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蔣夢麟

深耕民國高等教育，奠定民初璀璨人文的北大校長

《西潮》撰寫者蔣夢麟的教育理念和人文關懷

楊　照｜策劃‧主編

本名李明駿，臺大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史學博士候選人。曾任《明日報》總主筆，《新新聞》總編輯、總主筆、副社長等職。現為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廣播節目主持人，並長期於誠品講堂、趨勢講堂、敏隆講堂、藝集講堂開設課程。2021年以「楊照談書」榮獲第56屆廣播金鐘獎教育文化節目主持人獎。

楊照勤於筆耕，著述豐碩，有《概念民國：不一樣的中國史‧迴音》、《您好，馬克思先生：資本論及其所創造的世界》、「日本文學名家十講」（十冊）、「不一樣的中國史」（十三冊）、《史記的讀法：司馬遷的歷史世界》等數十種。

近年積極推廣民國人文思想與學術，期望喚起人們重視中學與西學對接的這一批學人，在承襲傳統中求新之嘗試，以及在學術思想上之重大意義。

「展讀民國人文」總序 文／楊照

蔣夢麟最為知名、最重要的作品，是《西潮》，依照他自己的說法，那是一本「有點像自傳，有點像回憶錄，也有點像中國近代史」的書。

這本書特殊之處，第一是原本先以英文寫成，交由美國耶魯大學出版，十六年之後，才由蔣夢麟自己翻譯成為中文出版。第二，英文版寫作於一九四三年，當時蔣夢麟五十八歲，到中文版問世的一九五九年，蔣夢麟已經七十四歲了，再過五年，他就逝世於臺北榮民總醫院。一部分因為書的內容，一部分因為蔣夢麟當時的身分，《西潮》中文本自出版後，有超過二十年的時間成為臺灣學子的必讀書，不只是內容，就連帶有奇特英文腔調的文字風格，都讓許多人讀後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回到一九四三年，種種的現實條件看起來，很難想像蔣夢麟會在這個時候靜心安坐寫一本英文書。和寫出諸多英文暢銷書的林語堂不一樣，蔣夢麟當時住在中國重慶，不在美國或英國，而且他是在一九一七年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後返回中國，從此之後並未再長期居留海外。他所在的，是戰時的重慶，經常有日軍空襲，必須「跑警報」。還有，他當時非但不是閒居在後方，甚至身兼好幾項要職。

他以前北大校長的身分擔任「西南聯大常委」，又在政府中擔任「行政院設計委員會土地組召集人」，另外還有兩個極其重要的職務—「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主席」及「中國紅十字總會會長」。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寫「自傳、回憶錄、中國近代史」，確實很驚人吧！

檢視蔣夢麟的生平，一九四三年他處於關鍵轉捩點上，會想回顧自己的生平，應該是有了對舊生活的厭倦，以及對可能出現新生活的想望吧！蔣夢麟的舊生活，基本上圍繞著北京大學，不過到這時候，雖然還是作為原本北大的最高代表參與和清華、南開合併組成的「西南聯大」管理團隊，他明顯倦勤了。學校於一九三八年在雲南昆明正式運作，然而蔣夢麟卻長住在重慶，讓原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實際掌管日常事務，他當時和「聯大」之間的關係是：

⋯⋯校長避免與教授接談，當然與學生更無關係。蔣校長絕對不看教授，教授也只極少數去看他。只有一個校務會議，起初不選舉代表，被教授逼迫多時，選出代表，但不肯開會。好像每年有兩次會，就算稀有的事。開會總設法阻止多談。校長從遠處回來，有時有個茶會，或校慶時有茶會，但在這種會中，⋯⋯總做出難堪的樣子，叫人唱戲或想別種辦法鬧一陣而散。⋯⋯

（江澤涵致胡適信）

而蔣夢麟在給胡適的信中則說：「聯大苦撐五載，⋯⋯盛名之下，難付其實。圖書缺乏，生活困苦，在此情況之下，其退步非人力所可阻止。弟則欲求聯大之成功，故不惜犧牲一切，但精神上之不痛快總覺難免，有時不免痛責兄（胡適）與雪艇（王世杰）之創聯大之議。數月在渝（重慶），孟真（傅斯年）責我不管聯大事。我說，不管者所以管也。我發恨時很想把你們三人一人一棍打死。」

他對「聯大」採取了「不管者所以管也」的態度，在與胡適的通信中關切的，是未來的北大。北京大學才是他真正心血投注之處，北大併入了「聯大」，他無法對「聯大」有同等的愛護。

他在重慶對政治介入更深，也將他的心思從教育上逐漸拉開了。一九三九年，國民政府教育部與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聯合決定要求在「聯大」建立國民黨直屬區黨部，信函寄給了蔣夢麟，而蔣夢麟也就應命積極擬定了計畫，目標是要讓「三校之健全主要分子，大部分為黨員，則以後推行黨務，如順水推舟矣」。

如此公開以黨治校，在中國教育史上是第一次，在學生中還公開設立了「三民主義青年團分團部」，出席「聯大」常委會的人都是國民黨黨員，受區黨部的「協助」。從此之後，蔣夢麟在校的主要角色，其實也就調整為負責和政府及黨的互動交涉了。

更進一步，到一九四五年六月，宋子文出任行政院長，蔣夢麟接下行政院祕書長的職務，正式從政。他一度還保留了「聯大」常委的位子，卻因而引起了校內師生不滿，發動「迎胡（適）倒蔣」，到十月十九日，蔣夢麟發表公開辭職信，不只辭去了「聯大」常委，而且因為戰勝日本，北京大學積極準備復校，他此時也必須將原本留有的北大校長名分一併辭去。

如此，蔣夢麟不只是離開了服務超過二十年的北京大學，還離開了教育領域。戰後還都，他先是兼任國民政府最高經濟委員會委員，接著辭去行政院祕書長轉任國民政府委員，到一九四八年，中美合作成立「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蔣夢麟就任主任委員一職。

一九四九年八月，「農復會」遷到臺灣，十月九日，蔣夢麟輾轉經成都、香港抵達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