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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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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日本小說家谷崎潤一郎最膾炙人口的散文名作
比《細雪》更值得細細品味

「所謂的美往往由實際生活中發展而成,我們的祖先不得已住在陰暗的房間裡,曾幾何時,竟由陰翳中發現了美,最後更為了美感,進而利用了陰翳。」
──谷崎潤一郎
新版印製特色,書衣、書腰、封面、扉頁採用株式会社竹尾,ビオトープGA-FS,FSC森林認證紙,含有牛皮紙漿,質地簡單而有力量的日本高級紙,同時符合全球標準,適當控制森林木材所製成,並運用小面積UV白墨印刷、大面積空壓效果,突顯紙張原色及手感層次。
內頁採用日本製紙グループ,グリーン,PEFC認證紙,保證70%或更多的回收紙漿含量,符合日本綠色採購促進法。

本書開篇之作<陰翳禮讚>從電器用品進入日式建築所帶來的美學尷尬談起:前所未有的明亮,無所不在的電線,和木構建築格格不入的瓷磚……然後又說關於廁所,日本人無疑富於詩意的想像力,由於小屋「一定建在離主屋有一段距離之處,四周綠蔭森幽」,蹲在被紙窗濾過的幽光中,不但可以沐浴芬多精,還可以一邊辦事一邊聆聽風聲、雨聲、鳥叫蟲鳴(包括蚊子、蒼蠅嗎?),於是,住宅中最不潔的場所一變而成為最雅緻的地方……

在吃的方面,谷崎不吝將吉野山間的柿葉壽司的做法,公諸於世:「米飯必須按米一升、酒一合的比例來煮。酒在飯鍋噴蒸汽時注入。飯煮熟,等到完全冷卻後,手沾鹽巴,緊捏成形。這時,切記手上不可有半點水氣。秘訣在於捏製時只利用鹽巴。之後,再將醃鮭魚切成薄片,置於飯上,隨即用柿葉包起來,記得葉表朝向內側。柿葉和鮭魚都必須事先用乾布將水份全部擦乾淨。完成後,準備一個壽司桶或飯桶,裡面必須擦乾,將壽司排好,不留一點縫隙。封蓋後,蓋子上壓上醬菜石之類的重石。」

在玩的方面,谷崎老大不願意的跟讀者分享他的世外桃源:「喜歡瀨戶內海的我,有次有事偶然路過該島,在等候下一班船的時間裡,到一家旅館休息。二個人,由上午七時至下午四時,占據了二樓一間房間,其間吃了午飯,並特地要了熱水洗澡……因為位處海島,魚特別新鮮。加上四國一帶向以魚糕著稱,不管到那裡,只要點魚糕來吃,味道絕不會叫你失望。那島上也有賣伊豫市出產的魚糕。我洗完澡,想睡個午覺時,被褥的舒適更令人感嘆。一般旅館的被子,大多外側使用絹、紬等材質,但裡面卻塞滿舊棉絮。因此雖外表美麗,蓋起來卻笨重無比。但是,這個旅館卻恰恰相反,外側是木棉布,裡面塞填新棉花。時逢冬季,因此我蓋著兩張被子睡覺,本來以為會奇重無比,但一蓋卻又並非如此,這才明白內裡棉花的高級。」


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通篇要抒發的,不是「日本雖然沒有歐美現代化,可是日本的美(或日本人的美意識)卻勝過一切」或「外來的新生事物粗暴地破壞了古老的日本的美」之類的牢騷,而是,我認為,意在言外的、不帶排他性的樸素問句:「當我們義無反顧地追求進步時,能否冷靜自省,我們的一切營為,是否同時也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美,生活品質變得更好?」並宣示重新取回幾乎要讓渡給他者的、對於美的詮釋權。
──吳繼文

作者簡介

谷崎潤一郎
明治十九年(1886)出生於東京日本橋。舊制府立一中、第一高等學校畢業後,雖進入東京帝大國文科就讀,但中途休學。明治四十三年,與小山薰等人創辦第二次的《新思潮》雜誌,並發表〈刺青〉、〈麒麟〉等小說。這些小說得到永井荷風的讚賞,在《三田文學》雜誌上大力頌揚,谷崎因而得以確立文壇上的地位。
爾後谷崎盡展長才,發表《痴人之愛》、《卍》、《春琴抄》、《細雪》、《少將滋幹之母》、《鍵》等作品,創造出艷麗官能美與陰翳古典美的世界,始終走在日本文壇的最高峰,最後於昭和四十年七月亡歿。
谷崎在世期間,曾以《細雪》獲得每日出版文化賞及朝日文化賞,以《瘋癲老人日記》得到每日藝術大賞。另,於昭和二十四年受贈第八回文化勳章。昭和十六年,受選為日本藝術院會員;並於昭和三十九年,被選為日本人首位全美藝術院美國文學藝術學院名譽會員。

相關著作:《陰翳禮讚》

目次

<導讀>美,不容僭越,不可讓渡/ 吳繼文
陰翳禮讚
說懶惰
戀愛與色情
厭客
旅行的種種
廁所的種種

書摘/試閱

每回我造訪京都或奈良的寺院,被人引領到光線朦朧又一塵不染的舊式廁所時,對日本建築的難能可貴之處,每每有更深一層的體悟。說起令人精神安穩的效果,茶室雖也不錯,但實在比不上日本的廁所。日本的廁所一定建在離主屋有一段距離之處,四周綠蔭森幽,綠葉的芬芳與青苔的氣味迎面漂漾。雖說必須穿過走廊才能到達,但蹲在幽暗的光線之中,沐浴在紙門的微弱反射光下,不管是冥想沉思,抑或眺望窗外庭院景色,那種心情,實難以言喻。漱石先生將每日早晨如廁列為人生一樂,雖說眾人皆說此乃因生理的快感,但除了享受這樣的快感之外,世上有什麼地方,能如同日本的廁所一般,讓人在閒寂的四壁與清幽的木紋圍繞下,雙眼盡覽藍天、綠葉的風情?除此之外,或許話嫌絮煩,某種程度的昏暗,與徹底的清潔,再加上連蚊子的嗡鳴都聽得到的靜寂,都是必備的條件。我喜歡在這樣的廁所中聆聽絲絲雨聲。特別是關東的廁所,由於側壁靠地板處開了扇細長的清潔口,聲音可以從那裡傳進來:雨滴由屋簷或樹梢滴下,濺落在石燈籠底座,打溼石上的青苔,再滲入泥土之中,其中過程,如在身邊。總之,廁所不管是諦聽蟲鳴也好,欣賞鳥語也罷,都是最佳場所;不僅宜於月夜,更是咀嚼四季不同風華的不二之選。歷代俳人或許都曾在此處得到無數靈感吧!因此,我不得不說日式建築之中,最可以歌賦風流的,非廁所莫屬。我輩之祖先擅於詩化一切,與其他場所相比,住宅中最不潔的場所,反而變成最雅緻的地方,與花鳥風月合成一整體,令人頓生思古之幽情。西方人打心眼認為廁所不乾淨,在大庭廣眾下都羞於啟齒,深覺忌諱,與之相較,我們可謂心思剔透,得真正風雅之神髓。如果要強加挑其缺點的話,由於廁所不設在主屋,不利夜裡如廁,特別是冬天,有傷風感冒之虞。但也正如齋藤綠雨所言:「挨寒受凍是風流」,廁所的溫度越是與外頭的空氣同樣的冷冽,越是令人感到神清氣爽。飯店裡的西式廁所,那暖房裝置噴出的溫熱氣流,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熱中於整建茶室的風雅之士,儘管眾口同聲認為日本式的廁所最為理想,卻少有人能擁有如寺院般腹地廣大的房宅,更且,如果清掃的人手充足的話也就罷了,普通的住宅想要常保清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地板若鋪上木板或榻榻米,如廁的繁文縟節就別提了,即便抹布勤加擦拭,污垢依然會異常顯目,於是在廁所貼上磁磚,設置水箱及馬桶,安裝淨化裝置。雖說如此一來既衛生又省事,但相對的也與「風雅」、「花鳥風月」完全絕緣。廁所在電燈開關按下那一瞬間便燈火通明,再加上四面皆是白花花的牆壁,漱石先生所說的生理的快感,實在難有氣氛可以讓人盡情享受。放眼望去,每個角落盡皆純白,雖說確實有潔淨之感,但卻也讓人對自己體內排出物的落著處念茲在茲。這好比膚白如玉的美人將臀部或腳丫子隨便在人前展露一樣的失禮;在我們不得不寬衣解帶之際,偏又到處亮晃晃的,這也未免太不成體統了。雖說觸目可及之處都很乾淨,卻又不免挑撥人們去聯想那看不到的部分。因此廁所這樣的地方,說來還是朦朦朧朧的,籠罩在昏暗的光線之下,何處乾淨,何處不淨,界線不要太過清楚比較好。總之,我在蓋自己的家時,雖說裝了淨化裝置,但卻沒貼半塊磁磚。我試著在地面上敷設樟木板,想醞釀出日本風的感覺,卻對便器束手無策。因為沖水式的便器幾乎都是純白磁器製成,並且再附贈一個金光閃閃的金屬製把手。如果真要說起我的理想,這玩意兒,不管是男用或是女用,最好是木製品。上頭如能塗上一層蠟當然最好,但如什麼都不塗,保留木頭的原味,在經年累月之後,木料變得暗沉,令木頭紋路開始發散魅力之時,卻不可思議地可以使人的神經放鬆。特別是,如果使用木製的小便斗,裡頭再填上青鬱的杉葉,不僅視覺效果良好,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可說再理想不過了。但在我還沒辦法實現上述奢侈妄念前,至少也要打造符合自己喜好的器材,將之改良成沖水式,卻因為特別訂做的話,甭說手續麻煩,所費亦不貲,因而不得不放棄。那時我有些小小的感觸:不管照明也好,暖房也好,便器也好,我對擁抱文明利器一事絕無異議,即便如此,為何不能稍稍重視我們的習慣與生活情趣,順著這些而設法加以改良不是更好嗎? 紙這玩意兒據說是中國人發明的,對西洋紙,我們單除了實用品之外,不會有任何感覺;但一見唐紙、和紙的紋理,總可以感受到從中散發的一種溫溫然的感覺,得以心平氣靜。即使同樣是白色,西洋紙的白與奉書紙、白唐紙的白便不同。西洋紙的紋理能反射光線,獨具風味;而奉書紙、唐紙的紋理,卻嬌柔的如初雪表面,蓬蓬鬆鬆,光線充溢其中,而且手感柔順,折也好疊也罷都悄然無聲,觸感如同手撫樹葉般的恬靜溫潤。我們看到閃閃發亮的東西,心情絕對無法平靜。即使是餐具等物,西方人也多採用銀、鋼鐵、鎳製品,並研磨得晶晶亮亮,然而那樣的發光物卻只會令我們感到厭惡。雖然我們也利用銀製造茶壺、杯子、酒壺等物,但絕不會如此打磨。反而,我們喜愛那表面的光澤已消失,古色古香,被氧化的發黑的銀器。下女等不解雅趣之流,將好不容易生銹的銀器,磨得光閃,反而會遭主人責罵;此類事件,不管是哪一家都可能上演。近來,中國料理的餐具,一般都使用錫製品;這恐怕是因為中國人也對錫製品的古色古香情有獨鍾吧!錫器新的時候看起來像鋁,給人的感覺並不怎麼好,但一經中國人之手,馬上會被炮製出古趣,非得讓它化身為雅緻之物不可。並且,錫器表面上雕鐫的詩句等等,隨著錫皮氧化發黑,相互映襯的效果愈佳。總之,錫這種原本輕薄光鮮的輕金屬,一到中國人手裡,便會如朱砂般湛深深、鬱沉沉,搖身變成莊重大器。中國人另外也愛賞玩一種叫玉的石頭,玉石內含奇妙的微微濁光,彷彿將幾百年的古老空氣凝結為一。這種醇厚的光芒滲透到其內部深處。會被這種石頭的魅力擄獲的,恐怕只有我們東方人吧!這種石頭,既無紅寶石、綠寶石般的色彩,亦無鑽石般的光輝,何有可人之處?其中緣故我們也難解其詳,但只要一看那曖曖內含光的表面,便會覺得這確是屬於中國的石頭,讓人覺得那醇厚的晦昧中,堆積著中國文明在悠長歲月中所淤滯的沉澱;中國人之所以愛其色、好其物,這點,倒非不可思議之事,可以理解。即使是水晶,近來由智利大量輸入,但與日本的水晶相比,智利產的太過晶瑩剔透。過去甲州產的水晶,透明之中,全體尚帶有些許的朦朧,更給人以雅重之感,因而被稱為「草入水晶」云云。水晶內裡混入不透明的固狀物,我們是不惡反喜。就連玻璃,中國人擅製的乾隆琉璃,與其說是玻璃,不是更接近玉或瑪瑙嗎?製造玻璃的技術,很早便為東方所知,然而卻終究未如西方般地發達;而陶器方面的長足進步,無疑與我們的國民性有相當大的關係。我們並非一概厭惡亮光光的東西,只是比起鮮亮的顏色,更為偏好沉鬱陰翳的東西。不管是天然的石頭也好,人工的器物也罷,一定必須泛著古色古香的光澤,帶著晦濁的光芒。而所謂的「古色古香的光澤」,說實話,不過是手漬的油光。中國有「手澤」一詞,日本則有「なれ」一語,均指人手經年累月碰觸之處,在被撫摸得滑碌碌的同時,皮脂自然滲入其中所形成的光澤;換句話說,也正是手漬沒錯。如此看來除了「挨寒受凍是風流」之外,風流亦即「不入流」的警句也得以成立。總之,在我們所喜好的「雅緻」之物中,不可否認,其中有幾分的不潔、不衛生的成分參雜在內。與西方人非將污垢清除得一塵不染相比,東方人反而將之鄭重的保存下來,並且就此美化。如此說法,說是嘴硬強辯也罷!但我們卻命中注定喜愛人的污穢、油煙、風雨的污垢所附著之物,乃至對能讓人聯想到此類物品的顏色、光澤亦愛屋及烏。一旦生活在這樣的建築物、器物之中,奇妙地,我們的心情也隨之和緩,神經也不再緊張。因此,我一直認為,醫院牆壁的顏色、手術服、醫療機械等等,只要是服務對象是日本人,不要老是用一些亮晶晶或白皚皚的顏色,色調稍微暗些、柔和些的話,不知如何?如果那牆壁是砂壁之類的牆壁,又讓人躺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接受治療的話,那患者的不安,確實能得以鎮靜。人們之所以不喜歡去看牙醫,一則是因為鑽聲刺耳尖銳,一則是由於玻璃、金屬製品過多,閃閃發光,令人心生恐懼之故。在我重度神經衰弱之時,聽一位牙醫師說是留學美國,並且自詡擁有最新式的設備時,反而毛髮為之悚然。之後,我找到一個看似跟不上時代的牙醫師,他的手術室設於鄉下小都會常見的舊式日本家屋之中,這樣的診所反而讓我欣然以赴。雖說如此,如果連醫療機械也古意盎然的話,說擔心確是令人擔心。但如果近代的醫術成長於日本,那醫療病人的設備、機械也理應會考慮到如何與和室調和吧!這也是我們假借他人之手而蒙受損失的一例。 京都有間有名的料理屋叫「草鞋屋」,直至最近,這店家以不在客房裡裝電燈,因使用深具古風的燭台而遠近馳名。今年春天,睽違多時後再去一看,曾幾何時已使用起行燈式電燈來了。一打聽何時做此改變,得到的答案是去年開始。店家反應,由於許多客人抱怨蠟燭的燭火太暗,不得已只好改弦易轍,但如果客人覺得以前的作風比較合口味,會拿燭台過來。說來,我是特地為了尋此樂趣而來,因此要求更換成燭台。當下,我感到,日本漆器的美,只有置身於朦朧的微光中,始得以發揮得淋漓盡致。「草鞋屋」的和室為約四張半榻榻米大的茶席,小巧玲瓏;由於壁龕的柱子與天花板等都黑黝黝的,因此即便使用行燈式電燈,不管怎說都會覺得暗。然而,如果改用更加暗些的燭台,則在燭火搖曳閃爍的光影下凝視托盤、椀,將會發現這些漆器原本如同沼澤般深沉厚重的色澤,將散發出前所未有的魅力。因而可以理解到,我們的祖先發現漆這種塗料,並且之所以對塗漆器物的光澤情有獨鍾,並非偶然。據友人沙巴魯瓦魯(譯音)君說,印度至今仍厭惡使用陶器為食具,大多使漆器。我們則與此相反,除非是茶會、儀式等場合,除托盤與湯椀之外,幾乎全用陶器。一提到漆器,便被視為庸俗、不雅緻,其原因之一,不便在於採光、照明設備所帶來的「明亮」之故嗎?事實上,如果不將「幽暗」列入條件的話,可以說絕無法體察漆器之美。當今,雖也開發出了如同白漆般的產物,但傳統的漆器表層不是黑色、就是茶色、紅色,這些顏色都是由數層「幽暗」所堆疊而成。這令人不禁思量,這些色彩,乃黑暗籠罩周圍下必然的產物。 匣子、書案、架子等物,若上頭塗著閃閃發光的蠟,再施以炫麗的蒔繪等,會讓人不由覺得俗艷、心神不寧,甚至讓人覺得俗不可耐。但如果將籠罩這些器物的空白,塗滿黑黝黝的幽暗,以一盞明燈或一點燭光取代太陽或電燈的光線,如此一來,那俗艷之物將忽而搖身一變,化身為難窺堂奧、古雅、莊重之物。古時的工藝家在這些器具上塗上漆、畫上蒔繪時,腦袋裡一定是以在這樣的黑暗房間中,在光照微弱之中尋求效果為前提。之所以大量的運用金色,也是考慮到在黑暗中醒目的程度及反射燈火的功效。換句話說,金光閃閃的蒔繪並非讓人在明亮的場所,一目了然地洞穿全體的東西,而是在黑暗的場所,讓人在不同時候,一點一點的觀賞各個部分的曖曖內含光。由於它豪華絢爛的模樣大半隱沒於黑暗之中,因此更能催散出不可言狀的餘情韻味。而且那表層的熠熠光澤,如置於暗處,上頭反照著的燈火,焰苗裊裊搖曳,似乎提醒我們,再怎麼寂靜的房間,亦有清風徐來,不覺領人陷入冥想。若幽室內無漆器,則那燭光、燈火所釀造出來的光怪夢幻世界,那燈焰的晃動所報知的暗夜的脈搏,不知魅力會減殺幾分?漆器真宛如淌流在榻榻米上的數道小溪所湛湛蓄積的池水,四下捕捉孤燈倒影,如絲如縷、幽幽渺渺、忽隱忽現,像是在黑夜上織出如蒔繪般的花紋。雖說陶器用做食器也不壞,但陶器上既無漆器般的陰翳,也缺乏深度。陶器觸手沉重冰冷,而且由於導熱快所以不宜盛熱物,再加上響聲清脆,不像漆器手感輕盈、柔和,並且不會發出刺耳的聲音。手持湯椀時,手掌承受湯汁重量的感覺以及微溫的溫度,比什麼都令我著迷。那感覺甚而令我聯想起手掌中捧著剛出生的嬰兒那軟棉棉的肉體。盛湯的椀至今仍沿用漆器的理由正在於此,陶製容器無法有如此效用。首先,打開蓋子時,陶器會令內裡的湯汁用料與色澤暴露無遺。漆椀的好處,首先,便在於由揭蓋至入口之間,凝視著幽暗深邃的底部,目不轉睛的看著與容器的顏色相差無幾的液體,不發聲響地往下沉澱的那一瞬間的感覺。雖說人們無法辨識黑黝黝的椀中有何乾坤,但手上可以感覺到湯汁緩緩地晃動,並且由於椀邊沾附著的小水滴,得知湯汁的熱氣不斷地往上竄。而熱氣所帶的香味,也讓我們能在入口前先稍稍預知滋味。那瞬間的感受,與西方式的將湯汁倒入淺白的盤子後再取用相比,其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不能不說那是一種神祕、充滿禪味的感受。 將盛著湯的椀放在眼前,椀發出的吱吱細鳴沁人耳際;當我邊聽著那如蟲鳴遠處的聲響,邊將心思沉潛在那即將入口的食物滋味時,每每會覺得自己已證入三昧境相。據說茶人可由茶水鼎沸的聲音聯想到山頂的松風,進而遁入無我之境。我的感受,只怕與此類同。日本料理被說是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看的,每聽此言,我都想回答說日本料理不只是適於看,更適於冥想!之所以如此,乃源於蠟燭閃爍的燭焰與漆器在黑暗中所合奏的無聲音樂。夏目漱石先生在《草枕》中曾經讚美過羊羹的顏色,如此說來,羊羹的色澤不正也適於冥想嗎?那黑黝黝又如玉般半透明的表層,彷彿要將陽光吸收至內部深處一般,讓人覺得帶著如夢似幻的微光。羊羹色澤的深邃、複雜,是西式點心所未能得見。奶油等物與此相比,不知多麼膚淺、單調。然而,即使羊羹已具備如此的色澤,若將它置入漆器點心盒中,表層的黝黑一沉入難以辨識的漆黑之中,將越發引人冥想。當人們將那冰涼滑溜的羊羹含在口中時,會感覺到室內的黑暗宛若化做一顆甜美的方塊融化於舌尖,即便原本不怎麼好吃的羊羹,味道也會因此增添幾分異樣的醇厚。舉凡料理的色澤,不論任何國家,多少都會講究配合餐具或牆壁的顏色。日本料理如在明亮的場所,置於雪白的餐具食用,恐將令人食欲減少大半。拿我們每天早上喝的紅味噌湯為例,考論它的顏色,就可明白它是古時光線灰暗的住家中發展出來的東西。我曾受邀參加某茶會,會中上了道味噌湯,那赤褐色的濃稠湯汁平時飲用時雖從不引人留意,但在朦朦的燭火下,看到湯汁沉澱在黑色漆椀裡,實在讓人覺得那顏色既引人深思又秀色可餐。此外,以醬油之類為例,京阪地方在食用生魚片、醬菜、燙青菜時使用口味濃郁的「溜醬油」,那黏稠又帶光澤的油汁,多麼饒富陰翳,與幽暗多麼調和!另外,諸如白味噌、豆腐、魚糕、山藥泥、生魚片的白肉切片等,這些表皮是白色的食品,如置於明亮的處所,色澤也無法引人垂涎。再怎麼說,即使拿白米飯為例,以黑黝黝的木製飯盒裝盛,再置於暗處,不僅視覺上美觀,亦能刺激食欲。那剛炊熟的純白米飯,若我們猛然揭開鍋蓋,在熱騰騰的水氣由下竄起之中,將之盛入黑色器皿。如此,那一顆一顆如珍珠般泛著光的米粒入眼時,只要是日本人,任誰也會感受到米飯的珍貴!如此想來,我們可以明白,我們的料理之所以往往以陰翳為基調,與幽暗有著切也切不斷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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