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術的奧義：《貓之妙術》《天狗藝術論》二則日本古寓言，闡述習藝與克敵致勝心法

對敵時忘生、忘死、忘敵、忘我、心無動搖、亦無思考，
無心而委其自然，即變化自在，應用無礙。」

《心與術的奧義》收錄由江戶時代武士佚齋樗山所撰，近三百年來皆被日本劍道習劍者奉為圭臬心法，蘊含武道及禪宗精神的兩則長篇寓言――

【貓之妙術】
古時，武士勝軒家中有大鼠橫行。他放出幾隻家貓欲絕鼠患，原本擅長捕鼠的三隻家貓卻屢屢不敵刁鑽的大鼠。苦惱的勝軒耳聞附近有一老貓善於擒鼠，於是將牠延請而來。在看似無為中，老貓順利解決了武士的難題，黑貓、灰貓、虎斑貓等眾家貓無不詫異。是夜，便請老貓上座，分享牠的「制敵妙術」……

【天狗藝術論】
從前，一位習劍多年的武士苦於劍藝無法精進，參不透劍道的深奧之理。他想起傳說中「鎌倉戰神」源義經曾受京都鞍馬山的天狗傳授劍術心訣，於是獨自夜入深山，期盼也能獲天狗指引。某夜，林間吹起一陣怪風，幾位尖嘴高鼻、羽翼連身的天狗出現空中，互相擊劍。半夢半醒間，他聽到眾天狗竟開始討論起「習藝」與「心術」的究極道理……

古意，能有新解，因為古老的東方精神，往往藏有明晰的人生智慧。現代人在職場工作、人際互動，甚至人生遭遇中，無不隨時面臨著各種「賽局」，如何能在學習與競爭中，融合外在的「技藝」與內在的「自心」，便是致勝關鍵。《心與術的奧義》正是一部以寓言手法，巧妙藉著貓兒與天狗之口，靈動闡述出箇中精要的必讀經典。

佚斎樗山 (1659-1741) 本名丹羽忠明，日本江戶時代前中期武士，也是「戲作」（江戶時代通俗小說）作者。著有《田舍莊子》、《河伯井蛙文談》、《再來田舍一休》等書。

․編序
․貓之妙術
․天狗藝術論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貓之妙術】(節選)
從前，有位通曉劍術者，名為勝軒。勝軒家中常有一隻大老鼠出沒，白天就在屋中竄跑，肆無忌憚。他只好關上鬧鼠患的房間，用自家所養的貓來抓鼠。然而，這隻老鼠會衝會跳，甚至會凌空躍起，噬咬家貓，而遭咬的貓兒只能大聲哀號，倉皇而逃。
由於自家的貓無法打敗大鼠，勝軒只好轉而借用鄰近幾隻擅長捕鼠的貓兒來治鼠患。當他把這些貓放進圍關老鼠的房間後，那隻大鼠卻只是靜靜躲在角落，等著貓兒主動靠近。接著，大鼠一躍而起，凌空攻擊趨近的貓。見到牠如此可怕的攻擊，眾貓無不畏縮不前，不敢向大鼠進攻。
勝軒大怒，於是抄起木刀進入房內，開始追打那隻大鼠，但牠就是有辦法巧妙躲開，不被木刀打到。勝軒不斷持刀揮打，就連障子門也慘被打得稀爛。然而房中大鼠還是跳躍、閃躲，速度疾如閃電。恐怕稍不注意，就連勝軒的臉也會被咬上一口。
汗流浹背的勝軒於是差遣家中傭人：「聽說在六、七町外的村子有隻老貓，捕鼠技巧無與倫比，你快去把牠借回家來。」
當家僕依囑咐把貓帶回來時，勝軒一看，感覺這隻老貓的模樣似乎也沒特別敏捷伶俐，甚至還有點笨拙。
「總之，還是先把貓放進房裡，開個門縫觀察觀察吧。」
老貓放進房間後，那隻大鼠緊張得動彈不得。
只見老貓看似若無其事，慢慢趨近，接著便將大鼠一口叼起，轉頭走向勝軒。
․
當晚，眾貓齊聚勝軒家中，恭請老貓上座。
大家跪坐在老貓面前，問道：「我們被稱為捕鼠名貓，平日總是孜孜修練自己的捕鼠技藝，別說老鼠了，就連鼬啊、獺啊這些動物，也都逃不過我們的利爪。我們磨尖利爪，研習技藝，怎知現在的鼠輩竟然這麼厲害。不知前輩您施用的是什麼妙術，能輕易擊敗那隻大鼠？我們在此向您謙虛求教，還請前輩能不藏私，盡數傳授您厲害的妙招。」
老貓笑說：「在座各位都還相當年輕，相信也跟許多捕鼠高手共事過，只是因為未聞正道，所以在遭遇意料之外時落敗。雖然如此，來自四面八方的各位啊，先讓我聽聽你們是如何修練功夫的吧。」
一隻貌似聰穎的黑貓走向前。牠說道：「我出身專業的捕鼠世家，自小潛心修練，能跳過七呎高的屏風，俐落鑽進小洞。我從小就手腳靈活，臨危不亂，沒有做不到的事。有時會佯裝熟睡，但突然起身，藉此欺敵，屋內梁上的老鼠可是從沒漏抓過。沒想到今天竟遇到前所未見的鼠輩高手，真是我有生以來的恥辱。真是始料未及啊。」
老貓聽了這麼回答：
「你所謂的修練，不過是練習動作而已。你的心思終究還是不離攻擊。前人傳授這些動作，是要讓你了解功夫的道理。這些動作雖然簡單，但當中其實富含極致的道理。但後人卻只專注在動作上，以為反正只要練習就能熟練。後人創造各種技巧，追求極限，認為前人教的有所不足。雖然仰仗自以為是的才能在練習，卻都只是在比較手腳功夫而已，這樣的技巧一旦到達某種限度，也就無法再有進步……

【天狗藝術論】(卷一 節選)
從前，有一位習劍者想起源義經在還名為牛若丸時，曾經深入鞍馬山，拜見當地的大、小天狗習劍。牛若丸在習得劍術奧義後行經美濃國，在赤坂停留過夜時，遇到了名叫熊坂長範的強盜。他獨自擊退了大盜群惡，這段故事也流傳後世，是為牛若丸擊敗熊坂惡勢。
這名習劍者說：「我一直有志深入研究劍術，就算修行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參透當中的深奧道理，內心始終無法滿足。我心想，不如我也深入鞍馬山，看看能否遇上天狗，傳授我究極的劍術之道。於是，我常在半夜獨自走進深山，心中也有覺悟或許未能如願。不過我還是端坐林間石上，數度呼叫天狗。我每晚反覆如此，就是不見任何回應。」
終於，某天夜裡，深山中吹起一陣怪風，令人毛骨悚然。空中隨後出現幾個紅臉、高鼻，身帶翅膀，模樣怪異的人形。他們在雲中相互擊劍，叫聲也令人畏懼。
過了一會兒，他們在杉林間的樹梢上坐下。
其中有一「人」這麼說道――
原理是無形、無狀的，將它裝進容器，它就會是那容器的形狀。如果沒有容器，就看不出原理的作用。太極的奧妙就在於陰陽變化，而人心天理，則以四端之情呈現。劍術即便是一種決出勝負的技巧，但探究箇中道理，也是一種心與身天生機能的絕妙行為，沒有其他。
然而，初學者很難達到這個境界。因為古人教授劍術的方法不過是讓人順從身體自然的本質，用盡各種縱橫順逆的技法，以易制難，鍛鍊筋骨，學習手腳如何運用自如，在必要時能夠應對變化而已。
一旦技巧熟練，心智剛強，技藝便能運用自如。技巧是一種氣的修練，而氣則是驅策心的一種動力，以及進而運用身體的要素。氣生生不息，不曾停滯，重要的是氣要能剛健不屈。
技巧當中蘊含極致的道理，當然也符合氣本有的機能。技巧熟練，能讓自身的氣與技巧相互融合，顯現出技巧包含的原理。當你的心一以貫之，無所疑慮，原理與事實合而為一時，氣自然會內斂，進而氣定神閒。如此一來，施展技巧便能毫無阻礙。這是自古以來修習武藝心術的方法。因此，對習藝來說，修練相當重要。技巧若不熟練，則無法與氣融合；而技巧與氣融為一體，則能自然成形。心與形若是各自為政，技巧便無法自在運用。

‧

另有一聲音說――
刀用來切物，槍則用來刺東西，除此之外別無它用。人的身從氣，氣則從心。心不動，則氣不動；心平，則氣和。氣在平和時便順從於心，技巧也就能自然施展運用。你的心中若有顧慮，手腳施展就難順暢。技藝若是被心牽制，氣也會受阻礙，無法融合。就算你心相剛強，也會因為心中有顧慮而虛，進而因虛而弱。你的意志若僅仰賴心相剛強，那就會像風吹大火，進而燒盡薪柴。氣若是先行，則容易煩躁；氣一緊收，則容易凝固。自我防禦時，若只是被動等待敵方有所動才應變，反而會困住自己，無法前進，此時便容易被敵方玩弄於股掌間。防禦是為了攻擊，而攻擊則是為了防禦，若誤解箇中意義，將會大大傷害原有的意圖。技藝未熟練者若是既想防禦、又想攻擊，那麼在遭遇強勁對手、眼看將被擊敗之際，就算祭出大刀，也難取勝。這就是意圖在先而敗的原因。
對技藝不純熟的人來說，既不知道如何運用所學的技巧，意圖也沒有念及攻防，面對天生高手時，甚至不知恐懼，但也不會視對手如蟲蟻，既不會刻意增強心力，也無須刻意凝聚收氣。他們只須從容面對敵手，不做多餘思慮，心與氣因此也就無有窒礙。
與其稱他們為兵法高手，不如說他們是以氣致勝。就算面對如洪水般襲來的氣勢，他們的心志也無停滯，只是單純地順從自己的血氣而行動，可以無知、無欲地面對一切而已。
劍術原本就是自然運用身與心的能力，往來無痕跡。劍術並非在運用「劍」這有形體之物本身具有的能力。即便你僅有絲毫動念，氣也會成形，而敵方就能藉此攻擊你所呈現的形體。
心平，氣即和；氣和，則意念流暢，自在無形；不用逞其剛強，剛強也就自然存在。心如止水，亦如明鏡。偶爾心有動念，心靈便會有阻礙，自在也就不復存在。
如今的習藝者沒有理解「心體不動，則能運用自在而無礙」的道理，常自以為是，心思全貫注在該如何巧妙展現技巧。這也是無法習得武藝心術的癥結。武藝心術的境界廣闊無邊，就算窮盡此生一招一式地修行學習，也無止境。習藝者若抱持正心，專注於一藝，那麼也能通曉其他技藝的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