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請不要用你的問題追問我
我祇是電動玩具店裡
一名孤獨的賽車手

唐捐 序

如果說《薔薇學派的誕生》是詩人的浪漫情懷，那麼《彷彿在君父的城邦》則是詩人入世的心境。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是楊澤繼《薔薇學派的誕生》後的第二本詩集。從薔薇盛放的光華之內，陡然轉向全新的意象群，從中國古典文化系統這一壺千年蜂窩中，提煉出生活在他方的光景。

搭配《薔薇學派的誕生》，以騎士精神為兩本詩集概念，重新整理排版，佐以董心如畫作，由金蝶獎設計師黃子欽操刀設計。

楊澤
上世紀五○年代生，成長於嘉南平原，七三年北上唸書，其後留美十載，直到九○年返國，定居台北。已從長年文學編輯工作退役，平生愛在筆記本上塗抹，以市井訪友泡茶，擁書成眠為樂事。

（自序）
西瓜子裡的時代奧祕
王前權

「你要不要吃點心呢？」我和一位日本朋友去野餐，他拿出休假時從中國帶回來的紀念品，竟然是西瓜子。
我說：「沒問題。」他說：「可是，這點心很鹹。」我說：「是的，配茶正好。」我不知道為何他聽到配茶正好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基於尊重朋友的原則，我未加追問，專注地將熱水裝進保溫瓶，前往著名的景點。我們坐在大樹下，聊著生活的瑣事，享受難得的悠閒。下午茶的時間一到，我撕開包裝，拿出西瓜子，往嘴裡一咬，
咔的一聲，取出瓜子仁，品嘗從未質疑的簡單點心。
日本朋友突然睜大雙眼：「什麼，要咬開來吃裡面的瓜子仁。」是啊，不然你怎麼吃？他回答：「我買回來後，打開包裝，吃進嘴裡，覺得很硬，就直接吞進肚子裡，連續吃五個瓜子，覺得太鹹才停止。因為實在太特別，所以拿到公司請同事吃，同事吞了三個瓜子，直說太鹹，婉拒我的好意。」
自己吃不打緊，還拿去請同事吞西瓜子，我不好意思大聲笑出來，憋在心裡，差點得內傷。我問：「你為什麼買西瓜子呢？」朋友答：「因為非常便宜。」好險沒有鬧出人命。吞下瓜子的朋友抗議：「西瓜子的外包裝沒有說明書。」仔細分析，中國的西瓜子和台灣的西瓜子不同，中國的西瓜子較小，外國的消費者有可能因此吞食。真的不能怪這位日本朋友，西瓜子的包裝確實沒有食用圖解或說明書。華人的嗑瓜子文化，對於不嗑瓜子的日本人來說是個奧祕。
我要講的重點，就是奧祕。對於瞭解的人來說，奧祕就如同嗑瓜子一樣簡單，對不懂奧祕的人則難如登天，輕則吃壞肚子，重則影響生命安危。
單車環遊世界之前，我們也不懂單車環遊世界的奧祕，如何辦理簽證、海關會問什麼問題、要吃什麼、穿什麼、住哪裡、路線如何規劃、遇到緊急狀況該如何應對。想一想，不笑日本朋友吞瓜子的行為是明智選擇，因為兩年的旅途之中，我們鬧出的笑話更是難以計算。反之，不懂奧祕的人，難道就不能單車環遊世界嗎？
有時不懂奧祕反而是件好事，買一包異國的點心，沒有說明書，自行破解吃法，本質上隱藏著冒險的精神。記得在墨西哥的時候，西班牙語不通，只能依照圖片猜測購買蘑菇罐頭，吃下去才發現是嗆死人不償命的超級辣椒，我們將錯就錯，吃著令人發麻的辣椒，越過墨西哥的高原。解開奧祕，需要冒一些風險，過程充滿令人回味的樂趣。
剛開始旅遊時，我們只能看到事情的表象，一路的冒險解開許多我們心中未知的奧祕，漸漸地，這些奧祕解開更多的奧祕，在環遊世界的旅程裡產生微妙的變化，當我們在日本騎車時，紐西蘭給予台灣免簽，當我們抵達墨西哥的時候，加拿大給予台灣免簽，我們感覺到一道時代的大門即將開啟，沒多久，歐洲傳來好消息，國人以免簽證方式即可前往三十五個申根國家。我們在單車環遊世界的旅程裡，跨越時代的變遷，從出發時的簽證難關，到親身經歷簽證大門為台灣敞開，世界各國越來越歡迎台灣民眾的來訪。
再來揭露一個奧祕。台灣號稱單車王國，擁有行銷全球的品牌，而且經過前人的實測與改良，單車一代比一代進步，台灣製造的專業單車保證可以騎遍全世界。
嗑瓜子的聲響不絕於耳，奧祕一個接著一個被解開，我的日本朋友得知瓜子隱藏的奧祕後，就和我們一起嗑著西瓜子，配著熱茶，看著時代巨輪的轉動，度過難忘的下午茶時光。我想，這位日本朋友的同事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得知瓜子隱藏的奧祕，然後再將奧祕傳給其他朋友。
單車環遊世界精采萬分的奧祕，就藏在這本全新的創作裡，歡迎將這些奧祕傳給好友。記得新書買回家後，千千萬萬不要用吞的！請剝開外包裝，慢慢閱讀。

瑪麗安，我的樹洞傳奇──二○一六新版序 楊澤
致楊澤 顏元叔

I 柏舟
柏舟
在畢加島 之一
在畢加島 之二
在臺北
在巴塞隆納
在格拉那達Café（Castle in Spain）
在巴拿馬
在中國
在鳥店
在風中
在邊疆
在蘇格蘭（終曲）

Ⅱ 拔劍
拔劍
東門行
西門行
請眾同禱
旅夜書懷
夏蟲
蜉蝣
打虎
兩頭蛇
快雨時晴帖─致大鵬
悼
賦別 之一
賦別 之二
賦別 之三
大雨
快樂頌
對月
短歌
植物園觀蓮有感奉大鵬

Ⅲ 伐木
伐木
里奧追蹤
聲影
我已歌唱過愛情
告別 之一
告別 之二
告別 之三
暴力與音樂的賦格─獻給Jethro Tull
在馬賽
詠懷
假如我急急掉落，像一顆星星掉落在情人離別的夜晚
越過窗外暗雲湧動的天空

Ⅳ 薔薇學派的動向
薔薇學派的動向
黃昏之死
這是犬儒主義的春天
我曾在炎午的酷陽下注視
雨日，女人No.12與35
晴日，女人No.12與35
書包
四月四日在基隆
啊，我的祖國是一座神秘的電台
第一研究室冥想賦格

Ⅴ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之一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之二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之三

Ⅵ蔗田間的旅程
蔗田間的旅程
左翻

序 蕩子夢中殉國考／唐捐

Ⅰ 柏舟

柏舟
公元前七八○年的秋天，雁子匆匆飛過，當行役者開始有了遠思的時候，詩人死了，他的朋友聚集在黎明的河邊，把裝著詩人屍體的柏舟緩緩的推入水中…。
等我繞過黃昏的柏樹林，在廢棄的河道上發現詩人的柏舟時，已是兩千多年後的事。傾圯的舟身，一半擱在河中的沙洲上，有一些小鳥停駐，旋飛。詩人離去，象徵愛與智慧的金黃色糧食也已不見。
兩千多年後，我坐下來思想，在淤淺的歷史河道上，時間、自由、榮耀，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詩人，在長夜來臨前，則我必須獨立推我的柏舟下水：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
一九七七、十、十八

在畢加島 之一
在畢加島，瑪麗安，我看見他們
用新建的機場、市政大廈掩去
殖民地暴政的記憶。我看見他們
用鴿子與藍縷者裝飾
昔日血戰的方場吸引外國來的觀光客…

在畢加島，我在酒店的陽臺邂逅了
安塞斯卡來的一位政治流亡者，溫和的種族主義
激烈的愛國者。「為了
祖國與和平…」他向我舉杯
「為了愛…」我囁嚅的
回答，感覺自己有如一位昏庸懦弱的越戰逃兵
（瑪麗安，我仍然依戀
依戀月亮以及你美麗的，無政府主義的肉體…）

在畢加島，我感傷的旅行的終點，瑪麗安
我坐下來思想人類歷史的鬼雨：
半夜推窗發現的苦難年代
我坐下來思想，在我們之前、之後
即將到來的苦難年代，千萬人頭
遽而落地，一個豐收的意象…
瑪麗安，在旋轉旋轉的童年木馬
在旋轉旋轉的唱槽上，我的詩
我的詩如何將無意義的苦難化為有意義的犧牲？
我的詩是否祇能預言苦難的陰影
並且說──愛…

在畢加島 之二
在畢加島──在一種斷續的
昏厥狀態裡，我激烈而孤獨的病疾
我嚴重的囈語，啊，一切都是預言與真實…
我夢見他們用紅色的燈光拷問我，緊緊追問
我的名字、籍貫與年代──我夢見
身處一座陌生的城市，一種普遍而廣大的陰謀，關於財富、名譽以及地位
──我夢見，顢頇昏庸的官僚，啊，多麼像
我荒疏、空白的生命表格
──我夢見，發光的旋轉，旋轉的是
我夢中溺水的雙手，緊緊抓住的
發光的愛…

（在畢加島，他們公然的以訕笑我為樂；當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個不同的人，一個詩人──胖子傑克迅速制止了我的抗辯，殘酷的從背後十字架一樣的架起我瘦弱的身體；我痛苦不堪，頭髮在雙肩清晰可聞的折裂聲裡垂向右肩，耳中盡是眾人集體的嘩叫以及胖子傑克充滿惡意的詭笑──指控我祇是一個不會功夫的中國人…）

在畢加島，我獨力對抗整座陌生的城市
整座顢頇昏庸的系統，夢見
他們變換各種顏色的燈光
輪流拷問我，緊緊追問
我在過去歷史的地位以及未來的企圖…
在畢加島，一個普遍而廣大的陰謀在白晝公然進行
關於移民與未來世界的簽證
我夢見，他們要我在病歷卡上簽我的名字
承認我是一個來自過去世界
來自君父之城邦，充滿
復辟思想的詩人與間諜…

在畢加島，在一種斷續的昏厥狀態裡
我激烈、孤獨的病疾與古代
偉大的詩人取得一種神聖的聯繫…
我聽見，有人在發光的黃昏天空彈琴
聲音荒涼而動人
我看見發光的旋轉，旋轉的是
我夢中溺水的雙手，緊緊抓住的
發光的詩行
啊，發光的愛……
一九七七、九、六

Ⅱ 拔劍
拔劍
日暮多悲風。
四顧何茫茫。
拔劍東門去。
拔劍西門去。
拔劍南門去。
拔劍北門去。
一九七八、三、十

東門行
我終於卜居了下來
在古代的城牆附近。
青山橫北郭。
白水繞東城。
娶了妻，生了子的我
哦，是如何如何的
不同於去日
痛飲狂歌，飛揚
跋扈的自己：
「拔劍東門去
兒女牽衣啼」
一千多年後
詩人啊，我卻把你的劍
沉埋於城牆下
一千多年後
當天下寒士
俱被廣廈所收買
驅車出東門
望著大道盡端的落日
我看見亂雲正雕塑著：
一個古代寒士
獨立蒼茫的形象
………
一九七八、三、十一

西門行
請不要用你的問題追問我
我祇是電動玩具店裡
一名孤獨的賽車手
一九七八、三、十一

Ⅲ 伐木
伐木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

藏身于繁花深處，春天最隱密的一棵樹上
她向我歌唱愛情，且宛轉的責令我建築愛的居室。
相對於繁花的幽谷與喬木，我撐傘站在城市的人羣中
感覺自己像去夏海濱所見
一座荒廢已久的建築鷹架在雨中…
一九七八、二、廿六

里奧追蹤
在里奧，我所愛的女子，她並不愛我。我開車繞過鬱金香的花塢、晨光的方場，搖落的秋天遠追蹤，河的上游，我死後的聲名與愛。我開車繞過，隱密的槭樹林，彷彿看見地上舖滿的落葉，一對戀人作愛留下的痕跡。我開車繞過，荒涼的菊花墳場，河流在左，彷彿聽見一女子的傷心，不知為誰…
在里奧，我所愛的女子，她並不愛我。我涉水走過河中的沙洲，驚起去夏的水禽，終於在對岸的蘆叢，找到她遺落的一只耳環，鬱鬱的光澤，我死後的聲名與愛。
一九七七、十一、廿六

聲影
是那種秋天早晨的慣有的寒暄；他們從室外回來，在單身宿舍的階前與我不期而遇：女的手上捧著不久前摘來的一束花，男的臉上露出年輕男孩特有的，因花而略帶靦覥的笑容…

是那種秋天早晨的慣有的寒暄；他們從遙遠遙遠的城郊回來，手上捧著一束花，在陽光零落的階前與我擦身而過：

花落一地我急急回頭
發覺自己再次站在一堆迅速凋落的聲影當中

我愛你，但
我將永遠無法原諒你。
我將繼續去愛你，雖然我已不知──
愛是什麼…

Ⅵ 薔薇學派的動向
薔薇學派的動向
如果她從鎖著的門中進來
帶來一朵薔薇…

倚靠在長夜的黑暗裡，我想像的是
一組若隱若現的幻象
眩目的白銀，一隻隻
膚色詭譎的碩鼠在其間顧盼行走
我想像的是，一組相繼衍生的幻象
一隻隻膚色詭譎的碩鼠轉而
拖著一把沈埋的巨劍在
白晝的大街公然行走
在黃鐘毀棄後的荒涼街道上
我聽見一個虛無憤懣的聲音
說：「在這背後，我懷疑
白銀才是意志而
權力祇是表象…」

如果她像曙色一樣從鎖著的門中進來
帶來一朵園中的薔薇…

倚靠在漸溶的黑暗裡，我想像的是
碩鼠白銀巨劍以及那虛無憤懣的聲音
遙遠的城市，黑夜的上空
這一切是否已成為我們文明的一部份？
我想像，鐘被肢解去熔鑄白銀，巨劍
在街頭流浪賣藝；我想像
成羣的碩鼠奔竄過人們的夢中
為他們帶來財富、地位
無窮的災難與悔恨…

如果她像黎明一樣從鎖著的門中進來
為我帶來一朵朵園中的薔薇
如果她們──
她們是黎明為我帶來的
一朵朵初生的薔薇

我將聽見，遙遠
遙遠的城市
偽幣與塵埃一起嘩落在市場上的聲音
我將聽見，旋風中
聖人凝重的聲音：
「吾非斯人之徒與
而誰與…」
一九七八、三、六

黃昏之死
黃昏之死。
一張渲染著罪惡與不安的血影的假面
被遺留在
舞台一角

中央是
重重的薔薇：一張
隱藏在薔薇背後的臉
（我將把我的憂懼傳染給
夕陽和晚風，傳染給──
第一個發現我的人）

這是犬儒主義的春天
這是犬儒主義的春天，我們
把自己藏在一疊乾枯的冷笑裡
攜帶著與愛人走過虛假的花叢

（在利物浦，有人用白色的領帶上吊自殺；可是這干我什麼事？）

這是犬儒主義的春天，我們
半夜醒來，忍不住像一個小孩一樣嚶嚶哭泣…
我幾次逗留在X將軍的宴會上
謹慎恭敬的揣度著自己的年齡與身份，很快的──
認識了城裡的每一個人

（這是可能的，在中國：我認識的一個詩人把他剩下的人格賣給一個小吏的職位…）

這是犬儒主義的春天──且不乏
牛頭馬面，狗嘴象牙的趣味
我忙著在每本書中塗去令人臉紅的格言
忙著用翻帶貼住每面鏡子受傷的眼，轉身
卻聽到一種疑似犬儒的聲音說：
「兩點之間並不祇有直線，孩子
為了理想，我們忍耐、退讓
退讓，迂迴前進…

（在剛果河邊，一輛雪橇停在那裡─不為什麼的停在那裡…）
一九七八、二、十

Ⅴ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之一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午後竟有劍一樣的
光芒兀自閃耀。玉珮
風響，我兀坐
而起──聽見室外越過天空
激鳴而逝的馬嘶

這就是了──在古代，
被遺忘的河邊，我們將加倍尋回與失落
─一如在詩中─我們失去的一切。
我背坐水涯，夢想河的
上游有源遠的智慧與愛
夢想河的上游，龍族
方在平原上定居，幼麟奔過
君父的夢中帶來了美麗的器飾文字，
玉的象徵，大地與國人的永恆婚慶。
我背坐水涯，沉思夢想：
沉痛感慨的詩行啊，我是我
我不是我

我不是我──長夜裡
我目睹我在長夜裡牽馬行走
衰世在前，亂世在後
獲麟以前，我在傾圯的宗廟
沒落的朝代間牽馬行走
徘徊尋找住宿的地方

（在昔日的河上，夫子，在晝夜滔滔的雄辯裡，我的懷疑是中流最沉默的一塊磐石；我的懷疑是晨草上閃爍的霜露──唉，我一夜思維罔然的結果…）

我在萬古的長夜裡牽馬行走，徘徊尋找住宿的地方
越過焚殺的秦火，我默然預見了
門人在夫子左右的崇位；我默然預見了
書籍的命運，未來世代
束髮學童弦歌背誦，夫子話語的泉源與無窮腳註
我親眼默然預見了這些──遙遠遙遠的事
我，一個政治流亡者與歷史
命定論者，在長夜裡牽馬徘徊
憂憤在前，苦難在後…
（坐在桌前沉思這些，歷史相對的祇是午後窗前紛亂的光影，穿過重重死者虛無憤懣的臉，落在一部攤開的編年紀，落在我的桌前。憂憤在前，苦難在後─相對於歷史，沉痛感慨的詩行啊，你是什麼？…）

宗廟相繼傾頹，朝代陸續誕生
我坐在被遺忘的河邊，目睹
另一個自己在長夜裡牽馬徘徊；
我背坐水涯，夢想河的
上游有不朽的智慧與愛
（那是，啊，我們長久失去了的君父的城邦）
我背坐水涯，觀望猶疑：
沉痛感慨的詩行啊，莫非你就是我在詩人額上見證到的
一種顛沛困頓的愛…

（一九七七年冬天，死者的行列中，一貫的靜默是可畏的。他們在我的夢裡缺乏表情的傳遞火把，且把那支巨大的火把強行塞進我的手中……）

宗廟相繼傾頹，朝代陸續誕生
我背坐水涯，沈思玉的象徵，劍的
光芒，以及麟的存在……
沈痛感慨的詩行啊，假如歷史是你，你是
歷史─則玉珮風響
我親耳聽見的是怎樣的一種馬嘶
激鳴越過室外的天空……
作於一九七七、十二、十二

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之二
十九大雪。

祇是一陣焦急落寞的黃昏雨
兀然自蕭條的異代奔沓而來。
從窗前望去，園中
風荷殘若午夜的遊魂，斗大的
雨滴裡我依稀看見：
那人蒼涼的身影
一閃而逝

他除下簑衣，把沾雪的
笠帽置於桌前（我可以感覺到
那背對著我的風雪與憂患）
說：「日月于邁，你們
你們是否漸已忘了那江雪的故事；忘了
悠悠千載，啊，那獨釣的
遺恨…

「日月于邁而千古江雪未溶，你們
當還深記那渡江之日，枕藉的
屍骸曾是多少故國衣冠
血流川谷，交錯的骨肉
憑誰問君父的遺骸與昔往盛世
雨雪霏霏，雨雪霏霏
如何侵據了大地的版圖
漫漫江雪，君父的城邦就此
永淪其中…

他背手在室內踟蹰，沉重的
步伐我不知如何衡量；在
窗外風雪激昂的呼聲中依稀是
簍中水族的低吟：
「噫，君父的城邦與故國衣冠，在
茫茫釣絲下多麼像一片
破碎而真實的幻影─經歷了
滄桑的變化又以那再生魚龍的
愛情與繁殖默默感知我
導引我…

「嗚呼，千古冰雪未溶
君父城邦未復，我如何
把我未酬的志願遺留給你們：
請解除我
獨釣的遺恨…

他始終背對著我。像高亢的歷史
在窗外玉碎成一陣焦急落寞的黃昏雨。
像──遙不可及的國土上
無始無終的大雪下著…
一九七九、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