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詩選1(1909-1922):《荒原》及其他詩作(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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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
《荒原》發表一百周年
世紀詩人艾略特&翻譯名家黃國彬
詩人、作家:王姿雯、向陽、李敏勇、徐佩芬、唐捐、陳克華、陳黎、曹馭博、崔舜華、須文蔚、楊照、蔡琳森、鴻鴻、羅任玲
學者:張寶云(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單德興(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研究員)、彭鏡禧(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名譽教授)、劉亮雅(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繼但丁《神曲》後,黃國彬再度以精妙譯筆與深厚學養,精選譯介世紀詩人艾略特的詩作名篇。本書輯艾略特作品十五首,不僅錄有《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一位女士的畫像》等傑作,更包含英美詩歌史的里程碑《荒原》。
《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以獨白形式刻畫面對愛情害羞畏怯的男子形象,使人一窺詩人纖敏的內心世界;《一位女子的畫像》語調暗含反諷,也與諸多作品互文對話。一九二二年,世紀詩歌《荒原》一出,引起詩壇極大震撼。詩中大量剪貼死亡與重生的意象,融合宗教、哲學與歷史典故,拼湊出現代文明的荒原景象。該詩開頭瀰漫悲觀氛圍,象徵人類精神的萎靡貧瘠,直到結尾才窺見一絲救贖的希望。
艾略特詩作以晦澀費解著稱,須經適切的指引才能進入其語言世界。黃國彬精通數國語言,翻譯時能細膩貼近原文脈絡、精求真義;同時,也在中譯的音韻節奏上字字斟酌,凝鍊詩意,並保留詩作獨特的音樂性。詩末附有大量譯註,細緻介紹創作背景、文史典故,其詳盡、精細的程度為中文世界罕見。黃國彬以中外文學的豐富學養底蘊,帶領讀者悠遊於浩繁的意象之海,洞見字句背後的文學傳統與脈絡。
研究艾略特超過半世紀,黃國彬在堅實的研究基礎上以客觀公允的目光重新詮解這位影響現代文學甚鉅詩人的作品。適逢《荒原》發表百年,透過全新翻譯,讀者不僅得以深入賞析艾略特的詩歌藝術,更能領略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的時代風景與現代文明下人類的精神困境。
作者簡介
T.S.艾略特
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 (Thomas Stearns Eliot),詩人、劇作家、評論家,一八八八年在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出生,家族為英格蘭裔。
中學畢業後,艾略特升讀哈佛大學,先後唸本科和博士課程;博士論文順利完成,卻因故未能出席答辯,結果得不到博士學位。
一九一五年,艾略特與維維恩.海─伍德 (Vivien Haigh-Wood) 結婚;可惜婚姻並不愉快,最後以離異收場。
艾略特曾在中學任教;在銀行任職八年;其後長時間任出版社總裁;一九二七年領洗,歸信英國國教,在同一年入籍英國;一九四八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和功績勛銜;一九五七年與秘書維樂麗.弗雷徹 (Valerie Fletcher) 結婚;一九六五年卒於倫敦。
艾略特詩作的產量不算豐碩;一九二二年發表的《荒原》,卻是二十世紀最受矚目的名篇,是無可置疑的「世紀詩歌」。「世紀詩歌」加上其後出版的高峰作品《四重奏四首》和諾貝爾獎效應的推動,艾略特勢不可當,輕易升入了現代詩的天穹,成為光芒萬丈的超級巨星;一九九九年獲《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世紀詩人」。
除了詩歌,艾略特還創作了多部詩劇,包括《大教堂謀殺案》、《家庭團聚》、《雞尾酒會》、《機要文員》、《政界元老》,其中以《大教堂謀殺案》最為出色。
作者簡介 T.S.艾略特
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 (Thomas Stearns Eliot),詩人、劇作家、評論家,一八八八年在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出生,家族為英格蘭裔。
中學畢業後,艾略特升讀哈佛大學,先後唸本科和博士課程;博士論文順利完成,卻因故未能出席答辯,結果得不到博士學位。
一九一五年,艾略特與維維恩.海─伍德 (Vivien Haigh-Wood) 結婚;可惜婚姻並不愉快,最後以離異收場。
艾略特曾在中學任教;在銀行任職八年;其後長時間任出版社總裁;一九二七年領洗,歸信英國國教,在同一年入籍英國;一九四八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和功績勛銜;一九五七年與秘書維樂麗.弗雷徹 (Valerie Fletcher) 結婚;一九六五年卒於倫敦。
艾略特詩作的產量不算豐碩;一九二二年發表的《荒原》,卻是二十世紀最受矚目的名篇,是無可置疑的「世紀詩歌」。「世紀詩歌」加上其後出版的高峰作品《四重奏四首》和諾貝爾獎效應的推動,艾略特勢不可當,輕易升入了現代詩的天穹,成為光芒萬丈的超級巨星;一九九九年獲《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世紀詩人」。
除了詩歌,艾略特還創作了多部詩劇,包括《大教堂謀殺案》、《家庭團聚》、《雞尾酒會》、《機要文員》、《政界元老》,其中以《大教堂謀殺案》最為出色。
艾略特能成為「世紀詩人」,固然有賴於他的詩作;但與詩作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他的評論。除了個別例外,艾略特評論的英文寫得十分漂亮,說服力──有時是煽惑力──極強,能叫無數詩人、學者、評論家著迷,不知不覺間按照他的詩觀讀詩、寫詩、評詩,為他建立一個輝煌的「艾略特時代」。
艾略特能成為「世紀詩人」,固然有賴於他的詩作;但與詩作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他的評論。除了個別例外,艾略特評論的英文寫得十分漂亮,說服力──有時是煽惑力──極強,能叫無數詩人、學者、評論家著迷,不知不覺間按照他的詩觀讀詩、寫詩、評詩,為他建立一個輝煌的「艾略特時代」。
序
《艾略特詩選》的翻譯工作始於二○○三年。那一年,我的《神曲》漢譯由九歌出版社出版,一項長達十八年的差事結束,有如蒼天從阿特拉斯的肩膀放下,舒暢的感覺只有經歷過類似壓力的同行才想像得到。不過,喜歡翻譯之筆倒沒有患上「恐譯症」;《神曲》漢譯出版後,就把焦點從但丁移向艾略特。結果二○○三和二○○四年的暑假,全花在艾略特詩歌翻譯的新項目上。
艾略特的地位、聲譽、影響,在二十世紀的世界詩壇沒有誰堪與比擬;可是其高度與但丁比較,仍有很大的距離,大概像嵩山之於喜馬拉雅。因此動筆翻譯他的詩作時心情輕鬆,不覺得有任何壓力。阿特拉斯放下了蒼天,如果我們請他扛阿里山,他一定會微笑著說:「沒問題;把玉山也交給我吧。」
「心水清」的讀者見我這樣說,可能忍不住要竊笑:「你的翻譯項目在二○○三年開始,怎麼到二○二一年才完成?『心情輕鬆,不覺得有任何壓力』,翻譯的速度應該快些才對呀!由開始到結束,竟長達十八年,一條好漢都出來了,還好意思提甚麼『阿特拉斯』。」僅看上述資料,「心水清」的讀者笑得道理。
為了避免讓讀者說我「假、大、空」,在這裏要交代一下詩選的翻譯經過。二○○三年動筆翻譯所選的艾略特詩作後,如果筆不停揮,肯定不會「拖延」到二○二一年方能把稿子交給九歌出版社。需時「十八年」,是因為中間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不談創作,只談翻譯和其他項目。二○○六年,由嶺南大學轉往中文大學任教,教戲劇翻譯時不再用《羅密歐與朱麗葉》為教材,而代之以《哈姆雷特》。為了上課時給班上的同學舉例,譯了該劇的第一幕第一場。第一幕第一場譯完,竟「見異思遷」,決定請艾略特讓路給莎翁。《哈姆雷特》譯完、註完,於二○一三年由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之後,又有三本英文學術專著「插隊」。結果能「心無旁騖」,不再斷斷續續地作業,是二○二○和二○二一年。
從上述交代可以看出,《艾略特詩選》所花的時間的確遠少於《神曲》。我這樣說,不等於承認翻譯時草率馬虎,不動腦筋;譬如譯下面兩節,由於要設法傳遞原詩的音聲效果,就花了不少工夫:
At the first turning of the third stair
Was a slotted window bellied like the fig’s fruit
And beyond the hawthorn blossom and a pasture scene
The broadbacked figure drest in blue and green
Enchanted the maytime with an antique flute.
Blown hair is sweet, brown hair over the mouth blown,
Lilac and brown hair;
Distraction, music of the flute, stops and steps of the mind
over the third stair,
Fading, fading; strength beyond hope and despair
Climbing the third stair.
( “Ash-Wednesday”, ll. 107-16)
在第三梯級迴旋的第一重
是個開槽窗口,窗腹像無花果
在盛放的山楂花和草原景色之外
一個背部寬碩的人物,衣服是藍彩綠彩,
以一枝古笛叫五月著魔。
風拂的頭髮芬芳,棕色的頭髮嘴上拂,
紫髮和棕髮;
心不在焉,笛子的樂聲,心神在第三梯級
停停踏踏,
消逝了,消逝;超越希望和絕望的力量啊
攀登著第三梯級上踏。
(《聖灰星期三》,一○七─一六行)
Where shall the word be found, where will the word
Resound? Not here, there is not enough silence
Not on the sea or on the islands, not
On the mainland, in the desert or the rain land,
For those who walk in darkness
Both in the day time and in the night time
The right time and the right place are not here
No place of grace for those who avoid the face
No time to rejoice for those who walk among noise and
deny the voice
(“Ash-Wednesday”, ll. 159-67)
言詞將在哪裏臨降,言詞將在哪裏
鳴響?不在這裏,這裏沒有充分的寂靜
不在海上也不在島上,不在
大陸區域,不在沙漠地帶或非洲雨域,
對於那些在黑暗中前行的眾人
不管在白晝時間還是黑夜時間
適切時間和適切地點都不在這裏
躲避宓顏的眾人沒有地點賜他們禧典
在喧闐中間前進而不認洪音的眾人無從同欣
(《聖灰星期三》,一五九─六七行)
除了這兩節,本書還有不少要譯者動腦筋的例子;在篇幅有限的序言裏就不再贅述了。
十八年前,我在《神曲》漢譯的《譯者序》裏說過:
一九七七年夏天,乘火車首次越過南嶺到中國大陸各省旅行。最辛苦的經歷,全發生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從廣州到杭州,從上海到北京,從鄭州到西安,都在硬座和硬臥車廂中修煉正果,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溫中受炙熬;尤有甚者,是以自苦為極:旅程中不管是晝是夜,一律像百眼巨怪阿爾戈斯 (Άργος, Argos) 那樣,拒絕睡眠。旅程的最後階段,是從南京乘軟臥列車南下無錫,悠然滑行在江南的涼風中。經過挫骨勞筋的大苦之後,這段旅程的輕鬆、舒服竟無與倫比,叫我覺得,在地球上馳行的交通工具之中,沒有一種比得上江南的火車。
十八年的漢譯工作結束;此後,我的翻譯旅程,應該是南京到無錫的涼風了吧?
正如上文所說,《神曲》漢譯出版後,我譯了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譯莎翁劇作的經驗,雖然與一九七七年乘軟臥列車從南京往無錫有別,因為翻譯《哈姆雷特》也要應付各種挑戰;不過翻譯工作結束時的確覺得,翻譯《哈姆雷特》比翻譯《神曲》容易。那麼,《神曲》漢譯出版後十八年,對艾略特作品的翻譯工作又有甚麼感想呢?譯艾略特作品,雖然有《聖灰星期三》一類文字向譯筆挑戰;但與《神曲》的翻譯工作比較,仍然像乘坐軟臥列車在江南的涼風中滑行;也就是說,容易多了。
但丁、莎士比亞、米爾頓遠比艾略特博大,也遠比艾略特精深。可是,若論晦澀、難懂的程度,三位大詩人都無從望艾略特的項背。過去幾十年接觸過的中外詩人中,沒有一位會像艾略特那樣,以極度晦澀、極度難懂的文字苦讀者、論者的心志,甚至折磨讀者、論者。──荷馬不會,維吉爾不會,歌德、屈原、李白、杜甫、蘇軾也不會。
「心水清」的讀者可能再度忍不住要竊笑:「你不是『乘坐﹝著﹞軟臥列車在江南的涼風中滑行』嗎?怎麼剎那間就改口,說『艾略特﹝……﹞以極度晦澀、極度難懂的文字苦讀者、論者的心志,甚至折磨讀者、論者』?」
同樣笑得有理──在得知真相之前。
艾略特的詩,翻譯起來並不難。請看下列三節:
There I saw one I knew, and stopped him, crying: Stetson!
‘You who were with me in the ships at Mylae!
‘That corpse you planted last year in your garden,
‘Has it begun to sprout? Will it bloom this year?
‘Or has the sudden frost disturbed its bed?
‘O keep the Dog far hence, that’s friend to men,
‘Or with his nails he’ll dig it up again!
‘You! 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n frère!’
(The Waste Land, ll. 69-76)
Lady, three white leopards sat under a juniper-tree
In the cool of the day, having fed to satiety
On my legs my heart my liver and that which had been contained
In the hollow round of my skull. And God said
Shall these bones live? shall these
Bones live?
( “Ash-Wednesday”, ll. 42-47)
Garlic and sapphires in the mud
Clot the bedded axle-tree.
The trilling wire in the blood
Sings below inveterate scars
Appeasing long-forgotten wars.
The dance along the artery
The circulation of the lymph
Are figured in the drift of stars
Ascend to summer in the tree
We move above the moving tree
In light upon the figured leaf
And hear upon the sodden floor
Below, the boarhound and the boar
Pursue their pattern as before
But reconciled among the stars.
(Four Quartets: “Burnt Norton”, ll. 49-63)
全按艾略特一輩子緊守的詩觀、詩法寫成:想盡一切方法,把詞語搭配得匪夷所思;想盡一切方法,叫讀者驚詫、駭愕;詞與詞之間,詞組與詞組之間,詩行與詩行、詩節與詩節之間,全部要互不連屬,各自為政。
譯這樣的作品難嗎?不難。譯者只要當忠實的「傳聲筒」,把匪夷所思的詞語搭配和互不連屬、各自為政的詞語、詞組、詩行、詩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就大功告成了,一如把液體從一個圓形容器倒進一個方形容器那樣:
那裏,我看見一個相識,就把他叫停,喊道:「斯泰森!
「是你,在邁利的艦隊中跟我一起!
「去年,你在你花園裏栽的屍體,
「開始發芽了沒有?今年會不會開花?
「還是突降的寒霜騷擾了它的苗圃?
「噢,叫那隻狗遠離這裏(他是人類的朋友);
「不然,他會用指爪把屍體再度掘起來!
「你呀,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n frère!」
(《荒原》,六十九─七十六行)
娘娘啊,三隻白豹坐在一棵檜樹下
在白天陰涼的時辰,而且吃了個飽
吃我的雙腳心臟肝臟,還吃藏在我顱骨中
圓形空穴的東西。於是,神說
這些骨頭該活下去嗎?這些
骨頭該活下去嗎?
(《聖灰星期三》,四十二─四十七行)
泥濘中的大蒜和藍寶石
把被嵌的輪軸涸住。
血中顫動的弦線
在根深柢固的疤痕下唱歌,
安撫遺忘已久的戰爭。
沿動脈進行的舞蹈
淋巴液的循環
繪在眾星的漂移中,
升向樹中的夏天。
我們移動,凌越移動的樹,
在圖葉之上的光中;
同時聽到下面地板滲漉,
其上有獵犬和野豬
追逐它們的秩序,一如往古,
最後卻在星際調和。
(《四重奏四首.焚毀的諾頓》,四十九—六十三行)
問題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不錯,翻譯上引的三節文字不難:英語讀者認得出原文的每一字(一時認不出,翻查字典後就認得出了);漢語讀者也認得出漢譯的每一字。可是,英語和漢語讀者知道艾略特說甚麼嗎?讀了上引三節,他們也許會產生某種反應(任何文字都可以叫讀者產生反應);但肯定不能像他們讀《伊利昂紀》、《神曲》、《哈姆雷特》、《失樂園》、《秋興》八首那樣,讀後有淪肌浹髓的感覺;讀後見眾星各就其位,發出璀璨的光輝。讀了上引三節,他們卻會摸不著頭腦。有誰不同意我的說法,先請他告訴讀者:「泥濘中的大蒜和藍寶石/把被嵌的輪軸涸住。/血中顫動的弦線/在根深柢固的疤痕下唱歌,/安撫遺忘已久的戰爭」是甚麼意思;然後請他翻遍但丁和莎士比亞的全集,看看他能否找到類似的謎語。
由於這緣故,譯完艾略特的詩作,就必須詳加註釋。《神曲》和《哈姆雷特》漢譯,有詳細的註釋當然最好;即使沒有註釋,讀者/觀者的閱讀或欣賞過程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甚至一點影響也沒有。到劇院看莎劇的觀眾,連一行註釋都沒有,但觀劇過程中不會遭遇障礙。《神曲》漢譯的讀者,即使完全不看註釋,只看作品本身,也肯定大有所獲。看艾略特的詩作而沒有詳細註釋,讀者會舉步維艱。正因為如此,本選集的註釋就特別重要了。譯其他現代詩人(如葉慈)的作品,我也會加註,給讀者一點點的方便;但即使不加註,讀者也不致寸步難行。
艾略特寫了幾十年詩,產量並不算豐碩,因此選詩的工作十分順利,也是「乘坐軟臥列車在江南的涼風中滑行」。他的名篇(如《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一位女士的畫像》、《前奏曲》、《小老頭》、《荒原》、《空心人》、《聖灰星期三》、《三王來朝》、《四重奏四首》),本選集全部收錄了。讀者看了本書,再看《世紀詩人艾略特》,對叱咤世界詩壇達一百年之久的風雲人物,就認識得差不多了。
二○二一年十二月十七日 於多倫多
附件3 內文摘錄
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
S’io credessi che mia risposta fosse
a persona che mai tornasse al mondo,
questa fiamma staria senza più scosse.
Ma per ciò che giammai di questo fondo
non tornò vivo alcun, s’ i’ odo il vero,
senza tema d’infamia ti rispondo.
那我們走吧,你我一同──
當黃昏被攤開,緊貼著天空,
像一個病人麻醉在手術台上。
我們走吧,穿過某些半荒棄的街道──
有廉價時鐘酒店供人整夜胡鬧,
有鋸木屑和牡蠣殼碎粉滿佈的酒樓
而又咕咕噥噥的隱歇之藪;
那些街道一條接一條,像煩冗的論辯,
意圖暗藏險奸
把你引向一個勢不可當的問題……
啊,不要問:「是甚麼勢不可當啊?」
我們一起去拜訪拜訪啊。
房間裏,女人們進進出出,
以米凱蘭哲羅為談論題目。
背脊擦著窗玻璃的黃色霧靄,
口鼻擦著窗玻璃的黃色煙靄,
把舌頭舔進黃昏的各個角落,
在一灘灘的潦水之上徘徊,
讓煙囪掉下來的煤煙掉落背脊,
滑過平台,再突然躍起,
發覺時間正值十月的柔夜,
就繚屋一圈,滑入睡夢裏。
啊,的確會有時間
給黃色的煙靄,那沿街滑動、
背脊擦著窗玻璃的黃色煙靄;
會有時間,會有時間
裝備一張面孔去見你常見的張張面孔;
會有時間去謀殺,去開創,
有時間給雙手所有的工作、所有的日子──
那雙手,會拈起一個問題,往你的碟上放;
有給予你的時間、給予我的時間,
也有時間給予一百次的舉棋不定,
給予一百次的向前憧憬和重新修訂──
在吃吐司、喝紅茶之前。
房間裏,女人們進進出出,
以米凱蘭哲羅為談論題目。
啊,的確會有時間
去猜想:「我可有膽量?」「可有膽量?」
有時間回頭,沿樓梯下降,
髮叢中間露一斑禿模樣──
(他們會說:「薄得多厲害呀,他的頭髮!」)
我的早晨上衣,衣領緊緊上翹,貼著下巴,
我的領帶,鮮艷而不浮誇,有簡樸的扣針來穩扎──
(他們會說:「他的雙臂跟雙腿真瘦哇!」)
我可有膽量
把宇宙騷擾?
一分鐘內有時間
去決定,去修訂,再讓下一分鐘去倒繞。
因為呀,我已經全部熟悉,全部熟悉──
熟悉一個個的黃昏、早晨、下午,
我曾用咖啡匙子把我的生命量出;
我熟悉那些聲音,殞落間殞斃,
覆蓋於更遠處的一個房間飄來的樂音內。
好啦,我該怎麼冒昧?
啊,我已經熟悉那些眼睛,全部熟悉──
以定格的片言隻語把你盯定的眼睛。
而一旦被定格,趴在別針頭,
一旦被別針釘住,在牆上蠕移,
我又該怎麼著手
吐出我的日子跟習慣的所有蒂末碎零?
那我該怎麼冒昧?
啊,我已經熟悉那些手臂,全部熟悉──
戴著手鐲的手臂,白皙且袒露
(不過在燈光下,淺棕的細毛密佈!)
是一襲衣裙的香水
令我的話語離題出軌?
沿桌枕著或摟按著披肩的手臂。
那麼,我應該冒昧嗎?
要冒昧又該怎麼著手?
. . . . .
我該說,暮色中我穿過橫街窄巷,
看青煙從只穿襯衫、俯身窗外的
一個個寂寞男人的煙斗冉冉上升嗎?……
我早該成為一雙嶙峋的螯
慌忙竄爬過寂靜的海床。
. . . . .
下午、黃昏又睡得這麼安恬!
由長長的纖指柔撫輕輕,
入睡了…疲倦了…或者在裝病,
在地上伸展,在這裏,在你我身邊。
我該在吃過茶點,吃過冰淇淋後,
奮力把這一剎那推向緊要關頭?
不過,我雖曾哭泣,曾齋戒,曾哭泣,曾祈禱,
雖曾見過我的頭顱(變得有點禿了)
放在托盤上端進來,
但我絕不是先知──這裏也沒有大事存在;
我見過我一瞬的偉大晃耀,
見過永恆的侍者抓著我的上衣竊笑──
一句話:當時我的心在發毛。
說到底,如果當時這樣做,值得嗎?
喝過酒,吃過果醬,用過茶點,
在瓷器間,在談論你我的話語間,
在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把這件事一口咬掉?──咬時微笑著;
值得把宇宙捏成圓球那麼大,
把它滾向一個勢不可當的問題,
說:「我是拉撒路,從陰間重返世上,
回來把一切向你轉達,我會把一切向你轉達」──
要是有人,把枕頭在鬢邊輕輕一放,
說:「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呀,
完全不是呀。」
說到底,如果當時這樣做,值得嗎?
在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在一次次落日、一個個門前庭院、一條條灑過水的街道之後,
在一本本小說、一個個茶杯、一襲襲曳地長裙之後──
這一切之外,還有那麼多事情在後頭。──
僅要說出我的意思已經不可能!
啊,彷彿幻燈把條條神經投射在銀幕上,影像縱橫:
要是有下述情形,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一個人,擺放著枕頭或者把披肩猝然脫下的剎那,
向窗戶轉身間,說:
「完全不是呀,
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呀。」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也沒人要我擔當這個角色;
我是個侍臣,各種雜務過得去的侍臣:
諸如給巡遊體面,演一兩場鬧劇去丟人,
為王子出主意;毫無疑問,是個工具,易於調派,
畢恭畢敬,樂意為人效勞,
圓滑、機敏,而且誠惶誠恐;
滿口道德文章,不過稍欠頭腦;
有時候,甚至近乎懵懂──
近乎──有時候──一個大蠢材。
我漸趨衰老了……漸趨衰老……
所穿的褲子褲腳要捲繞……
我該從後面把頭髮中分? 我有膽量吃桃子嗎?
我要穿上白色的佛蘭絨褲,在海灘上蹓躂。
我聽到條條美人魚向彼此唱歌對答。
我相信她們不會對我唱。
海風把波浪吹得黑白相間的時候,
我見過她們騎著波浪馳向海深處,
波浪後湧時把濤上的白髮撥梳。
我們曾在大海的內室徜徉,
左右是一個個海姑娘,額上繞著海藻,有棕有紅,
直到人聲把我們喚醒,我們遇溺在海中。
註釋
1. 此詩寫於巴黎和慕尼黑,時間為一九一○年二月至一九一一年七/八月;最初發表於芝加哥的《詩刊》(Poetry)(一九一五年六月)。據艾略特自述,此詩約於一九一○年構思;當年秋天往巴黎時,已寫成多個片段,其中可能包括 “I am not Prince Hamlet” 一節(這節有拉佛格 (Laforgue) 影響的痕跡。詩中的主角在艾略特早期一首題為 “Spleen” 的詩中已出現:“And Life, a little bald and gray, / Languid, fastidious, and bland, / Waits, hat and gloves in hand, / Punctilious of tie and suit / (Somewhat impatient of delay) / On the doorstep of the Absolute.” Matthiessen 認為,此詩在多方面都受拉佛格影響,不過詩中匠心,非拉佛格所能臻。)艾略特談到德恩 (John Donne, 1572-1631)、科比埃 (Tristan Corbière, 1845-1875, 原名Édouard-Joachim Corbière)、拉佛格 (Jules Laforgue, 1960-1887) 的「詩法」( “verse method” ) 時指出,主導詩律的是內心世界,而非外在事件。這一詩法,在《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中也可以看到。除了拉佛格,法國哲學家柏格森 (Henri-Louis Bergson, 1859-1941)、小說家菲利普 (Charles-Louis Philippe, 1874-1909)、俄國小說家多斯托耶夫斯基 (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evsky (也拼 “Dostoyevsky” ), 1821-1881, 俄語Φёд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Достоевский) 對艾略特也有影響。《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中,讀者可以看出,艾略特描寫主角的心理時,與柏格淼的《形而上學導論》( “Introduction à la Métaphysique” ) 和專著《物質與記憶》(Matière et mémoire) 呼應。參看Southam, 45-47。
作品以獨白 (monologue) 方式刻畫一個未老先衰的男子愛上一個女子,卻猶豫狐疑,畏葸膽怯,在獨白過程中把內心世界表露無遺。
作品題目中的人名的寫法 ( “J. Alfred Prufrock” ) 與艾略特早期的簽名格式 ( “T. Stearns Eliot” ) 相類。艾略特指出,稱為「戀歌」( “Love Song” ),是受了吉卜齡 (Rudyard Kipling, 1865-1936) “The Love Song of Har Dyal” 一詩的題目影響。作品最初的題目為 “Prufrock Among the Women”。參看Southam, 47。
《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收錄於艾略特的第一本詩集《普魯弗洛克及其他觀感》(Prufrock and Other Observations),一九一七年出版,共印五百冊,經過五年才售罄。詩集獻給法國朋友維登納爾 (Jean Verdenal, 1890-1915)。詩的獻詞為 “For Jean Verdenal, 1889(出生年分有別於今日常見的資料)-1915 / Mort aux Dardanelles”(「獻給尚.維登納爾,一八八九─一九一五/卒於達達尼爾海峽」)。其下有引言:“Or puoi la quantitate / comprender dell’amor ch’a te mi scalda, / quando dismento nostra vanitate, / trattando l’ombra come cosa salda.”(「現在,你可以明白了:我一旦忘掉/我們的虛幻,視幽靈為實體激發/孺慕、叫我敬愛你的,是多強的火苗」),出自但丁《神曲.煉獄篇》第二十一章一三三─三六行。漢譯引自但丁著,黃國彬譯註,《神曲.煉獄篇》(台北:九歌出版有限公司,二○一九年四月,增訂新版九印),頁三二二。在煉獄裏,斯塔提鳥斯 (Statius, A. D. 45-96) 碰見他景仰的詩人維吉爾,走過來彎腰要摟抱維吉爾的腿,表示敬意。維吉爾制止他,說彼此不過是虛幻的幽靈,都沒有形體。於是,斯塔提烏斯說出上引的話。艾略特認為,斯塔提烏斯與維吉爾相逢,是詩中最動人的會面場合之一。
一九一○年,艾略特在巴黎認識醫科生維登納爾,二人同在一所宿舍寄宿,同時都寫詩,都喜歡拉佛格,而且一起討論最新出版的書籍,一起參觀博物館。一九一一年秋,艾略特返回美國後,繼續與維登納爾通信。後來,維登納爾成為醫生,一九一五年五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達達尼爾海峽 (Dardanelles) 為國捐軀。一九一六年五月,艾略特寫信給康拉德.艾肯 (Conrad Aiken),說維登納爾之死,是他寫不出作品的原因之一。一九三四年四月出版的《標準》(Criterion) 雜誌中,艾略特發表文章,讚美巴黎文化豐厚,貶英格蘭和美國為文化沙漠;同時憶述他和維登納爾的友誼。
2. 這段引言為但丁《神曲.地獄篇》第二十七章六一─六六行,是地獄第八層的陰魂圭多.達蒙特菲爾特羅 (Guido da Montefeltro, 1223-1298) 伯爵所說的話。圭多在陽間時,曾給教皇卜尼法斯八世 (Bonifazio VIII) 出謀獻計,屬奸人之列。卜尼法斯是但丁的死敵。但丁遭流放,全因卜尼法斯八世險詐。「卜尼法斯」是一般漢譯。按意大利語發音,可譯為「波尼法茲奧」。這段意大利文的漢譯為:
「要是我認為聽我答覆的一方
是個會重返陽間世界的人,
這朵火燄就不會繼續晃蕩。
不過,這個深淵如果像傳聞
所說,從未有返回人世的生靈,
就回答你吧。—我不必怕惡名玷身。」
見但丁著,黃國彬譯註,《神曲.地獄篇》(台北:九歌出版有限公司,二○一九年四月,訂正版九印),頁五一五。
Barbi et al. 和Petrocchi 的兩大權威版本與艾略特所引用的版本有別;謹錄如下:
S’i’ credessi che mia risposta fosse
a persona che mai tornasse al mondo,
questa fiamma staria sanza più scosse; ( “sanza”,艾略特的引文作 “senza” )
ma però che già mai di questo fondo ( “già mai”,艾略特的引文作 “giammai” )
non tornò vivo alcun, s’i’ odo il vero,
sanza tema d’infamia ti rispondo.
有的論者認為,引言有自描成分。據康拉德.艾肯 (Conrad Aiken) 的說法,艾略特極度害羞;羅素曾於一九一四年教過艾略特,認為他「太過溫文,品味完全無懈可擊,不過沒有活力或生命力,也沒有幹勁」( “ultra-civilized…altogether impeccable in his taste but has no vigour or life – or enthusiasm” );維珍尼亞.吳爾芙 (Virginia Woolf) 於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在日記裏說:「艾略特先生真是名如其人—一位儒雅、細緻而有修養的年輕美國人,說話緩慢,彷彿每一字都經過特別雕琢。」( “Mr Eliot is well expressed by his name – a polished, cultivated, elaborate young American, talking so slow that each word seems to have special finish allotted to it.” )。參看Southam, 47-48。上述的不少特徵,也可以拿來形容《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的主角。一九六二年,艾略特在一次訪問中說,普魯弗洛克塑造自他本人和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而 “Prufrock” 一名,叫人聯想到 “prudence” (「謹慎」)、“primness”(「拘謹」)、“prissiness”(「一本正經」)。這些特徵,與詩中主角的性格吻合。把 “Love Song”(「戀歌」)與 “Prufrock” 扯在一起,聽來也就有點荒謬。參看Southam, 37。
目次
譯本說明
艾略特年表
艾略特詩選
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一位女士的畫像 (Portrait of a Lady)
前奏曲 (Preludes)
冬天的黃昏靜下來了 (The winter evening settles down)
早晨醒了過來 (The morning comes to consciousness)
你把一張毛毯從床上甩開 (You tossed a blanket from the bed)
他的靈魂緊繃,鞔過了天空 (His soul stretched tight across the skies)
颳風夜狂想曲 (Rhapsody on a Windy Night)
窗前早晨 (Morning at the Window)
波士頓晚報 (The Boston Evening Transcript)
海倫姑母 (Aunt Helen)
南茜表姐 (Cousin Nancy)
阿波林耐思先生 (Mr. Apollinax)
歇斯底里 (Hysteria)
情話 (Conversation Galante)
哭泣的女兒 (La Figlia Che Piange)
小老頭 (Gerontion)
捧著導遊手冊的伯班克:叼著雪茄的布萊斯坦(Burbank with a Baedeker: Bleistein with a Cigar)
荒原 (The Waste Land)
死者的葬禮 (The Burial of the Dead)
棋局 (A Game of Chess)
燃燒經 (The Fire Sermon)
水殞 (Death by Water)
雷語 (What the Thunder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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