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持大圓滿：竅訣指引

雪謙‧嘉察(1871-1926)
也被稱做局美‧貝瑪‧南嘉與第四世雪謙‧嘉察。他是蔣貢‧米滂仁波切最親近的弟子之一，也是頂果‧欽哲仁波切的根本上師。在他幼年就被認證具有菩薩的功德，之後成為一名虔誠的出家僧、學者和大圓滿的成就上師，夙以溫暖、簡樸聞名。頂果‧欽哲仁波切曾說雪謙‧嘉察「比全世界的黃金加總起來更有價值。」

劉婉俐
台大外文系學士、北藝大戲劇研究所藝術碩士、輔大比較文學博士，現任華梵大學人文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從事佛法翻譯多年，譯有「證悟者的心要寶藏」、「空行法教」、「在俗世自在生活的大圓滿之道」、「明月：頂果欽哲法王自傳與訪談錄」、「明示甚深道：＜自生蓮花心髓＞前行釋論」、「功德藏釋：三道甘露精華(經部上冊、下冊)」、「本淨：＜椎擊三要＞口訣教授」、「淨相：金剛乘修行的生起次第與圓滿次第」、「見鬘：九乘次第之見、修、果導引」等書。

雪謙‧冉江仁波切序
閱讀這些最珍貴、仁慈上師雪謙‧嘉察‧局美‧貝瑪‧南嘉（Shechen Gyaltsap Gyurmé Pema Mangyal）的心性法教，帶我回想起摯愛的祖父與根本上師、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Kyabje Dilgo Khyentse Rinpoche）的方式，透過解說自我的如幻本質、瓦解我執，以做為指引我們心性法門的那些強大回憶。當然，倘若吾人記得欽哲仁波切終其一生對其根本上師嘉察仁波切難以揣度的虔敬心，這驚人的異曲同工之處就不足為奇了。
當欽哲仁波切剛滿十三歲不久時，嘉察仁波切就為他指引心性，用的是摘錄自《蓮師七品祈請文》（Prayer to Guru Rinpoche in Seven Chapters）的偈頌，特別是下面這幾句：
於外，所見諸事皆清淨，
於內，觀視之心廣自在，
其中，就是認出明光性。
緣於三世諸佛悲心故，
願吾等心受加持解脫。
嘉察仁波切一邊說著，一邊結著調伏顯相的手印，直視著欽哲仁波切，並以一種莊重、威嚴的口吻問了三遍：「什麼是你的心？」在那當下，欽哲仁波切生起了他的上師就是蓮師本人的不動搖確信。仁波切曾告訴過我，出於對他根本上師的尊敬，他從不敢用這些相同的偈頌來為他自己的學生指引心性。
我很感謝海倫娜（Helena）與烏斯坦（Wulstan）、這兩位頂果欽哲仁波切的親近弟子，帶給我們這些珍貴法教的美妙、澄明、充滿啟發英譯，我們得到了這個無價之寶，現在，就端看我們如何將之付諸實修。

第七世雪謙‧冉江誌
西元2019年5月尼泊爾雪謙寺

這本精要指引簡短合集的作者雪謙．嘉察．局美．貝瑪．南嘉， 於第十五甲子（藏文rabjung） 的鐵羊年（西元1871年） 出生在西藏東部德格地區。他的父親給他起名為阿卓．雪若（Adro Sherab），意思是極高成就的隱秘瑜伽士1。在他出生後不久，這位幼童就被許多寧瑪派重要上師不約而同地認證為第二世雪謙．嘉察2、鄔金．讓炯（Orgyen Rangjung）的轉世。蔣揚．欽哲．旺波（Jamyang Khyentse Wangpo）曾表明：「縱使檢驗他一百次，也毫無差錯。」他正式昇座並被命名為局美．貝瑪．滇津．喀竹．嘉措以．迭（Gyurmé Pema Tendzin Khedrup Gyatso’i Dé）。之後，他從佐欽寺堪布當卻．沃瑟（Damchö Özer）領受了最初的出家戒，賜名為局美．貝瑪．南嘉、這個世人較為熟知的名字。
一如吾人所期望的，雪謙．嘉察的出生與早歲伴隨著許多吉祥的徵兆。特別是，記載說他身上的菩薩天性與悲心習氣極為強烈，自小他就不曾吃肉，甚至連嚐到或聞到肉味都受不了。頂果．欽哲仁波切也曾記錄，僅是喝到曾烹煮過肉的容器煮出的湯汁，似乎就會在雪謙．嘉察嘴巴裡引發過敏反應，這也可視為是他身分無誤的徵相之一，因為記載說他的前世經常談及宰殺動物啖食其肉的過失，他認為吃肉是會縮減壽命的病因。不管怎樣，如同他的前輩，著名的夏嘎．措竹．讓卓（Shabkar Tsogdruk Rangdrol）與巴楚仁波切（Patrul Rinpoche）一樣，雪謙．嘉察終其一生禁斷食肉，這在康區的寒冷高地上無疑地是項成就，因為那兒唯一的替代食物只有乳製品、靑稞烘製而成的糌粑粉，以及從較低海拔、肥沃地區輸入的零星蔬菜而已。
雪謙．嘉察從給芒寺（Gemang）堪布永滇．嘉措（Yönten Gyatso）領受了具足戒， 堪布永滇．嘉措也被稱做堪布永嘎（Khenpo Yönga）， 他是吉美．林巴（Jigme Lingpa）《功德藏》（Treasury of Precious Qualities）頗負盛名三函釋論的作者。天生的傾向讓雪謙．嘉察領受了出家戒，並終生持守此戒、無絲毫違犯。既已邁入無家、傳統所言的出家，據說他從未再踏入任何在家人的門檻。他的一生，自此由聞思、弘法與長期禪修所組成。
具有敏銳的聰慧、驚人的記憶力、聞思的天生傾向，讓他全心沉浸在西藏的學術與修行世界之中，當時，由利美（藏文的rimé）、不分派運動帶來了蓬勃生機，隨後在東藏開花結果。這個偉大的宗教性、智識性、社會性啟蒙，是由雪謙．嘉察的前一世代，包括蔣揚．欽哲．旺波、蔣貢．康楚．羅卓．泰耶（Jamgön Kongtrul Lodrö Thayé）、秋就．德千．林巴（Chogyur Dechen Lingpa）、巴楚仁波切，以及他們的弟子：米滂仁波切（Mipham Rinpoche）、給芒堪布永滇．嘉措、米娘．昆桑．索南（Minyak Kunzang Sonam）等人所發軔。其目的是恢復與保存共通的佛陀法教，特別是，要維續與培育較古老教派——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傳承，這其中有許多傳承已瀕臨失傳。如此一來，利美運動宣揚其目的，乃是為了振興一種在藏傳佛教各教派中開放、尊敬、兼容並蓄探索的態度；這是一種在智識與宗教氛圍被近乎兩世紀的高壓、派別分立不容所遮蔽且變質之前，稍早時期標榜的態度。重要的研修中心被恢復或重建起來，偉大的教典全集也被蒐集、編纂與印製出版。
跟許多同輩一起，包括堪布崑桑．巴登（Kunzang Pelden）、噶陀．錫度（Kathok Situ）、第五世雪謙．冉江等人，雪謙．嘉察全心投入此重要、具影響力的運動。其中蔣揚．欽哲．旺波、蔣貢．康楚、米滂仁波切都是他的主要上師。他的修學範圍廣泛，涵蓋了藏傳佛教各教派的典籍，包括：薩迦．班智達（Sakya Pandita）的《量理寶藏論》、宗喀巴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噶瑪．讓炯．多傑（Karma Rangjung Dorje）的著作等。然而，雪謙．嘉察與寧瑪派的淵源最深，他的傳記中載有他研讀過的典籍與領受過口傳的一長串目錄。尤其，他是米滂仁波切最親近的弟子之一，他自身也成為了一名博學多聞的學者。另一樁顯示他鍾愛修學之事，就是在米滂仁波切即將圓寂前，把所有的書籍與著作都贈予雪謙．嘉察。與崑桑．巴登、噶陀．錫度一起，雪謙．嘉察負責彙編米滂仁波切的全集，並奠立了米滂全集的口傳（藏文的lung）。因此，在保存米滂仁波切獨特的法教傳承、一個可溯及吉美．林巴、隆欽．冉江（Longchen Rabjam）、榮宗．班智達（Rongzom Pandita），乃至藏傳佛教最初祖師寂護（Śāntarakṣita）與蓮師等人著作，堪稱寧瑪派經部、密續法教的重述與權威體系上，雪謙．嘉察居功厥偉。
在中國共產黨入侵與爆發文化大革命，大肆毀壞了西藏的佛寺之後，雪謙．嘉察的全集在1970年代後期，由他最著名的弟子頂果．欽哲仁波切主事，在不丹重新輯錄而成。這部全集共有藏式的十九函，近期在台灣重新編輯、出版成為十三冊的西式大本圖書。這部全集包含了經部與密續範疇的著作，大部分都是西方讀者未曾知曉的。洽札仁波切（Chatral Rinpoche）最為崇敬雪謙．嘉察，曾提及雪謙．嘉察全集是一個「如意寶藏」，並表明在這個時代所有寧瑪派的作者當中，雪謙．嘉察的著作是最為淸晰與最重要的。雪謙．嘉察第一本被帶出西藏的著作是《解脫車乘》（The Chariot of Liberation）、有關密乘前行法的廣軌釋論。當頂果．欽哲仁波切接到這本著作時，把它放在頭頂上，並表示這比全世界所有黃金加起來還珍貴。
就像米滂仁波切一樣，雪謙．嘉察一生中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獨居，若不是在研讀、寫作，就是在閉關禪修，只有在傳授口傳或灌頂、傳法給親近弟子，或接見重要賓客時，才會現身。
他主要的關房，毀於文化大革命之中，現已重新修復，就位於雪謙寺上方陡峭山壁的雪謙閉關中心上方山坡高處，仍可造訪。從他以前的房間、一個只容得下一張簡單小床、座位與佛龕的狹小空間窗戶看出去，可俯瞰遙遠下方的河谷與現已大批重建的寺院、佛學院建物，或是越過高聳、荒無人煙的康區山巒望向南方與西方。
有幾則故事證明了雪謙．嘉察精神成就的偉大。記載說蔣揚．欽哲．旺波曾指示他要做一個普巴金剛的長閉關，直到所有成就的徵兆顯現為止。僅是修了一百天，雪謙．嘉察就結束了閉關，並修了傳統的火供、說已圓滿此修法。他留意到，做為成就的徵兆之一，便在他關房門邊的岩石上留下足印。但不想讓旁人看到此足印，他就把這顆石頭扔到遠處去，後來這石頭被一位弟子尋獲。在他圓寂後，在荼毗的過程中，有人親眼見到他身體徹底消失在火焰中、無跡可尋，只有煙塵飄落在附近區域的樹木上與灌木上，發現了舍利。
儘管在雪謙．嘉察的時代，西藏已經有了照相術，他的很多同輩，例如噶陀．錫度與第六世雪謙．冉江都拍攝了照片，但雪謙．嘉察總是拒絕拍照，這毫無疑問是受到米滂仁波切的影響，後者對現代相機抱持著極大猜疑8。為此，無法留下雪謙．嘉察身影記錄的遺憾，終究由頂果．欽哲仁波切在他自己自傳中的個人回憶而多少彌補了一些9。這兩位上師在西元1912年初次碰面，當時雪謙．嘉察造訪丹柯（Denkhok），為米滂仁波切舉行荼毘大典。那時，欽哲仁波切只有兩歲大，直到西元1924年他十四歲時，才眞正前往雪謙寺領受法教。嘉察仁波切在西元1926年圓寂，所以師徒之間的聚首只有短短兩年時間。這個短暫卻強烈的相遇，在欽哲仁波切的人生中留下不可抹滅的標記。正是雪謙．嘉察為他昇座為蔣揚．欽哲．旺波的轉世、依照下律部傳承10授予他沙彌戒，並傳授給他無數的灌頂與口傳。
如同許多大圓滿的成就上師般，雪謙．嘉察是一位非常溫暖、純樸的人。欽哲仁波切回憶起他的仁慈，以及他有多麼喜歡小孩子在跟前。他總是十分周到、溫言軟語，在灌頂當中或其他場合裡，總會跟年幼的祖古、僧人玩耍或開玩笑，並給他們講故事。每個人都愛他。正是從雪謙．嘉察處，欽哲仁波切開始薰習研讀與修學的習氣；也是從雪謙．嘉察處，他接受到詩藝養成的最初鼓舞。然而，做為一位大圓滿上師，雪謙．嘉察對他的年輕弟子發揮了最大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的確，雪謙．嘉察為他直指心性，儘管相聚時間短暫，其結果是欽哲仁波切視雪謙．嘉察為最尊敬的根本上師。
一般來說，我的上師雪謙．嘉察顯示出真正具有經部與密續所教導的、一位具德上師的所有特質，特別是以大圓滿真如最高見的覺受為基礎。之後，當我在聞、思與假裝教導這些法相時，我覺得非常幸運能夠從我的珍貴上師、圓滿佛，真正領受到這猶如如意寶般的黃金法教，讓此人身有了價值，甚至比平日更感虔誠與啟發。即便在今日，當假裝在教導這些法相時，我也是謹記珍貴上師於心間⋯⋯，向他祈請以讓說法與研讀具義。
在晚近的歲月，當談到他摯愛的上師時，為了表示尊敬，欽哲仁波切甚至從不提及他的名諱，而總是稱他為「大恩者」（Kadrinchen）、最具恩慈者。
在此書中，除了第四、第五指引主要是理論闡釋之外，其他都是大圓滿法的精要指引，為了那些正在修持、或想要修持大圓滿法的人而規劃，其用意並非給一般的讀者，而是為了那些已從傳承具德上師處領受了灌頂與指引的人。從許多方面來說，這些內容都極為簡單，或更正確地說，是以一種掩飾了極為甚深的簡樸方式來加以表述。言簡意賅、直指核心，且經常談及更繁複的法教，是有經驗的修行者自然要留意的。這些關乎一位瑜伽士或瑜伽女如何禪修與日常行止而給予的直接與務實建言，主要是屬於大圓滿「立斷」（藏文的khregs chod, trekchö）法教的層級。從廣泛思惟我執的問題與透過分析式禪修來根除我執入手，接著進入心性修持的特定指引，於一切時中不離基本、不可或缺的出離心與菩提心。
在兩篇指引中，雪謙．嘉察大量引用了雪若．雅沛（Sherab Yarphel）的著作，事實上也有兩篇指引全然向這位偉大上師的法教致敬。頂果．欽哲仁波切在他所寫的雪謙．嘉察傳記中，記載著就轉世系譜而言，雪若．雅沛是蔣貢．康楚的前一世。他是第一世雪謙．嘉察、貝瑪．桑雅．滇津．卻嘉（Pema Sangak Tendzin Chögyal）的弟子，並且成為雪謙寺十三位大成就者（藏文的grub thob）之一。到了十九歲，雪若．雅沛就已經累計了六字大明咒一億遍的持誦。做為嚴守律儀的出家僧，他從不碰觸黃金或貴重物品，除了在二十歲那年到衛藏朝聖之外，終其一生他都待在雪謙寺的閉關中心德謙．貝瑪．沃林（Dechen Pema Öling），住在後來雪謙．嘉察自己閉關所用的那個關房裡。直到三十歲之前，他主修生起次第、圓滿了龐大的咒語持誦數量，以及圓滿次第的修持。據說他體驗到樂、明、無念長達九年之久，且拜他對上師的虔誠力量之賜，在三十歲那年他了悟心性。自此，他就專一修持上師瑜伽與大圓滿法的本淨和任運。他實證了頓超（thögal）四相的本智，最後臻至法身遍在的境界。有許多外在徵兆證明他的圓滿成就。他在很多岩石上留下手印與足印，他的神通無礙，也能夠直接見到別人的心思。在他圓寂後，許多人表示他的舍利具有庇佑他們遠離一切外在危險的力量。他豐厚的了悟盈溢至辭藻著述上，據說他留下了四函到五函的著作。可惜的是這些作品從未被妥善集結與出版，最後佚失了。據說即使是欽哲仁波切仍待在西藏的時期，也只剩下一
小函的道歌集與修持指引而已，到如今這些或許都已銷亡而被遺忘了。在這本書裡雪謙．嘉察所引用的典籍，興許就是這位偉大大圓滿瑜伽士僅存的著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