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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詩詞的女兒-葉嘉瑩
我的游離性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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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游離性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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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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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縮陽的左翼父親失蹤
不舉的兒子在大英帝國女兒牽引下康復
一個文化陽萎故事

從肉骨茶到碗粿
從魯迅、尼采到「性事比雅」
從濱海灣金沙酒店到安坑招待所
從樟宜監獄到「快樂世界」
從《養鴨人家》到《Moonstruck》
巴黎、倫敦、香港、臺灣
泰國勿洞、馬來西亞新山、澳洲墨爾本
新加坡文學獎五冠得主謝裕民最新小說力作
南洋左翼與「左二代」生命經驗游離聚合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謝裕民

1959年生於新加坡,曾獲新加坡青年藝術家獎、文化獎、東南亞文學獎,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駐校作家。
「謝裕民是新加坡華語語系的十個關鍵字之一」──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講座教授王德威點評。
出版十一部作品,六部獲新加坡書籍獎與文學獎,包括《世說新語》《重構南洋圖像》《m40》《放逐與追逐》《建國》與《不確定的國家》。《m40》也獲選為臺灣《文訊》雜誌主辦的「2001-2015華文長篇小說20部」之一;《放逐與追逐》獲選為新加坡教育部中學「華文文學」教材,改編成舞臺劇,出版英文版;《建國》獲《亞洲週刊》年度(2018)十大小說。2023年著作《不確定的國家》獲新加坡文學獎非虛構寫作獎項。
 

名人/編輯推薦

高嘉謙(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專文推薦

 

時代狂潮已平息,但在巨大的悲痛下,人們為防衛創傷,

刻意遺忘過去,導致個人意識認知遭破壞,遺忘自己的身分。

這種失憶症醫學上稱游離性遺忘症。

 

涉嫌非禮女學生的一名大學教師遭到停職,接受調查,儘管他是無辜的。

在面對法律程序的壓力下,大學時期的好友與他齊聚,為他打氣。他們三人曾在大學辦雜誌、寫詩。他們共享的套語、思維與肢體語言,積累或虛構了一個時代的「文藝青年」。

只不過,現在他們都到了中年,而他逐漸體認到,職場生涯就像在爛泥裡玩大風吹──「硬被推下場,站在一旁還沒準備玩,哨聲便響,時間到,大家都搶到位子。你還沒開始,卻濺了一身泥,說沒玩,已經下場了,還沾泥;更不幸的,還被推倒,從此沒再立起。後來才知道,那不是遊戲,是職場競賽,也是個人社會階級競爭,是人生的部分。」

但他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反而是缺失的──父親的缺席。他的父親是左翼分子,加入馬來亞共產黨,逃亡之後消失人間。他對父親沒有任何印象,除了那個畫面──一個女人用筷子夾男人的小雞。

當年寫碩士論文時,他訪問了幾個左派,他們都受到魯迅啟發,曾經滿懷理想,卻在動盪世局中落入囚禁、噤聲、幻滅的下場。那些人的故事是否隱含他爸爸的蹤跡?在等候調查結果無事可做的這段時間,他終於走近了真相。

 

*魯迅子弟U:現在我已經是一個三歲孩子的媽媽,有所牽掛。特別是第一次看見女兒,她哭著要媽媽,弄得每個人都哭了。這樣兩三次之後,我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我通過特別管道告訴我丈夫,女兒需要我,我想寫悔過書。

*魯迅子弟X:我生活在一個過去我反對,現在未必認同的社會制度裡,而且確實生活得比過去好,否定了過去自己追求的;更弔詭的是,中國在否定自己的過去之後,也比過往好。

*魯迅子弟N:我在劇團裡兩年多就被抓,罪名是企圖顛覆政府。有兩條各寫著「打倒走狗政權!」和「打倒美帝國主義!」的布條是我的傑作,我還覺得寫得不錯。可是,那是道具啊!

*咖啡囝:一九九八年臺灣制定《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叫我回去領補償金,我說我有「臺灣症候群」不敢去。華人多的地方我都不敢去。

推薦序[節錄]
新加坡的「狂人日記」?

高嘉謙(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謝裕民是新加坡最值得注意的當代華文小說家,他以《不確定的國家》(二○二三)甫獲得二○二四年新加坡文學獎,這部華文非虛構寫作,寫的是李光耀在新加坡建國前後,遊走左右陣營,在左派、英殖民者和馬來政權之間的運籌帷幄和算計。謝裕民熟讀史料和各類素材,對歷史人物的決策和作為,寫來揮灑自如,卻不乏後設的評價與識見,猶如引領讀者進入新加坡建國史的沉浸式閱讀。這是他第一本在臺灣出版的專著,初試啼聲就引來讚譽,在華文世界吸引了更多的關注。
新加坡給人的普遍印象集合了雙語、國際化、經濟繁榮、安全先進、多元種族等等關鍵詞彙,但小說家謝裕民卻替我們補上「左派」一詞,這缺了角,或失落的一頁。事隔一年半,他交出《我的游離性遺忘》在臺灣出版,以長篇小說敘說左派思潮下,一代的華校生曾經被席捲其中,斑駁交錯的記憶糾葛,歷史造就的空洞和傷害,今昔對照的斷裂、荒謬感,以及意在言外的捉狹和玩笑。對照戰後的臺灣文學,李渝、郭松棻、劉大任、葉石濤、陳映真等人筆下不乏令人印象深刻的左派角色,左翼運動跟黨國史、抵抗運動、白色恐怖、族群認同往往交纏為臺灣經驗的一部分。平行而觀,華人族群佔多數的新加坡,在戰後又有怎樣的左翼脈絡?新加坡華文文學,可能存在怎樣的左派人物和故事?
延續《不確定的國家》背後的思考框架,謝裕民這次則展露更大的寫作企圖心,試圖在光輝的建國史背面,追問曾經引領一個時代的左翼風潮裡,存在的小人物及其故事。從殖民地到建國,新加坡內部潛藏的暗流是左派和馬共。《不確定的國家》聚焦在耀眼的建國總理李光耀,但光亮的背面總有暗影,那是在李光耀政治起家過程裡,發揮過關鍵作用的林清祥。林清祥是一九五○、六○年代重要的左派政治人物,出身平民家庭,組織學潮、領導工會,在反殖民主義運動裡扮演重要角色,曾聯合李光耀參與跟英國商討新加坡自治問題。他既協助李光耀當家的人民行動黨崛起,又在脫離政府後另組新加坡社會主義陣線,成為左派色彩的反對黨。然而,在新馬合併前夕的政治大逮捕「冷藏行動」裡被關入監獄。數年後公開宣布承認左翼鬥爭失敗,放棄政治,從此被流放倫敦十年。一九七九年被允許回到新加坡後,從此成了對歷史沉默的一群,直到一九九六年逝世。
在新加坡官方主流歷史,林清祥的故事鮮少被人提起。二○○七年以後官方歷史教科書裡介紹這位對新加坡一九五○-六○年代政治有影響力的人物,往往也是跟動盪、暴亂事蹟相關。在李光耀的建國史脈絡裡,那一代左翼青年的理想與鬥爭,從歷史的後見之明而言,僅僅聊備一格,無足輕重。事實上,林清祥不是《我的游離性遺忘》的角色,他僅僅是出沒在故事背景,或是以林清祥為縮影輻射而出的時空脈絡。但重提林清祥事蹟,卻是我們認識那個左翼時代的重要構成元素。曾經的左翼政治鬥爭,帶來了連鎖反應,成了歷史的債務。不同於林清祥這類魅力領袖,卻曇花一現的悲劇政治身影,謝裕民著眼小人物,描述大時代下被左翼思潮牽動的學生、青年,他們的平凡面孔,以及長時段的人生遭遇。小說裡沒有特定政治人物的光彩,謝裕民的左翼故事是「普及的左翼,追求自由、平等、博愛、和平,同情貧苦,反對暴力、剝削的普世價值觀。」那是新加坡社會曾經輸入根植的意識形態,同時也是青年的社會理想。
放在華文文學書寫的譜系裡,《我的游離性遺忘》有雙重意義值得我們細究。首先,小說沒有鋪展大歷史下戲劇性的傷痕、悲情,以及壓抑的記憶政治,新加坡歷史沒那麼可歌可泣。儘管對左翼青年的政治囚禁、流放不乏具體可考的現實案例,但全書卻將讀者帶入一個更大的命題。從五四新文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政治運動,冷戰時期的反共、非共政策對中國的文化防堵,歸僑在新中國或自由中國的遭遇,以及中國輸出革命,文化大革命對新加坡左翼的影響和分裂,甚至天安門事件--林林總總回顧了新加坡在整整數十年的時光裡,遭遇左翼中國的各類軌跡線索,甚至更準確的說是左翼、中國、華人三者交纏的複雜脈絡,如何影響了一個世代的新加坡青年。
謝裕民似在替新加坡華語文本追索和附著該有的神經纖維、血肉和聲腔。因而不同於他過往的小說,《我的游離性遺忘》有一個曖昧的「性」起點。小說始於一場性騷擾指控,講述一新加坡左派分子在大學教書的兒子,因觸碰女學生肢體而遭致停職調查。而他在幼童階段裡,曾目睹「女人以筷子夾著男人的小雞」的驚駭陰影,成了他在青春期跟異性交往挫敗的根源。主角的父親後來疑似投奔馬共離家從此未歸,僅剩孤兒寡母和舅舅成了這一家子。透過「性」的暗影,尋父成了這個小說開展的主題。曾經左翼思潮激起的革命理想和社會衝突,像是啟動的力比多,是欲力和動能,也可能是流於虛幻的衝動,或是卡彈而疲軟,完而未了的虛耗。主角走訪泰南和平村,拜訪已遠走他鄉的前馬共成員,尋找馬共父親,是親情匱乏的事後填補,也是時代精神結構的病徵檢視。

目次

「浮羅人文書系」編輯前言
推薦序 新加坡的「狂人日記」?

你都在這個時候流淚嗎?
留一個出口保護大家
一個紅毛七十年代的新加坡
出發探索遠方的精神
魯迅私塾驪歌已絕響
魯迅子弟L:自我流放的現場局外人
那抹淡淡的迷霧
魯迅子弟U:無形體陰影下的人
繁華的快樂世界
魯迅子弟X:資深牢客最凌厲的玩笑
你要去勿洞啊?
魯迅子弟U2:青年導師的餘生與再生
關鍵時刻來襲的畫面
魯迅子弟N:理不清前塵的道具小工
崩潰邊緣的「民國時代」
魯迅子弟S:未完成的訪問
弟弟的墨爾本預感
三個叛黨逃亡的年輕馬共
縮陽是一種文化病
那隻美軍遺落的斷手或腳
咖啡囝的新中國與自由中國
或者什麼時候我們需要對方
流亡倫敦的學生領袖
照片裡的兩個年輕男子

後記 我的另一游離性遺忘
參考資料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44.

親愛的,事件落幕,心情大好,你與阿祥和世修吃日本生魚片慶「重生」,吃著吃著,一下子想起與卡若琳的初約會。

大家沒再說學校的事,這種事過了就過了,沒什麼好慶祝的,純粹就是找藉口聚一聚。大家又扯到烈子,比較不同時代的系主任,懷念疼愛你們,支持你們出版《龍馬獅》,又給你們一個小房間當編輯部的系主任。

那時,最意外的是接到主任突然要退休的消息。他好像沒那麼老。內幕消息傳出,不再續聘,可能哪裡出問題。無論有沒有內幕消息,你們都覺得應該情義相挺。高班同學發起連署信,向院長請願留住主任,名單傳到你們那裡,你、世修、阿祥和烈子都簽了名。

一星期後,院方消息傳來:「同學們應該好好學習,不干預學校的行政,特別是快畢業的同學,更應該在學業上加把勁。」學校放話果然奏效,許多同學都退出,特別是四年級的,怒而不言。

沒有人出面承認被院長召見,院方也沒證實這消息,極可能是假消息或是風向球。你不管這些,覺得這麼大的機構,又是最高教育學府,不應該以一些未經證實的消息傳達訊息,得把話說清楚。於是問阿祥、世修和烈子,有沒有興趣再寫信向院長表達你們的意願。阿祥和世修同意,烈子放棄。只是表達關心,又不是挑戰學校,不知道烈子怕什麼。

你們還在參考上回的連署請願書,準備重擬時,主任找你。

他怎麼知道?

主任讓你坐在辦公室一側整潔似新的沙發上,這裡你曾經坐過,與主任談《龍馬獅》,那是愉快而輕鬆的會面,你也因這次交流喜歡他。

主任依然輕鬆。「孩子,別固執了!」

你低著頭,盯著茶几上的木紋,不喜歡這樣的輕鬆,不知該說什麼。你不固執,只想知道原因。

主任勸:「孩子,別枉少年志啊!要留著幹更大的事。」再釋然:「事情沒你們想像的複雜和嚴重,不要聽外面的。我老了,想回家,就這樣。謝謝你們。」說完直看著你。

你悶不出聲,想問他,你究竟聽到「外面」在講什麼關於我們「想像的複雜和嚴重」的「事情」?不想為難他,看著牆上一幅山水畫,主任嚮往畫裡的生活?

「孩子,這是一所好學校,要好好學習,不要受其他事物影響前途。」主任認為已與你溝通,結束話題。

你站起來,你的問題還沒開始呢。主任伸出手來,握住你冰冷的手鄭重地:「孩子,要記住老師的話。」

你離開後沒向阿祥和世修傳話,因為忘了那些無關痛癢不湯不水——不禮貌地說,就是廢話——的內容,只記得他一直很有誠意地叫你「孩子」。

多年後,你到一所外國大學訪問,聊天時大家都將主任的離職當笑話。時已是該國學霸、國寶的主任,因戰時沒正式上學,沒有文憑,英語又不好,無法和上頭溝通,不被續聘。

你沒有笑,太冷了。

 

45.

□月□日。快樂世界為他的童年帶來無限的快樂。小舅過後還帶他去看電影,不是那家「快樂」戲院,是另一家,長大後經小舅提起,才知道是家三輪電影院「新勝利」,一次看兩部片。那年紀還不會看電影,也不會啃瓜子——為什麼看電影要啃瓜子?這是社會、經濟、消費發展的縮影,小孩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卻非常開心。多年後,一個教電影的同事談起,才猛然想起那時看的是李行導演的《養鴨人家》和《啞女情深》。兩個畫面記得很清楚,一個有很多鴨子,另一個是一個baby剛出世,有人在baby旁邊敲打鐵桶。谷哥說,《養鴨人家》和《啞女情深》都是一九六五年的電影。

快樂世界是每個兒童快樂的世界。漸長後,大舅的兩個兒子開始接受他,偶爾會相邀「出遊」,有一次竟要去快樂世界,他忙說沒錢,一個表哥告訴他,跟我們不用錢。他意外哪裡有籬笆洞或水溝可以鑽進去,於是跟去。

表哥們沒鑽洞,也沒錢買票。大家站在大門旁一起等,等情侶買票後,央求男方:「阿叔!𤆬我入(a tsik! tshua gua lip,阿叔!帶我進去)。」有女朋友在身邊,男人一般不會拒絕。

大家輪著進去,最後剩下他。不知怎的,老是開不了口。看著一對對情侶進去,大表哥已不理他。他鼓起勇氣,看到一對情侶買票後,走向前問:「阿叔!𤆬我入,會使無?」(a tsik! tshua gua lip, e sai bo? 阿叔!帶我進去,行嗎?)

男的看了看女方,女方點頭。

這個辦法讓他的童年更具色彩,但不能告訴任何人。

 

46.

老師回電郵,建議考慮在跌倒的地方繼續扎根,以優雅完美的身姿走出喧譁眾聲。Fish則來WhatsApp,要求原諒那女生,那女生比我不幸,嘗試在不影響對方病情下,探視對方,表達關懷,而且不是一時的,mom也如此認為。把警方調查結果通知Hogg's family,沒想到他們如此正面看待,Fish母女的想法還跟我一致。他們在香港,將飛往臺灣。手機響,一組陌生的號碼,接不接?沒事,接。對方沒頭沒腦地問,你要去勿洞啊?腦裡迅速地搜尋與「勿洞」相關的記憶,三秒後回,是啊!沒問他是誰。對方也沒說自己是誰,繼續,我的朋友剛好明天就走。明天?!是啊!明天。我給你電話,你跟他聯絡,說是bing hiann的朋友就行了。對方給了一組電話號碼。bing hiann?「明兄」的福建話?想起最重要的,怎麼稱呼對方?哦!他叫振強。謝過,放下電話,呆了一秒,半信半疑地給「振強」打電話。還真有此人,說話風格如「明兄」(請念成bing hiann)。明兄的朋友啊!歡迎!歡迎!我們去三天兩夜;明天七點,梧槽中心對面的大car park等,巴士會在那裡。我們有二十多人,你來了說一聲就OK!最後還提醒,記得帶passport啊!振強顯然準備一次把所有的訊息交代完。連聲道謝後掛電話,兩分鐘內「認識」兩個人,還要跟其中一個及二十多人到泰國南部勿洞三天兩夜,不可思議;又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只有死待在大機構的人才要做proposal,一層層地遊走,走完一圈回來已天荒地老。旅費多少,以什麼形式出遊,吃住如何?都沒談。也許,這些都是慣做proposal的人的問題,不是明兄或振強他們的問題。再拿出那篇到勿洞的旅遊文章,作者署名「天明」,真的是「明兄」。

 

47.

親愛的,你抵達學校,還沒見到阿祥和世修,院長辦公室已傳你過去。

院長坐在辦公椅等你,你站在一邊,怎麼也感受不到一旁是一名讓人尊重的學者,雖然牆上掛了好幾張院長在不同大學校門的照片。院長聽不出任何關心地問:「還捨不得你們主任啊?」

你不置可否,這些老人都精於不設立場、不鹹不淡的談話。

院長看了你的檔案,繼續:「第三年了,很快就要畢業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你等院長接下來的訓話,院長沒開口,把時間留給你。你不準備回話,回了肯定要被套上「無禮」或「頂撞師長」之類的話語。你環視院長辦公室,比系主任的大一倍吧!而且照明更柔和。還有,院長的桌子比系主任的大,棕黑色,看不見木紋。最後目光落在牆上的照片,都是院長的豐功偉績。就在這個空檔,你突然想到媽媽,不知道為什麼。接著,你知道自己該講什麼或以什麼方式收場。你恨透整個氛圍,整個場域,你掉了進去,只有一個方式退場,你知道院長等著你,直接說:「是的,明年我就畢業。」

院長笑了,愉快地:「那趕快回去上課吧!」再以勝利之姿祥和地說:「去吧!」

你行了禮,輕帶上門,決定畢業時不拍任何畢業照。

 

48.

□月□日。快樂世界不只是一個場所的名字,也是那段時期他的生活寫照,他一直生活在快樂世界裡。「生活在快樂世界裡」不限於心理,特別是後來發現,快樂世界下午不收錢,媽媽又教下午班,他的世界就只有兩個字——快樂。

下午的快樂世界很多店沒營業,也沒那麼美——少了霓虹燈。但已超越一個小孩的期望,特別是外公店外面那條街,下午攤位都沒了。從現在的角度,快樂世界是一座沒有冷氣的橫向shopping center,是現代大廈式縱向shopping center的雛形。

冷氣對小朋友不重要,天天重複地逛也沒關係,快樂世界那麼大,小朋友可以每天發現一點小新奇的事物,天天快樂。

沒想到,快樂很快就變得不快樂,還差點釀成悲劇。他在快樂世界的唱片行聽著王沙、野峰的說唱,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一把聲音響起:「你來幹什麼?」

他轉身,級任老師。

「明天叫家長來學校見我。」

他看著級任老師的身影遠去,從此失去快樂的世界。

 

49.

六點四十五分,天光微亮,城市仍在靜謐中,生活卻已開始。梧槽中心對面停車場,一輛馬來西亞註冊的旅遊巴士停著,大部分人已到。走過去說要找振強,一個人如其名的六十開外男人過來,就是那種活動中常會看到的負責人,外向,隨和,果斷,說話中氣十足,手拿文件夾,頸上長長的彩帶掛著某個單位的牌子,手機不停地響,跟他講話老是被中斷。大家握手,極簡單地自我介紹,只說是補習老師——這張臉告訴別人做marketing之類,大概沒有人相信;對勿洞好奇,想去看看。就這樣,講多漏洞多。振強不在意這些,講了個價錢就走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車子準時開動,車上真的有二十多人,由三、四群人組成,幾乎都是退休人士,從他們談話中知道,大部分是華文文教界的人,還好都不認識。振強走過來收旅費,閒聊中說,旅遊巴士將「直直去(tit tit khi)」,直直北上。車上的人相互交談或唱歌,玩簡單的遊戲,猜謎語、燈謎。戴耳機,裝睡,大概有人會指指點點,年輕人就是不合群。暗笑,在這裡是年輕人!剛才振強已經這麼喊了。抵達吉隆坡吃了午餐又「直直去」。這回真的睡去,其他人也都睡了吧?到勿洞還得振強叫醒大家。他怎麼不必睡?山城的夜來得早,抵達酒店後,振強吩咐大家放了行李下來吃晚餐。他解說,「勿洞」泰文為竹筒,晚餐以當地食材為主,白斬雞是當地著名的「勿洞雞」。吃完晚餐,振強又鼓勵大家,晚上沒節目不妨去shopping,或者吃榴槤,喝燕窩,刺激當地經濟;可使用馬幣,會講客家話最好。沖完涼去shopping,沒買東西,倒是其他人真的來享受高匯率低消費,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馬共而來。只做city tour,看看山城樣貌。夜色中看不出什麼,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鎮;一路走到盡頭,立於路邊,面對群山,心想,爸爸就一直在這山裡?霧重,一下子把山蔽去。

 

50.

親愛的,你徹底被擊敗,覺得窩囊,沒臉見阿祥和世修。整個系或者其他系的同學都知道院長見了你,包括卡若琳。你認為學校一開始就掌握整個事件的每個細節,要不然系主任和院長也不會只選擇見你,而且你見過院長也是院方放的消息。你不寒而慄,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怎麼都是透囝(thau kiann)——臥底。都什麼年代了。

你只簡單向阿祥、世修和卡若琳交代,主任和院長要你別誤會,主任真的想回家,所以辭職,要你向其他同學傳達訊息。把主任告訴你的話再說一遍,給自己留面子。

阿祥和世修不信但也算了,卡若琳是來念書的,一直都不同意你的做法,自然接受你的解釋。

你最唾棄傳言,卻成了傳播者,共犯。

第一次,你不喜歡自己,討厭這個地方,恨不得趕快畢業,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51.

□月□日。媽媽牽著他到學校,他從同學的神情看到四個字——你完蛋了。從遇到級任老師後他便知道完蛋了,只是不知道下場如何。

級任老師大概知道他和媽媽來了,特地從教員辦公室出來。長長的走廊上,陽光透過樹葉斜斜地灑著,鳥兒嘰喳地鳴唱,這應該是每個美好一天的開始,他卻幾乎提不起腳前進。這時候級任老師突然半喊起來:「秀娟!」

媽媽也意外地半喊:「素君!」放下他的手,快步向前。兩人在走道中央,恰好落在陽光照射處,激動地四手緊握,互相避開陽光,端詳著對方後,同時問:「可好?」然後都輕笑了,再看著對方,最終想到他,一起走向他。

級任老師說:「都這麼大了。」

媽媽吩咐:「快叫素君阿姨——」立刻發現不對,糾正:「叫趙老師!」

級任老師說:「叫我素君阿姨吧!」看著他,再牽媽媽的手,把他們牽到沒有陽光的地方。

他只好看看媽媽,再對著級任老師,喊:「素君阿姨!」

「乖!」級任老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再對媽媽說:「沒事,孩子功課很好,你不用擔心。我都會安排時間見見家長,告訴他們孩子的學習進度,沒想到會遇見你,真是太開心了。」

級任老師完全沒提及快樂世界的事,他比她還開心。

媽媽當然也開心,但仍要級任老師對他多加管教,然後以要回學校為由,走了——怎麼講沒幾句就走了?他想。他和級任老師目送媽媽離去,那種感覺很奇怪,他不曾送過媽媽。

媽媽與級任老師的會面,能以「溫婉賢淑」形容兩人的言談與身體語言。這些年來,他一直記得那次兩人會面的氛圍,甚至那個早晨,那走廊的空間,光影,鳥鳴。

還有他那一所小學,跟他的世界一樣。

快樂學校。

他快樂的童年。

 

52.

換了一處山水,來不及調整自己,吃早餐的時候,才較能感覺在勿洞。山區陰涼,甚至帶寒意。振強說,下午就知道,夠你熱的。車子出發,一路黃土。翻山越嶺,景致宜人,但盤旋顛簸,後悔早餐吃太飽。一小時後抵達和平村,迎接的導遊走路一拐一拐,說是「不小心踩了地雷」,裝上義腿後,拐著向前進。下榻度假村後是一系列的參觀,藥草園、武器製作坊、地下隧道……比較興趣的是馬共歷史文物館,看著照片中人,留意有沒有長得像自己或與自己同姓的。午餐後眾人「過檯」閒聊,忍不住繞過同團人,告訴負責招待的「老同志」爸爸的名字,問他認不認識?對方聽了搖搖頭,禮貌地回笑。客氣地不當一回事,轉身去要一杯茶。接著是自由活動時間,讓大家與村民聊天。以同樣的問題問一些卸下武器的前馬共成員,得到的是同樣的答案。沒灰心或失望,與大夥兒一起吃榴槤。傍晚參觀勿洞和平村烈士紀念碑,導遊說紀念碑山上風景更美,尤其是夕陽。大部分人沒上去,覺得自己應該上去,這裡的每個細節都可能與爸爸有關係。夜裡躺在度假村潔淨的床上,白天的影像不斷重播。這裡應該是最接近爸爸的地方。這些年他都在做什麼,受傷裝上義腿了嗎?他睡過那間新娘房嗎?或者,他已被貼在牆上,成了人們追思的成員?如果都不是,那他在哪裡?爬起床,打開房門,一陣寒風立刻襲來。明天應該去喝燕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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