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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在親情面前 其他都是次要的
現任總統府發言人KOLAS YOTAKA直視「愛」的真情書寫
關於父親離世、身分認同與挑戰、傳統與根源、信仰與愛……


「我決定把我還記得的那些寫下來,不再耗費無謂的心力去掩飾悲傷。這段時間,我反省自己,回憶父親,藉著他的歌,寫下他與我共同的生命。因為這樣,我就不用為父親的人生劃下句點,也不用在一、兩年之後,讓他變成我們生命中的往事。」—— Kolas Yotaka


本書是總統府發言人Kolas在她父親離世之後三個月,首度直視自己的悲傷,為記錄父親同時療癒自己,一本關於親情、身分認同、信仰與愛的動人書寫。

全書由一場阿美族女性的告別儀式展開,以「認同」「承繼」「信仰」「奮鬥」「挑戰」「跨越」「勇氣」「牽引」「擁抱」「告別」「改變」「回歸」等十二個篇章,串起作者現在進行中的工作場景與父親過往相處的點點滴滴;在面對人生重大挑戰時,作者始終不忘父親「以身為阿美人為榮」的諄諄教誨,深信唯有認同生命的根源,為自己的人生座標定錨,才有展翅飛翔的勇氣。

很多時候,愛一個人,是從他過世之後才察覺。Kolas何其幸運,能夠在預知分離的時刻與父親緊緊相隨,又何其遺憾,再愛的人,也有遠走的一天。但主耶穌說:「愛是一條線」,親情有如一條看不見的線,始終牽引著我們,任我們遠走高飛,也能夠尋回它的方向。

作者透過本書,進行過往與父親生活的爬梳與回顧,藉以療癒自己在面對失去父親之後的心情,然後準備繼續前行。同時也藉此記得,對父母再多的陪伴都是不夠的,要在來得及的時候多擁抱。

真情推薦

Kolas確實做到了!她用美、善、真的態度,努力撕去他人對原住民、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蔡英文 中華民國總統

愈認識Yotaka先生,就愈清楚原來Kolas勇於追逐夢想,追求認同的勇氣,其實是源自於她的父親。—— 賴清德 中華民國副總統

聯合推薦

我和Kolas有同樣的一條牽引我們的線,那是我們都出身花蓮鄉土,這條線至今把我們像風箏一樣牽引著,風箏在疾風大雨中在風和日麗下都未曾斷線遠颺,人或許因生活與工作而遠離鄉土遠在海外,但無論離開多遠都心向著台灣,也是因為有一條堅韌的線牽繫著。—— 童子賢 和碩聯合科技董事長

星球下的父母親的歲月是隨著兒女的長大而逐漸朝夕陽方位下降,閱讀Kolas傳來對父親仙逝,字字不捨的情感淚痕,透露了她對父親深似大海的情愫,她的堅強是父親給的基因,她的溫柔是父親的一抹微笑。——夏曼藍波安 作家

這是一本女兒寫給父親的懺情書。這是一本阿美族父女緣分的見證。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世俗的盛名,但唯有愛的親情,最值得書寫,註記。—— 蔡詩萍 作家

在父親這個角色裡,我一直都還在學習,Kolas的父親用他最好的示範,用愛帶領著Kolas,再用愛牽引著我們,讓我們學習到人生的智慧。——張泰山 Ati Masaw 職棒球星

因為「認同」,拉近了我跟Kolas的那一條線,記得當時她擔任桃園市政府原住民族行政局局長,邀請我錄製原住民族日─回復傳統姓名的影片,當時成為中華職棒第一位登錄自己阿美族名字的我感到榮幸。—— 林智勝 Ngayaw‧Ake’ 職棒球星

謝謝Kolas願意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來,不管是親情、信仰亦或著面對生命的生離死別以及人生的挑戰,我相信都能透過本書尋找到力量和方向。—— 郭婞淳 Tana 奧運金牌選手

默思Kolas的文章,唱著父親的歌,讓人進入了信仰的美妙境界。而Kolas溫暖的文字與父親的歌詠,將化作生生不息的福音,遠洋四極、撼動人心。—— 鍾安住總主教 天主教台北教區

Kolas書寫的是不只對親情的思念,不只是對生離的放下與死別的療癒。她遡源,使父親的別離不是絕望而是禮物,給自己勇氣與力量向前行。—— 陳信良牧師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幹事

我們可以學習Kolas Yotaka的榜樣,回到我們文化和宗教的根,使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富盛。—— 劉一峰神父 花蓮玉里天主堂

作者簡介

Kolas Yotaka

來自花蓮縣玉里鎮Halawan部落的阿美族人;
東海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
政治工作者、記者、譯者、主播,還不斷想念父親的人。
譯作:
1. 《股市趨勢密碼:如何預知市場下一步》(早安財經,2004)
2. 《路徑:二十世紀晚期的旅行與翻譯》(桂冠,2019)
3. 《環境心理學》(共譯,桂冠,2003)

名人/編輯推薦

特別推薦 序
來自花蓮土地上的勇氣和精神
蔡英文 中華民國總統

Kolas Yotaka是總統府發言人,這次她出新書,換我來為她發言,希望更多人能透過這本書,認識優秀、溫暖和堅韌的Kolas。
我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看到Kolas與父親相處的點滴,也看到她的家族是如何把溫柔、堅毅的精神,代代傳承下來。
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出身花蓮阿美族的Kolas,在辦公室裡,有一張祖母的照片和一塊來自花蓮的石頭,用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自己從哪裡來,也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Kolas,是取自祖母的名字,也是父親對她的期許,希望她能夠像祖母一樣美、善、真。
當Kolas剛從行政院發言人轉任為總統府發言人,邀請父母來到總統府。她父親一走進她的辦公室,就指著祖母的照片說:「阿嬤陪妳上班」,還特別和照片一起合照。那一幕,是父親對母親的思念、也是父親對女兒的期許。
Kolas確實做到了!她用美、善、真的態度,努力撕去他人對原住民、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在求學期間,她就投入原住民族運動、社會運動,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展露出實踐公平正義的抱負。投入職場二十多年來,她不論是擔任主播、地方局處首長、立法委員或是發言人,都用自己的能力為社會和國家帶來貢獻,也期待用自己的經驗,回饋她最關心的家─花蓮。
我很高興能和Kolas共事,從她的身上,我看見一位溫柔、堅毅又富有內涵的女性,在職場上獨當一面,我相信,這是花蓮這片寬闊的土地,以及阿美族特有的韌性,給她的養份。
我也期許Kolas,把這份來自花蓮土地上的勇氣和精神,奉獻給這片土地,為花蓮鄉親服務,為花蓮的進步而努力,讓花蓮人可以因家鄉而驕傲,讓東台灣開花結果,綻放出美麗的光芒。

 


原來Kolas的果敢與勇氣,是源自於她的父親
賴清德 中華民國副總統

大約兩年前的某一個早上,我突然接到發言人Kolas的電話,語調憂心的詢問她令尊Yotaka先生的醫療問題,雖然談話時間不是很長,但在談話最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已經哽咽。
我很快的和主治醫師取得聯繫,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巧,主治醫師是我成大醫院內科的賢拜。之後,我會和主治醫師請教、討論,也會提供意見以及協助分析Yotaka先生可能的病情發展給Kolas參考。在這段時間,我常常不必問醫師,看Kolas的心情就可以知道她父親情況的好壞。
然而,我一直到幾個月後,和澳洲、紐西蘭及其他駐台使節一起去花蓮參加豐年祭時,才在Halawan部落見到Yotaka先生。

與Yotaka先生第一次見面

第一眼見到Yotaka先生,就覺得他又高又挺,行動敏捷,完全不像八十幾歲的人,人雖然稍微瘦了一點,但氣色比我想像中好。他很熱情的歡迎我們,而且在活動結束後,還邀請我前往他家裡再聚。
迎接我的除了他的家人外,還有一桌阿美族美食及一台卡拉OK。進門後,我便和Yotaka先生併肩靠牆很舒服的坐在矮椅子上,喝著小米酒,吃阿美族美食,邊聊天,邊聽著他的家人盡情唱著各國歌曲,不分男女老少,每一個都很能唱,每一首也都很好聽,真是厲害!
我很意外他們還特別為我唱了幾首我從小就很喜歡的台語歌曲,唱得很有感情。入境隨俗,我也唱了幾首,又和他們合唱了幾首,歌聲不斷,歡樂聲也不斷,一時之間我彷彿回到從前在家裡和家人相聚一般的快樂、又輕鬆自在。
在歌聲中,我們一見如故天南地北的聊,有好幾次,我不自禁轉過頭來仔細聽著他談他的成長故事,如何由農轉工,然而卻皆非他所愛的無奈。他為了生存發展,從台東到花蓮,而到台北又到日本,環境使他不得不然。在那個年代,來自花東的原鄉小孩竟然能夠一路靠著自己念到大同工學院,通過海選去日本受訓,又回台在日本的公司擔任工程師,何其不容易,又是何等勇敢堅強啊!我舉杯致敬。
他也談到了Halawan,他摯愛的母親居住的地方,和Halawan、和這間房子,心靈的距離是那麼的親近,但現實的距離卻又那麼地遙遠不便。即便已經幾十年了,回憶起來,低啞的聲音,還透露著他對母親無盡的思念,以及他獨自一人的孤單。

母親, 是我們共同的思念

我靜靜的看著Yotaka先生,好似看到了我自己,也想到了我母親,茹苦含辛,必須身兼好幾份工作,每天早上我起床上學前她已經去上班,每天晚上我上床睡覺後她才下班回家。我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不多,但畢竟和媽媽沒有分開,似乎比Yotaka先生幸福,但對母親的思念則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我趕緊向大家敬了酒,唱首歌,沒讓眼淚流出眼眶。
在談到天主時,他則是精神奕奕,非常感謝天主賜予,他因此做了許多首聖歌,和太太在教會、社區教唱以榮耀天主,他真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而當他說到每天都為我禱告時,感動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
愈認識Yotaka先生,就愈清楚原來Kolas 勇於追逐夢想,追求認同的勇氣,其實是源自於她的父親。
Yotaka先生過世後,Kolas 很是哀傷,但她沒讓哀傷影響工作,仍然積極的協助我完成蔡英文總統所交付出訪友邦宏都拉斯祝賀卡蕬楚總統上任及深化邦誼的使命。她甚至利用出訪回國隔離的十四天寫了一本紀念她爸爸的書,書名叫《愛是一條線》。
這是一本難得的好書,刻畫了父女情深,也展現了身分認同,更虔誠的呈現對天主的信仰,和面對死亡的豁達,很值得大家一讀!
幾天前,Kolas來找我,希望我為此書寫序,坦白說,我很高興,也很榮幸。希望Yotaka先生榮耀天主的聖歌能夠廣為傳唱。

目次


原來Kolas的果敢與勇氣,是源自於她的父親
賴清德 中華民國副總統

楔子
Miwatid,有火、有水、有淚、有愛

認同—我是Kolas,Yotaka的女兒
承繼—他是Yotaka,Kolas的兒子
信仰—生命之歌
奮鬥—不能加分的人生
挑戰—花帽與花瓶
跨越—我不是你的「番仔」
勇氣—放手的南迴線
牽引—愛是一條線
擁抱—擁抱是我們的語言
告別—最後任務
改變—父後的我們
回歸—人生旅行

後記

附錄:生命之歌

書摘/試閱

認同—我是Kolas,Yotaka的女兒

我獨自站在舊金山的飯店房間,面對窗外,身邊陪我的是塞滿五天出差資料的手提行李。因為擔任總統府發言人,我陪同賴清德副總統出訪宏都拉斯。二○二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約莫當地時間下午二點十分,回程再次過境美國,再過幾分鐘即將啟程前往舊金山軍用機場飛回台灣。
一如過去九十幾天,經常想起父親。時差來襲,霎時時空錯置,正巧手機播放著Nina Simone的〈Young, gifted and black〉:

To be young, gifted, and black (做一個年輕、有天賦的黑人)
Oh what a lovely precious dream (喔 那是多麼美好珍貴的夢想)
To be young, gifted, and black (做一個年輕、有天賦的黑人)
Open your heart to what I mean (打開心胸聽我說)
In the whole world you know (你知道在全世界)
There’s a million boys and girls (有百萬名男孩和女孩)
Who are young, gifted and black (都是年輕、有天賦的黑人)
And that’s a fact ! (那是一個事實)
To our young, gifted, and black (我們年輕、有天賦的黑人啊)
We must begin to tell our young (我們必須跟我們的年輕人說)
There is a world waiting for you (前方的世界等著你)
Yours is a quest that’s just begun (你的追尋才正要開始)
When you feel really low (當你陷入低潮)
Yeah, there’s a great truth you should know(你必須知道一個偉大的事實)
When you’re young, gifted and black(當你是年輕、有天賦的黑人)
Your soul’s intact (你的靈魂完整無缺)

聽著Nina,一月底的舊金山氣溫低,此時身上穿的是被父親讚美過好看的大衣。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張父親年輕時穿風衣的照片。那時他大約三十四歲,在日本東京灣的一艘渡輪上。他的身形修長,風衣立領挺拔,高挑、簡潔、雙肘靠著甲板後方欄杆,自在站立,削瘦的肩膀挺起他的骨架,若有所思。
「你必須知道一個偉大的事實,當你是年輕、有天賦的黑人,你的靈魂完整無缺。」
突然之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從鼻腔加速往上衝,眼淚奪眶而出。想起他的一生,還有我的人生。父親還在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是站在我這一邊。過去九十幾天,突如其來的想念,經常像抽搐一般一觸即發,成為一種持續性的入侵。這種悲傷突襲,足以讓時空瞬間休克,靜止在某一個曾經與父親對話的場景,然後父親的影像會慢慢消失,最後只剩我一人站在那裡。
但工作還沒結束。這時我把大衣配在腰際的腰帶打上第二個結,綁緊,正準備開房門。伸手拉行李之際,不禁反問自己:我為什麼站在這裡? 想起三個月前還在病榻上的父親,要我努力繼續我的人生,他說:「爸爸不在了,但是你們人生還要繼續走下去啊,不是嗎?」
父親在二○二一年十月三十日清晨七點五十八分過世,那一刻,我們正握著他的手。接下來,他採取了一種極端的做法:不告知親友、不通知教會、不停柩家中、直接火化。因此我也採取了一種極端的做法:不請喪假,一如往常,彷彿這個世界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注意我。
「人生還是繼續走,不管你遇到了什麼,還是要繼續走,」過世幾天前他指著牆上祖父的照片說:「(我的)爸爸走的時候,我們還不是一樣繼續走過來了嗎?」斷氣後,父親就這樣在短短兩小時之內,消失在我們懷中。
聽見飯店房門外有人聲像風一樣掃過,似乎是人群正簇擁著副總統準備離開飯店,驚覺自己已經遲到,若再不下樓將要錯過前往機場的車隊。於是趕緊拉起行李桿,快步打開房門。才一開門,此時舊金山只有十二度低溫,讓還掛在眼角的眼淚格外熱燙刺人,又要啟程了。

父親給我的名字

父親為了紀念他的母親,給我起了他母親的名Kolas,所以我跟我的祖母一樣,都叫Kolas。Kolas是我的名,Yotaka是我父親的名,所以全名Kolas Yotaka,即代表「我是Yotaka的孩子」或「我是Yotaka那一家的Kolas」之意。父親要求,他死後,要在他的墓碑與骨灰罈上,用阿美族文字刻上他四個孩子的阿美族名:Kacaw Yotaka、Kolas Yotaka、Hongay Yotaka、Cawas Yotaka。
「你們的生命是從這骨灰裡來的,這(刻字)也是要你們團結,兄弟姊妹的感情要凝固在其中,這骨灰裡的血脈,離不開你們。」他過世前兩週這麼交代。
我的祖母是Kolas,我的曾祖母是Dongi,我的曾曾祖母是Nakaw。我的根,是現在被劃為花蓮縣玉里鎮的Halawan部落,我是一個阿美族人。過去台灣原住民族沒有漢名漢姓,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畢竟我們是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語言。日本人來了要我們改日本名、國民政府來了要我們改漢姓名,一直到二○○三年立法院修正「姓名條例」,使原住民族人的姓名可同時與漢字並列,使用羅馬字拼寫,並登記在身分證上,我在二○○七年徹底恢復了我的阿美族名。
我主張完全拋棄漢字,並以阿美族文字(也稱「羅馬字」)書寫姓名,才能正確發音唸出阿美人的名字。我認為唸對一個台灣原住民的名字,正如我也學習唸對千千萬萬個非原民的姓名,不但是當代台灣人必備的禮儀,也是對一個人基本的尊重。
但自從我成為政治人物之後,這種主張成為一個問題,已經對某些人產生干擾。網路上,機器人網軍往往衝著我對使用原名的堅持而來,排山倒海的羞辱,大多以「漢奸」「走狗」「妓女」「去中國化」或「分裂主義者」稱呼我。
為何用阿美族文字登記阿美族名會是一個問題?
「他們憑什麼批評妳的名字?」父親掛念我多年來遭人辱罵:「妳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他要我忍耐,因為天主會看顧。
根據父親的口述,在日據時代,我的祖父Maro’在少年時期被一位在電力公司做事的日本主管帶走,到他家中幫傭。該名主管姓「吉成」,最後把祖父帶到台北,讓他從小學念到中學,還把自家的姓「吉成」給了祖父,並為他取名「志成」。在那個日本人統治台灣的年代,祖父的名字從Maro’變成「吉成 志成」。他學的日語,也跟這位吉成先生一樣,屬於關西腔。

「和」「 番」 有別的時代

祖父成年後,結婚,生下七個孩子,我的父親排行老三,在一九三七年出生時,由於祖父所服務的電力公司四處調派他任務,當時正好派駐在老家玉里鎮相鄰的富里鄉,於是父親就在現在花蓮縣富里鄉的東里車站附近出生,我那祭師曾祖母Dongi為他取名「Kacaw」。但「Kacaw」出生後,因剪臍帶處未妥善護理,持續發炎,直到兩歲前仍經常發燒,體弱多病,一度幾乎夭折。我的祖母Kolas認為是因為名字不祥所致,主張改名。在那個日本人統治台灣的年代,祖父母自然為父親起了個日本名,單名「豐」(讀音為Yotaka),全名「吉成 豐」。從此以後,Yotaka成為外來語,屬於阿美族男性的名字,也有其他男性沿用。
我父親出生的年代,我們還被叫做「番人」。那是一個階級分明,「和」「 番」有別的時代。「番人」不能與日本人同車、同校、同桌,因為我們被認為是低下骯髒的民族。
但祖父因替日本人幫傭,還被納為義子,經歷了其他同部落阿美人不會有的奇幻之旅:到台北求學,在電力公司就業,還分配到日本宿舍,與日本人成為隔壁鄰居。宿舍的格局與其他日本人的房舍一樣,看似無差別。平日講的是日本語,父親與兄弟姊妹也穿著跟其他日本孩子一樣的便服,每天躺睡在榻榻米上,與日本人生活看似也無差別。這一切發展,在當年的「番人」社會中,相當罕見。

骨子裡的認同

父親回憶,日式宿舍的客廳有個檳榔籃,裡面放著檳榔、白灰與荖葉,祖父一下班就找來吃。我們這一家人,外表穿著看起來像日本人,但內心深處是根本的Pangcah(即「阿美人」之意)。只要一進家門,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觀、樣貌、姿態、舉止、語言。白天,父親與兄弟姊妹的玩伴都是日本孩子,以為自己與他人無異,但回到家又講不同的語言,小孩子開始對自己到底是什麼人產生疑問。
有一次要從台東坐火車回花蓮的部落老家Halawan,被隔在「番人」才能坐的車廂。為什麼從「日本人」的宿舍被轉到「番人」的車廂,父親的大姊忍不住困惑地問:「我們到底是日本人還是番人?」祖母大聲喝斥:「O Pangcah kita nini!(我們是阿美人啊!)」
我的名字叫Kolas,是Yotaka的女兒。O wawa nu Pangcah kaku,我是阿美人。父親從未離開,他還跟著我呼吸,跟著我講話,跟著我跳舞、跟著我歌唱。他還繼續引導我的指尖,在我的吉他弦上彈奏,當我跟不上正確的和弦進行,他會用手在餐桌上用力打著節拍,成為我的嚮導。
「Pangcah不會迷路,因為妳是Yotaka的女兒。」
記得自己是誰的孩子,就不會迷路。這就是為什麼,我堅持使用族名的原因。


牽引—愛是一條線

二○二一年十月下旬,已是預期分離的階段。我在晚餐前回到家,那幾個月我幾乎每天往返於台北與台中。父親的身體因癌末的折磨又更削瘦、虛弱。但儘管連站一分鐘都困難,看見我開門回家,他還是緩慢從床上坐起,自己按壓床邊的電動開關把手扶欄杆放下。緩慢的,先把右腿移下床,再把左腿也放下,坐穩之後站起身,展開雙臂,擁抱我:「妳回來了,」他拍拍我的背說。
放開我後,他在床沿坐了不到兩分鐘,看看我,實在因疼痛坐不住,想找東西撐住身體,於是他又慢慢躺回床上。我趕緊上前幫忙調整枕頭的位置與高度,讓他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角度,可以繼續躺著。
他的床,靠著窗,有光。躺在床上,靠窗的左手臂往上抬,手背則壓在額頭上,朝上的手掌心雖然看起來還是紅潤的,但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我知道,那種疼痛已經超過人類可忍耐的極限了。我說不出話,慢慢在腳邊放下我的公事包,在床邊坐下,陪著他。我們父女倆就像一對互看的人像剪影,在二○二一年的秋末冬初,背著光在窗前靜止著。
幾分鐘之後,他看著坐在床邊的我,舉起食指,在我面前點了好幾次,說:「妳知道嗎,耶穌告訴我『愛是一條線』。
我沒有講話,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用一種孤獨但勇敢的神情。然後他抬起已經削瘦虛弱的雙臂,一前一後在胸前做出收漁網的動作,好像拉著一條繩索,要往自己的胸前收。他再說一次:「耶穌說『愛是一條線』,祂拉、拉、拉。」他眼睛看著我,像演默劇般拉著那條看不見的線,好像要把我緊緊拉到他面前。
然後他放下雙臂,用食指在空氣中又點了幾下,像是做了一個結論。我點點頭。後來他又疲倦了,就閉上眼睛休息。這時天色又暗了一點。
我在更年輕時,早早離開家。對這個世界曾經愛、曾經恨、曾經快樂、曾經受傷、曾經雀躍、曾經迷航。但父親固執的愛與信仰,始終導引著我回家。
我以為自己可以獨自展翅飛翔,但原來他早已在我的血液植入一種磁場,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不自覺地受他牽引,一直往他愛的方向去。年輕時,不知道自己正被一條線拉著,傲慢地向外飛往一個自以為「不被愛綑綁」的宇宙,自顧自地說要做一個獨立的個體。但現在才發現,自己始終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引。如今這個節骨眼,正以光速,被往回拉。

不住的禱告「耶穌我愛祢」

我繼續坐在床邊陪他。即便倒臥在病榻中,我的父親依然是那個高大、修長、堅強的男性,絕不輕易說痛喊苦。但這天當我問他身體狀況,他第一次直白地跟我說:「很痛苦。」原來肉體的痛苦,足以讓人理智鬆懈,不再擔心過度暴露內心真實的感受。他講話的聲音已相當微弱。
我摸摸他已經滿布皺紋的手,用我的右手拇指,勾起他的右手拇指,另外四個手指頭緊握著他的手背,他也同樣握住了我,一起放在他的右胸前。我這樣挽著手陪他安靜了幾分鐘。
「妳幫我祈禱好不好?」他用僅剩的一點力氣睜開眼睛看著我。因為他想要禱告,卻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好!」我靠近他重聽的耳邊大聲喊。
「妳幫我唸『耶穌,我愛祢』,幫我跟天主求,求祂把我的靈魂收走,好不好?」他睜大眼睛,用著像當年要求我認真讀書時的表情看著我說。
「把我的靈魂收走。」
我停頓了好幾秒,看著他幾近下令的眼神。
父親知道,我從小即是一個對他有求必應的孩子。我聽他的話,照他的指示,總是希望他開心,即便偶爾愚蠢的決定,也盡我所能。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他,必然自覺對自己的身體已無法控制,他正在信仰上接受嚴格的試煉。
「把我的靈魂收走。」
即便在這個節骨眼,只要能減緩他的痛苦,任何人要我做惡魔我也會毫不考慮答應。這對做女兒的來說,是一個過於殘忍的要求,但我決定無差別地答應父親,同意他,讓他知道我們跟往常一樣,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跟我們說過非常多次,他已感到滿足,人生圓滿且沒有遺憾。
即便要我禱告請天主把他的靈魂收走,我也用力點頭:「好。」我就是這樣的孩子。
我依他所願,不斷呼求「耶穌我愛祢」「耶穌我愛祢」「耶穌我愛祢」。我真心渴求奇蹟出現,祂真的可以「收走」我父親的痛苦,不管用什麼方式。我的禱告聲與他張嘴微弱的禱詞重複交疊,就像以前他領經帶領我們禱告一樣。現在輪到我要幫他把「耶穌我愛祢」唸滿整個屋子。
我的右手持續挽著他的右手,我邊唸著,同時邊注視著閉眼禱告的父親。自我上學、懂事以來,已經不曾再摸過爸爸的臉,於是我邊唸著禱詞,邊忍不住碰觸他的臉頰。霎時驚覺,父親臉上的皺紋,多年來總讓人誤以為他過於剛硬、銳利、線條分明,一旦伸手觸摸,才發現父親竟如此柔軟脆弱。
我看著皺著眉頭的父親,繼續忍痛低聲跟我一起禱告「耶穌我愛祢」,並把解消痛苦的期待,放在我身上,我突然忍不住啜泣起來。肉體的痛苦,可在表情顯現;但心靈的痛苦,只能緊緊包藏。等藏不住的時候,眼淚替你說。
父親因為我的暫停,睜開眼睛,看見我低頭流淚,他安靜了片刻。右手依然沒有放開我,但奮力舉起另外一隻手,拍拍我的肩膀說:「妳是一個好女兒,妳是一個好孩子。」然後他閉起眼睛,握著我繼續禱告。我只能擦乾眼淚,繼續跟上。
多年來,他為我們兒女開了一條路,而且不曾放手。沿著線,繼續拉著我們走。
愛是一條線,你或許還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但當時刻到來,就會發現,愛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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