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魯閣族神話與傳說

來自聖石的傳說

神話與傳說故事是一個民族的集體潛意識，它讓每個民族的生命充滿不同的色彩。由於位居太平洋之隅，台灣一直是個多元文化匯聚的島嶼。16 世紀之前，這塊土地是由人類學者所稱的南島語族（Austronesian）所居住。這些族群大約是在距今五、六千年以前即住在這裡，他們活躍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花蓮縣位居台灣東部，也是島上原住民族群數量最多的一縣，其中包括阿美族、太魯閣族、布農族、噶瑪蘭族、撒奇萊雅族、賽德克族及西拉雅族等族群。
康培德教授認為：台灣的原住民一直過著傳統的漁獵、採集及游耕的生活。社會組織大多以氏族為核心而形成的部落聚居。南島語族為無文字與貨幣的民族，在與外來文明接觸之前，數千年來的生活方式一直保有豐富的口傳文化以及樂於分享的部落生活形態。然而自17 世紀以降，大量的外來族群及殖民帝國的政權強勢介入，使得原住民族的傳統文化，無論是社會組織、經濟生活、原始宗教信仰或是生命與價值觀等，均遭受到巨大的衝擊。數百年來，居住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原住民，深受強大的外來政權主體影響，若要對原住民文化有較深刻了解，必須從他們的傳統文化及社會組織形態著手，其中更需要以口傳文化為主體來考量，神話與傳說是當中不可忽視的文化要素。另外，傳統的生活形態、社會組織、信仰樣貌等也都具有相當的重要性，更何況現今隨著耆老凋謝，舊有文化的內容及精髓也迅速消失中，因此傳統文化樣貌的記錄更是刻不容緩之事。
神話與傳說故事起源於一個民族的情感與信仰，先民對自然災害的恐懼與未知，以及對萬事萬物的想像力，都是神話與傳說故事的來源之一，每個民族都流傳著不同的故事，且反映了人類發展史演進的生活經驗與關係，包含許多人與自然界相處的內容。我們可以從太魯閣族的故事裡，看到他們在大自然中必須面對的困難，也獲得了與大自然共同生活的重要思維與相處的邏輯。
太魯閣族傳說故事和宗教信仰、生活習俗、文化藝術有很密切的關係，並不斷地在部落裡流傳，是族群文化的源頭，也是一個族群的精神寄託，更是表現其族群的特殊性與思維脈絡。神話與傳說故事植根於一個種族初民的信仰，圖騰與禁忌往往是超自然解釋宇宙萬物的現象。
神話與傳說故事的敘述，往往是用原始的思想方式，講述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具有一定宗教的價值與風俗的遺存。趙衛民教授認為：人死後有鬼魂在不可見的幽冥世界的鬼魂論，也有解答生命之謎的各種創造論，也有由怖慄意識產生原始敬天畏天的天道論。神話與傳說故事有解釋自然現象、開天闢地創世紀、人類生命的起源、宇宙洪水、征服大自然的神話、日月星辰等。神話的特質是傳達神奇玄妙的誇張敘述、擬人化的表述，如生與死、圖騰信仰、聖人英雄、山河海神、天堂和地獄、祖靈與神鬼、輪迴與因果定律等。一個民族的神話是原始的形式，當進化為文明民族後，部分神話保留了下來，流衍成為美麗的傳說，也成為文學的聖殿。
太魯閣族的神話與傳說故事題材與內容，是觀察其古代生活的表述，反映部落的社會結構，對一個民族的文化賦予思維意識，理解其社會、情感生活與歷史等是相當重要的因素與媒介。
為了要訪查花蓮地區的撒奇萊雅族、太魯閣族、賽德克族、噶瑪蘭族、西拉雅族等族群的歷史文化及神話與傳說故事，現居花蓮市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過去出版了《撒奇萊雅族神話與傳說及火神祭》，其他族群亦在近期內會相繼出版。感謝上蒼給我很好的體力，還可以上山下海從事訪查工作，也感謝獨自住在南投水里的妻子全妙雲小姐全心全意的支持。走過已經逝去的七年，謝謝自己的執著與堅毅，希望讀者喜歡這本書。

◎白石山創生神話

台灣原住民有「樹生」傳說與「樹神」崇拜。根據神話傳說，大樹是他們祖神的象徵，且俗信最好死後歸向大樹，在祖神的庇護下，才能超昇。例如：1931 年（昭和6 年）所發生的「霧社事件」，族人不甘戰敗屈降，在一棵樹木就上吊幾十人。這種現象被解釋為基於傳統的文化禮俗—歸向祖神的庇祐，在大樹的懷抱中安於解脫。（註二）
博諾澎（Bunobon）係由太魯閣族人的Boso-kaxouni 的訛音，意即「樹根」，相傳族人從神奇的老樹樹根誕生，此樹根長在中央山脈的白石山上，南投霧社諸群、花蓮太魯閣諸群等族人信之。
達奇達雅群有這樣的流傳：「古時候，在中央山脈博諾澎地方，有一棵半木半石的大樹，即其半面為木質，半面為岩石，頗為奇怪。有一天樹的木質部分變為神（即木精化為神），由內產生男女二神，此二神產下多數子女，其子女又繁衍子嗣，人口因而逐漸增多，終致地方狹窄不夠居住。」這則傳說說明祖先發源地為中央山脈「博諾澎」地方，其祖從大樹所生。
白石山海拔3,108 米，位於霧社東南方，中央山脈高山以南的主脊，是濁水溪支流萬大溪與花蓮縣支流萬榮溪Tsiyakan（知亞干溪）的發源地。白石山鄰近山區有白石池、萬里池等高山湖泊，與高山草原構成柔美壯麗的景觀。以白石山為發祥地者認為是萬大北溪上游的白石山上的老樹根所誕生；有傳說則認為此發祥地在白石山北面的亞干山嶺東側，即今木瓜溪支流清水溪上源。（註三）
以白石山為發祥地的還有南投縣仁愛鄉的霧社群（Tauda）以及德魯固群（Truku）；花蓮縣秀林鄉、萬榮兩鄉的太魯閣群（Truku）、陶賽群（Tausai）以及木瓜群（Pulibau）等。
李嘉鑫〈到奧萬大神岩請別帶鐵齒〉：「白石山⋯⋯地位神聖非凡，不可冒犯，如果不得已路過或必須在此露宿的話，不可以在附近溪中洗澡，也不可以說話，如果非說話不可，不能直呼東西的名稱，而必須用特別的專有名詞代表。再者，如果狩獵時，意外追捕野獸至此，在彎弓欲射殺獵物之前，也要先向巨岩禱告請求寬恕，言明是在打獵而非要以箭射擊神石，否則會立刻遭受天譴。據說曾經有一度，一支住在萬大社的小型狩獵隊伍，成員包括六位大人以及一位小孩，隨性走到禁地之後，當中有人以樹葉包著吃剩的飯丟向神石，馬上颳起狂風襲人，強風吹到七人的衣服都破爛不堪，最後六位大人，全部迷路罹難，只倖存小孩哭著回到部落。」
白石山是祖先出生地，所以很神聖，不能隨便說話，不能在河水洗澡，說話時，要用特別的表達方式，不能直接說出什麼事物，例如：石頭不說石頭，月亮不說月亮，下雨不說下雨，而有其他表示的詞（專用語）。族人對於其祖先發祥的岩石，非常尊敬，不敢冒犯，本則故事即是冒犯神石的悲慘下場。（註四）
按原住民在許多的場合中，對於語言的表達使用有諸多禁制，像是祭典時的語言禁忌，其他如狩獵、出草、馘首等時機都有專門使用的術語。
 
白石山發祥神話
採錄者：張致遠
採錄地點：花蓮縣秀林鄉銅門村
口述者：林兆德
資料來源：張致遠〈花蓮泰雅之旅〉
白石山（3108 公尺）上的Pusu'pudono（石筍），是太魯閣族誕生三種傳說之一。Pusu'pudono 是太魯閣族先人發祥地，是南投與花蓮東西交通的隘口，岩石高數十米，上半截具女子形象，岩石下方常有礦質紅水滲透，有人撿過日本錢幣，可能有寶藏在內。突稜無樹處有水源（可能指萬里池），凡是族人進入此區必須以小米祭拜，保持嚴肅不得嬉笑或以手指比劃，曾有對新婚男女自南投來東部玩，歸程夜宿於岩石下，女人突然大腹便便，回去後不治身亡，一肚子的水晶石。（註五）
 
本則故事：
（一） 白石山上的Pusu'pudono，是太魯閣族誕生三種傳說之一。
（二） 族人進入Pusu'pudono 地區必須以小米祭拜。
（三） 在Pusu'pudono 地區必須保持嚴肅不得嬉笑或以手指比劃。
 
註釋
註一：李詩經〈太魯閣風情錄〉。
註二：參簡榮聰〈台灣原住民族的樹神崇拜：泰雅族篇〉。
註三：田哲益《台灣的原住民泰雅族》。
註四：同註三。
註五：張致遠〈花蓮泰雅之旅〉，《野外》167期，1983年1月，頁54。
 
◎巨人的故事

採錄者：鐵米拿葳依
採錄時間：1998年4月5日
採錄地點：花蓮縣秀林鄉富世村
口述者：許通益
現在我又要談一件關於Truku 人的Tboki-Tina-Tboki seediq 巨人故事。這巨人長得非常高大，長相看起來非常恐怖可怕，他的腳掌越過山嶺就等於一座高山，而且他可以橫跨大河到對岸，他的腳印所踏過的距離就等於一片大平原。例如：Bnbruwan 平原是巨人Dnami 的腳印，他的腳印踏上高山峻嶺就等於大地上的一片大平原。Btakan、TkuduTienshiang、Lucaw 等村落全是巨人Dnami 的腳印。當巨人踏上高山，山都會振動的很厲害，連石頭都裂開，連帶泥土崩下來，很可怕。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雨，溪河暴漲，Truku 人因為沒有橋樑，河水又高漲，無法過河，是由Dnami 幫他們過河到對岸，Dnami 用他長長的性器做橋樑，使Truku 人從上面走到對岸去；另外，巨人若看見英俊瀟灑的男青年就讓他們爬過去，如果是醜的男青年，就讓他們翻落河中。「牠的心不好嗎？」「噢，他會挑選。」
你看看現在，不論是南投仁愛的賽德克族人，如德固達雅人，平靜的人都長得英俊美貌，他們全是Dnami 揀選的，所以原住民男女都很美麗。族人認為丟進大海中的一對美麗的男女青年，流到日本去了，所以，英俊美貌的日本人就是這一對男女的後代。
但是有一天，這個巨人被那些摔入河中的Truku 人痛恨，懷恨他的人取出了刀子，將他粗大的性器切成小段，受傷的部位就被螞蟻咬，他覺得搔癢、腫漲又亢奮，結果他就找女人，巨人害死了許多Truku 的婦女，如在織布的Truku 婦女，巨人將性器穿過圍籬的洞進入婦女的衣裙之下，就這樣把Truku 的婦女弄死了。她們的先生都很生氣，就去拿斧頭，把他的性器切掉，巨人就生病痛苦了。
Dnami 就很生氣的說：「好，好，既然你們如此，我走了，在這地面上我會降下大雨，我還會吹送大風來，大風吹之後，我會下大雨！」此時洪水充滿大地，人類只有逃離到高山上了。人們怨嘆說：「天天這樣下雨，我們怎麼辦？」Dnami 對他們說：「除非獻一對英俊貌美的男女青年，把這一對奉獻給我，丟入海裡。」Truku 人回答說：「怎麼可以把美麗英俊的男女青年送給他，那不是好可憐好可惜嗎？」所以，他們起身，選了一對不好看的男女青年，並替他們化妝打扮，給他們戴上飾品，然後將他們丟進海裡去了。巨人說：「我不要這些化妝打扮的，我要自然美的。你們怎麼欺騙了我？ 真正的美不是靠化妝打扮的。為什麼你們欺騙了我？」噢，原來真正的美是不靠化妝打扮，不戴飾品的。他們只好把自然美貌英俊的男女青年丟進海中，洪水就退潮了，那些男女青年到哪兒去了？ 他們都死了，是的，他們和大水一起流走了。那麼現在Truku 人呢？ 他們不欺騙人，這是巨人教他們的，他們很老實，不說假話。洪水退了之後，地上可吃的東西只剩下魚，由於人們不習慣吃魚，所以改種植其他食物。
其實，關於Dnami 的故事。Dnami 有好的一面，亦有壞的一面，這是人們對Dnami 的想法和理解。例如：巨人是有點欺侮Truku 人，所以Truku 人心生仇恨。每當Truku 人去追逐打獵時，Dnami 就張開口等待吞下那個動物。因此，Truku 人每一天所追逐的野獸全都被Dnami 吞掉了。我們Truku 人辛苦勞累所追逐的，都一無所獲，全都被Dnami 吃掉了；哎，我們全身都被刺刺傷，而且勞累辛苦，我們要吃什麼了？ 於是人們想盡辦法要來處理Dnami 之事，討論的結果，人們都贊成說：「可以那樣的，可以那樣做。」因此，Truku 人就到高山上找尋石頭，在懸崖的地方挖出石頭來，他們把石頭堆積在那兒，把石頭燒得又紅又熱，Truku 人就喊說：「野獸去了，去了。」，「碰」的一聲石頭就被Dnami 吞下了，石頭是燒紅的，而且Dnami 的一隻腳及大腿都被燒掉，變成跛腳了。雖然Dnami 被燒，但沒有死，他很生氣的說：「好，沒有關係，你們既然這樣對待我，看看我，我會到天上的，我不會再回來了，我到天上去，我會用我的耳朵搧一搧，樹木都會裂開，你們的房屋都會裂開的。大風就是從那兒來的。大風是來自於我耳朵的，我的耳朵搧一搧大風就吹來。」巨人小便時，大雨洪水就降下，從此有了暴雨；巨人生氣呼號、尖叫，就「轟隆！ 轟隆！」的打雷，於是有了打雷。
從前時候，沒有雷，沒有大風，亦沒有大雨，Dnami 的怒氣就是他對人的懲罰，是Dnami 對人的復仇。所以，天上、地下就有了雨，有了雷和風。（註二）
 
本則敘述情節如下：
（一） 從前曾經出現過一位巨人，他的名字叫做Tbawki。
（二） 他一跨腳就是一座山嶺，山嶺都會震動。
（三） 在Btakan、Tkudu Tienshiang、Lucaw 等村落都留下了巨人的腳印
足跡。
（四） 巨人會用他長長的性器做為橋樑，使族人從上面走到對岸去。
（五） 若是英俊瀟灑的男青年就讓他們爬過去，如果是醜的男青年，他就讓他們翻落河中。
（六） 被摔入河中的Truku 人懷恨在心，有一天即思報復。
（七） 巨人獸性大發，羞辱婦女，被族人把他的性器切掉，巨人就生病痛苦了。
（八） 巨人生氣了，就使洪水氾濫大地。
（九） 族人將不美不俊的男女青年，投進海裡以祭海神，但不為接受。
（十） 族人只好將美貌的男女青年，用以祭海神，洪水始退。
（十一） 族人認為丟進大海中的一對美麗的男女青年，流到日本去了。所以，英俊美貌的日本人就是這一對男女的後代。
（十二） 巨人會欺負獵人，當獵人追趕野獸時，巨人就以逸待勞張開口等待吞下動物。使得獵人一無所獲。
（十三） 人們討論對付巨人的辦法：把石頭燒得又紅又熱，佯裝追趕野獸，吸引巨人吞食，巨人上當了，一口吞下了火紅的石頭，一
隻腳及大腿都被燒掉，而變成跛腳了。
（十四） 巨人到天上去了，用他的巨耳搧風，樹木和房屋都會裂開，從此有了大風吹襲。
（十五） 巨人小便時，大雨洪水就降下，從此有了暴雨。
（十六） 巨人生氣呼號、尖叫，就「轟隆！ 轟隆！」的打雷，於是有了打雷。

註釋
註一：王玫瑰總編輯《移動的記憶（二）：太魯閣族部落史及家鄉資源調查成果冊》，花蓮秀林鄉公所，2015年12 月，頁115-116。
註二：鐵米拿葳依《賽德克族口述傳統文化故事（第一集）》，2009年4 月，頁10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