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詩選

神宗在位時，欲除去北宋開國以來所積累的沉痾弊病，遂大力支持由王安石主導的變法改革。

然而新法推行飽受抨擊，更因此加劇衝突；朝中正反兩方為此傾軋不休，由政見不合上升為激烈黨爭，淪為意氣用事與排除異己之手段，王安石也在反對聲浪中黯然離開政治舞臺。

而《宋史》亦承襲了時人對於王安石的諸多批評、攻訐，成為官方定論，流傳於後世。

本書作者夏敬觀，乃同光體江西派著名詞人，他身處內憂外患頻仍、動盪不安的明末清初時期，對於王安石的遠大抱負、高潔風骨以及所受到的不公評價，感觸格外深刻。

為此，他精心選錄、註釋王安石的詩作凡二百零一首，並考訂年譜，以便相互印證，「將事實敘明，是非自見」，忠實呈現王安石的志向、氣節和心跡。

夏敬觀（1875-1953）

字劍丞，一作鑑丞，又字盥人、緘齋，晚號吷庵，別署玄修、牛鄰叟。

江西新建人。

近代同光體江西派詩人、詞人、畫家。

1891年（光緒十七年）入新建縣學，1894年中舉人，為經學大師皮錫瑞高足，精通經史，工詩，詞可與文廷式相頡頏。

曾應兩江總督張之洞之命督辦三（兩）江師範學堂，歷任復旦、中國公學監督，江蘇巡撫參議，署理江蘇提學使；民國初年，赴商務印書館之聘，任涵芬樓撰述，後就浙江教育廳廳長職。

1924年起閒居上海，與上海詞人及畫家成立漚社、康橋畫社、聲社，創辦《藝文》雜誌。

晚年生活困頓，疾病纏身，賴鬻畫自給，仍筆耕不輟。

有《吷庵詞》、《忍古樓詩集》、《忍古樓詞話》等文集、專著數十種。

導讀

王安石傳世的詩作，據「朝鮮活字本」，有五十卷一千四百零四題，約一千五百首之多。本書所選者二百零一題，約為七分之一。本書「仍照著分體的舊式」，稍加分析，計有古體詩五十四題，七律五十四題，五律十七題，七絕六十八題，五絕六題及六言二題。七絕中又有詠古人古事者十七題，其中註解，亦最可見編者夏敬觀先生之用心，夏先生必有其選詩原則。

夏先生是由清末入民國人（一八七五乙亥∼一九五三），精通詩、詞、畫，著作等身，曾任復旦大學校長。他在本書〈導言〉中，極力為王安石的為人和新政辯解，言詞頗為直率，文末引用王安石所作〈讀史〉詩作結：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

當時黯黮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

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

區區豈盡高賢意，獨守千秋紙上塵。

以為是可以總括王安石自己一生的論述。又自認所編《王安石年譜》，既不能像宋人詹大和編的那麼簡略，也不能像清代顧棟高編的那麼詳細，重點是在「將事實敘明，是非自見，與所選錄的詩，可相印證」。這應就是夏先生選詩的原則。又他所見過的版本，有南宋李壁注、元初劉辰翁評點的刊本，還有明代嘉靖間江西的刻本，而還沒有看到後來發現的「朝鮮活字本」五十卷本。

檢讀夏先生的註解，可以看出確是隨時照顧所提到「可相印證」的用心。試以所選第一首詩〈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予作詩〉的註解，和王安石詩最早的注本李壁的注解相比較，便可清楚。原詩為：

畫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出吾最許。

旱雲六月漲林莽，移我翛然墮洲渚。

黃蘆低摧雪翳土，鳧雁靜立將儔侶。

往時所歷今在眼，沙平水澹西江浦。

暮氣沉舟暗魚罟，攲眠嘔軋如鳴櫓。

頗疑道人三昧力，異域山川能斷取。

方諸承水調幻藥，灑落生綃變寒暑。

金坡巨然山數堵，粉墨空多真漫與。

濠梁崔白亦善畫，曾見桃花靜初吐。

酒酣弄筆起春風，便恐漂零作紅雨。

流鶯探枝婉欲語，蜜蜂掇蕊隨翅股。

一時二子皆絕藝，裘馬穿羸久羈旅。

華堂直惜萬黃金，苦道今人不如古。

「異域山川能斷取」句，夏先生取「斷取」為第十一注，而注解說：

猶言攔截也。《維摩經》：「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恆河世界之外。」

而李壁原注是：

《維摩經》：舍利佛，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恆河世界之外。其中眾生不覺不知。

又如「金坡巨然山數堵」，以「金坡巨然」為第十四注，而注解說：

金坡，翰院之稱。巨然，南唐時善畫之僧。

而李壁原注說：「唐德宗時，移學士院移院於金鑾坡上。今詩云金坡，本此。」則夏注「金坡，翰院之稱」者，只是泛說。又介紹「巨然」說：

江南中主時，建業僧巨然，祖述黃源筆法，尤工秋嵐遠景，不為奇峭。

兩注相比，詳略可見。

夏先生重在選詩以印證王安石為人，所做註解如與王安石為人與行政相涉者，必特加說明！讀者正可以與年譜對照參證。

讀此書，既對王安石之詩學涵養與為人風格乃至行政懷抱，更加了解，對夏先生的見識與學養，也能有所認識。

黃啟方 於憩寂室

癸卯年十二月十九日（2024.01.29）

＊本文作者歷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兼夜間部主任、訓導長、中文系所主任、文學院院長。臺大退休後，轉任世新大學教授，並兼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共同課程委員會主任委員。二○一三年八月自世新大學退休。自二○○五年四月起，出任財團法人國語日報社董事長，至二○一四年四月卸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