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電子書)
商品資訊
商品簡介
感動全球億萬讀者的女性成長小說
★被影視改編次數最多的英國文學經典
★入選英國《衛報》十大青少年必讀書籍
★高票入選BBC「人生必讀的百部經典」
簡愛,是個平凡的人,卻有著超凡的生命力。
在從孤兒成長為一名家庭教師,並與莊園主人相戀的過程中,
艱難險阻重重,但她勇敢地活出自己的樣子。
講述女性的迷茫和覺醒的100分名著
「難道您以為,我貧窮、卑微、樸素、渺小,所以也沒有靈魂、沒有心嗎?您想錯了!我和您一樣,有完美的心靈!……以我的靈魂與您的靈魂對話,就彷彿我們穿過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腳下──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
Reader, I married him(讀者,我和他結婚了),作者以這句話作為終章開頭,在女性地位遠較今日低下、女性被視為男人附庸和動產,以及宗教氛圍濃厚的時代,簡愛宣示了她為自己的人生做主,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簡愛》,是愛情故事、女權宣言,以及維多利亞時期哥德式小說的經典範例,但更多是作者的人生經歷。
作者簡介
夏綠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 1816-1855)
英國家喻戶曉的文學家,文學史上的奇跡「勃朗特三姊妹」之一。出生於英國北部約克郡的牧師家庭,母親溫柔賢慧,父親畢業於劍橋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出版過多部詩集。
五歲時母親去世,九歲時兩個姊姊去世;在父親的影響下,十歲時夏綠蒂和兩個妹妹艾蜜莉、安妮開始寫小故事;十五歲時,進入羅海德學校讀書,並留校任教數年。離開學校後,多次從事家庭教師工作。
三十歲時,開始寫自傳體小說《簡愛》,一年後小說出版,獲得巨大成功;同年,艾蜜莉的《咆哮山莊》和安妮的《艾格妮絲.格雷》出版。
勃朗特三姊妹早逝如流星,耀眼而短暫,但她們的作品卻經久不衰,《簡愛》更是成為感動全球億萬讀者的不朽名著。
著有:《教師》、《簡愛》、《謝利》、《維萊特》。
于是
作家,譯者。
七○年代生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對外漢語系畢業後,曾涉足雜誌、網際網路、自由撰稿人等行業。出版個人文學著作的同時,亦翻譯英語文學作品,迄今出版譯著二十餘部,備受年輕讀者好評。
除閱讀、寫作與翻譯外,平時最愛看電影、散步、與好朋友聊天。不善運動和交際。
二○一七年簽約作家榜,傾心翻譯完整版《簡愛》。
名人/編輯推薦
名人推薦語
我要寫一個女主角給你們看,她和我同樣其貌不揚和身材矮小,然而她卻要和你們寫的任何一個女主角同樣能激發讀者的興趣。
──《簡愛》作者夏綠蒂.勃朗特
《簡愛》讓我非常感動,非常喜愛。請代我向作者致謝,她的小說是我能花好多天來讀的第一本英國小說。
──《浮華世界》作者威廉.梅克比斯.薩克萊
序
作者原序
《簡愛》第一版不必有序言,所以我沒有寫。第二版付梓前,需要致上謝意,並做多方面的說明。
我要向以下三方致謝:
感謝讀者用寬容的耳朵傾聽了一個並非驚天動地、盡可能謙卑的故事。
感謝報紙雜誌為一個懷有寫作夢想、名不見經傳的作家提供了公允的評論空間,讓大家誠懇地暢所欲言。
感謝我的出版商以其務實而開明的態度,向一個沒沒無聞、無人推薦的作者提供了機智而強有力的幫助。
對我而言,報紙雜誌和公眾讀者是籠統的,所以我只能籠統地致謝,但我的出版商是明確的個體,一些慷慨鼓勵我的評論家們也是如此,只有寬宏、高尚、大度的人才知道如何鼓勵一個力爭上游的陌生人。對於他們,亦即我的出版商和那幾位評論家,我要誠摯地獻上謝意:先生們,由衷地感謝你們。
感謝過提攜、讚許過我的諸位之後,我還要對另一群人說幾句:就我所知,人數並不多,卻也不容忽視。我指的是那些大驚小怪、吹毛求疵的人,他們質疑《簡愛》這類小說的指向性,因為在他們眼裡,與眾不同就意味著不正確;只要他們聽到有人批判「偏執」這萬惡之母,就認定那是在汙蔑虔誠的信仰,褻瀆上帝在人間的威信。對於這些質疑者,我要指出一些顯而易見的區別,提醒他們認識到一些簡單明瞭的事實。
傳統並不等同於道德。自詡為正義並不等同於信仰。抨擊前者未必要詆毀後者。揭下法利賽人的面具,並不意味著將褻瀆的手伸向耶穌的荊冠。上述這兩件事、兩種做法是截然相反的,其迥異不亞於善惡之別,人們卻習慣將它們混為一談,但它們不應該被混淆。我們不該錯把外在表象誤認為真相,不能用那些只為了取悅、抬高少數人的狹隘的世俗教條取代基督的救世信念。容我再重申一遍,這兩者截然不同,黑白分明地劃出清楚的界線是件好事,而非壞事。
世人或許不樂於見到這些概念被區分得涇渭分明,因為大家已習慣將它們混為一談,覺得這樣很方便:把外在假象視為真正的價值,看到潔白的牆壁就認定那是清靜的聖壇。世人可能會痛恨那個勇於深入墳墓,掘出墓穴裡的遺骸,膽敢探究,剝掉表層的鍍金,揭露出下面黃銅本質的人。世人雖然會憎惡那個人,卻也受惠於他。
亞哈王不喜歡米該雅,因為米該雅從未向他預言好事,言必稱災禍。也許,那個善於諂媚的基納拿的兒子更能討亞哈王的歡心,但是,倘若亞哈王能夠拒絕聽信讒言,廣納逆耳忠言,也許他就能逃過死劫。
在我們這個時代也有這麼一位先生,他不會奉承、投他人所好。在我心目中,他來到社會上的大人物面前,正如音拉之子米該雅走到猶大及以色列諸王的面前,同樣坦白地說出深切的真理,同樣說出攸關性命、先知般偉大的言語,同樣表現出無畏的膽識。這位創作《浮華世界》的諷刺作家是否受到上流社會的青睞?這點我無從確知。但是我想,那些被他投以譏諷的火藥、遭受他閃電般譴責的人們之中如有人能及時接納忠告,他們與其後世子孫或許能逃脫基列拉末城外的致命劫難。
為何我要提及這位先生?讀者啊,我要提到他,因為我在他身上見識到了一種智慧:比他同時代的人們所能認識到的都更深刻、更獨特;也因為我視他為當今領先於世的改革先驅:
堪稱旨在撥亂反正、重整秩序的改革人士之領袖;更因為我認為,至今還沒有哪位評論他作品的人士找到了最適當、最貼切的詞彙來形容他,來切實刻畫他的才華。他們說他就像十八世紀的諷刺作家費爾丁,他們談到了他的機智、幽默和喜劇的功力。他與費爾丁的差別就像老鷹之於禿鷹:費爾丁會撲向腐屍,但薩克萊從來不這樣做。薩克萊的機智是巧妙的,他的幽默是有趣的,然而,相較於他真正的才華,機智和幽默不過就像是輕輕掠過夏日雲端邊緣的零星閃電,而非深藏在雲團深處的奪命電光。最後,我之所以提到薩克萊先生,是因為──倘若他願意接受陌生人的獻詞──我願將第二版《簡愛》題獻給他。
柯勒.貝爾*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柯勒.貝爾:夏綠蒂.勃朗特出版《簡愛》時使用的筆名。當時的英國社會保守,少有女性寫作小說,夏綠蒂和妹妹艾蜜莉、安妮出版三人詩作合集時,為避免讓出版社知道她們的女性身分,分別為自己取了較為中性的筆名:柯勒.貝爾、艾利斯.貝爾、艾克頓.貝爾。
作家榜推薦詞
幾乎最美的愛情故事,都以悲劇收場,因為它得滿足世界那顆異常歹毒的心。
如果黛玉嫁給了寶玉,《紅樓夢》就得完蛋;如果傑克和蘿絲都沒死,《鐵達尼號》就得完蛋;如果羅密歐與茱麗葉私奔成功,莎士比亞就得完蛋;如果梁山伯與祝英台喜結良緣,兩隻蝴蝶就得完蛋。
所以,世上任何一個良善的作家都心力交瘁、萬般艱難。因為,他的任務就是:把美毀滅給人看。
幾千年來,人類為什麼如此痴迷於悲劇,痴迷於美的毀滅?
卡夫卡說,是因為人類與生俱來的嫉妒之火,是罪惡的擴散。
尼采說,是源於酒神精神,是人類要在悲劇的痛苦中感受一種更高的歡樂,看到生命永恆的美感。
佛洛伊德的說法更絕望也更極端:自從有了性,人類的悲劇就註定了。但佛洛伊德也沒打算變成蚯蚓、蝸牛與水母,甚至,這個偉大的釋夢者,一生都活在瑪莎的愛情美夢中。
蒙元以來,有一句著名的詩句被廣為流傳: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翻譯成白話就是,愛情究竟是一種什麼病?它為什麼讓人們無一倖免?為什麼每個患者都被它折騰得死去活來還心甘情願?
八百多年過去了,沒人回答得了,也沒人要聽答案。
人們心心念念翹首以盼的是作家筆下那對男女主角的病情,而且一定是病情愈奇特非凡、愈危如累卵、愈艱難困苦,人們就愈興奮、愈沉醉、愈狂歡。
《簡愛》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它讓全世界都望眼欲穿。
一個一無所有且長相平凡的女孩簡,與擁有一座莊園的憂鬱貴族羅徹斯特之間,是否會產生天雷地火的愛情?
女主人公是怎樣讓一個風度翩翩的貴族墮入愛河的?
沒有人不記得這樣一段有關自尊之美的獨白:
難道您以為,我貧窮、卑微、樸素、渺小,所以也沒有靈魂、沒有心嗎?您想錯了!我和您一樣,有完美的心靈!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美貌,再多一點財富,我就會讓您難以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以離開您。
接著,讓人沉醉的時刻出現了:高貴的莊園主突然將她擁入懷中,向這個卑微的女主角求婚──屈膝於她的自尊之美。於是,麻雀重生,鳳凰于飛,幸福伸手可及,美夢就要成真。
但是(請允許我說但是),一個稱職的作家不會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的任務是讓美毀滅,讓愛崩潰──正當這個女孩心花怒放地準備做貴族新娘的時候,折磨人的巨大的病痛開始了:
有人指認羅徹斯特是已婚男人,這場婚姻完全是個驚天的騙局。
一瞬之間,幸福灰飛煙滅,女主肝腸寸斷,她只能懷著一顆破碎的心悄無聲息地離開。
每個人都為她流下了辛酸的淚水。
怎麼辦?這一次,夏綠蒂.勃朗特展示了一個作家絕對的冷酷:她讓一場大火將羅徹斯特的莊園化為灰燼,不只如此,她還讓永遠閃耀著高傲目光的羅徹斯特在一場大火之後雙目失明。
只有這樣,受盡折磨的卑微的女孩才能重新回來,與這個一無所有的可憐的男人破鏡重圓,相親相愛。
於是,這個殘忍的故事贏得了全世界的讚美;而作家付出的代價是耗盡心力,英年早逝。
我理解人們如此持久熱愛悲劇的理由,僅僅是為了可以替他人悲憫,可以替自己糟糕的生活寬容、慶幸。
何三坡
二○一八年六月十一日於雲間
目次
作者原序
第三版附言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書摘/試閱
第1章
那天,不可能再出去散步了。其實,我們早上已在葉子落盡的灌木林中閒逛了一小時,但從午飯時起(沒客人來訪的時候,里德夫人會提早用餐),凜冽冬風就捲來了陰雲,下起了瀝瀝冷雨,再也別想出門活動了。
我倒因此而高興。我本來就不喜歡長距離散步,尤其在寒風刺骨的下午。在陰冷的暮色中走回家實在令人不快,手指腳趾都凍僵了,還要被保母貝西數落,心情不免低落,再加上我的體格比里德家的伊麗莎、約翰和喬治亞娜都要弱小,又難免自慚形穢。
說到伊麗莎、約翰和喬治亞娜,他們現在都在客廳裡,簇擁著他們的媽媽:她斜倚在壁爐旁的沙發上,讓孩子們圍繞身旁(他們幾個此時沒有爭吵也沒有哭鬧);那儼然是一派天倫之樂的畫面。至於我,早就被她排除在外了,她說:有必要疏遠我,她很遺憾,但除非她親耳從貝西那裡聽到,並且親眼看到我確實盡力而認真地想要養成更隨和、更像孩童的習性,舉手投足更活潑可愛──更開朗、更率真、更自然──否則,孩子們盡享親子之樂時,她就必須將我排除在外,因為只有快樂又知足的小孩才能享受那些特殊待遇。
「貝西說我做什麼了?」我問。
「簡,我不喜歡吹毛求疵、愛刨根問底的人;再說了,小孩像妳這樣和長輩頂嘴也太可怕了。到別處坐去;要是說不出討喜的話,就別出聲。」
客廳的隔壁是早餐室,我溜了進去。屋裡有一個書櫥。我很快就取下一本書,特意給自己挑了本插圖多的,再爬上窗臺,縮起雙腳,像土耳其人那樣盤腿坐好,再把重褶的紅色窗簾拉攏到幾乎閉合, 儼如在雙重隱蔽的聖地裡。
紅色窗幔的皺褶擋住了我右側的視線;左側只有一扇扇明淨的玻璃窗庇護著我,令我無須曝露在十一月的陰鬱氣候中,又不至於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翻動書頁時,我會時不時抬頭眺望冬日下午的景致。遠處白茫茫的,雲遮霧繞;近處,只見濕漉漉的草坪和風吹雨打下的灌木叢。綿綿不絕的冬雨在淒厲的狂風的驅逐下飄搖四散。
我又低頭去看書:畢維克的《英國鳥類史》。大致說來,我對文字部分不感興趣,但有些文圖說明卻讓我不願當作空頁略過不讀,哪怕我還小。那些文字說明會講到海鳥棲居之地:「荒僻孤絕的岩石和海岬」;還寫到了島嶼星羅密布的挪威海岸:自南端的林德內斯(也叫內茲),至最北的北角──
北冰洋掀起巨大漩渦,
圍繞荒涼極北之地那些淒涼的小島
翻湧不息;而大西洋的洶湧大浪,
傾倒般匯入赫布里底群島的暴風雨。
我也無法漠然略過書中提到的那些杳無人煙的海岸:斯堪的納維亞的拉普蘭、西伯利亞、挪威的斯匹次貝根群島、北冰洋裡的新地島、冰島和格陵蘭島──「廣袤無垠的北極地帶和荒涼淒慘的不毛之地積存著冰與雪:千萬個寒冬累積而成的堅實冰原如同高峰聳立的阿爾卑斯山,晶晶閃亮,圍繞地極,令極寒聚集,加倍凜冽。」我腦海中萌生出對那些地域的朦朧理解,恍如一幅幅慘白死域的畫面, 就像沉浮在孩子們腦海中的所有概念:似懂非懂、曖昧不明,卻格外生動。這幾頁引言與緊隨其後的插圖相呼應,使兀立於波濤和浪花中的孤礁、擱淺在荒涼海岸上的破船,以及從雲縫間俯視正在沉沒的小船的幽昧冷月都顯得更加意味深長。
我說不清縈繞淒涼墓園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氣氛:刻有銘文的墓碑、一扇大門、兩棵樹、低低的地平線都被環繞在一圈破牆內;初升的新月表示暮色降臨。
兩艘輪船停泊在死寂的海面上,我覺得它們肯定是海上的幽靈。
惡魔扣住竊賊背上的行囊,我迅速翻過那一頁,那樣子太嚇人了。
同樣可怕的是頭上長角的黑色怪物,獨踞於岩石,遙望著一大群人圍在絞刑臺邊。每幅畫都講述了一個故事,神祕莫測,雖然我的理解力有限,感觸也不夠細膩,但依然覺得那是趣味盎然的;就像貝西在冬夜講過的故事──偶爾她心情好,就會把熨衣板搬到兒童房的壁爐邊,讓我們圍坐一圈;她一邊熨平里德夫人的蕾絲飾邊,或是把睡帽的邊簷熨出褶痕,一邊讓殷切期盼的我們好好聽一段驚心動魄的浪漫傳奇,那些故事都來自古老的神話傳說和民謠,或是(如我後來發現的)來自《帕梅拉》和《摩爾蘭伯爵亨利》。
當時,膝頭攤放著畢維克的書,我覺得很幸福,至少是以我的方式快樂著。我什麼都不怕,只怕被人打斷,而這未免來得也太快了。餐室的門被打開了。
「喂!憂鬱小姐!」那是約翰.里德的叫聲,繼而停頓下來,他顯然發覺房間裡空無一人。
「見鬼,她上哪裡去了?」他接著喊起來,「麗莎!喬琪!(這是他妹妹們的暱稱)簡不在這裡,告訴媽媽她溜出去了,跑到雨裡去了。這個壞畜生!」
「還好我拉攏了窗簾。」我在心裡念叨,希望他別發現我的藏身之地。說真的,約翰也發現不了, 他眼睛不尖,頭腦不靈。
可惜,伊麗莎從門外探頭進來,立刻說道:「她在窗臺上,傑克,肯定是的。」
一想到要被她口中的「傑克」硬拖出去,我就害怕得直打哆嗦,立即走了出來。
「什麼事?」我猶疑又躲閃,尷尬地問了一句。
「該說『什麼事,里德少爺?』」他答道,「我要妳到這裡來。」他在扶手椅上坐下,打了個手勢,示意我走到他面前。
約翰.里德是個十四歲的學生,比我大四歲,當時我只有十歲。以這個年紀來講,他又胖又壯, 但膚色灰暗,看起來不太健康。臉龐很寬,粗眉大眼,手腳也大,四肢都很壯實。他吃飯時總是狼吞虎嚥,腸胃不好,所以脾氣暴躁,目光混沌黯淡,兩頰鬆弛虛垮。這時候,他本該住在學校裡,但他的母親把他接回家住了一兩個月,說是因為「身體虛弱」。他的老師邁爾斯先生卻斷言:只要他少吃一點家裡送去的糕點和糖果,身體就會非常健康;但他的母親聽不進這樣刺耳的忠言,寧可自欺欺人,用更文雅的理由說:約翰面色蠟黃是因為學習太用功,或是太想家。
約翰對母親和兩個妹妹都沒什麼好感,對我更是厭惡至極。他欺侮我,懲罰我──不是一週兩三次,也不是一天一兩回,而是時時刻刻,永無休止。我的每根神經都怕他,他一走近,我全身骨頭上的每塊肌肉都會緊張而痙攣。他讓我驚恐得不知所措,因為不管我面對的是威脅還是體罰,我都求助無門,僕人們不願站在我這邊去得罪大少爺,里德夫人則裝聾作啞:她兒子時不時當著她的面打我罵我,她都置若罔聞,那就更別提他更多次背著她欺負我的時候了。
面對約翰,我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只好走到他椅子前。足有三分鐘,他拚命衝我吐舌頭、做鬼臉, 差點沒把舌根扭斷。我明白他馬上就會出手了,但在擔心挨打的時候,我還有心打量他動手前的那副噁心的醜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從我的表情中看出這種心思,反正他二話沒說,冷不防就出拳,狠狠揍了我一下。我一個踉蹌,從他椅子前倒退了一兩步才站穩。
「這是為了懲罰妳剛才那麼無禮地跟媽媽頂嘴,」他說,「還因為妳鬼鬼祟祟躲在窗簾後面,還因為妳兩分鐘前的那種眼神,妳這個卑鄙的小人!」
我已經習慣了約翰.里德的謾駡,從沒想過要回嘴,一心只想著如何忍受辱駡後必會出現的毆打。
「妳躲在窗簾後面做什麼?」他問。
「我在看書。」
「把書拿來。」
我走回窗前把書取來。
「妳沒有資格動我家的書。媽媽說了,妳是靠我們養活的,妳沒有錢,妳父親什麼都沒留給妳,妳本該去討飯,根本不配和我們這樣上等人家的孩子一起過日子,不該和我們吃一樣的飯,穿媽媽掏錢買的衣服。現在,我要好好教訓妳,讓妳知道亂翻我家書櫥有什麼下場,因為這個書櫥裡的書都是我的,整座房子都是我的,反正再過幾年就歸我了。去,站到門邊去,離鏡子和窗子遠一點。」
我照他的話做了,起初並沒覺察到他的用意,但當他舉起書,掂量了一下,站起來擺出要扔過來的架勢時,我驚叫一聲,本能地往旁邊一閃,但為時已晚,書已經扔過來了,剛好砸中我。
我跌倒了,腦袋撞在門上,流出血來,痛得要命。我的恐懼越過極限,另一種情緒湧上心頭。
「你真是惡毒又殘暴!」我說道,「你就像個殺人犯──像個奴隸監工──像羅馬的暴君!」
我讀過哥德史密斯的《羅馬史》,對尼祿、卡利古拉這類人物已有了自己的看法,還暗暗作過類比,但從沒想過會這樣大聲地喊出來。
「什麼!什麼!」他叫嚷起來,「她竟敢這樣說?伊麗莎,喬治亞娜,妳們聽到了吧?這怎麼能不告訴媽媽?不過,我得先──」
他徑直衝向我,抓住了我的頭髮和肩膀,他是在和一個絕望到拚命的對手肉搏了。在我眼裡,他真有暴君、殺人犯的模樣。我感到一兩滴血從頭上順著脖子流淌下來,也意識到熱辣辣的劇痛,這感覺一時間壓制了恐懼,我發瘋似的與他對打起來。我不太清楚自己的雙手到底做了什麼,只聽得他罵我「小人!卑鄙!」,還在嘶聲力竭地嚎叫。
他的幫手近在咫尺,伊麗莎和喬治亞娜早已跑去叫里德夫人了,她上樓來到早餐室,貝西和女僕艾波特尾隨其後。她們把我們拉開,我聽見她們說:
「哎呀!哎呀!竟敢這樣對約翰少爺大發雷霆!」
「誰見過這麼凶狠的場面!」
然後,里德夫人接著說了:
「帶她去紅房間,鎖在裡面。」
立刻就有四隻手按住我,把我拖上樓去。
第2章
我一路反抗,破天荒第一次,卻大大加深了貝西和艾波特小姐本來就對我抱持的壞印象。事實上,我是有點失控,或是像法國人說的那樣:失心瘋了。我很清楚,一時的叛逆已讓我不得不遭受稀奇古怪的懲罰,於是,我像所有造反的奴隸那樣索性豁出去了,在絕望中決定死撐到底。
「抓住她的胳膊,艾波特小姐,她簡直像隻瘋貓。」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女僕叫道,「愛小姐,妳怎麼做得出這麼嚇人的事,竟然敢打少爺!他是妳恩人的兒子!妳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麼會是我的主人?難道我是僕人?」
「不,妳連僕人都不如。妳什麼也不做,白吃白住。好了,在這裡坐下,好好反省妳有多壞。」
這時,她們已把我拖進了里德夫人指定的那個房間,按在一張凳子上,我忍不住像彈簧一樣跳起來,但立刻被她們的兩雙手按住了。
「要是妳不肯乖乖坐好,我們就得把妳綁起來,」貝西說,「艾波特小姐,把妳的吊襪帶借給我,我的那副會被她一下子就掙斷的。」
艾波特小姐側過身,要從結實的大腿上解下那條必不可少的綁帶。這些準備動作讓我想到捆綁後必會帶來另一番恥辱,激憤之情才稍稍平息了一點。
「別解啦,」我叫道,「我不亂動就是了。」作為保證,我用雙手緊抓凳子。
「記住了,別亂動。」貝西確定我真的安靜下來了,這才鬆開手。隨後,她和艾波特小姐就抱著胳膊站在那裡,用陰沉又猶豫的眼神瞪著我,好像很不放心,不確定我已恢復正常了。
「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做。」看了半天,貝西轉身對艾波特小姐說道。
「但這就是她的本性,」艾波特小姐,「我經常跟夫人說起我對這孩子的看法,夫人也很贊同。這小東西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從沒見過這樣年紀的小女孩有這麼多鬼心眼兒。」
貝西沒有接口,但沒過多久就對我說:「小姐,妳應該明白,里德夫人對妳有恩,是她在收養妳。要是她把妳趕走,妳只好進救濟院了。」
這番話讓我無言以對,也不是第一次領教,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常聽到這類影射我寄人籬下、靠人養活的指責,儼如含混的雜音在耳畔迴蕩不休,令我痛苦地似懂非懂,卻甩不掉。
艾波特小姐附和道:「夫人好心讓妳和里德家的少爺小姐們一起長大,但妳別以為自己就能和他們平起平坐了。他們將來會有很多很多錢,妳什麼也不會有。妳得學會謙恭,盡量討好他們,這才是妳的本分。」
「我們跟妳說這些,全是為了妳好,」貝西的語氣不那麼嚴厲了,「妳應該讓自己有點用處,討人歡喜,那樣,妳說不定還能在這個家繼續住下去,要是妳愛發脾氣,粗暴無禮,我敢肯定夫人會把妳攆走的。」
「還有呢,」艾波特小姐說,「上帝也會懲罰她,也許就在她耍脾氣的時候要了她的小命,看她還能去哪裡!貝西,我們走吧,隨她去。反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我們當自己人的。愛小姐,妳獨自待著的時候,好好祈禱吧。要是妳不懺悔,說不定會有可怕的東西從煙囪裡下來,把妳抓走。」
她們走了,關了門,上了鎖。
紅房間是空置不用的一間屋子,難得有人在此過夜。要我說,其實從來都沒有。除非蓋茨黑德府上偶爾來了一大群賓客,才有必要動用所有可供寢居的房間。這間房算是府上最寬敞、最堂皇的臥室之一。一張大床赫然置於房間正中,粗粗的桃花心木床柱上垂掛著深紅色錦緞帳幔,儼如一座神壇。
兩扇大窗的窗頁終日緊閉,半掩在純色織物製成的流蘇、彩結墜飾和窗幔之後。地毯是紅色的,床腳邊的小桌上鋪著暗紅色的臺布,牆壁是柔和的黃褐色,帶著一抹粉紅色調。衣櫥、盥洗架和椅子都是拋磨出幽暗色澤的桃花心木做成的。在周遭深紅色系陳設的映襯下,高高疊起的白色褥墊、枕頭和雪白的馬賽布提花床罩就顯得格外耀眼。同樣醒目的是床頭邊那張安樂椅,也是白色的,座墊很厚實,前面擺著一張腳凳;在我看來,它就像一尊慘澹失色的王座。
這間屋子很冷,因為難得生火;也很安靜,因為遠離兒童房和廚房;更顯得肅穆,因為很少有人進來。只有女僕每週六會進來一次,抹去一週內靜悄悄落在鏡子上、家具上的灰塵。至於里德夫人,她隔很久才進來一次,查點衣櫥裡某個祕密抽屜裡存放的各類羊皮文契、她的首飾盒,以及她已故丈夫的小肖像。紅房間的神祕感正是源自「已故」二字,似有魔力,令其富麗堂皇,卻分外淒清。
里德先生故去已有九年,他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嚥氣、在這裡停靈的,他的棺材也是從這裡被殯儀館的人抬走的。從那時起,始終縈繞不去的陰沉、神聖的氛圍似乎一直在守護這裡,以免眾人出沒帶來侵擾。
我的座位,也就是貝西和刻薄的艾波特強迫我一動不動地坐著的地方,是靠近大理石壁爐的一張軟墊矮凳。我正對著那張高聳的大床,右面是黑漆漆的衣櫥,鑲板在斑駁的柔和反光中顯出搖曳變幻的光澤,左面是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窗和窗之間有一面大鏡子,鏡面中再現了空蕩蕩的床、富麗堂皇的房間。我不確定她們是不是真的鎖了門,等了一會兒才敢走動,便起身走到門邊看個究竟。好吧!鎖了,鎖得比牢房還牢。返回原地時,我必須面對大鏡子,目光就此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探究起鏡中深邃的映射。空洞虛幻的景象比真實世界更陰冷、更幽暗,那個陌生的小傢伙盯著我看,慘白的臉上、胳膊上都蒙上了斑駁的陰影,一切都凝滯般靜止時,唯有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現著恐懼,真像個鬼魂。我覺得她就是貝西晚上講的故事裡那些半仙半人的小精靈,從沼澤地帶山蕨叢生的荒谷中孤零零地冒出來,現身於摸黑趕路的旅人眼前。我坐回到我的矮凳上。
那時候,我迷信起來,但還沒到完全聽任妖魔擺布的地步;我依然熱血沸騰,心胸中依然滿溢著奴隸造反時那種苦澀的激憤之情。屈服於悲楚的現實之前,我得先克制自己,不要被湧上心頭的新仇舊恨沖昏了頭腦。
約翰.里德專橫霸道、他的妹妹們高傲冷漠、他母親的種種憎惡、僕人們的偏袒,這一切都浮現在我激動難安的心頭,如同混沌深井中的汙泥沉渣一古腦兒地浮泛上來。為什麼總是我吃苦頭,總是我被欺負,總是我被斥責,總是說我有錯?為什麼我總不能合乎他人的意願?為什麼我想要贏得別人的好感卻只是徒勞?伊麗莎任性又自私,卻受人尊敬;喬治亞娜恃寵而驕,刁鑽刻薄,吹毛求疵,盛氣凌人,大家卻偏偏縱容她。她是很漂亮,有紅潤的面頰、金色的鬈髮,人見人愛,不管她有什麼錯,好像都能被原諒。約翰呢,沒有人敢違逆他,更不用說教訓他、懲罰他了,哪怕他什麼壞事都做:扭斷鴿子的頭頸,虐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羊,偷摘溫室中的葡萄,掐斷花房裡珍稀花木的嫩芽,有時還叫他母親「老女人」,還因為他繼承了她偏深色的膚色而破口大駡,他蠻橫地與母親作對,經常撕毀她的絲綢服裝,而他依然是她的「小寶貝」。我卻不敢有半點閃失,全力以赴地做好分內事,卻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無時無刻不被人罵作淘氣、討人厭、陰陽怪氣、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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