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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日本:日本陰翳之美與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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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日本:日本陰翳之美與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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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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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一位百年前的西方人,用最道地的東方方式,
細膩呈現日本文化中的幽靈、玄祕和獨特的陰翳哲思。

「我許多的旅行經驗都與記憶中的那抹香氣有關:通往詭異上古神社的暗謐大道,通往雲端破廟、長著青苔的層層古梯,夜祭的愉悅喧鬧,出殯隊伍的燈籠微光,遠方荒涼海岸漁家中的低聲祝禱,以及只見一縷青煙升起的荒蕪小墓……」——十四篇短文,呈現一個西方人對日本傳統、故事、文化及信仰的獨特觀察。

《幽冥日本》作者小泉八雲原為希臘人,十九世紀末因緣際會前往日本生活多年後,開始以文字向西方呈現日本的民情風俗、鬼神傳說乃至玄祕信仰,當中蘊涵對大和民族的文化及其性格的細膩觀察,同時照見東西雙方思想差異的感性對比。
十九世紀末的日本甫結束明治維新,全面西化發展,民俗傳統漸漸稀釋淡薄。但這個島國人民幽微曲折的心識,和文化中質樸深幽的陰翳之美,卻意外地鮮活封存在小泉八雲的篇篇文章當中,值得細思品味。

作者簡介

小泉八雲(1850-1904)
原名赫恩(Patrick Lafcadio Hearn),出生希臘愛奧尼亞群島,父親為英國派駐當地的愛爾蘭軍官,母親則是希臘人。他年輕時曾漂泊歐洲及美洲各地,四十歲時受《哈潑》雜誌派往日本採訪,陸續在松江、熊本和神戶生活,最後落腳東京。赫恩對迥異於西方的日本風土及文化甚為喜愛,因此於一八九六年歸化日本籍,同時改名小泉八雲,並於東京帝國大學任教。
曾任記者的小泉八雲精通多種語言,擅於觀察,且熟諳東西文化。由於十九世紀末的西方大眾對日本所知不深,他以英文撰寫、關於日本文化的多部著作,便扮演起西方世界認識日本文化的重要橋梁。

譯者介紹
蔡旻峻
中山大學劇場藝術學系藝術管理研究所畢業,曾任職出版通路、雜誌企劃、書籍企劃、翻譯,現為專職書籍編輯。

目次

I.編序 「最理解大和魂的異鄉人」——小泉八雲
II.幽冥日本
篇一・碎片
篇二・振袖
篇三・焚香
篇四・占卜
篇五・蠶
篇六・牡丹燈籠
篇七・佛足印
篇八・嗚嚎
篇九・短歌
篇十・與佛教有關的日本諺語
篇十一・暗示
篇十二・因果話
篇十三・天狗話
篇十四・燒津

書摘/試閱

編序 「最理解大和魂的異鄉人」——小泉八雲
孤獨的童年
小泉八雲原名拉夫卡迪歐・赫恩Patrick Lafcadio Hearn。Lafcadio這個特別的名字其實來自他的出生地,希臘愛奧尼亞群島當中的拉夫卡達島(Lafkada)。赫恩的父親查爾斯為愛爾蘭人,英國占領該群島時他在當地擔任軍醫,結識了望族女子羅莎,兩人在一八四九年成婚,並於隔年生下赫恩。
由於查爾斯的職業特殊,夫妻兩人聚少離多,常年派駐海外的他將妻兒送回故鄉都柏林與家族同住。然而宗教信仰差異和語言隔閡,加上家族原本就反對這樁婚事,這對母子在異鄉因此只得到冷淡的對待,羅莎與丈夫的關係也漸行漸遠。常駐海外的查爾斯回到愛爾蘭後,以和他已育有二子的妻子未在婚約上簽字為由,訴請兩人婚姻無效。當婚姻關係確認獲判無效後,羅莎立刻改嫁,將拉夫卡迪歐交由其生父的阿姨莎拉・布雷南(Sarah Brenane)照顧,另一子則送去與查爾斯同住。這對離異的怨偶自此先後各自嫁娶,雙方對兒子拉夫卡迪歐皆再無聞問。
一直以來,赫恩都是由姨婆莎拉照顧及監護。一八五七年,當時七歲的他雖然雙親健在,但卻從未見面。赫恩接受姨婆的家教指導,學習天主教教義,此時也開始探索她的圖書室,大量閱讀希臘文學作品,尤其是希臘神話。然而他在十三歲時因為遊戲意外造成左眼永遠失明,這也成了他的畢生陰影,日後拍照從不以左臉示人。

漂泊輾轉的前半生
然而,禍不單行。收養赫恩的莎拉在他十七歲時因受友人拖累,意外破產,因此將他送往倫敦與過去曾在家中幫傭的女僕同住。然而這個家庭對他也無力照顧,年輕的赫恩只得四處遊盪;不過,此時他也利用地利之便,頻繁進出圖書館及大英博物館。兩年後,赫恩得到一張單程船票,隻身赴美討生活。
在美國孓然一身的赫恩曾做過各種底層工作,各式各樣的經驗讓他見識過社會的黑暗,也建構出他的觀察能力。經過數年努力,一八七四年,他正式成為新聞記者。赫恩在美國將近二十年間曾陸續遷居各地,從紐約、辛辛那提,一路來到了南方的紐奧良。
異國、或說東方文化,一直是赫恩深感興趣的領域。他在一八八七年曾出版Some Chinese Ghosts一書。當中故事皆以中國民間傳說和古老神話為本,再由他以自己的手法重新詮釋出新風貌。這種「再創作」的運用,他日後的名作《怪談》亦是一例。他認為,世上萬物不論大小皆有靈,因此應當重視「與靈的接觸」。這樣的泛靈觀念在《幽冥日本》當中的<嗚嚎>、<天狗話>、<燒津>等篇章中即可窺見一二。一八八七年,赫恩偶然間讀到由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張伯倫(Basil Hall Chamberlain)翻譯、日本最古老的史書《古事記》的英譯本。他開始對這個東方島國上玄妙、複雜、陰暗的神話和傳說產生興趣。這也在他心中埋下了日後遠赴他方的種子。

東渡日本,改名換姓
然而,是什麼樣的因緣際會,能讓一個西方人遠渡重洋,來到遙遠的東方島國,甚至成為這個國家歷史上的重要人物?原來,美國歷史最悠久、創立於一八五○年的老牌雜誌《哈潑》(Harper’s)在一八八七年委託赫恩前往法屬西印度群島擔任報導特派員。他在當地的馬丁尼克島(Martinique)長住兩年,為該雜誌撰寫文章。兩年後,當該雜誌有意進行關於日本文化的長期報導時,此時已年屆四十的赫恩便毛遂自薦,以特約撰稿者身分,啟程前往這遙遠國度蒐集資料。
一八九○年四月,他在橫濱入境。赫恩最初只是為了工作而來,而且根據工作合約,採訪停留時間只有兩個月。但他發現,漂泊了大半輩子之後,日本的信仰、生活、文化竟和他如此契合,這個遙遠的東方島國竟是他最後的心靈原鄉。於是他主動毀約,解除雜誌社特派員的身分,自此定居日本。
透過《古事記》英譯者張伯倫教授推薦,赫恩得到了在島根縣松江中學擔任英語教師的機會。島根地區古稱「出雲」,是日本神話的起源地,在日本神社中地位崇高的出雲大社即位於此地。赫恩在抵日當年年底便和同為該校英語老師、出身當地藩士家庭的小泉節子成婚,兩人共育有三男一女。一八九六年,在踏上這個島國六年之後,赫恩正式歸化為日本籍,同時採用妻子的姓氏,改名為小泉八雲,而「八雲」兩字,正出自古老和歌「八雲立つ,出雲八重垣」。一個新的身分就此誕生。
 
跨越東西的橋梁
從橫濱上岸,繼而遷居松江、熊本、東京,小泉八雲在這個東方「故鄉」共生活了十四年。他透過妻子和友人協助,深入研究大和民族的文學、美學、信仰,完成多部關於日本的著作。其中主要作品有:

Glimpses of Unfamiliar Japan ——《知られざる日本の面影》1894
Out of the East ——《東の國より》1895
Kokoro ——《心》1896
Gleanings in Buddha-Fields ——《仏陀の國の落穂》1897
In Ghostly Japan ——《霊の日本にて》1899
Shadowings ——《影》1900
A Japanese Miscellany ——《日本雑録》1901
Kotto ——《骨董》1902
Kwaidan ——《怪談》1904

這些作品原書皆以英文寫成,讓西方讀者得以藉語言之便,從中開始認識日本信仰、風俗和文化,甚至從書中描述的民俗及情感,感受到這個島國的幽微心識和陰翳之美。
對十九世紀末的西方大眾來說,當時的日本仍是一個覆罩在重重謎霧下的遙遠異國。然而,一九○○年在巴黎舉辦的世界博覽會讓西方有機會見識到日式美學,日本的特殊之美隨後便開始風靡西方世界,進而對西方藝術和生活等領域產生影響。西方讀者這時也開始從小泉八雲的著作中認識這個遠方的國度,他的著作因而成為當時西方人認識日本的重要管道。
小泉八雲在一八九六年受邀赴東京帝國大學教授西洋文學。但由於他並非正規學院出身,學歷和能力受到同校教授質疑,甚至遭到排擠,因而鬱鬱寡歡。一九○四年,他轉往早稻田大學任教,然而當年九月,就在著名的《怪談》出版將近半年後,小泉八雲因心臟衰竭,病逝東京住處。
明治維新讓日本全面西化,傳統的風土民俗漸漸消逝;然而小泉八雲的著作卻意外封存了這個島國日漸稀薄的民族特色。儘管後世曾有議論批評他將日本形容得「太過異國情調」,然而世人透過他的描繪,仍能從中看見日本在明治時期工業化和西化之前的純樸樣貌。這位與左拉、馬克吐溫、契訶夫處於同一時代、但人在遠東的作家,身後留下的作品也因此具有其獨特歷史價值,對於東西思想交流貢獻同樣卓著。


篇一•<碎片>
他們在日落時分抵達山腳。那裡杳無人跡,沒有漣漪、沒有樹影、亦不見飛鳥,只有從荒蕪中浮現的荒蕪,而峰頂遠在天邊。
佛陀隨後與他的年輕僧人說道:「你所求見的將會現示在你面前,但目標遙遠,路途崎嶇。跟上吧,莫驚慌,你會獲得勇氣。」
登山時,暮色讓他們沮喪。那裡沒有人徑、不見足印。這條路落在一堆堆無止盡的崩塌碎石上,碎石隨著踏下的腳步滾動、翻轉,有時喀嗒喀嗒地伴隨空洞的回音滾落,有時踩過的東西會如空殼般爆裂……群星閃爍,黑夜深沉。
「莫驚慌,孩子,」佛陀如此教誨,「此地無危險,但路途滿荊棘。」
他們在星空下登山──快,快──藉著超人力量往上爬。穿過高空迷霧後,他們看見腳下是一片比沿途更寬廣的景象,一片深不可測、宛如乳白浪濤的雲海。
他們毫不停歇地攀登,那輪廓無可見的東西在他們腳下悶聲地裂開,森森鬼火在每次碎裂中忽暗忽明。
年輕朝聖者的手擱在某個平滑的東西上,但那不是石頭;他拿起這東西,隱約瞧見一顆骷髏。
「別耽擱,孩子!」導師催促著,「峰頂仍在遠處!」
他們穿過黑暗朝上爬,一直感覺到腳下那悶聲的碎裂,看見鬼火忽明忽暗,直到夜色漸明,眾星落下,旭日即將東昇。
但他們仍持續上山──快,快──藉著超人力量往上爬,周遭冰寒刺骨,盡是無聲闃寂。此時,東方燃起金色光芒。
年輕朝聖者眼中最先見到的是一片光禿的峭壁,他不停發抖,心中一陣恐懼。因為那裡不見任何土地,無論身前身後,四處皆無,只有成堆滿布的無數恐怖骷髏、碎骨和骨灰,而且處處散布著殘落人齒,宛如潮汐沖上岸的貝殼碎片,微微閃爍。
「莫驚慌,孩子!」佛陀大叫,「唯有強大的意志方能征服這片景象!」
在他們身後,世界已然湮滅,僅剩下方的雲海和頂上的天空,以及兩者之間的骷髏坡,斜聳直至眼界盡處。
旭日隨著他們緩緩昇起,但陽光中沒有溫暖,而是冷冽如劍的凍寒。對驚人高度的恐懼、對無比深谷的夢魘,還有對空寂的驚駭逐漸擴大,加諸在這朝聖者身上,讓他舉步維艱,所有氣力瞬間離他遠去,讓他宛如夢間囈語般呢喃著。
「快,快,孩子!」佛陀喊著,「時間無多,路途仍遠。」
但朝聖者大叫:「我好怕!而且我已經沒有氣力了!」
「力氣會恢復,孩子,」佛陀如此答覆。「且看看你腳下、眼前、四周,告訴我你見到什麼。」
「我辦不到,」朝聖者緊繃地發抖地大喊。「我不敢往下看!我身後及眼前只見人骨滿布。」
「孩子,你還沒,」佛陀溫柔地笑道,「你還沒明白這座山是什麼構成的。」
他發抖地回應:「我好怕!非常怕!這裡只有人骨!」
「這是骷髏山,」佛陀回答。「不過,孩子你要知道,這些人骨都是你自己的!每個骨骸過去都曾是你夢想、幻象及慾望的巢窩。這當中沒有一個是別人的骸骨。全部,無一例外,這些全都是你無數前世的骨骸。

篇十四•<燒津>(節選)

一.
耀眼陽光下的老漁村燒津(位於日本靜岡縣中部),有著灰色的獨特魅力。它沿著小小海灣,宛如蜥蜴般地與座落所在的原始海岸的淡灰色融成一體。這座水畔堡壘是以層層階台的樣式建成,幾排深深打進地裡的樁柱架起類似籃網編織的網子,固定住顆顆卵石;幾列個別的樁柱撐起每層平台。從台階最上層望向陸地,全村盡收眼底。那是一片灰色屋瓦和歷經日曬雨淋的灰色木料構成的廣闊空間,散落各處的松林則標誌出寺院所在。至於另一頭的海景,一大片水面上是一幅浩瀚景象。水平線上群聚著層峰交疊的藍色山巒,宛如巨大的紫水晶,層峰之後的左方是壯觀高聳的富士山,睥睨萬物。防波堤和海面之間不見沙灘,只有一道多為卵石的石堆積成的灰色斜坡。這些卵石隨浪翻滾,要度過狂風暴雨之日拍打上來的浪濤並非易事。如果你曾經困在石浪中,這我就曾遇過幾次,那經驗絕對難以忘懷。
某些時分,這崎嶇不平的斜坡上有一大片會擠滿數列造型獨特的船隻,那是當地漁船獨有的造型。這些船相當大,每艘都可容納四十至五十人,船頭更是異常地高聳,上頭通常繫有佛教或神道教的咒文(御守或守護)。船頭常見的神道教咒文正來自富士女神神社,上頭的文字為「富士山頂上宣言具大魚満足」,意即若是能滿載魚獲而歸,船主發誓會齋戒苦行,以表達對富士山頂那神靈的敬意。
在日本靠海的各省、甚至同省的不同漁村內,漁船和漁具都有獨屬當地的特殊樣式。有時確實會發現,相距不過數哩的漁村,彼此各自作成的漁網或漁船,形式差異之大,竟像是相隔數千哩的種族所發明。某種程度上,這令人訝異的多樣性或許是源於村民對當地傳統的崇敬,是對保留祖傳數百年教導和習俗的虔誠保守主義的尊敬。
但更好的解釋是不同的漁村會有不同的捕魚方式,各地的漁網或漁船樣式,都可能是當地按特殊經驗研究過後的發明。燒津當地的大船便說明了這一點。這些大船是根據燒津當地的漁業需求、也就是供應柴魚至日本帝國各地所設計,因此必須適合在波濤異常洶湧的海面航行。要讓大船入水或上岸非常難,不過全村的人會一起幫忙。有一種下水滑道是臨時在斜坡鋪上一排平坦的木頭,然後將底部扁平的船放在木頭上,藉由長繩索朝上或往下移動。你會看到上百位民眾一起移動一艘船,男女老少同心齊力,唱和著一首奇特的憂鬱曲調。颱風來臨前,村民會將船隻從港口移往村內街上。幫忙這種事有許多樂趣,而且如果你是個外地人,漁人或許會拿出海中珍鮮做為辛勤之後的報酬:長度驚人的蟹腳、誇張地脹成氣球的河豚,以及各種樣貌奇異的海鮮;你還沒動手摸看看之前,幾乎不會相信這些都是自然界的生物。
船頭貼上咒文的大船還不是海邊最奇特的東西,更特別的是竹片編成的餌籠。這些圓鐘型的籠子高六尺,直徑八尺,頂上還有一個小洞。從遠處看,在防波堤上並排曬乾的餌籠可能會被誤認成是某種住所或小屋。接著你會看到一座巨大的木錨,樣子像個犁頭,上頭還鑲上金屬;還有四個鈎腳的鐵錨,打樁用的大木槌,以及各種陌生的器具,你甚至猜想不到用途。這些難以形容古怪老東西,會讓你感受到古怪的遙遠感,像是身處迢遙時空,讓人懷疑眼前所見的真實性。燒津的生活確實也維持著數百年前的樣貌。燒津人就像古代日本人,直率一如赤子,勇於認錯,對外界一竅不通,而且虔誠尊崇古老傳統及神明。

二.
燒津正值盂蘭盆節的三日祭典那時,我人剛好在當地,因此希望能在第三天、也就是祭典終日,瞧瞧那美麗的送別儀式。日本許多地方都會以小船安置魂魄,讓幽魂能乘船上路,這些多是帆船或漁船的縮小版。每艘小船都裝載著供品、清水和焚香;如果這幽魂之船是在夜間出發,還會附上小燈籠或油燈。不過在燒津,只有燈籠單獨漂浮在海面上,而且據說它們只在天黑之後下水。別處在慣例上是在午夜時分送別,不過我推測在燒津亦然,因此我在晚餐過後還偷懶地小睡片刻,希望能準時醒來觀賞送別的景象。但當我夜裡十點又到了海邊時,祭典早已結束,人潮也已返家。這時在我看到海面上猶似一長群螢火蟲的東西,那是正漂流出海的燈籠,但它們已經漂遠到只能從點點燈色辨認。我很失望,因為自己的貪睡,竟錯過或許再難相遇的機會,因為這些古老的盆節習俗正疾速消逝。但我突然同時想到,我可以冒險游過去跟上那些燈火,因為它們漂得很慢。於是我脫下袍子留在岸邊,跳入海中。海面相當平靜,而且散發著美麗的燐光。我的手每划動一次,就會揚起一道黃色火光。我游得很快,比我預期的快上許多,就游到了燈籠群的尾巴。但我想若是出手阻擾這些燈籠、或者讓它們偏離安穩的航道並不恰當;於是心滿意足地緊跟著其中一盞,研究起燈籠的細節。
燈籠的結構相當簡單。底部是一片十分方正的厚木板,長約十吋。燈籠的每一角都有一根高約六尺的細條支撐,而這四根豎直的長條則藉由四張紙在頂上交會。燈籠中間有一根直立在木板中心的長釘,固定住一根燃火的蠟燭。燈籠上頭是開放的,四邊則繪上藍、黃、紅、白、黑五色。這五色分別象徵空、風、火、水、地,亦在抽象上與五佛一致的五種佛教元素。其中一張紙壁繪上了紅色,一張為藍,另一張為黃,第四張紙壁右半為黑,左半邊則未繪上任何顏色,以代表白色。透光的紙壁沒有寫上任何戒名,燈籠中只有閃爍的蠟燭。
我看著那些脆弱的發光體漂過黑夜,它們散落四方,彼此隨著風浪起伏越離越遠。每盞微微震顫的光點都像是一個懼怕的生命,在載著它們漂向遠方黑暗的盲流中搖曳……我們難道不也是一具具漂向更黑更深的汪洋,因為難免的離散,彼此終將漸行漸遠的燈籠?思想的燭火轉瞬就將燃燒殆盡,脆弱的燈籠和曾經美麗的色彩隨後就將永遠溶進那無色的「空」。
即使在這沉思時分,我卻懷疑自己此時是否真是獨自一人,自問身邊除了搖晃的閃爍燈火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東西:某種糾纏在漸逝火光旁、正看著我的東西。一股寒顫瞬間襲來,也許是打從心底升起的哆嗦,也或許只是因靈異念頭而起的毛骨悚然。我想起一則古老的海邊迷信,依稀是「亡魂遊走時相當危險」的古老警告。我心想,要是我在這夜裡因為妨礙亡者之光、或是看似有意妨礙亡者之光而遭逢邪靈,那麼我可能會成為未來某個鬼亦傳說的主角……於是我對著燭火默唸超渡的佛經,趕緊遊返岸邊。
當我摸到岸上礁石,卻因為撞見眼前兩道白影,嚇了一跳,但聽到親切的聲音問我海水是否會冷,我便放了心。原來那是我的老房東漁夫乙吉。他剛好和妻子來找我。
「是很舒服的冷,」我披上袍子跟他們一同返家。
「啊,這樣啊,」房東之妻說道。「盆節之夜外出不是好事喔!」
「我沒走遠,只是想看看燈籠。」
「就算河童有時也會溺水,」乙吉大聲說著。「村裡以前有個人因為船沉了,天他在狂風暴雨裡游了七里想游上岸,最後還是溺死了。」
七里大約只比十八英里短一點。我接著問,現在村裡的年輕人有人能游這麼遠嗎。
「有幾個也許可以,」老房東回答。「這村子有很多游泳好手,大家都在這裡游,連小孩子也是。不過,漁夫為了活命才會游這麼遠。」
「或者談戀愛時,」房東之妻補充。「就像羽島娘那樣。」
「羽島娘?」我疑惑地問道。
「某個漁夫的女兒,」乙吉說道。「這女孩曾有個戀人名叫網代,兩人相隔七里遠;她常在晚上游過去找他,在清晨時游回來。網代都會燃火為她指引方向。但某個暗夜裡,他忘了點火,也或許是火把滅了。她在海中失去方向,最後溺水身亡......這個故事在伊豆相當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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