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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通往餘燼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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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通往餘燼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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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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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我們的日日平安,背後有多少遺忘與祕密?
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後,該如何面對彼此?
穿越歷史的陰影,凝視災難的起火點,思索我們的當下。
繼《瀑布》之後,走入台灣白色恐怖的歷史
金馬獎導演鍾孟宏最新力作──《餘燼》2024.11/15上映

●看見電影《餘燼》的誕生之路●
近四年構思&拍攝
▌故事發想、拍攝細節,首度公開 ▌
12篇創作告白┼43天拍片日誌┼35張靈感意象┼110張電影劇照
導演鍾孟宏VS女兒鍾以澄──共同書寫、攝影
父女之間的拍片交換日記

「《餘燼》對我來說,是我從事電影以來最艱難的作品。我感覺這輩子做的所有功課、拍過的所有戲,都是為《餘燼》做準備的。……我不僅寫出《餘燼》的創造過程,甚至把每天的拍攝細節公開出來。」──鍾孟宏

沈昭良│莫子儀│張大春│詹宏志│蔡康永──推薦

▌不曾做過的全新嘗試
為什麼拍《餘燼》時,鍾孟宏說每一天都忐忑不安,讓他重回拍《陽光普照》時的感覺?為什麼他自承這是他拍電影以來,最艱難的作品?張震的臉龐有時代性,劉冠廷特別質樸害羞,鍾導如何在劇本發想時把兩人湊一對,為他們量身訂做寫故事?兩人的角色,又是如何讓他想起導演與演員間的關係?哪一段拍攝,讓鍾導被對白逗樂,笑到無法掌機?當影帝陳以文窮追猛問角色設定時,鍾導為何說:「再問下去,角色要變無毛雞了!」首度拍攝劇照的導演女兒鍾以澄,如何探索出劇照師與演員的距離,甚至在電影中客串一角?導演和女兒如何PK拍張震,究竟誰拍的照片好?與侯孝賢導演的一番話,如何讓鍾孟宏思考台灣的類型電影?

2020年底開始構思,拍完《瀑布》後的鍾孟宏,鼓勵自己脫離家庭主題,走入台灣歷史。他以共諜案的白色恐怖事件為背景,探討政治迫害事件,如何在幾十年後仍深深影響著一些人、一些事。他把故事時間軸拉長幾十年,這是他從來不曾做過的嘗試。拍完電影《瀑布》後的他,深深感受到,人與人的情感,不應僅存在親人之間,所以他走出家庭故事,重新看待這塊土地曾經發生過的歷史。

▌面對台灣歷史的猶豫不安
歷史的舊帳,像是歲月的餘燼,從無人知曉的角落,星火焚原。無論是加害者與被害者,都是被記憶的陰影遮蔽未來想像的人,一腳踏著過去的影子,一腳踏向未知的未來。透過執著於真相的人,以各自的方式,撕開台灣歷史的疤痕。我們的日日平安,背後有多少遺忘與祕密?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後,該如何面對彼此?穿越歷史的陰影,凝視災難的起火點,思索我們的當下。

《餘燼》是一個復仇故事,時間設定在1950年政治動盪的台北。身為警察要如何理解半個世紀前政治犯家屬心中的仇恨,以及因為仇恨犯罪的背後動機?電影取景地點除了導演的故鄉屏東,更去了高雄、彰化、台北、基隆及美國。演員名單金獎陣容齊聚,包括:張震、陳以文、金士傑、劉冠廷、莫子儀、許瑋甯、楊謹華……等。歷時近四年構思、拍攝完成。

導演自陳:「面對台灣過去歷史時的猶豫不安,用復仇故事來探討歷史,把被害者變成加害者,在一切公平正義還沒得到答案的時候,用這種方式來陳述歷史是非常危險的。」但身為導演,他明白「用一部電影帶領那麼多演員、工作人員,往藍綠的死胡同裡衝,是多麼愚蠢的事情。」所以,他小心地帶著所有人走向「餘燼」的路,希望大家能從路上看到製作電影的惶惶與美好。

▌看見《餘燼》的誕生之路
《另一個世界》以12篇創作告白及43篇拍片日誌,記錄下《餘燼》發想與拍片的過程及細節,包含文字與影像,與觀眾分享一部電影的誕生之路。不同於一般的劇照書,書中影像除了劇照外,更有許多給予導演靈感的意象。書中有兩位敘事者,一是導演鍾孟宏,首度分享他故事發想、角色塑造及電影拍攝的歷程,二是擔任劇照攝影的導演女兒鍾以澄,全程參與電影拍攝,如同觀眾一般,用好奇之眼記錄下拍片過程中不為人知的困難、插曲與故事。書中,兩人常就同一件事情,交換不同觀點,像是拍片的交換日記,帶領讀者走入拍電影的另一個世界。

▌關於創作
想劇本時,哪些內容該保留,哪些該勇敢捨棄?中間會經過如何的瓶頸?如何突破?劇本會說話嗎?如何做田調?為什麼導演每年都要重看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 小津如何捨去創作者最需要的自由,卻創造出最偉大的電影?侯孝賢導演為何說:「類型電影是拯救台灣電影的一條路。」?什麼是好故事、什麼是好電影,這些東西為何在鍾導年紀越來越長時,越是一個大哉問?

▌關於拍攝
為什麼鍾導喜歡選夏天拍片?拍電影如何跟天氣賭一把?為什麼男主角家要分四個地點拍攝?為什麼在河濱公園拍了五次的戲,最後卻被剪掉?導演獨特的勘景本事,如何從廢棄賓館、同學老家找到街上店家?如何順勢把現實景物,例如店家老闆娘和遶境融入虛構故事?如何利用木瓜園的紗網,拍出宛如通往死亡的濾鏡?為何有些戲需要太陽升起前的十分鐘,談情說愛的戲卻需要太陽冒出來的二十分鐘?為什麼一個狹長有兩面大玻璃的室內,對導演來說是拍片的好場景?他如何利用玻璃反射,換十個鏡位?

▌這些問題的答案,都藏在《另一個世界》中
˙台灣的夏天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熱血奮鬥感。
˙冥冥之中意外碰到的陌生人,好像帶著你走過一段看不見的盡頭、暗不見底的隧道。
˙我非常需要移動,從移動中去撿拾被藏在世間各角落的東西。
˙人在動的時候,身體比較自由,身體自由了,什麼事情都比較容易了。
˙做導演就是要承擔風險,你應該要賭一把,而且賭贏賭輸,誰也不知道。
˙角色對導演來說是親生兒女,對演員來說,卻像是領養的小孩,未來的時間裡,是由演員來陪角色成長。
˙信仰能讓一個人在一條路上堅定地走著,不過這條路是對是錯,是安全的還是危險的。
˙做事時,不要忘記做人。做人時,更不能忘記做事。
˙時間教了我什麼?它教我如何面對恐懼及未知,也一直提醒我如何面對自己。
˙等到自己準備好去面對時,才發現很多想法已經潮濕發霉,不再是你想像的那樣了。
˙人生就是要抱著希望,來面對漫長的等待。
˙不斷在夢裡和現實徘徊,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去做吧,不要害怕,讓更多人知道你在想什麼。

推薦語 (按姓氏筆畫排序)

「我相信,任何一部具作者甚至時代意義電影的鋪陳、轉折、沉澱與收束,或多或少都埋設著導演所觸及的人生。因此,我更相信鍾孟宏一生的成長、學習與歷練,是紮實為著電影而來。這本父女首次合著的書,讓我們看見他在《餘燼》前後的困難與躊躇,做為片場酷吏和慈父的溫柔,以及像似連結的大小營火般,在冷冽的《餘燼》中,溫暖牽引著鍾導的家人、劇組和朋友。」
──沈昭良|攝影家

「擁有拍攝紀錄片經驗的劇情片導演是幸福的,因為掌握真實的人生片段就是創造。沒有那麼幸運的人也是幸福的,因為鍾孟宏導演完成了這本關於影像和敘事奧祕的書。」
──張大春|作家

「非常佩服鍾導面對創作的細膩、宏觀、縝密,以及一絲冷峻的殘酷、詼諧與荒謬;那不只是對作品的嚴峻,更是對自我存於社會的省思。攝影捕捉的光影與溫度,和對白、角色情緒及故事情節交錯縱橫相互輝映,透過這本書得以窺見鍾導將這一切幻化成電影的才華,以及付出的心血與熱情。」
──莫子儀|演員

 

作者簡介

鍾孟宏
台灣屏東縣人。
導演、編劇暨攝影師。
愛恨分明、重情重義的獅子座。喝美式咖啡一定要加糖;自助餐買回來一定要攤在盤子上才好吃。平常喜歡看大聯盟但不喜歡運動,少數的活動為騎著電動腳踏車去台北各大市場買菜。拍片時需要奔波於大江南北,因此沒有拍片時是標準宅男,生活圈約方圓十五公尺。

2006 完成第一部紀錄片《醫生》。
2008-2024 完成《停車》、《第四張畫》、《失魂》、《一路順風》、《陽光普照》、《瀑布》、《餘燼》七部劇情長片
2021年11月出版第一本文字影像書《我不在這裡,就在往那裡的路上》

2006 《醫生》獲台北電影獎紀錄片首獎
2010 《第四張畫》獲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2019 《陽光普照》獲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鍾以澄
電影《餘燼》劇照師。
古靈精怪的金牛座,喜歡用寫作來管理無處安放的記憶。
旅居西雅圖、羅馬、阿姆斯特丹,但心永遠留在台灣。
曾擔任打板員、劇照師、副導演,也擔任鍾孟宏導演的劇本醫生。
閒暇時間喜歡待在家裡還有在家附近散步,三不五時會重新閱讀《麥田捕手》。

作者序
我的上一本書《我不在這裡,就在往那裡的路上》出版時,很多人問我為什麼都沒寫拍電影的事情,包括出版社的編輯也抱持同樣的疑問。其實我不是那種很願意把自己的後台工作跟別人分享的人,我一直有個想法,工作是非常個人的事情,我可以講我在工作上遇到的人或工作上的事,但真的很難把工作上的一些細節告訴大家,而且每個人有不同的工作方式,我的工作方式只是千千萬萬的其中一種,把它變成書、形成文字,好像是多此一舉的事情。但是,現在這本書,我不僅寫出《餘燼》的創造過程,甚至把每天的拍攝細節公開出來。
《餘燼》對我來說,是我從事電影以來最艱難的作品,艱難的部分不是整個故事寫作跟執行而已,而是自己面對台灣過去歷史時的猶豫不安。用復仇的故事來探討歷史,把被害者變成加害者,這在一切公平正義還沒得到答案的時候,用這種方式來陳述歷史是非常危險的。
通常復仇的故事,裡面有很鮮明的好人跟壞人,好人被長久地欺負壓迫,最後起來反抗甚至報復,最後都會得到觀眾的掌聲跟認同,《餘燼》這部電影基本上也是這種類型故事,但是所謂的壞人到底是誰,是那些當權者,還是執行任務的人呢?在一個錯誤的時代裡,來自不同地方的人碰在一起,產生了壓迫和屠殺,從此,所有的善與惡糾纏不清,只剩下顏色當作唯一的信念。這是個多麽悲哀的事情。
我不是白色恐怖受難者的下一代,我爸爸也不是1949 年跟隨國民黨從中國大陸來台的,在做這部片子的時候,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是用什麼身分來理解這件事情,而且很多人問我:「鍾導,這片子跟政治有關嗎?」政治這兩個字在台灣是很敏感的,這兩個字已經不再是孫中山先生所講的「管理眾人之事」,它的意義比較像是「你是偏向哪一個顏色?」當然每個人都有他的政治信仰,但是用一部電影帶領那麼多演員、工作人員,往藍綠的死胡同裡衝進去,那是多麽愚蠢的事情。我很小心地帶著所有人走向「餘燼」的路,我希望大家能從路上看到製作電影的惶惶跟美好,在這路上,我們沒有談論任何政治信仰,只是想把電影做好。
電影最後結束時,有一首歌叫〈北方來的人〉伴隨著工作人員字幕到結束。有一天,一位朋友來公司,我放了這首歌給他聽,他聽完後沒什麼表情,沉默一段時間,突然間,他哭了起來,當時我嚇了一跳,我拍拍他的肩膀,問他怎麼了,他有點語無倫次地講著他父親及父親的部屬,他們1949年從中國過來,顛沛流離了大半生,最後在台灣孤老。我趕緊倒了杯水給他喝,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下來,沒多久,他又再爆哭了起來。眼前這位朋友平常的樣子是威武不能屈,個性爽朗,笑起來很大聲,但現在哭得滿臉委屈,我覺得他哭的是那個時代,是很多人想遺忘,但是卻又有很多人遺忘不了,一直在徘徊尋找答案的時代。
記憶很容易變成一個深化的教條,而且不同的記憶也很容易變成衝突的根源,對我來說,電影應該是用影像跟畫面打開大家的視野跟彼此的瞭解,重新面對自己的記憶。為了拍這部電影,我讀了很多史料,甚至包括很多俄國文學,像是《戰爭與和平》、《卡
拉馬助夫兄弟們》,想藉此從這些書裡了解人的更多面向,當然,由於《餘燼》是一部復仇類型電影,我也重讀了《基度山恩仇記》,想了解基度山伯爵整個復仇的過程。其實看完這些書沒多久,很多細節甚至故事都忘記了,唯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基度山伯爵在書中最後講的幾個字:「等待與希望」,莫子儀在片中有一段演講的台詞是從這幾個字衍生出來的。

「人生就是要抱著希望,來面對漫長的等待。」

目次

自序

01 有人看到他長相嗎?
●一個緝兇的故事
●拍片日誌──6/17 6/25 6/26

02 日日平安
●最初的《餘燼》
●拍片日誌──6/27 6/28 6/29 7/1

03 你終於說話了
●劇本的聲音
●拍片日誌──7/2 7/3 7/4 7/5 7/6

04 疤痕
●打開一條路
●拍片日誌──7/7

05 Ember
●尋找的過程
●拍片日誌──7/9 7/10
 
06 你是覺得我搶你風采,是不是?
●衝突
●拍片日誌──7/11 7/13 7/14

07 天真
●幻想與真實
●拍片日誌──7/17 7/18 7/20

08 另外一種不自由
●自由與不自由
●拍片日誌──7/21 7/22

09 我想這是你需要知道的
●田調
●拍片日誌──7/24 7/25 7/26 7/28 7/29 7/31 8/1 8/2 8/4 8/5

10 一種莫名的信仰
●類型電影
●拍片日誌──8/6 8/7 8/8 8/9 8/11 8/12 8/13

11 做事時,不要忘記做人;做人時,更不能忘記做事
●好電影 VS 王八蛋
●拍片日誌──美國行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12 時間教了我很多事情
●另一個世界

後記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10一種莫名的信仰

許士節:我對過去的工作很坦然,都是為了讓這島上的人過安定的日子,但是也讓許多人莫名入獄、甚至被槍決,家庭破碎。這些事情我沒辦法跟別人說,甚至連妳媽都不知道。許小姐: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做這些不對的事情?許士節:因為一種莫名的信仰。
類型電影
信仰到底從哪裡來的?是從你看過的書,還是你遇到的人,或是瞬間被老天爺開示?「為什麼要拍這個片子?」每次接受採訪的時候,往往這是第一個會被問到的題目,我恨死回答這個問題,每次都講一些冠冕堂皇的答案搪塞過去。但是,「為什麼要拍這個片子?」這是我在寫作的時候常常問自己的一句話,往往得不到答案,常常告訴自己的答案就是──我喜歡這樣的東西。

記得在 2013 年或是更早的時候,我去了北京一趟,那次最主要去拍汽車廣告,在回程飛機上,我遇到了侯孝賢導演,他劈頭一句就用客家話問我:「你在忙什麼?」有趣的是,每次跟侯導久未見面,見到時劈頭都是這句話,這句話代表的不是他真的想知道我在忙什麼,而是他想對我講客家話,用熟悉的語言來打招呼的意思。我們的座椅中間隔著剪接師廖慶松,在飛機上沒有多談話,但是從下飛機開始,我們就一直講話,講到行李轉盤,講到入境大廳,我問了侯導去北京的目的,他告訴我是為了新片《聶隱娘》的事情,他沒有多說他的新片,但是他一直在講類型電影,他不斷地重複說著一句話:「類型電影是拯救台灣電影的一條路。」
什麼是類型電影?就是在一些電影工業比較發達的國家,製造的不同主題的電影,譬如在美國有西部電影、恐怖電影、幫派電影、喜劇電影,甚至歌舞片等等,常常我們所講的黑色電影,並不是一個獨立的類型電影,它通常跟很多類型電影混合,譬如說跟西部電影混合成為黑色西部電影,Johnny Guitar 就是一個代表,當然我們常講的黑色喜劇,就是黑色電影與喜劇電影的混合體,對類型電影的了解是從我去美國念書後才慢慢知道的,那時我最偏愛的是黑色電影,英文叫 Film Noir,其實 Film Noir 是外來語,第一次講出這個名詞的人是法國影評人,在四○ 年代提出的。當然不是只有美國才有類型電影,在電影發達的國家,法國、日本、印度,甚至香港,都有屬於他們的類型電影,我不知道侯導所謂的類型電影,跟電影史上的類型電影是否一樣,但從他言談中最主要的意思就是故事類型要多元化,他認為我們新一代台灣電影就是要講一個好聽的故事,再把導演真正想講的東西藏在裡面,不要像他們一樣,沒有故事,整個電影都在講一個概念。
在那二、三十分鐘的談話裡,拉哩拉雜的,大部分都是他在說,我只是在旁邊聽著,有時心裡想著,侯導你已經拍那麼久的電影了,卻從來沒拍過類型電影,而且你的電影大部分都沒什麼故事,就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不同時代裡的狀態而已,頓時我想到侯導會在《聶隱娘》這部電影改變風格,也許《聶隱娘》會是一個故事精彩、打鬥兇狠、人物跟戲劇的衝突不斷堆疊的電影。當然《聶隱娘》最後的呈現並不是這樣,它一貫還是侯孝賢的標誌,緩慢、沉靜,把事件的張力壓到表面以下。
侯導不會改變的,從八○年代以後,這種緩慢沉靜的電影特質就是侯孝賢所信仰的,他所諄諄教誨的類型電影,就是我們下一輩電影人應該要走的路,遠離他們那時候的台灣新電影。他深深覺得我們不能再重複他們的過去了,在他們那個時代,台灣電影對西方電影人來講是陌生的,所以台灣新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外國人看到這種樸實的電影有種新鮮感,也是因為這種新鮮感,讓他們可以進入到全世界不同的影展及市場,我記得侯導跟我講,他們那時光《童年往事》的電視版就可以賣到很好的價錢,三十幾年過去了,那些新鮮感也慢慢不見了,電影的世界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很多歐洲藝術電影院都改成停車場或超市,他最後語重心長告訴我,一個電影市場起來不是光靠一、兩個 人,而是全面性的,看看韓國,他們市場會蓬勃起來不是因為導演在國外得獎,而是他們製造了一種電影讓老百姓進了戲院,國內市場活起來了,其他都只是時間問題。➊
我記得有一次在影展 Q&A,那時紐約有個觀眾問我,對台灣新電影導演侯孝賢、楊德昌的看法,我說:「他們在我心目中是非常好的導演。」接著觀眾繼續問:「那為什麼你的電影都跟他們不一樣?」我回答說:「你尊敬他們,但你不一定要跟隨他們。」
這個答案瞬間引來一陣掌聲,這些掌聲似乎代表對我這句話的恭維。其實導演這個職業是非常需要掌聲的,但掌聲結束後,往往要面對無盡的黑夜。我指的黑夜,是在電影創作過程中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時,什麼是好的故事、什麼是好的電影,這些東西在年紀越來越長時,越是一個大哉問。
最後看到侯導是在2020年金馬獎晚會上,那天晚上金馬獎頒給他終身成就獎,他一個人站在人群中,對每個經過他身邊跟他打招呼的人,都露出和藹的笑容,我過去跟他打招呼,他看著我一會兒,用國語叫了我的日本名字中島長雄,又用客家話說:「你在忙什麼?」那時我已經拍完《瀑布》了,正在剪接,也正在構思新的電影,就是後來的《餘燼》。記得離開前我握了他的手,很溫暖,跟他的笑容一樣。
每一個導演總是有他喜歡的電影,包括我也是一樣,我喜歡五○年代前後的日本電影,我更喜歡那年代的好萊塢電影,但是我們常常把「喜歡」錯認為「信仰」,喜歡的東西是可以被說出來的,但是信仰沒辦法,它在進入舌尖時就消失了,但信仰能讓一個人在一條路上堅定地走著,不管這條路是對的還是錯的,是安全的還是危險的。
至於莫名的信仰,那是屬於玄學的部分了,大部分應該都跟政治和宗教有關。➋
➊ 今年冬天我在學校修了一堂電影課:「東亞類型電影」。本來我沒選上這門課,是我寫信給教授,跟他說我在台灣劇組工作過,如果他能把我加進這堂課,會對我受益良多,他問我 誰的劇組,我說鍾孟宏,他看我的姓氏,好奇地問我和鍾孟宏是什麼關係,我說父女,聽到 後他二話不說把我加簽到課堂裡,並且把《一路順風》這部電影加進課綱,還請爸爸做一個 線上的 Q&A。《一路順風》被安排在黑幫類型片這個單元,我們先看了《艋舺》、《無間道》 還有北野武的《兄弟》,看《一路順風》之前,教授說這是黑幫類型片的反例子,要我們忘掉黑幫電影的公式,注意人物間的情感還有導演對台灣鄉下的刻畫。平常爸爸想要跟我闡釋 他電影的深奧時,我總是想辦法把耳朵閉起來,畢竟直接聽他講實在太怪了。反而需要一位 素昧平生的美國教授,他雖然講了很多我知道的事情,甚至我對《一路順風》的知識應該比他多,但我仍然覺得這是大學中最難忘的一堂課。題外話,教授說爸爸是一位非常「smart」 的導演,爸爸聽到這個評價後,不禁大笑,雖然不是個批評,但感覺「smart」這個用詞背後藏了一些教授不方便告訴我的真實想法。
➋ 在拍攝現場,金老師一直糾結著「莫名的信仰」這字眼,拍了好幾次,他一直覺得不對勁,最後,導演突然跟老師講,那就講「信仰」好了。金老師沉默了一會,隨即點頭說道:「這個好,就是信仰,不然莫名的信仰這句話會感覺到劇中人白活了一輩子。」
《餘燼》拍片日誌 八月六日
開車前往現場時,製片緊張兮兮地說:「導演,今天拍小蔡跟蹤巴黎先生時可能時間要抓得緊湊點,因為兩點半有廟會遶境,可能會影響現場收音。」鍾導喜歡照表操課,不喜歡趕時間,也不喜歡延誤,因此製片才提心吊膽地向他報告 這個消息,沒想到他竟回答:「遶境!?太好了啊,就讓柏傑走在隊伍裡讓小蔡跟蹤啊。」兩點半一到,六、七十個人衝到街道上,趕緊安插演員在遶境的隊伍裡,兩位演員被鞭炮聲、轎子、七爺八爺包圍,導演自己掌機,扛著攝影機想辦法拍下現場的熱鬧和演員間的緊張。整條隊伍可能蔓延了二百多公尺,很意外地,廟會裡的人對我們拍戲並沒有太大驚小怪,依然專注地往前走。拍片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每天會有很多變數,而在這些變數裡可能會遇到一些特別的人、事、物,進而捕捉到意想不到的畫面,短短十分鐘內,演員因為聽不到指揮所以只能一直走,攝影機也不敢卡,在遶境前往下一站前,我們能拍多少就拍多少。虛構的劇情在這短短的十分鐘跟現實生活搭上軌,彼此交叉相會,一起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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