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中的風姿:人物與地方(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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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保羅‧索魯用閱讀丈量世界
透過旅行,探索自己的內心
書籍引領我來到非洲、印度、巴塔哥尼亞,來到世界的盡頭。
藉由旅行,我發現到障礙,探索了自身的極限。
——保羅‧索魯
詹宏志:保羅.索魯是最會反思旅行的旅行家
韓良憶:這傢伙實在太會寫了!!
他與奈波爾維繫三十年的友誼
他為波赫士朗讀 村上春樹翻譯他的作品
他是最會反思旅行的旅行家
大半輩子都在旅行的保羅‧索魯,寫作之於他,就像是一條回家的長途之旅;繞了地球一大圈,遊子終會踏上歸途,而在遊子返程的行囊裡總是裝載回滿滿異地的故事;是行旅地的故事、經遇的人的故事(可能是路上巧遇,也有登門造訪的作家名人)……對保羅‧索魯而言,旅程回到了終點,卻才是每段旅行故事的起點。
《景觀中的風姿》是繼《旅行上癮者》後最新散文作品,結集多年以來的旅行書寫、人物評論及各種主題的散文作品,全書鋪陳出一個觀點,即在於探究景觀之中的人物與地方。本書一開始,保羅‧索魯就以他向來犀利的文字談到他的旅行與散文創作的關係。他認為真正的旅行和散文家的探究策略很簡單——謙虛、耐心、孤獨、隱姓埋名和保持警覺。而且,旅遊書寫的唯一而且關鍵原則,是盡可能以非官方性質進行,因為,官方版旅行不會告訴你世界的相貌,非正式的旅行卻可以做到。所以,他鼓勵每個人找出自己的旅行經驗——跨步出去,盡你所能到愈遠的地方去。正如旅行作家諾曼‧路易斯說的:「離家愈遠,作品愈好!」
書裡抒發個人的旅行經驗、寫作觀;寫梭羅、格雷安‧葛林、康拉德、行旅亞洲的毛姆、探險非洲的史坦利等等,讓人讀之彷如穿梭在人文地景的萬花筒,辛辣、刁鑽、風趣。
如在《荒野中的梭羅》,他看似讚揚實則挖苦地大書特書他怎麼看待梭羅的旅行觀及荒野夢。他消遣梭羅一生旅行最遠的地方,不過是離自己家步行便可輕鬆抵達的華爾騰湖;即便是他著作的緬因森林都是幾個小時可達;他歌頌荒野、讚嘆美景如威尼斯、那不勒斯……但,保羅‧索魯對梭羅完全不留情面:「這正是梭羅一向裝腔作勢態度,一名可愛又可惱、只一心死守家園的美國村莊解說者,從未目睹過威尼斯、那不勒斯或土耳其,也無意前往。」
這就是保羅‧索魯!當你優游於他的文字海,總會不禁嘆服他的文字之刁鑽與洞見之深刻。難怪連作家韓良憶都不得不佩服索魯了:「這傢伙實在太會寫了!!」
一個最叛逆的讀者──〈我做為讀者的人生〉
在保羅‧索魯的每部作品裡,你總會訝異於他閱讀書籍的海量多元與精闢貫通,閱讀構築起他對世界的探索及旅行的獨特觀點,無人能出其右。這就讓我們更好奇保羅‧索魯是怎樣的一個讀者了。在〈我做為讀者的人生〉中,有趣的是,保羅索魯侃侃談到自己的身為”讀者”的形象:「……成長在禁書的時代,一旦某些作家被視為不法分子,我反而很著迷。我心心念念那些禁書和惡名昭彰的作家,尋求那些具有邪惡力量的的東西,在逐漸成為愛書人的同時,也受到深刻的影響。」顯然,閱讀對索魯而言,無異是一種違法和叛逆的行為。
閱讀被索魯視為避難所,無書可讀如同地獄:「閱讀一直是我的避難所、我的愉悅、我的啟蒙、我的靈感,而我對文字的饑渴已達暴飲貪食的地步。在沒有書的閒置時刻,我會去看衣服上的標籤或麥片盒上的營養標籤。對我而言,地獄就是一個沒有東西可讀的地方。」上癮程度可不亞於旅行!!
他追憶父親──〈我親愛的老爹〉
我父親──一位我所愛,也愛我的人──從未看過我所寫的一字一句,即使看過,也始終隻字不提。寫作就像我們分享的一個尷尬祕密,我的一個羞於啟齒的癖好,一種提起來就會令雙方窘迫的事。奇特的是,從一九六七到一九九五年他去世時,我發表了三十多本書,數百篇散文和雜誌的文章,他非得繞道而行才能避開它們,實際上也真的必須跨越而行,因為他家裡就有我很多的作品。
他不是不讀書。他喜歡歷史,特別是新英格蘭區的波士頓的地方史,這個他先祖時代的魁北克省。路易斯與克拉克遠征讓他深深著迷到他會慷慨激昂的述說遠征隊面臨的艱辛,心志堅定的印地安女嚮導薩卡加維亞,以及惡劣的天氣和黃蜂的疫災。他遍讀他所能找到有關林肯總統遇刺事件的記載……我父親不是一個呼朋引伴的人。他朋友不多,沒有密友,所以除了家人,沒有其他見證人。他從不碰酒。他不抽菸。……
回憶、片段、歸納——我的這些回憶似乎沒有實質意義,但這本身就是一個真相。我以為我很了解他。經過反思,我看到的他很陌生,似乎隨著我的寫作逐漸隱去。他就像緬甸、泰國和越南那些骨瘦如柴的老人,我每次見到那些人,都會想起他。
【國際媒體推薦】
「他是最令人興奮的當代文人,將文學傳統磨練為薩默塞特.毛姆(Somerset Maugham)和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等人優雅精緻的簡潔風格,既是絕妙的故事講述者,也是異國情調的魔法師。」
──《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
「當代最富於想像力的多產旅行作家之一,也是箇中翹楚。」
──《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
「索魯的作品依舊是衡量其他旅行書寫必備的標準。」
──《觀察家報》(Observer)
作者簡介
保羅.索魯Paul Theroux
保羅.索魯出生於美國。大學畢業後,投身旅行工作,先到義大利、非洲,於馬拉威的叢林學校擔任和平團教師,並在烏干達的大學擔任講師。1968年,應聘前往新加坡大學,任教於英文系。這段時間,將短篇故事及為報章雜誌撰寫的文章結集成冊,並著手數篇小說,包括〈方與印地安人〉、〈嬉戲的女孩〉、〈叢林戀人〉等,這些小說收錄於《大裂谷的邊緣》(The Edge of the Great Rift, 1996)。1970年代早期,索魯與家人移居英格蘭,隨後遷往倫敦,在英國居住了十多年。這段時期,寫了幾部評價甚高的小說及多篇廣受歡迎的旅遊文章,《漫遊世界》(Travelling the World, 1992)一書即由這些旅遊文章精選編纂而成。他目前在美國定居,仍前往各處旅行。
保羅.索魯著作甚豐,包括:《瓦爾多》(Waldo)、《黑屋》(The Black House),《映象宮殿》(Picture Palace)贏得1978年英國惠特布雷德文學獎;《蚊子海岸》(The Mosquito Coast)被《約克郡郵報》選為1981年年度小說,並改編成電影;《騎乘鐵公雞:搭火車橫越中國》(Riding the Iron Rooster: By Train Through China)贏得1988年湯瑪士.庫克旅行文學獎。其他著作有《我的另一種生活:一部小說》(My Other Life: A Novel)、《九龍塘》(Kowloon Tong)、《暗星薩伐旅》(Dark Star Safari,入圍2003年湯瑪士.庫克旅行文學獎)、《深入南方》(Deep South) 等。
馬可孛羅已出版作品:《赫丘力士之柱》、《老巴塔哥尼亞快車》、《維迪亞爵士的影子》、《到英國的理由》、《暗星薩伐旅》、《騎乘鐵公雞:搭火車橫越中國》、《深南地方》等書。
相關著作:《暗星薩伐旅(2021年新版):從開羅到開普敦,非洲大陸的晃遊報告》《到英國的理由(2020新版):環大不列顛海岸遊記》《深南地方》《維迪亞爵士的影子(新版):一場橫跨五大洲的友誼》
譯者 胡洲賢
國立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曾赴美國加州蒙特利半島Language Studies Division of The Monterey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進修翻譯。除用本名翻譯外,也用筆名齊萱寫作,平日住在山明水秀的台東,嗜書成性,賣文維生,熱愛悠閒自在的生活,作品累計兩百餘本。
著作:《一樣的月光》、《言歡記》。譯作有:《山與水之間》、《信仰之外:重返非阿拉伯伊斯蘭世界》、《老巴塔哥尼亞快車》、《淑女與僧侶:我在京都的一年》(以上均由馬可孛羅文化出版)、《造雨人》、《麥克.喬丹自傳》、《蝴蝶君》、《流浪者之歌》、《誰搬走了我的乳酪:青少年及兒童版》等書。
目次
第一章 我的毒品之旅:尋找死藤水
第二章 荒野中的梭羅
第三章 夢幻樂園中的麗茲
第四章 葛林國度
第五章 恐懼王國的亨特
第六章 海上的康拉德
第七章 西默農的世界
第八章 療癒師,薩克斯醫師
第九章 狼女護士,虐戀遊戲主
第十章 羅賓.威廉斯:「他在家的時候是誰啊?」
第十一章 和慕麗爾.史帕克喝茶
第十二章 羅賓遜太太重臨
第十三章 我輩夢想的護身符
第十四章 搖滾樂手的負擔
第十五章 與鵝共居
第十六章 非洲擅闖經歷
第十七章 辛巴威掠奪記
第十八章 史坦利:終極的非洲探險家
第十九章 保羅.鮑爾斯:不是一名遊客
第二十章 毛姆:在亞洲上下穿行
第二十一章 英國歲月:事不關己
第二十二章 超越谷歌而行
第二十三章 夏威夷:群島堆砌的群島
第二十四章 門羅維爾的模仿鳥
第二十五章 班頓的美國
第二十六章 我做為讀者的人生
第二十七章 真實的我:一個記憶
第二十八章 生活和《生活》雜誌
第二十九章 親愛的老爹:回憶父親
第三十章 自傳的麻煩事
致謝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我的毒品之旅:尋找死藤水
第一次閱讀《死藤傳書》(The Yage Letters)時,威廉.柏洛茲 喋喋敘述其前往祕魯,同時沿著哥倫比亞的普圖馬約河(Río Putumayo)而下的這趟毒品之旅,尋找其在《毒蟲》(Junky)一書中所謂的終極精神藥物(「死藤也許是最終一劑」)──在該次旅途中,他嗑藥、遇搶、忍飢挨餓、失神分心、絮叨胡扯,一心探求大多嗑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種高潮──我闔上書,心想:哪一天我真該跟著走一趟他的旅程。
彼時為一九六○年代,當那本書首度問世時,自然引起假道學者一陣圍剿,但對所有志同道合者卻是一大鼓勵,而且內容有趣。「在我身為同性戀的所有經歷中,還從來不曾成了這麼愚蠢的偷竊事件的受害者,」他描述他在祕魯時和一個男孩調情,然後又快速添了一句,「問題是,我和已故的佛納甘神父 ──「男孩鎮」(Boys Town)的創立者──一樣,深信沒有所謂的壞孩子。」
死藤(Yage),亦即yajé或南美卡皮木(Banisteriopsis caapi),此乃靈魂之藤,亞馬遜流域的神祕甘露,薩滿的神聖湯劑,終極的毒藥,以及具有奇效的靈藥。還有一個更普遍的名稱叫做死藤水(Ayahuasca),令人入迷,聽說服用者即使不能因此通靈,也能預知未來。火箭燃料是另一種作用的成分:許多飲用者證實,在死藤水的出神狀態下,會來到遙遠的星球遊歷,遇見外星人和月亮女神。「死藤是時空之旅,」柏洛茲表示。關於此的一項非凡佐證,是由死藤水狂熱者的這位薩滿和藥師(vegetalista)唐.巴勃羅.阿馬林哥 創作的一系列出神狂喜畫作。他的著作《死藤水幻象》(Ayahuasca Visions)(和人類學家路爾斯.愛德華多.盧納 合著),便收錄多幅他的死藤水歷程極其精細的圖畫。不過該藥物也有其危險性,尤其是抽搐的發作和持續一段劇烈的嘔吐。巴勃羅大師的繪畫中,就有許多都點綴著人們正在嘔吐的畫面。
即使和我最親近的朋友也很少能對我有任何不良影響:我天生對推銷反感,抗拒任何銷售機制。對我而言,強力說服的推銷根本沒有任何推銷效果,而即使是微微的點到一下,也會讓我產生明顯的反感。向我讚譽某項產品或某個人,或在我看來是在拉抬某物或某人時,會促使我極度在意是有什麼動機或活動運作,然後我體內的厭惡偵測器就會發出高頻率的反抗尖叫,直衝腦門,讓我朝反方向而去。
不過儘管小心翼翼,我仍然不免被書本給拐到岔路去了。比如有關非洲的閱讀,使我心嚮往之;一九六○年代我在馬拉威和烏干達待了六年,深深為當地所著迷。在康拉德的誘惑下,我前往新加坡,不是參觀,而是在那個極權統治、滿是繃著臉的高成就者的潮濕島嶼待了三年──還好我前往了北婆羅洲、緬甸北部和印尼旅行,那段冗長的逗留期間才變得不那麼乏味了。書籍引領我來到非洲、印度、巴塔哥尼亞(Patagonia),來到世界的盡頭。藉由旅行,我發現到障礙,探索了自身的極限,讓歲月變得容易,安撫了自己純真和古老都還存在,追尋和過往的聯繫,逃離都市生活的齷齪和科技世界造成的偏執甚至癡呆。《死藤傳書》蠱惑了我,巴勃羅就曾直截了當地寫道:「我決定前往哥倫比亞,去弄點死藤。」
幾年就這麼過去了。然後,我卡在寫了一半的小說上,找不出靈感,而就在這段停工期間,我想起了波赫士的魔幻短篇〈阿萊夫〉(”The Aleph”),故事裡有個人發現了一塊一吋寬的魔石阿萊夫,使他得以窺見自己的內心和世界之心。我領悟到,探索死藤水的奧祕及通靈的時刻到了,那將成為我的阿萊夫。
一些朋友──自我放逐的旅外作家莫瑞茲.湯姆森 早前的友人──告訴我,他們聽說過厄瓜多東部亞馬遜流域的原住民裡有薩滿會死藤水儀式,還介紹我一個組織,他們專門安排外國人出團前往亞馬遜上游支流一帶,那裡還有很多傳統治療師。我開始著手安排,很快的便置身於基多(Quito)某間廉價的旅館內,等待這趟毒品之旅其他的團員前來。「毒品之旅」是我用的稱呼。經過美化的正式名稱是「民族植物學體驗營」,還有些人視其為一項探索之旅,一個探訪多采多姿印加村落的機會。那個村落位於熱帶雨林間的一塊林地,就在幾十年前,曾在此間活動的美國傳教士,成為被迫信奉基督教的泛靈論者挾怨報復的對象,紛紛在吹箭筒和浸毒的箭頭下成了早期的殉教者。
安排這趟毒品之旅的人,將其界定為一趟高尚的郊遊,這八天在雨林裡,旨在培養生態意識和心靈的凝聚力,並學會這些有幫助的植物的名稱和使用,其中之一便是死藤。雖無保證任何儀式,但言談間仍不時暗示會有一場「療癒」。我們將居住在土著賽科亞(Secoya)族的傳統村落,該地深入厄瓜多東部地區,接近哥倫比亞邊界,位於柏洛茲曾上溯的普圖馬約河的一條狹窄支流,當地的死藤樹藤纏繞在雨林的樹幹上,粗如嬰兒臂膀。
不過我一開始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我不習慣跟團旅遊,而且這是一群緊張兮兮的雜牌軍團員,人數約八到十人,比我預期的要多。這團最吸引我的──也是我參加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唐.巴勃羅.阿馬林哥會是我們的藥師。而即使是唐.巴勃羅出發前在基多所發表激勵人心的演講,也提及他感應到了我們團員間有種衝突。
唐.巴勃羅態度溫和,有著亞馬遜人羞怯的笑顏,對叢林植物如數家珍,讓人很快對他產生信任。他有著金色的肌膚,個頭矮小,表情尤其生動,反應熱切,讓人難以看出他的真實年齡。他的死藤水經驗豐富,作為繪畫大師,可以藉由畫作記錄下第一手體驗。他是受人尊敬的薩滿,雖然他很少使用這個字眼。來自西伯利亞的鄂溫克族(Evenks)的「薩滿」(shaman)一詞,到後來被廣泛採用。在奇楚瓦語(Quechua)中,薩滿就是pajé,「是個能體現所有經驗者。」
唐.巴勃羅也是位老師;他在祕魯普卡爾帕(Pucallpa)經營一所藝術學院。一九五三年,柏洛茲便是在普卡爾帕找到了死藤水。我一見到唐.巴勃羅便很信任他,他是我此生所見少數極具才華、洞察力而且充滿魅力的人。唐.巴勃羅正確診斷出,我在家裡還有要務待處理──我妻子身體不好,而且諸事不順;他似乎知道我正面臨寫作的困境。他的睿智提醒了我死藤水可以提煉出一種物質駱駝蓬鹼。
「你的心一半在這裡,一半在家裡,」他告訴我。
其他團員則令我困擾。除了一位精神病專家兼詩人,和一位此行是為了替自己的書增添一章有關毒品經驗的年輕人(不久前他仍在火人祭 上喧鬧作樂),其他人都不是旅行者,即使在基多,他們都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之後深入厄瓜多內陸,更是顯得憔悴畏縮。一個女的動輒掉眼淚,一個男的自稱是好戰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另一位女士在進行靈性探索;還有位男士向我透露他是為了成道而上路,另一位泣訴:「我需要被療癒。」一位可人的女孩則一直飽受腹瀉之苦。
他們認為自己是探索者,對於此趟旅行的功效似乎頗具信心,然而對於此行的艱苦卻出奇地缺乏準備。那個愛哭的女子給我的困擾還不大,我更在意其他一些躁動不安、尖聲喧鬧的人。在我看來,他們很幼稚。他們很容易受到驚嚇,卻都指望此行能改善他們的生命。他們大部分不曾踏足叢林,也不曾在簡陋的環境中過夜。個個神情困惑、渾身汗濕、無助地咯咯傻笑,一副唯恐隨時都會遭到埋伏的模樣。領隊盡其所能安撫這群人的緊張,我則始終在發牢騷並且感到不滿,很不習慣面對如此多的憂慮。某位女士正逢生理期,因而禁止參加儀式。
終於集合好後,我們很遲才離開基多,隨後又在帕帕亞克塔(Papallacta)溫泉耽擱了一陣。來到森林邊緣上閒晃時,唐.巴勃羅指著一朵花給我看,那是天使的號角(大花曼陀羅),屬於木曼陀羅屬(brugmansia family)。該屬種類繁多,但這種藥性最強。「他們叫它曼陀羅花(Datura)──瓜拉尼語(Guarani)叫做toé。吃了會產生幻覺。就某方面而言,它比死藤水還要猛烈。」
「哪方面?」
「產生強烈的幻覺,」他說著,用手撫觸一片葉子,就像名中國行家正在鑑賞一塊絲綢,「不過,搞不好會把眼睛弄瞎。」
夜幕逐漸低垂,我們繼續東行,緩慢行駛於路況惡劣的道路。一行人在黑夜抵達拉戈阿格里奧(Lago Agrio),這座新興城市隨著美國石油公司的擴展而成長,而為了那些公司開發熱帶雨林,印地安原住民被迫移出。在旅店裡,我們費盡心力將客運車藏好(「否則會被偷走」)。我們在鬼影幢幢、發出刺耳腳步聲的惡臭之城睡去;到了白天,這裡變得炎熱、晴朗,交通擁塞,漏油和被汙染的土壤發出了一股酸腐氣味。
在赤道酷熱的烈日之下,拉戈阿格里奧成了個禍害。因為出發前往亞馬遜河的時間延後了,我便悠哉地喝著咖啡,和當地居民瓦昆聊天,他自願當嚮導,並宣稱自己是一名藥師。年紀輕輕,還不到三十的他,有著苦行者的外貌──長髮、褪色的汗衫和涼鞋──也像個冒險者。他告訴我我整夜聽到的噪音,其實是妓女來回忙碌的聲音。他還說,這是個妓女、毒品、軍火走私、叛軍和油井探勘者充斥的城鎮。在這裡什麼都買得到,而且不管什麼時間。即使妓院也從不關門。當時正是早上八點半。
「甚至現在,妓院也開著,」瓦昆表示。
我對此表示質疑,他便帶我搭著計程車,十分鐘後來到一間泥土路旁的低矮房舍。妓院裡各種年齡的女人都有,身穿泳衣,拘謹地坐在折疊椅上,後面是一間間小隔間,圍繞著一個大舞池。雖然音樂開得很大聲,但沒有人在跳舞。有兩個男的在打架,把椅子都掀翻了。八到十個左右的男人在喝啤酒。晨光從這棟房子的小窗斜射進來。
「他們整晚在油田工作,早上才來這裡喝酒買醉找女人。」
瓦昆領著我穿過這座頹敗小鎮的後街,街旁店家把手中的骨頭塞給我,低聲道:「瀕臨絕種的動物!」賣的是打磨過的美洲豹(tigre)頭骨。他們還販售厚厚一塊的陸龜殼、填塞過的蝙蝠、成堆的蜥蜴、用針刺穿的死蜘蛛,以及各式各樣的武器──吹箭筒、毒鏢、大型砍刀、看起來很危險的小刀和弓箭等。
「這裡原本是雨林,只有印地安人和動物。」瓦昆問我想要什麼,任何的都可以──猴子的頭蓋骨、老虎皮、毒品、槍枝、十四歲的女孩。他甚至可以幫忙安排一趟他所謂的「毒害之旅」(Toxic Tour),探察哈里伯頓公司(Halliburton)和西方石油公司(Occidental Petroleum)對當地所造成的禍害。
我告訴他我和一群外國佬,將會沿著阿瓜里科河(Río Aguarico)前往賽科亞族(Secoya)的村落。他意會到這其實就是一次毒品之旅,他彎起手肘,比了個喝水的姿勢。
「死藤水,」我說。
「其實你在這附近就喝得到,我有認識的人,」他表示。在一間店裡,他帶我觀看一袋袋藥草和植物,還有積了厚厚一層灰的一節節死藤藤蔓在麻布袋裡裝得鼓鼓的。
「不了,我想看看那個村落。」
原本以為很單純的一次追尋死藤水體驗之旅,逐漸變得複雜起來,我的腦袋擠滿了一堆畫面──原油從沿著路邊鋪設、被包覆纏住的油管中噴濺出來;年輕膽怯的女孩、年長憤恨的女人的妓女臉龐;嫖客們窮凶惡極的臉孔;咧著嘴的老虎頭蓋骨;有如我拳頭大小的蜘蛛;熱氣;灰塵。
還有恐怖主義。瓦昆告訴我,就在前一晚,離此大約十哩之外一座通往哥倫比亞的橋樑上,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FARC,全名為Fuerzas Armadas Revolucionarias de Colombia–Ejército del Pueblo)的一些游擊隊士兵攔下了二十輛汽車。他們用槍脅迫駕駛接下一桶汽油,「澆在車子上,把車燒掉,否則我們就斃了你。」
當天,位於邊境的拉蓬塔角(La Punta),二十輛燃燒的汽車堵住了通往哥倫比亞的聖米格橋(San Miguel Bridge)。
「想讓觀光客打消念頭,」瓦昆以厄瓜多人的保守說法表示。
和瓦昆道別後,我重新加入其他團員,搭乘巴士前往阿瓜里科河岸泥濘的屯墾區齊利查(Chiritza)。無論是在拉戈阿格里奧、道路兩旁、齊利查、或河的沿岸,都豎著濺滿泥濘的標誌,傳遞同樣的訊息:「禁止進入」。之後,我們搭上一艘靠著船外側噗噗作響的馬達發動的獨木舟,蹲伏在巨大樹幹挖空而成的船身內,往下游出發。
順流而下不到一個鐘頭裡,河寬度就從大約一百碼縮減為五十碼,再縮減為三十碼,叢林有如茅草屋頂突出於上,可見到垂落的竹子、蔓生的樹藤和闊葉樹木。船裡乘客緊張地喋喋不休,蓋過了來回飛掠的鳥鳴聲。
航行在這樣一條因雨水沖刷淤泥而呈深棕色的河流,困在這樣一艘看似脆弱的船裡,而且還位在遙遠的地域,不免在我們這群外國佬間製造出不安的氛圍。緩慢穿行在這條叢林間的水路,焦慮感油然而生,如此千辛萬苦地前來,屆時回頭,也一樣苦不堪言吧。我們的命運就掌握在這些沉默寡言的嚮導和一派平靜的船夫手中。我實在不喜歡和其他團員同處在這樣一艘船上。對於自己的來去,我向來需要一定程度的掌控,所以在人群中並不樂意,尤其碰上的還是一群初次嘗鮮的嬌貴女子。
天色漸暗,叢林陰沉下來,河水在獨木舟船身汩汩地流著;然而神奇的是,河流仍隱然可見,維繫著最後的亮光,彷彿日照尚未溶解在混濁的水裡。
「漩渦,」一名船夫說著。
過了漩渦,經過長長的河段之後,便來到村落所在:男人身穿橘色罩衫,其中一、兩個頭戴羽毛和藤蔓裝飾,男孩們緊抓船索,幫忙觀光客上岸。
我們被領往一處公共平台,安置在睡墊或吊床過夜。眼見一群群毛茸茸、指關節大小的昆蟲不斷撞擊或撲打在光亮的提燈上,我對這個安排敬謝不敏,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想自己單獨睡。我帶了個小帳篷──折疊起來只有一顆橄欖球大小──以及羽絨睡袋,裝袋後的體積比帳篷還小很多。我在村落邊緣一塊空地搭起了營帳。
出發時我所感受到的惶惑,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愈發強烈,一方面掛念著家裡不知道怎麼了,總有種不祥和驚恐感;另一方面在這裡的混亂,給人的不確定感還要更甚。這座賽科亞村落的悲哀和衰敗,令我益發感到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我和唐.巴勃羅坐在一根倒臥的木頭上,不時有蜘蛛和螞蟻爬過我正記錄著的筆記本,一旁河水不斷舔蝕著泥濘的河岸。我告訴他我的小說正陷入瓶頸,他則跟我談到靈視。
「這隻眼睛可以看到實體世界看不到的東西,」他說。「有些人的第三隻眼睛已經打開了;其他人則唯有藉助死藤水或其他叢林植物才看得見。」
每天早上,團員都有同樣的問題:「今天晚上嗎?」
「不是今晚。」
到底是吉時未到,還是找來的薩滿沒有按照原定計畫抵達,又或者搞錯了什麼?森林裡苔蘚和黴菌的濕氣瀰漫,令人極度困乏的不安籠罩著我們。
如果有人不知如何是好,會被提議說:「你可以去胡安娜的花園拔草。」
或者也可以畫畫,或幫忙搭建些什麼,或向療癒師討教些植物學策略。大部分外國佬都很高興能夠做些事,但是不耐的情緒滋長成一股不適、失序的感受。原本在基多還一副體面的外國佬,此刻都成了髒兮兮、汗水淋漓、憂心忡忡的模樣。我們之中一名法國人開始嘲弄美國,而那位年輕作家對他的隨口謾罵不表贊同;一個女的描述自己的生命可謂一連串的悲慘事件,然後開始哭泣。這塊叢林裡的空地,隱約傳來哼哼唧唧的低聲吵嘴。
「你到哪裡去了?」人們開始問我。
「四處看看,」我回答,對於有人注意到我不在感到懊惱。我其實會去村落外圍的河邊寫些筆記,或者待在我的帳篷裡避開蜘蛛,聽我的短波收音機。
一天早晨,厄瓜多人安立奎,為了前一晚的醉酒而受到眾人指責。當他遭到羞辱,被迫在那群外國佬的面前道歉時,我笑看這些指控者一副裝出來的純潔。
待他們表演完後,我指出逼迫厄瓜多人的這些人,自己全是老菸槍和吸毒者,所以喝酒算得了什麼?
「酒精對這裡的原住民造成很大的傷害,」一名美國嚮導表示。
我心想:那死藤水呢?唐.巴勃羅繼續解釋給我聽。死藤水就像死亡,他表示:「喝下死藤水,你就死了。靈魂會離開身體。但這靈魂是一隻眼睛,可以讓你看到未來。你會看到你的子孫。等藥性過去,靈魂便又回來了。」
一天,在村落裡感到無聊煩躁,我乾脆找一名賽科亞人帶我深入雨林。
他說:「我們可以看看花、鳥、大樹。」
他走在我前頭,一路用一把砍刀劈荊斬刺,後面跟著一名賽科亞小男孩。這就和柏洛茲的旅行一樣,沒有目標,隨興而至。看來人們總在內心感到困惑時,進行這種毒品之旅。他們不習慣一群人擠在一個簡陋的村落裡,愈來愈沒耐心等待,和我一樣,都殷殷期盼薩滿能召喚我們,進行死藤水儀式。我很高興能遠離那群人激動焦慮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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