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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陽為指南針:鳥類學家的阿拉斯加荒野紀行(電子書)

以太陽為指南針:鳥類學家的阿拉斯加荒野紀行(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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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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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班夫山岳展得獎作品(Banff Mountain Book Competition: Adventure Travel)


我和派特交往後的第一個夏天,就跑到北極圈的某條偏遠河流露營兩個月,從此心心念念想要再來一次壯闊的冒險。但之後我投身學術研究,派特則開了一間建築公司,彼此的行事曆上再也看不見潮汐和季節,只剩下截稿期限和施工進度表。
我的研究主題是阿拉斯加鳥類的畸形鳥喙,完成博士論文答辯後,指導教授提議慶祝,但我只覺得難堪。對原野的愛促使我投身學術,花費數千個小時盯著顯微鏡,觀察飼養的山雀,卻也讓我遠離自然,忘了最初為什麼想成為生物學家。即將展開的學術生涯愈來愈像刑期,而不是大好機會。
我的世界出現兩個版本:原野,還是家庭?大自然,還是科學研究?我把自己困在難以化解的分歧裡。
我堅信在地圖上的兩點間可以找到答案,一端是遇見派特的太平洋西北沿海小鎮,一端是從未見過的北極冰封大地。我們決心以划船、步行和滑雪,完成這趟超過六千公里的旅程。沿途聆聽候鳥鳴唱和踩上地衣的聲響,嗅聞暴雨過後凍土的氣味,追蹤美洲馴鹿的足跡,或是與白鯨同游。
出發前,有人問我們為何踏上這趟旅程,是什麼事情促使我們想「人間蒸發」片刻。我試著解釋我們並不是想逃避現實,不是想逃離破碎的婚姻、藥物成癮或學術上的挫敗。我們無意破紀錄或締造第一。
我們只是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想像有人在原野中跋涉了比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還長四倍的距離,沒有指南,且得穿越足以吸乾馴鹿的蚊蟲大軍。在這本充滿勇氣的優雅作品中,鳥類學家卡洛琳.范.希莫特拋下困在實驗室籠中的山雀,踏上壯闊的北極遷徙之旅,再次親炙當初促使她投身科學的大自然。對我們這些較不擅長製作划槳船、避開雪崩、擊退飢餓熊隻的人來說,這本深入且親密的著作提供了一窺壯美原野的大好機會。」--艾蜜莉.埃米莉(Emily Voigt),著有The Dragon Behind the Glass
「鳥類學家兼博物學家卡洛琳.范.希莫特撰寫了一本從太平洋沿岸到北極海的旅遊紀事,這是一場成功的原野旅行,充滿對科學的好奇。在優美的寫作中揭示崇高的熱情,以及人類與大自然間的溫柔觸碰。」--約翰.馬茲羅夫(John Marzluff),野生動物學教授,著有Welcome to Subirdia
「大多數冒險是從地圖開始,循著一條看似可行的路線前進,最後可能發現實際路況比想像中困難許多。然而,卡洛琳.范.希莫特描述了一段就連地圖上看來都不可能的旅程。讀完後,我彷彿回到阿拉斯加灣,距離陸地約有八公里遠,沿途一千六百多公里全無花卉盛開。這時,一隻蜂鳥飛過,盤旋一圈,然後繼續往北飛去。我當下的驚奇與震撼,跟現在一模一樣。」--喬治.戴森(George Dyson),著有Turing’s Cathedral
「既是冒險故事,也是愛情故事。故事緊湊振奮,且滿懷希望。這趟橫跨北方原野的旅程同時記錄了這對夫妻的感情如何日益緊密。卡洛琳和派特的旅程會重燃您對人類耐力及親密關係的信心。」--大衛.羅森伯格(David Rothenberg),Nightingales in Berlin 演出者,著有Why Birds Sing
「卡洛琳.范.希莫特的旅程多麼壯闊震撼,這本書就有多麼傑出且層次豐富。她提供科學家對自然界的深入見解,同時不帶自我地書寫旅程間的危險、美麗和愛情,極其坦承,令人耳目一新。不僅是喜愛原野的人,也適合任何渴求堅定的夥伴關係、想像力和好奇心的讀者。讀完本書,您可能也會渴望翱翔天際。」--吉爾.弗萊斯頓(Jill Fredston),著有Rowing to Latitude and Snowstruck
「冒險與愛情攜手同行,克服六千多公里的艱困路程,並提醒我們看似容易的路線未必是最佳路線。」--比爾.斯崔佛(Bill Streever),著有Cold
「在這個極限戶外冒險相關書籍隨處可見的世代,卡洛琳.范.希莫特的《以太陽為指南針》顯得格外出眾,因為這本書其實是以愛情為核心。作者是經驗豐富且技巧純熟的原野旅人,用詩人般的敏銳雙眼觀察世界,並以科學家的清晰筆觸寫下心得。她與另一名同樣特別的男人共行六千多公里,途中充滿風險,也充滿韌性。閱讀體驗極佳。」--琳恩.斯庫勒(Lynn Schooler),著有Walking Home

作者簡介

卡洛琳‧范‧希莫特Caroline Van Hemert
希莫特博士是生物學家和探險家,研究興趣是鳥類。目前在美國地質調查局阿拉斯加科學中心(US Geological Survey Alaska Science Center)工作,並固定在科學期刊撰寫有關北方鳥類及野生動物的文章。她的旅程和研究獲《紐約時報》、《國家地理雜誌》、NBC新聞頻道等媒體採訪報導。她和丈夫及兩個小孩定居於阿拉斯加。


吳侑達
國立台灣大學翻譯碩士學位學程筆譯組畢。

目次

序幕
第一部 遷徙焦慮
第二部 內灣航道Inside Passage
第三部 育空Yukon
第四部 北極海岸Arctic Coast
第五部 布魯克斯山脈Brooks Range
尾聲
致謝

書摘/試閱

泳渡善達拉河

此時此刻,我在阿拉斯加州北部的布魯克斯山脈(Brooks Range),佇立於湍急的善達拉河(Chandalar River)岸邊,試著鼓起勇氣,游至對岸。我的丈夫派特也在一旁,四周除了我倆再無他人,跟過去五個月以來的大多日子如出一轍。
天色微陰,雲層暗淡,見不到日光。現在氣溫僅稍高於攝氏零度,經過一夜的雨,空氣更加濕冷。我抓著背包的帶子,手指冷得打顫。我靠著派特,低頭看向十八公尺之下的廣袤河流,只聽見川流不息的水聲。我甩開腦中反覆迴盪的問題:我們到底在幹嘛?
那天是二○一二年八月五日。過去一百三十九天以來,我跟派特跋涉了近五千公里的路程,前陣子經過的地方因為罕有人跡,甚至連地形圖都沒有太多資訊,只有按照海拔標出幾座最高的山峰。布魯克斯山脈是地球最北的主要山脈,至今仍維持原始面貌,少有地方足堪比較。當地許多峽谷與河流默默無名,幾乎不曾有人造訪。這裡沒有平緩好走的山稜,沒有鋪設完善的木棧道,也沒有守班相望的保育巡查員。這裡野性十足、空蕩無人,而且真實無比,絕不擦脂抹粉。
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裡,是為了知道能否憑藉自身的力量,從太平洋西北地區跋涉至阿拉斯加州位於北極圈的偏遠角落。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我們需要原野,正如我們需要水和空氣,也正如我們需要彼此。對我而言,這也是一趟回歸森林和鳥鳴,還有地衣與獸跡的旅程。我在啟程上路前便已迷了路,難以搭建起生物學和自然奇觀之間的橋樑。我的心與魂都忘了當生物學家是怎麼一回事。
前方還有約一千六百公里的路程等著我們,但此刻唯一重要的,是面前這條河流。從地圖上看來,這條湛藍河流曲折蜿蜒,似乎人畜無害,但此刻向下看去,卻只見到滾滾泥水。從高處俯瞰,不甚澄澈的水面看似平靜,派特扔了一根雲杉樹枝下去,它載浮載沉片刻,稍一轉旋便順流而下,轉眼消失無蹤。
旅程的頭幾個月,我們覺得目的地幾乎是遙不可及。坐落於楚科奇海(Chukchi Sea)沿岸的科策標(Kotzebue),彷彿是從地圖上隨意挑選的地方。日復一日,我們都因為肌肉痠痛、時不時出現的鯨魚,還有「前進」這回事而耗神。我們不斷前進,但伴隨而來的回報也默默富足,從一公里又一公里的路長成了更了不起的東西。如今回顧,我才漸漸了解這趟旅程的意義何在。既是對青春歲月的讚頌,也是道別。既重新喚醒我體內的生物學家之魂,也審視人類與大地之間的關係。這也是我們必須反覆論證的事。
正因如此,泳渡這條河成了必要,正如離別時必須吻別戀人,也正如圓月升起之際必須抬頭遠望。我們的身體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事,什麼則不是。
出發前,有人問我們為何踏上這趟旅程,是什麼事情促使我們想「人間蒸發」片刻。我試著解釋我們並不是想逃避現實─我們不是想逃離破碎的婚姻,不是想逃離藥物成癮,也不是想逃離學術上的挫敗。我們無意破紀錄或締造第一。我們只是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我和派特在二○○一年認識,不久就發現彼此在野外最自在,而且置身群山與河川之間、林地與苔原之上,我們的感情也最為堅韌。我們交往後的第一個夏天,就跑到北極圈的某條偏遠河川露營兩個月,從此心心念念想再來一次盛大的冒險。但往後出門在外的時間,漸漸都在車子後座度過,去做的也都是些平淡無奇的事情。我們出遊次數愈來愈少,要負擔的責任則愈來愈多。不僅如此,我才剛剛拿到生物學的博士學位,卻覺得自己跟大自然十分疏離。整整五年的學業,始於滿腔熱愛,到頭來卻成了單調沉悶的工作。
我的研究題目,是當時出現於阿拉斯加的山雀和其他鳥類的畸形鳥喙。受影響的鳥類會長出彎曲怪異的鳥喙,活像是蘇斯博士(Dr. Seuss)筆下繪本角色的暗黑版本。我起初著手研究時,滿心相信自己找得出鳥喙畸形的原因,而且這些發現會大有貢獻。我自比是某種野生動物偵探,四處搜尋蛛絲馬跡,試圖偵破案子。然而,我沒多久就發現自己連鳥喙結構這種最基本的資訊都不清楚,所以不得不先從最簡單的問題解起。我先用微型刀具把鳥喙切得極細,接著用高倍率顯微鏡檢視,那可不是什麼光鮮亮麗又有趣的工作。我在實驗室養了十二隻山雀,研究鳥喙的成長模式,但每次走入其中,盯著那一雙雙鳥眼,想著牠們再也見不到樺樹葉飄逸風中,也再也無法尋覓樹皮上的蜘蛛和甲蟲,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懊悔自責。
這些黑枕山雀體型嬌小,叫聲聽來平凡無奇,很容易讓人忽略牠們可是地球上數一數二奇妙的生物。牠們曾是我的謬思,爾後卻成了我的禍源。我完成論文答辯後,指導教授提議要為我舉杯慶祝,但我只覺得難堪不已,因為我心知肚明自己徹底失敗了。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失敗,因為我所做的計算經得起檢驗、我的實驗確實有成果,各個章節也都撰寫得宜。只是在這些表象之下,隱藏了一個醜陋的事實:我不是那麼在意這一切了。我花了數千個小時盯著顯微鏡、觀察籠中山雀,最後卻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想成為生物學家。
在我埋首研究的那幾年,派特則投入好幾項建築專案,跟鐵鎚和鋸子為伍的時間多過與森林或群山相處。他從小就熱衷建造事物,那些做工精巧的童年堡壘最終讓步於真正的房屋,他創立了一間經驗不多但表現甚佳的設計暨建設公司。然而他厭倦管控預算、應付材料訂單,還有處理滲水的地基。他質疑自己為何要終日與石膏板為伍,蹉跎了一個又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到頭來只發現即便是蓋自己設計的房屋,也永遠不會令人滿足。
我們忙於學業和事業,因而忽略了對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我們的行事曆看不見潮汐表和季節,因為上頭不是截稿期限,就是施工進度表。我們思念在野外露宿數週或數月的自由感。是否要生小孩和該怎麼照顧年邁雙親的事情愈來愈迫於眉睫。我父親患上了一種神經退化疾病,妹妹則身懷六甲。等待著我的學術職涯愈來愈像一道刑期,而不是大好機會。然而,當時的我仍不清楚這一切跟我們的旅程有何關係,也不清楚自己想在途中尋找些什麼。我不知道這趟橫跨六千多公里的旅程,會如何幫助我面對愈發逼近的成人世界,或是面對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想要的工作。我不知道自己會用最初愛上生物學的方式,重新找回對生物學的熱情。
一直到啟程後的幾個月,我才漸漸領悟到這趟旅程提供了尋常生活給不了的事物。有稜有角的山線、真相、接納。了解到與不確定的因素共處不僅是可以接受的事,也是生命唯一的選項。上路前,我一點也不想跟這些回望著我的事實扯上關係。生命如此脆弱,愛如此充滿風險。我們在途中可能失去許許多多事物。我忘了這個恆等式的另一頭是什麼,忘了生命中最珍貴的事物往往是不會恆久存在的事物。我需要到戶外上一堂課,提醒自己生命不只是日子的疊加,提醒自己真正重要的事無法量化。灰狼那沾著露水的褐黃脊背,毛髮間閃爍微光。我父親透過衛星電話傳來那沉穩又踏實的聲音。還有派特察覺到我的背包帶已深陷雙肩、精神愈發渙散時所投來的神情,鼓舞著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務。

我們原先沒打算泳渡任何東西,但如今身處這條位於北極圈的寒冽河流旁,手邊也沒有輕便充氣艇可用。這是因為好幾天前,我們為了減輕行李重量,決定讓充氣艇搭飛機先走一步,等我們翻山越嶺,抵達西邊三百多公里的阿納克圖沃克帕斯(Anaktuvuk Pass)後再領取。冬天不過數週之遙,如果想趕在冰天雪地以前到達科策標,一定要加緊腳步才行。上週某日我們一覺醒來,不僅看到小批美洲馴鹿在帳外閒晃,準備往南遷徙,還見到了當季的第一場雪。總而言之,我們卸下充氣艇的決定原本看來明智,但此刻到了河邊,我也不是那麼肯定了。
我看著下方的水勢激盪沖刷,心中暗自尋思,游渡這條近兩百公尺寬的河流不曉得要花多久時間?五分鐘?十分鐘?我才驚覺這等同在一座寒冷徹骨的泳池中來回游上好幾趟,派特開口詢問該在何處渡河,打斷了我的思緒。河彎前還是河彎後?河道最寬或最窄的地方?我發現他正往下游看去,顯然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要是我們不慎被沖走,會有何下場?
我們沿著岸邊爬下去,經過河道上的一處大急彎後,恰好找到適合下水的地方。我清空背包中的物品,並翻找裝衣服的輕薄防水袋。睡袋、睡墊、三袋食物、衛星電話、雨具、炊具和相機一一被翻了出來。我一找到多的衣服,便脫去身上衣物,冷冽的空氣凍得我猛起雞皮疙瘩。我重新穿上每件衣物,先套上羊毛長袖內衣褲,再穿上套頭毛衣、保暖背心、尼龍褲和羊毛帽,接著鑽入預先開好洞的塑膠垃圾袋裡,最後才穿起雨衣和雨褲。我們知道水終究會滲過重重防護,但仍盼望雨衣褲和垃圾袋有點幫助。這就像一套簡易的潛水裝,想出這個方法的派特如此解釋。
我自願先下水,不是因為我勇氣過人,而是因為我倆非有人先這麼做不可。派特雖不是大男人主義,但還是望向水域另一端,猶豫了半晌,不曉得該不該放我先游。我告訴他,要是溺水的話,他救我比我救他容易多了,他才勉強同意。當然,這只是假設情境啦,我補充道。
昨天深夜,我蜷縮在睡袋中,想像著泳渡這條河會是怎樣的情景。我告訴派特,要是游泳過河太危險,我們也可以走回最近的村莊,找個人把我們載去對岸。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我倆都知道這事不會成真。因為一旦調頭,就意味著我們失敗了。
我們當初投入這趟旅程,決心從溫帶雨林一路行至海冰之洋、從美國本土的邊陲來到地球的邊陲,就決定一切照自己意思來。不走大路,不取小徑,也不仰賴馬達。我們或徒步,或滑雪,有時也乘坐小船、充氣艇和獨木舟。我們打算只憑藉自身力量,克服這些地球上僅存不多的原野地帶。我和派特雖然都有些固執已見,但這項堅持不盡然是固執使然,而是因為這才能像我倆深深理解彼此一般,深入去接觸每一分一吋的地景。重點不是去某個遙遠偏僻的地方,否則我們大可以租台飛機,直接飛去任何稱得上是「杳無人煙」的地點。我們想要不一樣的經驗,想要傾聽地衣在腳下碎裂的聲響,想要嗅聞暴雨過後的凍土氣味,還想沿著美洲馴鹿留下的足跡而行,或是划著小船和白鯨共游。
多年來,冒險不過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一直到三十出頭,才意識到時間並非緩慢推進,也非無窮無盡,而是既珍貴又有限。這番領悟如吵鬧煩人的鄰居般轟隆襲來,也讓冒險成了現在不做、未來會後悔的事。
伴隨而來的另一個體悟則是青春稍縱即逝,是途中稍停片刻的車站,而人生這輛火車終究會高速向前,把老弱病殘通通拋在後頭─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當初規劃行程時,我就隱約感覺到這會比我們過去十年來一起經歷過的其他旅程來得意義深遠。原因不僅是這趟旅程迅速成長到令人訝異的規模,也是因為我們此刻若不行動,未來恐怕再無機會。我們知道自己不會永遠身強體壯,而且肩負的責任只會愈來愈重,享有的自由只會愈來愈稀薄。我不會再是即將取得博士學位的三十三歲女子,既不必養兒育女,也對學術生涯不抱期望,並且堅信在地圖上遙遠兩端之間可以找到自己所尋覓的事物,其中一端是我遇見丈夫的沿海小鎮,另一端則是我從未見過的偏遠冰封大地。

我整個人瑟瑟發抖。才一開始涉水前行,只覺得腳下的爛泥鬆軟,冷冰河水迅速襲上褲管。我的肌肉僵硬,雙膝動彈不得,而且腹股溝疼痛不已。我往前多走了幾步,感受到水流猛力拽拉我的臀部,接著便踩了個空,跌入水中。水流立刻把我帶往下游,離派特愈來愈遠,但離對岸也沒有愈來愈近。我得快快游起來。我反背背包,把它當成浮板,以胸口為重心在上頭維持平衡。這策略一度奏效,我不但浮了起來,也開始打水。可是因為上半身抬得太高,胡擺亂動的雙腿根本沒法推我前進。
我又試了一次。這次壓低重心,把下巴抵著背包底部,瘋狂踢水。我眼中只有背包,見不著外頭情形,等我再抬起頭來,氣喘如牛地環視周遭,才發現我是往下游去,並非往對岸游。我調整方向,再次努力擺動雙腿,但情況不見好轉。我使勁用臀部出力,可是仍朝向下游。這樣行不通。快想想其他方法啊。
我一邊掙扎,一邊想起了我媽,她可是貨真價實的﹁蛙后﹂。要用蛙式嗎?不妨一試?我試了幾次,但姿勢很拙劣,後來才領悟該怎麼手腳並用,並在背帶的限制之下,小幅度地划水。我也用下巴操控背包的方向,總算既可前進亦可控制方向,順利朝著河中央游去。不一會兒,我便聽見派特大喊已經游完二分之一了。我默默激勵自己,並用沒被背包擋住的眼角餘光緊盯對岸那一株株樹木,看著它們愈來愈近、愈變愈大。我看得出自己前進不少。漸入佳境。快要到了。一股信心油然而生,我放緩動作,稍稍喘口氣。幾秒後,我碰上一道強勁的渦流線。距離岸邊還有約十公尺,然而翻滾攪動的水流讓我進退不得。我聽不清楚派特喊了些什麼。我試著起身,但因為有條小溪在此與善達拉河交會,水竟然很深。
派特又喊了些什麼,這次我聽出他在大叫「起來!」,但我就是辦不到。我突然間害怕不已,感到疲倦猶疑。要是妳現在放棄。妳.會。被.沖.走!卡洛琳,別想了,快行動啊。我強壓內心躁動,再次用力打水。我想試試看能否踩到水底,卻只感覺到水。我閉上雙眼,把一切灌注在雙腿上。不成功,便成仁。
多番嘗試後,我突然覺得身體一鬆,總算脫離了那道渦流。我的雙腳一碰得到軟爛的泥濘水底,立刻連划帶爬地離開水域,上岸後我重重仰躺在地,看著天空喘氣。
等我抬頭看向彼岸,只見派特正振臂替我歡呼。不過我只放了一半的心。泳渡這條河比預期還難。現在,換派特上場了。他雖是游泳健將,但這條河不容小覷。
我站起身並退離岸邊,派特把最後幾件物品塞進背包。這過程感覺很漫長。他拉起背包拉鍊,隨後又重新打開,把某個忘在地上的物品收了進去。他反覆整理行囊,每整理一次,我心中的焦慮感就增生一分。等了半天,他總算爬下那處基蝕坡,來到河邊。他看起來好小,善達拉河則顯得龐然巨大。
他涉入水中才不過幾秒,便打起了水,右手划水前行,左手則勾握著背包。我不曉得他這套單臂自由式是否管用。濺起的水花幾乎遮擋住他的頭頂。游到半途,他決定換手,動作也因此頓了一下,結果便被帶往下游。「派特,撐著點啊!」我大喊,不願見到他掙扎半分半秒。他繼續划水。等他靠得夠近時,臉上的表情嚇壞了我。他雙目圓睜,表情猙獰,顯然正全力拚搏。
「你還好嗎?」我大喊。沒有回應。只見他猶豫片刻,又換了一次手。我再喊了一次,但還是沒有回應。離岸邊還有近五十公尺,可是他幾乎是在原地打轉。我喊著如果再不回應,我就要下水去救他。
「別鬆開背包,我馬上就來了!」依舊沒有回應。他朝我游來的速度之慢,看似毫無進展。我涉入河中,邊用蛙式游渡那道渦流,邊責怪自己怎麼拖了那麼久才下水。要是水流把派特帶得再遠一些,我或許來不及游到他身旁,而且就算游到身旁,多半也幫不上忙。
我游過灰濁的河水,這回絲毫不覺冰冷。水面下暗流洶湧,就算少了背包的重量,我仍得用盡全力才能與之對抗。派特直盯著岸邊,喃喃說道他累了,累得不得了。但疲憊還不是最糟的事,在寒冷的河水中待了近十分鐘,已足以造成失溫。我一靠近他身邊,便伸手接過他的背包,並游到他身後協助。沒了背包,他可以雙手並用,游得更加流暢。他游到渦流處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全力往岸邊游去。我緊隨其後,使出一切因恐懼而生的力量。終於,我們先後狼狽地離開水中,一起重重倒在岸邊。原本流遍全身的腎上腺素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的恐懼。
「該死,」帕特邊說邊搖頭,他的瞳孔映射出鉛灰色的天空。他不住發抖,告訴我他的外套剛剛吸飽了水,導致難以划水。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失去多麼重要的事物。我們的每個選擇,都隱含了一項事實:如果我們其中一人出了事,留下來的那個人將承擔後果。遇到這種時刻,人無可避免地會去質疑:回報是否值得冒上如此風險?我們是否對大地和自己要求太多?派特和我站起來,緊緊擁抱彼此,隨後脫去濕透的衣物。派特跳上跳下試圖暖和身體。我先幫他拉下外套拉鍊,才處理自己的衣物。
我試著擰乾襯衫,思索我們究竟在這裡做什麼時,突然聽見某個從未聽過的聲音。我停下動作,抓住派特的手臂,以指就唇。聽哪,我悄聲說。四周一片寂靜。隨即我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那是熟悉的鳥鳴,但其中似乎有全然不同的元素。那聲音更粗糙、鼻音更重,而且最一開始還有「嘖」的一聲,彷彿帶有責備意味。這些差異極其細微,我竭力聆聽每一道抑揚頓挫。
「天啊,派特。我想那是一隻西伯利亞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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