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子曼陀羅:佐藤春夫經典作品選(電子書)
商品資訊
商品簡介
台灣首本翻譯佐藤春夫經典代表作
近期活動「百年之遇──佐藤春夫1920臺灣旅行文學展」
2020/04/03~11/29 國立臺灣文學館 年度大展
本書收錄日本大正、昭和時期唯美派作家──佐藤春夫經典作品,對台灣讀者來說,或許不是那麼為人所熟知,但在日本,佐藤春夫與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齊名。在1920年,他曾到台灣旅遊,寫下許多有關台灣的作品,今年,正好是他訪台一百週年。這次選譯的佐藤春夫代表作,包含了小說與詩,盼能讓更多讀者認識這位與台灣頗有淵源的日本文豪。
「秋天深夜的女子腳步聲,想著她會否來敲自己的門?
森林裡出現的謎樣西式豪宅,裡頭為何空無一人?
詩人李白為撈月影而溺水,醒來後變成魚,是夢是真?
農村女孩被哥哥轉手賣掉,是否還有機會回到故鄉?
憂鬱青年和妻子搬到鄉下,夢想中的田園生活能實現嗎?」
最後收錄的〈晶子曼陀羅〉,是佐藤春夫晚年的代表作,描繪日本傳奇女詩人──與謝野晶子的前半生,訴說晶子和同為詩人的伴侶鐵幹、好友登美子三人複雜的戀愛關係。經歷感情的磨難,晶子從生澀的創作者,成長為日本著名的女詩人。這篇精彩的作品,亦可說是仰慕晶子的春夫,為她所寫的情書。
春夫也陷入愛情難題,好友谷崎潤一郎長年冷落妻子千代,戀上小姨子聖子,春夫對千代由同情轉為愛憐,向好友表達願意娶千代之意,而潤一郎想娶聖子,願「讓妻」給春夫。不料,聖子變心,潤一郎不願兩頭空,反悔對春夫的承諾,春夫盛怒與潤一郎絕交,只能把對千代的思念與痛苦化為詩篇,三人的愛恨情仇長達十年,本書中也收錄了「讓妻事件」的始末。
特別收錄:
佐藤春夫為何戀上好友谷崎潤一郎之妻?
驚動日本文學史的〈谷崎潤一郎讓妻佐藤春夫事件始末〉,
敘述這一場文豪之間長達十年的愛恨糾葛。
「日本新宮市立佐藤春夫記念館」珍稀影像蒐錄!
好評推薦:
「距離大正、昭和時代,代表日本的作家、詩人佐藤春夫,第一次駐足台灣土地的1920年,剛好一百年。林水福先生配合國立臺灣文學館2020年的佐藤春夫主題展,出版《晶子曼陀羅──佐藤春夫經典作品選》,意義深遠。台灣的讀書界有機會更廣闊深入享受春夫的作品,想到如今的日本,春夫「逐漸被遺忘」的現況,意義更為凸顯了。」
──辻本雄一(新宮市立佐藤春夫紀念館館長)
「在台灣,佐藤春夫以近代文學家身分留下傑出的「有關台灣的」文學作品,早已眾所周知。然而,不可思議的是,被譽為春夫代表作的作品,台灣到目前為止幾乎沒有翻譯。這本書可以填補台灣文化界、讀書界多年來在佐藤春夫上的空白,為今後普及台灣的佐藤春夫文學,甚至研究這些影響重大的珍貴翻譯書籍。」
──下村作次郎(日本天理大學名譽教授)
作者簡介
佐藤春夫
1892年生於和歌山縣新宮市,卒於1964年,享年七十二歲。
1913年從慶應大學中退。中學畢業後,進入「新詩社」與堀口大學相識,成為終生摯友。從這時期受到與謝野鐵幹、晶子的指導,私淑森鷗外。仰慕永井荷風,入慶應大學。
1917年認識谷崎潤一郎,翌年得谷崎的推薦,〈李太白〉發表於《中央公論》,正式登上文壇。
1930年,谷崎潤一郎、千代子、佐藤春夫三人,聯名發表千代子與谷崎離婚,和佐藤結婚的所謂「細君讓渡事件」,成為日本文壇永遠的話題。
1960年獲文化勳章。1961年新宮市名譽市民。
佐藤作品有小說、詩、評論、戲曲、翻譯,可說是全方位作家。著有《佐藤春夫全集》十二卷(講談社)。代表作有〈西班牙犬之家〉、〈秋刀魚之歌〉、《殉情詩集》、《田園的憂鬱》、《晶子曼陀羅》等。
譯者簡介:
林水福
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曾任文化部派駐東京台北文化中心首任主任、國立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副校長、外語學院院長、輔仁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日本國立東北大學客座研究員、日本梅光女學院大學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中華民國日語教育學會理事長、台灣文學協會理事長。現任國際芥川學會理事兼台灣分會會長、國際石川啄木學會理事兼台灣啄木學會理事長。
著作:《讚岐典侍日記之研究》(日文)、《他山之石》、《日本現代文學掃描》、《日本文學導遊》、《源氏物語的女性》、《中外文學交流》(合著)、《日本不能直譯》、《關鍵字其來有自》、《讀日本文學的人》。
翻譯:
遠藤周作《醜聞》、《武士》、《沉默》、《深河》、《深河創作日記》、《對我而言神是什麼》、《遠藤周作怪其小說集》、《遠藤周作幽默小說選》、《遠藤周作短篇小說集》、《到雅典》、《母親》、《我拋棄了的女人》、《海與毒藥》。
谷崎潤一郎《細雪》﹙上下﹚、《痴人之愛》、《卍》、《鍵》、《夢浮橋》、《少將滋幹之母》、《瘋癲老人日記》、《春琴抄》、《萬字》、《鑰匙》、《刺青》。
川端康成《千羽鶴》、《美麗與哀愁》;《芥川龍之介短篇選粹》(共五冊。企劃,總召集人、翻譯輯四小說評論);井上靖《蒼狼》;大江健三郎《飼育》﹙合譯﹚;新渡戶稻造《武士道》。
主編:《石川啄木詩歌研究への射程》(臺大出版中心、2014)。《台灣現代詩集》﹙收錄二十六位詩人作品﹚《シリーヅ台湾現代詩ⅠⅡⅢ》﹙國書刊行會出版,收錄十位詩人作品﹚;與三木直大教授編1《暗幕の形象》陳千武詩集、2《深淵》瘂弦詩集、3《越えられない歴史》林亨泰詩集、4《遙望の歌 》張錯詩集、5《完全強壮レシピ》焦桐詩集、6《鹿の哀しみ》許悔之詩集、7《契丹のバラ 》席慕蓉詩集、8《乱》向陽詩集;評論、散文、專欄散見各大報刊、雜誌。
目次
【推薦序2】期待已久的翻譯 下村作次郎(日本天理大學名譽教授)
【譯者序】晶子曼陀羅──佐藤春夫經典作品集 林水福
【詩作】
《殉情詩集》選譯
《我的一九二二年》詩文集選譯
【小說】
秋來
李太白
西班牙犬之家
阿絹與她的兄弟
田園的憂鬱
晶子曼陀羅
【評論】
谷崎潤一郎讓妻佐藤春夫事件始末 林水福
【後記】
林水福
佐藤春夫年表
書摘/試閱
我曾經住過K縣T 郡的N村,想來,心情真是奇妙,究竟是什麼心思,竟然想到那麼鄉下的地方住?現在看來,是出於某種好奇心。不過,當時我真的打算一輩子住在那裡,這也不過是二年前的事,我卻覺得比十年前更久遠,說不定我在那鄉下地方住不到一年,卻老了十歲,因為我在那村子裡非常寂寞。――我將那時的生活狀態寫在題為〈生病的薔薇〉(又名:田園的憂鬱)的作品裡。
我自己心情寂寥,而那村子也真是個寂寞的地方,意即,這一點正合我意。從東京、橫濱,或者八王子,到那個村子距離也不過七八里遠,雖然如此,從村子通往那些都會區的交通卻很不便。N村以前以生產鐵道枕木,為那一行業的人熟知,N村距離往來神奈川與八王子的火車道路有一里以上,要是錯過一班火車,非得等上三小時不可,考慮到那情況,搭乘火車反而不方便。村民不是搭馬車到神奈川,就是走路去,那馬車的起站,距離我的住處附近將近一里遠,即使如此,村民絲毫不覺得不方便,因為這裡的村民生活單純。稍微思考,離東京這麼近的地方,有這般荒僻的鄉真是不可思議。其實,我當初偶然發現這地方時,也感到驚訝。那時我坐在公共馬車裡,看著路旁的田地、沼澤、橋梁、森林的樹木、桑田、雜樹林的山丘、桃梨的果園,而這片天地突然出現在眼前,讓我詫異!不過,仔細一想,正是因為鄰近大城市,才有可能存在這樣的地方。這令人玩味,也引人思考。
村子位於武藏野的一隅,平原的盡頭,接近要進入山區的地方。附近有許多座普通的山丘重疊、連綿,在山丘的某處,大雨過後會出現上古時代留下的石箭。在T河的上流,才有些許田地。南邊山丘的遙遠後方,可以看到富士山脈,有的地方還能見到富士山白皓皓的山頂。秩父山脈諸峰,就像是雲層――到夏季都有人以為是雲――它微微發黑出現在西邊的地平線。在這樣的環境中,沿著一條街的一側,不連貫且離道路有些距離,但在山丘的懷抱裡,有老舊茅草屋頂的房子,這些房子像是在示範從前的人選擇怎樣的住所定居,而我就住在那樣的茅草屋裡。
我最初在N村的I地,租借了寺廟的一間房。大約三個月之後,就搬到同村的K地區,改租另一間房。K比I需要多走半里上坡,因此更加不便。
我們從I搬到K時,有個女人幫我們帶路,搬運東西,把燻黑的拉門在家門前的水溝洗乾淨。那女人的個子小,卻很勤快。由於這層關係,她之後常常到我家玩。我妻子(我們後來分手了)沒有聊天的對象,常和那個女的聊到天南地北,有時也請她幫忙洗衣服。
「她好親切呀!」
妻子這麼誇獎她。那個女人名叫阿琴,是村子木桶店萬平的太太。年紀三十五、六歲,說不定更年輕。不過,老實說她長得很醜,因此歲數並不重要。阿琴膚色黑,臉型像栗子,扁平臉、頭大、沒下巴、很胖。丈夫萬平臉像蟋蟀、瘦瘦的。他們很像鄉下人,都會看不到的。萬平說自己喜歡狗,來看過我養的狗,但他很少來,倒是阿琴常來玩。由於秋夜漫長,阿琴會在在綿綿秋雨中,手拿著田裡的農作物來家裡玩,藉此找些話,而阿琴似乎很健談。那是個下雨的晚上,阿琴突然說起自身的故事來。我不知道妻跟她平常都聊些什麼,這一晚碰巧我在火爐旁,聽到阿琴的故事,她的故事比想像的有趣,我將故事聽到最後。這個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女人,竟能忍受那罕見的命運,我以凝視深淵的心情仔細端詳她的臉,我有點感動,儘管跟阿琴企圖讓我們產生的某種感情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仍被那故事吸引。阿琴看來似乎因此高興,她說從未有過像我們一樣傾聽她的人,還感謝我們。那次以後,阿琴一有空就來找我們,而且一再重複她的身世。想來我是任性的男子,為了尋求孤獨感而前往鄉下,可是不到半年就對寂寞的鄉間生活不能滿足。我那莫可名狀的鄉愁,使身心處於煩躁不安的狀態,因此,阿琴的談話最後也讓我不快,我一看到阿琴就想逃開。由於我常被迫聽她的談話,也因此,阿琴的故事我幾乎可以完整說出來。
阿琴出生在甲州M的靈地附近,她六歲喪母,在村裡的寺廟長大。阿琴喚寺廟的住持「和尚!和尚!」而依賴著他。那時阿琴以為自己的父親比母親早死,所以自己是孤兒,因為死去的母親這麼告訴她的。然而,阿琴幼時曾因某件事有過「和尚」是自己父親的念頭。這是因為阿琴在村子裡上學以後,每天都被男孩子嘲笑:「啊!和尚的孩子!和尚的孩子!」最初,阿琴認為是自己被和尚領養,所以才被其他小孩這麼說。但不知道為什麼,也會懷疑和尚是不是自己的父親。不久後,如阿琴所懷疑的,和尚真的是自己的父親,那是在和尚臨終的床前,由舅媽告訴她的,那時她八歲。
這次真的成了孤兒的阿琴,被舅舅跟舅媽收養了。舅舅住在離那座寺十五、六里的村子。舅舅跟舅媽沒有孩子,因此,阿琴很受到兩人的疼愛,這樣大約經過一年半。
某一天傍晚,陌生的年輕男子到舅舅家來訪。那個年輕人的打扮是鄉下看不到的,他戴著帽子,一身旅人裝扮,走了進來。舅舅跟那位年輕人聊得起勁,舅舅對在他們身旁看著的阿琴說:
「這是妳哥哥!」
阿琴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哥哥,這個身份是哥哥的年輕人開始喝起酒來了。那應該是秋天吧!阿琴記得是爐裡開始燒火的季節。她感到新奇直瞪著二人看,知道他們正在談自己的事。不知為何二人的聲音逐漸變高,幾乎快要吵架了,舅媽進來勸解。舅舅是溫和的人,很少動怒,但此時非常生氣。舅媽的調解似乎無效,他大聲說:「你從小離家出走,媽媽死的時候也不曾回來,父親的葬禮也沒出席,現在又有什麼臉踏進這個家?」舅舅又說:「我怎能把小孩交給你這種遊手好閒的傢伙?她已經是我的孩子。你憑甚麼以哥哥的身分仗勢欺人?」舅舅推開舅母。哥哥站了起來,他很高大。
阿琴說:「我之前一直哭,但看到哥哥站起來時嚇得發抖,就忘記哭了。」她最後還是被那個哥哥帶走了,哥哥對阿琴說:「我帶妳離開這種偏僻的鄉下,到真正熱鬧的都市去。」
哥哥帶阿琴到八王子市,他們一起住在某間屋子的二樓,那個屋子只有一個老太婆。哥哥把阿琴帶走時,將阿娟的物品、母親和父親留給她的遺物,從舅舅手中悉數取走。可能是哥哥哄騙了老實的舅舅跟舅媽吧!哥哥一來到八王子,當天晚上就沒有住在老太婆的家,他扔下還是小孩的阿琴一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三天不見蹤影,有時候連著三、四天不在家,於是,老太婆拖著沉重的腳步到二樓。
「好可憐呀!碰上一個壞哥哥,晚上又不回來了,妳很寂寞吧!下來,跟我這老太婆一起睡吧。」
老太婆這麼說,那晚上就會把阿琴帶進自己的被窩。這樣即使哥哥沒回來,阿琴也不會感到寂寞。哥哥當時那恐怖的印象,至今仍未消失。阿琴不想親近他,也沒有時間親近,因為哥哥經常不在家。不過只有一件事會讓阿琴希望哥哥回家,事情這樣的,哥哥沒回來的晚上,阿琴會被老太婆抱著睡覺。即使不喜歡,也無可奈何。因為,要是半夜在二樓醒過來,會驚恐的無法入睡。但若跟老太婆睡,她經常得進行如下交談。――阿琴模仿她們的對話給我聽:「你哥哥不學好,到處遊蕩,還勾搭女人呢,阿常也被他弄得神魂顛倒,最後死了呀!」
「阿婆,是誰死了呢?」
「阿常呀!」
「阿常?」
「嗯!」
「阿常是什麼人?」
於是老太婆說:
「我女兒呀!」
接著老太婆聊了好多女兒阿常的事。最後,一定會說:
「想到這些,我覺得阿常很可憐,你也可憐,我也可憐,而我最可憐了。」
老太婆這麼說,最後放聲哭了出來,一邊嗚咽一邊繼續說。
「阿婆,不要再說這些了!」
阿琴這麼說,也跟著哭起來,哭著哭著睡著了。
老太婆的背駝了,老的像小孩子似地,每晚重複同樣的話給阿琴聽。
說:「我的女兒啊。」
又說:「想想阿常真可憐,你也可憐,我也可憐,我最可憐。」
忍受不了的老太婆,放聲哭泣。
「阿婆!不要再說這些了。」
阿琴說完,也跟著哭了。
老太婆沒有一次不說這樣的話,每天晚上用同樣的腔調說同樣的話,一再重複。對阿琴來說,夜晚還要聽那些話,讓她感到悲傷、寂寞,不舒服也可怕。她無法忍受這種狀態,只是希望那個一點都不親近的哥哥能夠回來。哥哥回來後,打開阿琴從舅父家帶來的衣櫥,取出母親的和服和阿琴的衣服,到了傍晚就不知去了哪裡。過了二天、三天,甚至一星期也沒有回來。有一次,哥哥已有十天不見蹤影,他突然帶了二個陌生人回家。兩個陌生人把二樓的衣櫥從二樓吊下來,哥哥也跟在他們後面走了出去,又消失了一陣子。時隔不久,又回到家,這次沒帶人回來,哥哥對阿琴說:「你很會看家!」這般讚美她,他先前從未說過這樣的話。然後,哥哥跟阿琴說:「到鎮上去吧!」阿琴目前為止從未去過八王子,也沒有去過鎮上。沒有人帶她去,因為步履蹣跚的老太婆每天都待在家裡。阿琴應哥哥之邀跟著到鎮上,走過好多地方,來到某處時,一直默默走著的哥哥,突然停下腳步,搭著阿琴的手,以很親切的聲音對她說:
「從今天起妳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了,知道嗎?」
說著,哥哥匡啷一聲拉開眼前一戶人家的門,拉著阿琴的手,進去裡邊,往高起的門框坐下。
「老爺,我帶來了。」哥哥說。
屋中兩個男人正在談事情,聽到哥哥一嚷,便朝阿琴看去,其中一人說:
「嗯,就是這孩子啊,個子不小。」
另外一人說:
「是呀!這樣再過二年就會抽絲了。」
看來哥哥早就跟他們商量過了,只聽到哥哥說:「那就拜託了!」這樣的話,就自顧自地走了。看到阿琴時說出「個子不小」的那個男人,後來在好長一段時間中擔任阿琴的父親,把一個失格父親的權力往阿琴身上施加。阿琴到了三十幾歲,也從未讓這個養父照顧過自己什麼。就連當時,那個人也沒有請阿琴喝過一杯茶,連他家的門框都沒坐過。其實,哥哥一離開之後,她就被那個說「再過二年就會抽絲了」不是養父的人帶走了,被迫當長工,那時阿琴十歲。
阿琴的東家在八王子附近,那是做織布販賣的作坊,除了阿琴還雇了大約十位員工,全是女孩,都在適婚年齡,只有阿琴年紀尚小。阿琴當然不會織布,也沒辦法捲絲,什麼都不會。阿琴的工作是,其他人製作經絲條紋時,用長的經絲團往木棒――往機軸的木棒纏繞時,幫忙壓住軸木捲絲,在打結的絲與絲之間插入竹片。還有織布的女孩工作時,有時梭會掉落地上,阿琴要幫忙撿起來。年紀大的女孩們捉弄阿琴,趁監工的人不在時,故意把梭掉在地上,讓阿琴去撿。這邊那邊此起彼落,阿琴趕著撿梭時,女孩們趁機踢她的頭,接著起鬨笑她。要是聽到主人的腳步聲接近,女孩們就像老鼠一樣迅速安靜下來,繼續工作。她們把騷動賴在阿琴的頭上,害她經常被主人斥責:「為什麼老是哭喪著臉?」也因此挨了打。中午、休息時間、甚至晚上,女孩們盡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被排擠的阿琴要是靠近她們,織布的女孩就會冷嘲熱諷譏笑她:「阿琴雖是小孩子,也想聽有男人的話題」,阿琴不知幾次被這些女孩像這樣弄哭,最後乾脆在休息時間躲到女孩們找不到的儲物間角落。織布的女孩們沒了捉弄對象而感到無聊,又開始尋找阿琴。找到她以後,又對她連哄帶騙的,好把帶她到大家面前,然後又使盡法子虐待她。阿琴被說裝扮醜陋,大家嘲笑她:「是乞丐的孩子,所以沒零用錢,即使盂蘭盆節也無家可歸,衣服還只有一件。哈!乞丐孩子!乞丐孩子!」「乞丐孩子,滿是蝨子!」「不要靠近她,蝨子會跳過來!」這麼捉弄她。其實,織布女孩說的都是實話,沒人給阿琴零用錢,盂蘭盆節時大家換上衣服出去了,阿琴卻沒有可以去的地方,衣服也只有身上這一件,從夏天穿到冬天,無法更換新的。
然而,這個家也有一個老太婆,看到沒有人理睬阿琴,才問起還是小孩的她的身世,就是從那時開始,老太婆才注意到阿琴。秋天接近尾聲的時候,老太婆終於發現到阿琴只穿一件單衣,她拆解自己的舊條紋單衣,重信製作成阿琴的夾衣。天氣更寒冷的時候,就能把夾衣拆解,在裡頭放入棉花。老太婆看到她頭上都是草屑和絲屑,也幫她洗頭髮,蝨子在阿琴頭上築巢不知道有多久。
老太婆親切地對待阿琴,而織布女孩們對虐待阿琴的行為也已經膩了,不再像先前那麼嚴重。不過,阿琴的安心也只是短暫的。有一天,織布的一個女孩說自己掉了五錢白銅,另一個人接著說自己的錢好像也少了,又有人說看到阿琴買了東西吃,大家頓時便懷疑起阿琴來。阿琴為自己澄清:「至今為止,我經歷過各種苦日子,可是我從沒偷別人東西,連掉在地上的物品也未曾據為己有。」(我也相信阿琴說的,的確如此,因為她是老實的女人。)遭到懷疑的阿琴說了種種辯解的話,但是嫌疑並未洗清。阿琴在儲物間的稻草上哭了好久,最後因為過於悔恨與悲傷,那晚漫無目的、靜悄悄地從那棟房子逃了出來。
一個人走到八王子。
村子裡已是夜深,可是一來到八王子,便燈火通明,夜晚這時才剛開始呢!阿琴漫步在八王子的街上,想找曾經和哥哥住在一起的家,那個每晚抱著自己哭的老太婆家,可是,那個家怎麼找都找不著。或許是阿琴不記得那條走過的道路,總感覺像是在哪裡,但前往記憶中的道路去找,卻遍尋不找。這段時間,夜漸漸深了。雖然是小孩,但阿琴在不知所措之際突然想到,哥哥帶她去過只有五分鐘路程的那間屋子,也就是最初被帶去當長工的家,可以到那裡找看看!然後再循線找到哥哥的家,阿琴這麼想著,就去找那個家。終於找到了!進到那間屋子,當時的男主人還在,責問她為何現在回來?於是,阿琴邊哭,邊把來龍去脈盡可能詳細說明。那個男人只回答:「這樣啊!」接著意外親切地對她說:「你哥哥現在不在八王子。我就是你老爹,你以後不用回到那麼壞的家去了。」
翌日早晨,阿琴之前做長工家的主人來訪,要把她帶回去。自稱是阿琴老爹的男人,看到來訪的男子非常生氣,怒吼:「抓著小孩嘲笑她是小乞丐,還誣陷她是小偷,就算是小孩也會受不了的,你現在竟然還有臉來要人。人回來還好,但若因為被你誣陷是小偷,而為了洗刷冤屈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你們還有臉面對我嗎?」躲在一旁的阿琴聽到這些話,覺得十分舒暢。原先想帶走阿琴的人,被這麼一吼只好乖乖地回去了。這位養父顯得很高興,看著家人的臉,笑了!這一天,阿琴從養父那裡拿到一枚二十錢硬幣,這是空前絕後的事情,由此可見養父當時有多高興。阿琴綜合養父這次及後來的行為做出分析,很久之後才明白他當時高興的理由。原來養父讓阿琴做了幾年長工,而且是訂了好幾年的合同也預付過錢的,而阿琴在期限還沒到的時候就逃回來,養父當然認為她幹得好,這樣就可以讓阿琴再到別處去做長工,重複拿錢。那二十錢,可以算做給阿琴的獎勵。事實上,阿琴逃回來的第二天,馬上又被送到別人家去幹活。
阿琴第二次去的那戶人家,依然是在附近的村子裡。那是織布的作坊,阿琴喜歡抽生絲,在一個大房間擺列著許多抽絲台,那戶人家家大約有十五台。靠大水車的力量,讓所有抽絲台動起來。阿琴還是小孩,被指派撿壞掉的絲。在這個家,阿琴沒遭受到什麼虐待,也意味沒有人把她看在眼裡,但這情況對阿琴反而有利。坐在阿琴隔壁的女孩非常安靜、乖順。在這個家中阿琴是最小的,其次才是這個女孩,她教了阿琴許多絲方面的知識。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呢?回想她的名字,還是記不起來了,有時感覺都已經到喉嚨了,但還是想不起來。那個女孩沉默寡言,一整天幾乎都不開口。習慣在嘴裡小聲哼不知道是什麼的歌。那歌的旋律,現在的阿琴仍記憶猶新,只是詞句都不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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