「自戀自體」、和「結構自體」這三種自體的命名,可以真正加深自體心理學與其他學派的溝通,但又不致失去其獨特強調自體層面的立場。這三種自體,我更希望,可以做為未來持續討論和溝通的後設心理學。
經驗遠離的他們的自體:多種自體
在我們定義了「碎裂自體」、「自戀自體」、和「結構自體」這三種自體之後,臨床的區辨困難,絕對不會因此而解決。每個人自體樣貌之複雜和層疊,也絕非是化約主義之下的這三種自體可以包含的。
在寇哈特的書中,曾有一段文字,在我們的讀書會中引起許多的討論,如下:
考慮個案精神病理的一般構造,下列的關係會存在於陽具伊底帕斯期結構和自戀結構之間(陽具和前陽具期),在前者之中孩童受傷的自戀扮演的是次發的角色;而後者是自戀移情關係主導下的病態決定因子。(1)不論是(a)自戀的,或(b)客體移情關係病理,清楚地佔優勢;(2)優勢的自戀固著和重要的客體移情關係病理共同存在;(3)表面是自戀疾患,隱藏著一種核心的伊底帕斯期衝突;和(4)自戀人格疾患被伊底帕斯期結構所覆蓋。在很多例子中,只有小心的觀察和不干擾移情關係自然的發展,才能讓我們決定分析所處理的是這些關係中的那一種。
在這段文字中,我相信,寇哈特真實地呈現了他的臨床觀察,個案精神病理結構的複雜,真的不是一般的簡單分類可以涵蓋的。有時是同時重疊的,或表淺和深層的結構不同。每個個案,也許都是獨特組合而成的獨特的自體種類,於是我們幾乎可以說,個案的自體種類其實是多種的,絕不只是三種。
由此衍申,許多不同的個案,可能有著更多複雜的組合 。於是,「碎裂自體」、「自戀自體」和「結構自體」這三種自體,可能互有主從,或者共同存在,或者表淺和深層的結構不同。但是其實我們也可以說,雖然有多種自體,但其實也是三種自體的變化組合。如何知道個案的自體狀態,端賴我們在治療室中如何依寇哈特所說「小心的觀察和不干擾移情關係自然的發展」,以便確認我們所面臨的自體障礙種類。
接著,我認為,在漫長的分析治療過程中,治療師如何順應著個案的多種自體或不同自體,做出不同的因應和治療技術的調整,是重要的,但這是對分析師極大的挑戰。這真正考驗的,是分析師對不同理論的掌握和選擇。以寇哈特之見,治療技術似乎也應該因著個案自體狀態的不同而改變,如下:
⋯⋯然而,也必須一提,即使在一些真正原發自戀固著的個案中,伊底帕斯期症狀群(例如:畏懼症)也可能會出現,既使非常短暫,在治療的末尾,必須像典型原發移情關係精神官能症般地精神分析式處理。
所以,分析師也許真的應該開放心胸,有時,我們所面對的個案,不是三種自體可以簡單道盡的,而是多種自體,我們必須謹慎面對。而我們真的能緊抓著一種理論嗎?或者,當我們緊抓著一種理論時,終究也必須尊重該理論的某些限制,和尊重另一些理論的可能。如寇哈特所說:
⋯⋯我們就必須承認,嚴格來說,沒有理論不可能有觀察。換句話說,一個分析師可以運用的不同解釋架構的數目,將影響到他對特定個案觀察的視野。如果他能夠比較不同架構的解釋力,而不馬上把自己限制在某個特定的架構或幾個特定架構的組合,那麼他便最能夠解釋個案在治療情境中被動員的經驗,而這也最契合個案的精神病理。(在此我主要談的是的重構〔reconstruction〕―經由評估轉移關係中所活化的,來重構個案精神病理起源之發生脈絡。)
不只是個案原來的自體可能是複雜的,隨著治療時間往前進行,個案可能也會隨著發展歷程往前發展,自體狀態也會有所改變。在一篇1989 年,運用自體心理學治療邊緣型個案的論文中,葛洛德.阿德勒(Gerald Adler)提及下列的臨床觀察:
⋯⋯邊緣型病患從邊緣型的位置變成一個具有自戀人格障礙的他或她,這樣的概念是源自於治療邊緣型病患的臨床觀察。
這是「碎裂自體」發展為「自戀自體」的狀況。在我自己的臨床經驗中,似乎也經驗過,邊緣型個案出現移情精神官能症的例子。所以隨著治療的進程,「碎裂自體」變成「自戀自體」是可能的,也許「碎裂自體」變成「結構自體」也是可能的。或者,後者的狀況,我傾向於提出我這幾年臨床觀察的假設: 是否「結構自體」或者移情精神官能症,比較常見作為「碎裂自體」或「自戀自體」的表層防衛結構?如我們所知,移情精神官能症是較相關於自我,尤其是自我的功能和自我的防衛機轉。如下:
⋯⋯理論而言,一般覺得在這類個案中(指邊緣型個案),精神官能症症狀是執行一種防衛的功能,避免精神病的爆發⋯⋯
一切理論都不是完全的,只有個案能告訴我們什麼是對的。個案多種自體的現象,才是臨床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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