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教育：我們與「愛」的距離

自序
在網路資訊爆炸的時代，莘莘學子普遍早熟，情竇初開、怦然心動的愛情也來得早，早到在繁重的課業壓力下，根本顧不及「情感教育」。很多人的初戀在國、高中發生，曾有個大一的女生在我的部落格留言跟我聊起她高三以來愛情的傷痛，我回信告訴她：

每個人都會面臨愛情的苦楚，所以，妳並不孤獨。看了妳的留言，為了情傷的難過心情，剛開始很不捨妳，可是後來也為妳慶幸，因為，妳將會從傷痛中復原不管時間長短，至少妳已經慢慢發現他的真面目，而不是被蒙在鼓裡繼續受騙。聽妳的敘述，我覺得這個男生並不值得妳愛，第一，他不尊重愛情，拿感情當兒戲，隨便提分手，又輕易提復合；第二，他把妳當飯後甜點，而不是正餐。請原諒我講得這樣直接，但每個好女孩都應該是正餐的，不該被壞男孩利用，這一點妳一定要有所覺悟。妳想別人愛妳，就要讓自己成為值得被愛的人，尊重自己，讓自己越來越成長，要學習不要是那隻飛蛾，而要當燭火，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第三，我認為他應該是個自信心不夠的人，唯有自信心不足的人，才會利用別人的善良，跟別的女生顛倒是非故意說是妳要復合，散布私人情事藉以抬高自己的身價。
上學期的「情愛與文學」課堂上，有個女同學分享她一個高中同學的經驗，這個女生付出了感情，才發現帥哥男友劈腿，她是被劈的三人之一，男友請求原諒，說只想和她繼續走下去。可是她毅然分手，把心放在課業上，後來上了中央大學。原本落寞的女孩變得自信美麗，那個劈腿男友又回頭強烈追求女孩，希望她能接受他成為男朋友的候選人之一，而就在他窮追猛打付出感情後，女孩狠狠拒絕了他，接受別的男孩的告白，為所有曾被他傷害的女生報了一箭之仇。這個故事給妳參考，這也就是我上課一直強調的：「報復對方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變得更好。」妳是當事者一定清楚知道這個人還值不值得妳為他傷心流淚，現階段的妳一定很痛苦，但妳一定要靠自己走過去，我想，這段愛情一定也有過曾經的美好，所以，不必怨恨。我想，該怨恨的應該是那個男生，幾年後，他回想起來一定會後悔當初錯過了妳。

還有一個女學生來信問我：「老師：為什麼我對愛情全心投入，愛對方勝過愛自己卻得不到相對熱誠的回應？」我回信告訴她：

妳愛自己幾分，對方就會愛你幾分。千萬別奢望妳付出七十分給對方，只留了三十分給自己，而對方也同樣會愛妳七十分。不，他最多也只會愛妳三十分，這是一種很容易理解的「投射作用」。
如果妳夠愛自己，一定會努力花時間去投資自己。生活是獨立而充實的，不會要兩人一直黏在一起，因此，就會產生距離的美感，反而對方會更珍惜相處時的質量。如果妳夠愛自己，絕對不會讓自己在婚戀關係裡受委屈，而顯得卑微，在人性裡不可否認的有種欺善怕惡的卑劣。
因此，妳一定要夠愛自己，壯大自己，因為如果連妳自己都不愛自己，怎麼可能奢望別人愛妳。如果妳夠愛自己，妳的生活是璀璨滿足的，生活就不會有過多的抱怨，抱怨會讓自己活得不堪，負面的能量和情緒只會讓對方想要遠離妳。

很多父母規定孩子：「要等到上大學才可以談戀愛。」其實這句話是很不合邏輯的。因為我們根本無法控制愛情何時出現？愛情的迷人之處正在於其本無規則可循、也不按牌理出牌。所以如果父母反對，孩子可能會偷偷談戀愛，受了傷也無處可訴，或者父母知情強烈反對也會造成「羅密歐與茱麗葉效應」。因此，愛和性一樣越能健康開放去談論，就越能理性面對。
如果愛情像一場美食饗宴，真希望有一本愛情食譜，可以告訴我們該怎麼烹調出一道愛情的佳餚；如果愛情像一段冒險旅行，真希望有一張導覽地圖，可以告訴我們該如何開展起一場難忘的愛戀。如果愛情像一盞香氛精油燈，也希望有一本使用手冊，可以告訴我們燈壞了，該如何修理或好好收進環保袋送入垃圾車。
我曾回信給一個女學生：

對方不愛就不愛了，分手後，隔一天就交了新女友，或者是半年後交了新女友，跟妳都沒有任何關係了，儘管過去曾經信誓旦旦，那也是在當下的承諾，當下他的確是愛妳的，只是，愛情是一直在變動的、跟著環境而變動、跟著遇到的人而變動、跟著妳自我的提升而變動，妳的難過是正常的，不過妳應該想想為了已經不再愛妳的人難過，值得嗎？不如把這樣的能量放在自己身上，奮發圖強。
妳說妳長相普通、又很安靜，擔心以後沒有男生欣賞注意到妳，我覺得因為妳現在一顆心都還繫在不愛妳的那個男生身上，妳的磁場還被他牽繫著，妳怎麼可能去奢望有別的男生注意到妳，這不是長相平凡又內向的問題，目前妳沒自信，沒自信就無法散發魅力，所以，怎麼可能吸引到人，妳只要有自信，一樣會有欣賞妳的人出現。
柏拉圖曾提出一個「形圓性全」的說法，這個說法是說：「男人和女人本來是一體的，也就是形圓性全，後來，因為他們犯了錯，被神懲罰，來到這個世界上後，被剖為兩半，每個人都成了半圓，所以，每個半圓都在急著找尋另一個半圓，才能找到生命的完整—全形全性。」不過就目前的狀況看來，妳因為對方在和妳分手後很快有了新女友，妳就擔心自己還是孤家寡人，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妳一定要先讓自己站起來，愛自己才有能力判斷愛情，才不會讓自己再次受傷，不然妳只是在找尋一個替代品，對自己、對別人都不是好事，況且，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妳還有未來的前途要靠妳現在去努力，而且，妳如果讓分手的前男友見到妳現在的落寞，只會讓他更加慶幸當時選擇離開妳是對的。因為，人也是向陽的。我說得很實際，所以，忠言逆耳，希望妳好好思考，妳應該這樣想，妳離開的是一個已經不愛妳的人，而他分手的是一個愛著他的人，這樣說起來損失比較大的是他啊！希望妳能盡快走出來。

在通識教育的課程安排中，通過優秀的情感文學作品的研讀，可以提供學生正確地認識並理解情感的真諦，也可以成為一種感情寄託。豐富而多樣的情愛作品，可以讓我們見識到陷入熱戀的幸福快樂與瘋狂激烈、愛情刻骨銘心的思念、被愛情折磨到死去活來卻也心甘情願，還有不管是從一而終的堅貞，背叛他人的矛盾痛苦的痛不欲生，或是被離棄的撕心裂肺，還有情愛裡的包容、理解和成全，都有很多值得欣賞與學習的。
除了愛情，親情和友情也是我們需要學習的，因為沒有一門課教育父母怎麼當父母，也沒有一門課教我們如何了解人性、人情以經營友情。
在我「文學裡的人生管理」的選修課上，有個作業要學生們用一張照片講述一則自己的生命故事。簡報上的照片是一個單人的旋轉摩天輪。一個設計學院的男學生說，父親在他小時候為了一個女人，離開了母親和他。他對父親並沒有太大的印象；反而，在他的童年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條長長的巷子，巷子裡有他短暫的快樂時光—投入十元硬幣就可以帶他往上飛翔而旋轉的單人摩天輪；還有，阿嬤煮的紅蔥酥豬油拌麵，幸福而飽足。
一天，他送母親到桃園機場，突然印象中的巷子感覺近在咫尺。後來，他費了點心思真的找到了那條現在看起來很小的巷子。他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走了幾步，卻聞到了記憶中的好味道。他猛一抬頭，見到了白髮蒼蒼的佝僂阿嬤，正在麵店前擦桌子。他走過去喊她：「阿嬤」，並說起他的小名，自我介紹。阿嬤喜出望外，喊了店裡面所有的子孫，其中包括他的父親。他說，父親變了，變成一個好人了，臉上的線條柔和很多。他和當年的那個女人結了婚，有了一個兒子，他成了愛家、愛小孩的好人了。
這一年，他才大二，卻覺得自己在一夜之間，內在小孩住進了一個老靈魂。他說他事後思索：母親大父親六歲，當年結婚是無形中強迫了父親長大，讓他擔起他扛不了的責任。可是後來父親成長了，遇到了一個對的人，有了完美的婚姻。父母親都沒有錯，只是在不對的時間相遇了。他原諒了父親也保持連絡；母親知道他和父親連絡上，通透而淡然地尊重他的選擇。
小說反映人生，我總要學生將文學作品結合現實生活經驗分享。有同學在「閱讀與寫作」課堂上講到從小和母親一起在「精神上」抗衡暴力的父親。母親告訴她要好好受教育，以後才有可能遇上好男人或者有能力讓自己過上獨身的好日子。母親罹患乳癌後，承諾她會陪著她考完學測，母親果然信守承諾在考完試的當天晚上斷氣。母親最後告訴她：要連同她沒有享受到的好好開創人生。
有男同學講到從小主張打罵嚴格教育的父親罹癌後，他突然感到自由，因為父親都要跑醫院治療。直到父親過世他突然感到解脫，也沒有感到格外難過，直到年紀漸長，他才發現失去了才真叫「失去了」。
還有同學講到爸爸敵不過病魔過世時，大家才敢告訴八十二歲的爺爺，爺爺在病房外撕心裂肺哭喊著：「我七歲掉進大池塘被救活、打『國共內戰』沒被打死、撤退到台灣也活了下來，憑什麼你比我先走⋯⋯」她看到爺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苦，更加痛徹心扉。時間慢慢治癒失去父親的痛後，她更加珍惜和一手扛起家計的辛苦的母親相處的每一刻。世事滄桑，人生苦短又無常，珍視每一段或深或淺的緣分。
終身學習的全人教育涵蓋了最重要的德育，就是一種生活為主的教育，它在培養解決問題的能力，明白自己的責任，追求不斷的自我開展與成長，進而將自己的本質、才能發揮，體現生命最大的價值與意義，具有正確情感觀念並熱愛生命，成為人格獨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使自己能為社會貢獻，活出積極的人生。
有一次從台科大下課，搭上275的公車。我從後門上車，坐在第一排，旁邊是一個拄著拐杖，戴著口罩，一直咳嗽的老先生。他有點坐立難安，似乎很怕坐錯站。後來，他準備下車，我站起來到走道上，並叮嚀他：「慢慢來，小心！」當他移到我的座位，準備站起來時，突然司機透過廣播說：「伯伯，你先坐下來，不要急，到站了我會等你。」
於是，我跟老先生說：「您就先坐著。」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我同時大聲回應司機：「他坐下來了，放心。」
老先生到站下車前，還對我揮了一下手，表示感謝。
我打從心裡佩服這位司機對他工作的尊重，對於這樣值得尊重的司機，我一定要特別走到前面讚美他。
過了三站，刷卡下車前，我跟司機說：「司機先生，您真好。對老人那麼體貼。」戴著口罩的司機眼神炯炯有光地說：「他剛剛上車我就特別注意他了。」我問他：「您怎麼有看到他要下車？」他回答：「我都會從鏡子特別注意老人，他們都很怕會耽誤我們的時間，急著站起來⋯⋯」
「您真的讓人感覺好溫暖，謝謝您！」下車後，發現自己的腳步是滿足的。
我相信熱愛自己工作的人，才會有更大的同理心，帶給社會更多的正面能量。
「情感教育」是通識教育的一個重要部分，其所關注的是學生在整個教育過程身心靈（包括對情感的態度、情緒和信念）的健康發展，力求的是讓學生身心感到愉快的教育，以形塑健全獨立的人格特質。藉由「情感教育」，期待在教育的過程中，培養學生：學習積極體驗社會性的情感品質；發展對於情感的控制與調整能力；尊重對於兩性的差異與選擇；認知情感可能的缺憾與不完滿。因為唯有學生個體的正常發展才會帶動整個社會的正常發展。
巴菲特說：「真正的成功與財富無關，若有一天人老了，你會希望那些愛你的人是真心的。」二十一世紀是個富裕的時代，然而物質越是富裕，人們的精神生活卻越貧乏，存在價值是生命的意義，但現在很多人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不知道自己為何存在，所以，有人會戕害自己以證明自我的存在；也有人會因為自己精神上的失落，進而做出傷害社會國家的事情，因此，「情感教育」這個課題成為相當嚴肅且必須正視的。本書從古今小說扣合人生三大感情與社會關懷出發，舉例說明也設計問題討論與延伸思考，經由小說人物的成長受挫經驗，自我內化，逐漸領悟人生的意義；或者經由理想的幻滅，明瞭並接受自己的能力所及或無能為力，正視生命當中本來就有的負面因素，進而以正面的態度去迎接它、面對它，並從生活中體驗情感、欣賞情感、反省情感。
在本書付梓之際，要特別感謝新學林出版社編輯團隊的用心與專業；另外，情感教育涵蓋極廣，礙於篇幅，在選材研析方面，定有偏好與遺珠之憾，文中若有錯漏，或是不甚詳盡之處，期請博雅方家不吝惠頒教安。
陳碧月 謹識於台北敦南寓所
2020年6月

自序／I
愛情沒有道理，只能鞭辟入裡／001
不一樣又怎樣：愛情不分性別／035
性是人之大欲──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裡的悲劇美學／077
樂而有節：王安憶「三戀」的情慾樣貌／089
分手的成長：從大陸小說探究「濕滑的斜坡」理論／117
活成自己的想望：池莉小說翻轉命運的「復仇」女性／145
家族書寫：嚴歌苓小說的回望與追尋／163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佐野洋子和新井一二三的療癒書寫／173
情感教育：開創性的「長照書寫」／185
學習放下：心靈〈餘震〉的和解與救贖／201
畢飛宇《推拿》──黑暗邊緣的弱勢關懷／219
古今小說所涵容之情感關懷的全人教育／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