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鉗與老鼠王：霍夫曼奇幻故事集

偉大音樂與藝術創作的文學原型
譯自德文，中文新譯本

遠在佛洛伊德創立心理分析之前，浪漫時期作家用奇幻故事探索心靈。霍夫曼的故事是德國浪漫時期最美也最黑暗的產物，他以童趣發想奇幻仙境，並也放下理性，結合民間信仰，創造出在暗夜出沒的怪奇形體。故事裡有正直勇敢的士兵、有靈魂的機器人、邪惡的煉金術士、化身為人的蠑螈、操控自然力量的侯爵。正職為律師的霍夫曼也是恐怖文學先祖，擅長挖掘埋在心靈深處的陰暗意識，描寫神祕詭譎的氣氛。

收錄霍夫曼最知名的中篇小說：胡桃鉗與老鼠王、睡魔、金盆子、除夕夜冒險等故事。

E.T.A.霍夫曼
德國浪漫主義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多撰寫奇幻與哥德式恐怖故事。正職為律師，也是作曲家、音樂評論、素描與諷刺畫家。海涅、夏米索、巴爾札克、喬治桑是他的讀者，雨果、波特萊爾、莫泊桑、普希金、杜斯妥也夫斯基、愛倫坡的文學創作也都受到影響。
作品多為後人取材，如〈胡桃鉗與老鼠王〉由柴可夫斯基譜寫為芭蕾舞劇《胡桃鉗》，〈睡魔〉被迪利伯改編為芭蕾舞劇《柯佩里拉》，還激發更多藝術創作，如奧芬巴哈的輕歌劇《霍夫曼的故事》，舒曼的鋼琴樂曲《克萊斯勒之魂》，華格納歌劇《唐懷瑟》、《紐倫堡的名歌手》、《漂泊的荷蘭人》。


譯者：楊夢茹
東吳大學中文系、德國法蘭克福大學德國文學系畢業。譯有《少年維特的煩惱》、《赫曼赫塞童話故事集》、《狼的智慧》等，著有《從憂鬱到豐美：歌德的精彩人生》（商務二〇〇七；陝西二〇一二）。教過《紅樓夢》，演過廣播劇，因而覺得幸運。最愛驚濤裂岸的碧海，以推敲韓非理論度過人生困阨為樂；重然諾，欣賞扎實的人與優美的文字。

 

平日我是律師，再多做點音樂家，週日白天會作畫，傍晚是個極其渺小的作家，創作直至深夜。
――E.T.A.霍夫曼

胡桃鉗、柯佩里亞、霍夫曼的故事等……以上我介紹的古典音樂名曲全都是來自霍夫曼筆下的人物與作品發展而成的呢，這對學音樂的人與愛樂者來說是一大福音，原來音樂裡面藏著這樣的文學故事，而被音樂呈現出來時，我們聽到的是作曲家將文字過濾到音樂的網子上，經過深思熟慮之下而譜出扣人心弦的樂音啊！
――專欄作家、古典音樂節目主持人Zoe

無疑是我們最幽默的作家。
――德國詩人夏米索Adelbert von Chamisso

讀了霍夫曼寫的故事，不停地讀。發現新世界。
――音樂家羅伯特．舒曼

胡桃鉗與老鼠王Nussknacker und Mausekönig（1816）
正直勇敢的年輕人破除了小公主的魔咒，自己卻被老鼠母后詛咒，變成畸形醜陋的胡桃鉗，七顆頭的老鼠國王為了復仇，領軍討伐他。胡桃鉗如何在小瑪莉的協助下，帶領娃娃兵擊敗老鼠大軍，成為杏仁泥城堡的國王？

睡魔Der Sandmann（1816）
幼時夢魘讓納坦尼爾相信睡魔存在。他為幻象所困，拋下明理的未婚妻，瘋狂愛上教授的美麗女兒。眾人暗地取笑他的癡迷，他執迷不悔地一步步失去自我，無法分辨這一切是不是睡魔玩的把戲。霍夫曼將歐洲民間傳說寫成驚心動魄的故事，其中意象與詮釋豐富無止盡，自成一文學研究範疇。

金盆子Der goldene Topf（1814/1819）
大學生安瑟姆在耶穌升天日那天有一連串奇遇：在市集上被蘋果老婦詛咒，在樹下遇見自然精靈，並迷戀上一條金綠色小蛇。從那天起，幽靈侯爵與蘋果老婦把他當作棋子，以結算亞特蘭提斯王國過去的恩怨。每一次的幻術與魔法都在為生死戰鋪路，安瑟姆能不能全身而退？

除夕夜冒險Die Abenteuer der Sylvester-Nacht（1815）
除夕夜那天，我在小酒館遇見兩個怪人，一個沒有影子，一個沒有鏡像。那夜我為了美麗的尤莉雅買醉，綽號是將軍的小個子說起他迷戀尤莉耶塔，讓他遺失鏡像的遭遇……

柯雷思柏參事Rat Krespel（1818）
城裡的參事行徑怪異，常用哼唱語調口出狂言，小提琴演奏出色，甚至是名琴收藏家，但凡人央求他家裡的安東妮開口唱歌，他便會翻臉。一個初來此地的年輕人嚮往安東妮的歌聲，於是有意接近討好，遂發現狂妄參事與年輕女孩之間不可告人的祕密。

瑪莉經常把最下面那層布置成娃娃的家，弗里茲則是讓他的軍隊駐紮在上面那一層。今天也是如此，弗里茲在上面陳列了他的輕騎兵，瑪莉把下面的土嚕嚕小姐挪到一邊，再把精心打扮的新娃娃放進有全套家具的房間裡，然後邀請自己去娃娃家吃甜點。我說了，這個房間有全套家具，確實如此，我專心聆聽的聽眾瑪莉，不知道你是否和這位迷你史塔包曼一樣（你已經認識她了，她也叫瑪莉），對！我是說，你是否和她一樣，擁有一張迷你緹花沙發，幾把可愛的小椅子，一張小巧玲瓏的茶几，特別是擁有一張非常可愛整潔，可以讓嬌豔的娃娃休息的小床？這些東西全部放在櫃子的一個角落，牆上甚至貼了彩畫壁紙，而你大可想像，瑪莉今天晚上才幫新娃娃取名為克蕾仙，克蕾仙住在這個房間裡實在太舒服啦。
夜已深，時間接近午夜，杜賽邁爾教父已經回家了。孩子們不管媽媽如何提醒該上床睡覺了，就是捨不得離開玻璃櫃。「真的，」弗里茲最後說：「這些可憐的傢伙（說的是他的輕騎兵）也要休息了，我很清楚，只要我在這裡，沒人敢打瞌睡！」說完他就走了。瑪莉苦苦懇求：「再待一下下，讓我在這裡再待唯一一次小小的一下，親愛的媽媽，我得辦理一些事情，辦好了我就上床睡覺！」
瑪莉是個乖巧、理性的孩子，慈祥的媽媽可以放心地把她和玩具留在這裡。瑪莉不是全然受到新娃娃以及新玩具的吸引而想留下來；但別忘了燈火，媽媽一次把壁櫥四周的蠟燭吹熄了，只留房間中央一盞從天花板吊下來的油燈，油燈發出柔和幽雅的光。「一會兒就回房去喔，親愛的瑪莉！不然妳明天就沒辦法準時起床了。」媽媽說著走進臥室。
媽媽前腳走開，瑪莉立刻動手做她早就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她自己也弄不懂，為什麼不能跟媽媽透露這個心願呢？她手上抱著生病的胡桃鉗，他還裹在手帕裡；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桌上，動作很輕地打開手帕，檢查傷口。胡桃鉗的臉色很蒼白，同時又露出憂傷親切的微笑，深深觸動了瑪莉的心。
「喂，小胡桃鉗，弗里茲哥哥弄痛了你，別生氣啊，野蠻的官兵遊戲讓他的心腸變有點硬，心地其實沒有那麼壞，是個很好的男孩，我可以向你保證。現在我要好好照顧你，一直到你強壯起來，心情轉好為止；把你的小牙齒裝好固定住，脫臼的肩膀復位，這些事情杜賽邁爾教父一定都懂。」
瑪莉還沒講完，才提了杜賽邁爾這個名字，胡桃鉗的嘴就歪得厲害，眼睛射出閃著綠光的刺。就在瑪莉驚愕不已的時候，盯著她瞧的又是那個誠實的胡桃鉗，那張笑中猶帶憂傷的臉。她知道，是一陣穿堂風吹來，房間裡油燈上的火光瞬間晃動，使得胡桃鉗的臉變了樣。
「我這麼容易就嚇到了，是不是個傻女孩呀？我甚至以為這個木頭小娃娃會割破我的臉呢！但是胡桃鉗對我非常好，他奇怪透頂，心腸卻很善良，所以，應該適當照顧他才對！」說著瑪莉抱起她的朋友胡桃鉗靠近玻璃櫃，蹲下來對新娃娃說：「我真的拜託妳，克蕾仙小姐，把妳的小床讓給生病又受傷的胡桃鉗，將就著在沙發上睡吧。妳想想，妳很健康，體力很好，不然也不會有紅豔豔、圓嘟嘟的臉頰，而且很少有漂亮的娃娃有這麼軟的沙發可以睡喔。」
克蕾仙小姐全身上下閃閃發光的耶誕節裝扮，看起來優雅中帶著慍怒，不發一聲。「我何必這麼麻煩。」瑪莉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漂亮小緞帶包紮胡桃鉗受傷的肩膀，替他蓋上被子，鼻子以下都藏在被窩裡。「他不能待在不聽話的克蕾仙這裡，」她繼續說，拿出小床以及躺在上頭的胡桃鉗，放到上面那層，與弗里茲輕騎兵紮營的美麗村莊靠得很近。
她關上櫃子想回臥室，那邊——孩子們聽好了！壁爐、椅子以及櫃子後面，到處聽得到輕輕悄悄的呢喃、嘀嘀咕咕、窸窸窣窣。牆上的鐘咕噥了幾下，愈來愈大聲，但沒有敲響。瑪莉看過去，坐在鐘上面的金色貓頭鷹翅膀垂下，把整座鐘蓋住了，難看的頭及歪斜的鳥喙伸向前。鐘又開始咕咕噥噥，聲音更大，字句清晰可聞：「鐘、鐘呀、鐘呀鐘、鐘呀鐘呀，只能輕輕的咕噥，低低的咕噥。老鼠國王的耳朵可尖了，噗噗，砰砰，儘管唱吧，唱一首老歌給牠聽，噗噗，砰砰敲小鐘，敲呀敲，一下子就結束了！」然後砰砰，鐘非常低沉沙啞地敲了十二下！
瑪莉很害怕；忽然間，坐在牆上掛鐘上面的不是貓頭鷹，而是杜賽邁爾教父，他身上黃色燕尾服的燕尾如翅膀垂下來。看到這一幕時，瑪莉嚇得差點逃跑，但她保持鎮定，哭泣地大喊：「杜賽邁爾教父、杜賽邁爾教父，你在上面幹嘛？下來我這邊，別嚇我，你這個討厭的杜賽邁爾教父！」
四周響起不尋常的吃吃笑和口哨聲，接下來牆壁後面好像有許多小腳踱步以及奔跑的聲音，許多微亮小燈火從縫隙裡探出來。但那不是小燈火，不是！是發亮的小眼睛。瑪莉這才發覺，到處都有老鼠在張望，正想盡辦法鑽出來。才一下子，房間裡的老鼠愈來愈多，咚、咚、砰、砰砰，到處跑來跑去，隊伍有大有小，最後列隊站好，好像弗里茲的士兵要出發打仗時的隊伍。
瑪莉覺得好滑稽，她不像別的小孩，天生對老鼠心生厭惡；正想把恐懼趕走之際，突然傳來可怕刺耳的口哨聲，使得她脊背一陣發涼！哇，她現在在看什麼！不，說真的，可敬的讀者弗里茲，我知道，你和智勇雙全的統帥弗里茲．史塔包曼一樣勇敢無畏，但如果你看得到現在瑪莉眼前發生的事，你肯定會跑開，我甚至相信，你會立刻跳上床，把棉被拉起來蓋住耳朵，非這樣不可。
哎呀！瑪莉這會兒完全沒轍了，因為，孩子們聽好了！從地底來的暴力正貼著她的腳如火如荼噴濺出沙子與石灰，碎裂成片的砌牆方石，地下嘶嘶嘶、咻咻咻地冒出七隻面目可憎，戴著七頂閃亮皇冠的老鼠腦袋瓜。不一會兒，脖子上長出七個腦袋瓜的老鼠身體也動了起來，奮力向前，有七頂王冠裝飾的那隻大老鼠以大合唱的方式高聲歡呼，一連三次，吱吱叫著走向整個隊伍，隊伍此刻忽然開步走，喝、喝、咚、咚走起來，直直走向櫃子，朝向緊挨玻璃櫃站著的瑪莉。
瑪莉害怕得不得了，心臟噗通噗通跳得好快，覺得都快跳出胸膛了，然後她必死無疑。但是現在她卻覺得血管內的血液靜止不動了。她半昏迷地搖搖晃晃向後，手肘撞上櫃子，上面的玻璃變成碎片，唏哩、嘩啦、啪一聲掉下來。當下她覺得左手臂一陣強烈刺痛，但是心臟頃刻間輕鬆多了，再也聽不見吱吱叫和口哨聲，四周變得好安靜。她不敢睜眼看，但她相信，老鼠也被玻璃碎片的唏哩嘩啦給嚇得跑回洞穴裡。但如果牠們又出來了怎麼辦？
瑪莉後面的櫃子裡開始傳出奇異的咕嚕咕嚕，有個十分細微的聲音在說：「醒醒，醒醒，要上戰場了，夜裡開拔，醒醒，上戰場。」此時，小鐘敲出悅耳和諧又優美的音調！「哦，那是我的串鈴，」瑪莉高興地說，立刻跳到一旁，她看到櫃子裡發出特別的光，熱鬧非常，大夥兒在忙碌。好多娃娃胡亂跑來跑去，小小的手臂揮舞著劍。胡桃鉗這時忽然坐起來，把被子遠遠丟開，雙腳一躍下了床，口中大叫：「喀嚓喀嚓、喀嚓，愚蠢的鼠輩，廢話又蠢又瘋，鼠輩，喀嚓、喀嚓，老鼠，喀哩喀拉，通篇廢話。」他一邊說一邊抽出一把小小的劍，朝空揮砍並且說：「諸位，我親愛的扈從、朋友，以及兄弟，你們可願與我一起奮戰？」
立刻有三個小丑、一個傻老頭、四個掃煙囪工人、兩個彈齊特琴的男人，以及一位鼓手驚天動地叫嚷：「統帥，我們追隨您，誓死效忠。我們與您同生共死，奮戰求勝利！」他們紛紛奔向受到鼓舞的胡桃鉗，他則不懼危險從櫃子上層往下跳。
好！每個人都紛紛往下跳，他們不只穿戴好料子與絲綢衣裳，身體裡面也只有棉花和剁碎的乾草，此外別無他物，因此一個一個有若小羊毛袋般跳下來。可憐的胡桃鉗，手和腳險些斷了，你們想想，他的身體很脆弱，彷彿剛剛才從菩提樹鋸下來，而他站的那一層距離地面差不多有兩英尺。是的，胡桃鉗跳躍的瞬間，若不是克蕾仙小姐火速從沙發跳起來，用她柔軟的手抽出劍，接住這位英雄的話，他的手和腳早就摔斷了。
「喔，可愛好心的克蕾仙！」瑪莉抽抽噎噎，「我錯怪妳了，妳明明就樂意把小床讓給胡桃鉗！」
克蕾仙小姐一邊溫柔地把年輕的英雄抱到她絲質般光滑的胸前，一邊開口說：「先生！生病又受傷的您，別冒險戰鬥了，看看您英勇的扈從鬥志高昂，肯定會大獲全勝。小丑、傻老頭、掃煙囪工人、彈齊特琴的男人以及鼓手都在下面，在我這層的旗手群情激動！先生！您想在我的臂彎裡安歇，或者從我羽飾的帽子俯瞰勝利！」
克蕾仙說了這些，但是胡桃鉗粗魯得一直跺腳，克蕾仙只好趕快把他放到地上。就在這一瞬間，他優雅地屈膝，低聲說：「女士！我戰鬥時將不斷想念您的恩寵與慈悲！」
克蕾仙身子彎得好低，低到手臂能碰到他，溫柔地把他扶起來，解下有許多亮片的腰帶，想為他披上，但胡桃鉗往後退了兩步，手放在胸前，很開心地說：「別對我這麼好，女士，因為，」他頓著了，長嘆一聲，很快地把瑪莉為他包紮的那條小帶子從肩膀上扯下來，啣在嘴唇上，像軍官披上綬帶似的，勇敢地揮舞已出鞘的劍，猶如一隻小鳥從櫃子邊上快速靈巧地跳到地板上。
好心又優秀的聽眾們，仔細看好了，胡桃鉗又變成和之前一樣活蹦亂跳，證明瑪莉為他做的一切頗具療效，之所以復原這麼快，是因為瑪莉所為又好又正確，以至於他現在不必收下克蕾仙小姐的帶子，也不必包紮，忽然之間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忠誠善良的胡桃鉗比較喜歡用瑪莉樸素的小帶子裝扮自己。
接下來如何發展呢？胡桃鉗一跳下來，吱吱叫、嘰嘰喳喳又恢復了。哇！大桌子底下有一大群數不清的老鼠，有七個頭的醜惡老鼠尤其引人側目！這就是接下來的發展！